血色京畿-4

宋宝罗接下来演唱的是他真正的「绝活」:《朱耷卖画》。朱耷,明代朱氏皇室后裔,著名画家「八大山人」是也。明亡清兴,朱耷为保持志节,宁愿贫困潦倒,流落街头卖字画为生,也不肯趋炎附势,出仕清廷。《朱耷卖画》表现的即是「八大山人」的这一悲愤凄苦遭际。演这出戏,不仅要求演员唱、做俱佳,更要求演员边演边作画,且是画技不俗,当场展示,最后敬献给观众中身分最尊贵、亦即最有权势的高官长者。因之在京剧舞台上,能上演这出戏的名角可说是寥寥无几。紧锣密鼓,朱耷穷困潦倒,但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唱到家园破,亡国恨,声泪俱下;唱到民族情,复兴志,高歌入云。唱着唱着,但见朱耷移步台上一张早布设好的长案边,拿起画笔,铺展宣纸,一咏三叹,挥毫泼墨作起画来……。毛泽东原本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两脚轻叩节拍,跟着哼哼唱唱。他心里是很不喜欢朱耷这类「狂生」的,作画写字,一技之长,有什么了不得的?你要活到今天,非划你个右派,送到农村劳动改造不可……待到宋宝罗边唱边画之时,毛泽东忽然站起身子,踱步上台,走到宋宝罗身后,看稀奇似地要看看究竟在胡乱画些什么。不一会,他就称奇了,但见宋宝罗提笔挥洒,泼墨自如:疾若游龙出水,迟若清溪徘徊,如有神助……不到十来分钟,便见一只昂首引颈、神情抖擞的大公鸡跃然纸上,俊挺青石,背倚楠竹,似面对朝日,高啼晨曲!好一幅雄鸡报晓图。毛泽东兴之所至,也不管宋宝罗唱没唱完,画没画毕,就以他浓重的湘潭口音在一旁指指点点:落笔很准,画得好,画得好!这幅画,可题「雄鸡一唱天下白」一句,李白原句,我也借用过……宋宝罗为了表示对伟大领袖的恭谨,坚持着唱完、画完,并题写上「雄鸡一唱天下白」七个字,最后将此幅计五尺长、二尺半宽的雄鸡报晓图,双手呈给伟大领袖。谁想伟大领袖并不亲手接下他的画,只叫工作人员上来取走……此时的宋宝罗已是浑身大汗,满眶泪水。连新中国的毛主席都不尊重他的艺术劳动,跑到台上来指指点点,看猴戏一样。早在三、四十年代,他的京戏表演艺术就与盖叫天齐名,饮誉中外;反倒是解放后他的艺名只在杭州一地了。他的书法、绘画、金石,可称三绝,却连申请加入美术家协会都不被批准……。听过戏,看过画,已是晚上十一时。汪东兴小心翼翼地上前报告说:主席,小平同志来过三次电话了,说有急事找您。刚才您在看戏,我们没敢打扰……北京那边在等电话,您接还是不接?毛泽东兴致正高,挥挥手:要小平再等等吧,我还要和宋师傅讲几句话。汪东兴只好匆匆跑去值班室,请北京的邓小平同志他们再耐心等一等。半小时之后,毛泽东由护士搀扶着回到卧室洗了把脸,才踱步至书房,半仰在沙发上接电话:是小平吗?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刚接见了四个文艺工作者。邓小平在电话的另一头说:主席呀,有件大事要报告你,今天清晨三十八军突然进城,一下子把北京市委、市政府和中央二十多个重要单位全部接管了。少奇同志,贺龙同志,还有我和彭真同志,在北京看家的人,事先毫不知情……。毛泽东一听问起这事,不禁有些光火,语气也就转生硬:我是军委主席,林彪是军委第一副主席,我们调动部队,为什么要通知所有的人?邓小平说:主席呀,我们不是别的意思,……三十八军十多万人马,驻扎在城里城外,要搞好军民关系,党政关系呀。还有士兵宿舍、后勤供应一系列问题急需解决。毛泽东说:你们急什么?军民关系有总政治部协调,物资供应有总后勤部解决,不须劳动诸位……少奇在不在呀?我和他讲几句。北京那头立即传来刘少奇的声音:主席,我是少奇。我们几个是很着急。从下午起就和你联系,一直守到现在……三十八军进城接管首都,不再是暂驻……北京有几十个国家的大使馆和商务新闻机构,要注意国际影响呀,不然满城都是军人、军车活动……。毛泽东说:少奇呀,你总是习惯打打国际牌。我却认为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外交为内政服务。这个本末不可倒置。这次部队的行动,你们就不要过多操心了。你、小平、彭真,仍然负责中央日常工作,贺龙同志仍然打理军委事务。一切如常,秋毫无犯,还不行?当前工作,一是要抓好邢台救灾,二是要抓好春耕生产,不违农时。还有聂荣臻和中央专委报告,近期要试爆我国第一颗氢弹,是喜事嘛。人家有原子弹,我们也都有嘛。你代我转告聂荣臻元帅,试爆一定成功,我等着听消息。刘少奇大约听出来毛泽东顾左右而言它,只好也换了个题目:主席呀,恩来已去邢台等地,说要在河北视察一个月才回北京。我和小平的意思,是不是请恩来立即返京?现在国务院的一些重要部门都进驻了军队,需要他回来安定干部情绪。毛泽东说:恩来最近没有和我联系。你们自己去找他吧。对了,你和陈毅不是这个月下旬要出国访问?你们准备得怎样了?刘少奇说:现在这种局面,还不知去得成去不成。毛泽东说:怎么去不成?天没有塌下来,北京还是你在当家嘛。你带上光美,陈老总带上张茜,旅游三个国家……想趁便看看新疆的军恳农场?可以嘛。北京的事,还有小平、彭真他们嘛。刘少奇还在电话里罗罗嗦嗦,不得要领。毛泽东知道他还想讲三十八军进城的事,又没有勇气公然抗命。北京的所有要害单位都被军队进驻了,你刘克思抗命有什么用?接过电话,毛泽东按铃传来汪东兴,问宋宝罗他们走了没有?汪东兴报告说:送走了,省公安厅会安排他们吃消夜,还要连夜送他们回舟山群岛去,不耽误京剧团的慰问演出。毛泽东还要游泳,吃消夜,看文件。他的精力最佳时间是每晚的下半夜。一年之后,宋宝罗被冠以「历史反革命」、「国民党间谍」的罪名,被浙江京剧院内的造反派和剧院外的红卫兵小将斗的死去活来。后来还是省革命委员会和省军区的负责人想到伟大领袖可能还要听他的演唱,而出面做了工作,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另一位京剧大师盖叫天,也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打成「反革命戏霸」、「黑帮分子」、「美蒋特务」,全家被扫地出门,天天被捆绑斗打。一次,盖叫天被押上一辆垃圾车的车斗上游街示众,竟从车上被抛下来,摔断了腿,血染街头,无人敢救。后被一辆板车拉到医院,医生见是报上点名的「大黑帮分子」,拒绝治疗。最后这位饮誉中外的京剧艺术家,「活武松」,竟活活痛死在一间四壁漏风的破草棚里。——此是后话。第七章 双王会 隐杀机三月二十二日,河北邢台地区再次发生强烈地震。翌日,刘少奇、陈毅率领中国政府代表团离京,在新疆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休息一晚,之后出访巴基斯坦、阿富汗、缅甸。四月上旬,代表团曾返回新疆休息一星期,下一站是缅甸。周恩来从北京打电话给刘少奇,告诉他现在中央大事很多,毛主席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被点了名的人,怕是保不住了。是否回北京一趟?周恩来没有说出那几个倒楣蛋的名字,刘少奇也没有问。不知道不烦心。刘少奇说:不回了,都军管了,回去也不管用,还是留在新疆看看天山南北的军恳农场,长点见识吧。刘少奇和夫人王光美,在陈毅副总理及夫人张茜的陪同下,视察了北疆的石河子、伊犁,南疆的阿克苏、和田等地。他真羡慕农场工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动生活。到了生活的最底层,靠劳力吃饭,总不致还要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吧。做老百姓好,还是做老百姓好啊,每天累出几身汗,吃得香也睡得香。要是能长留在新疆的农场里,多好……刘少奇有种隐隐的预感,此行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外出访问和视察了。毛泽东夥同林彪调动大军占领北京,接管中央机关,都是冲着谁来的?党中央领导集体!为头的又自然是他刘少奇。毛泽东提出「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简称「走资派」;那么,在中央几十个部、委、办负责人中,在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的书记、副书记中,谁算「走资派」?谁又愿意当这个「走资派」?岂不又要把全党干部上上下下,搞的人人自危?毛泽东通读《二十四史》,精研《资治通鉴》,把过去帝王之术应用到党内生活中来,应用得出神入化,不断变换着依靠对象和整肃对象:一九五七年利用彭德怀批判刘伯承,一九五八年利用柯庆施批判周恩来,一九五九年利用罗瑞卿、彭真整肃彭德怀、黄克诚,一九六二年利用康生整肃习仲勋,一九六五年利用彭真整肃罗瑞卿……现在眼看彭真也要保不住了,又要利用谁来整肃彭真?整完彭真,下一位是谁?刘少奇胆寒了。斗争的铁笼从小到大,一个套住一个,谁能逃脱?这次整甲,下次整乙,再下次整丙……整过来,整过去,毛泽东倒也有他的基本队伍:江青、林彪、康生、陈伯达、谢富治、汪东兴、张春桥(可惜柯庆施死掉了),以及十大军区的司令员、政委们,还有就是近年来蹦得顶欢的几名投机秀才:姚文元、戚本禹、关锋、王力、林杰等等,这些人专写血腥文字动辄喊打喊杀的,凶悍得很。刘少奇唯一觉得靠得住的是全党的组织系统。就算毛泽东横下心来要整肃他这个党的二把手,先在中央政治局、书记处就通不过,更不用说要由中央全会来表决。经历过三年苦日子,饿死了几千万人口之后,大多数的干部有了不同程度的觉醒,连贺龙、彭真、谭震林、李井泉这些过去一味紧跟的人,现在都比较务实,无形中和毛泽东拉开了距离。更不用说朱总司令、陈云、邓小平这些本来的务实派了。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七名常委中,毛、林属于少数;在十九名政治局委员中,毛、林更是属于绝对的少数。所以毛泽东不肯回北京,不肯召开中央全会来解决纷争。刘少奇最不放心的人是周恩来。他看得很清楚,一旦斗争公开化,周恩来为求自保,最可能头一个倒戈相向。刘少奇新疆之行的一项重要收获,是他了解了有关毛□民的「绝密资料」。原来毛□□的这名亲兄弟一九四三年被军阀盛世才枪杀之前,为了讨饶乞命,向盛世才坦白交代了中共中央及八路军、新四军的大量情报,连他老兄毛□□十三岁时在老家韶山冲奸污邻居十岁的女童,曾被关祠堂、罩王桶这种情节都交代得详详尽尽。毛□民还是被杀害了,但他的口供记录、交代材料却被完整的保存下来。所以新中国成立后,把毛□民定为革命烈士是不妥当的,不说是叛徒,至少也是一名变节分子。什么东西?十三岁就强奸邻居十岁女童,被关了祠堂,少年犯嘛。难怪毛顺生老先生生前那么痛恨自己的不肖之子。从小道德败坏,长大愈演愈烈。一九二五年在长沙清水塘,还奸污过李立三的前妻。朋友妻,不可欺,连起码的习俗规范都不顾。自参加革命以来,特别是一九四九年进城以来,他一共玩弄了多少女青年?玩一个丢一个,少说也可编成一个女兵连。几大军区后勤大院里都养着他的私生子女就是证明。难怪他那么佩服刘邦、朱元璋,都是乡下流氓出身的帝王啦。四月二十日,刘少奇、陈毅一行结束对缅甸的访问,返回北京。邓小平到机场迎接。在机场贵宾室,邓小平支开了警卫、服务人员,向刘少奇作了情况简报:各行各业特别是文化教育战线的大批判如火如荼。北京市已揪出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全国各地已刮起一股揪「小邓拓」风潮,几乎每个单位都揪出了「小邓拓」;毛主席委派康生坐镇北京,由康生在书记处、政治局、政治局常委会议上传达毛主席的各项指示;以彭真为组长的「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被撤销,另成立了一个「文化革命小组」,直属政治局常委会,顾问康生,组长陈伯达,副组长江青、张春桥,成员包括姚文元、戚本禹、关锋、王力、林杰等;上星期(四月十六日),毛主席在杭州召集了政治局常委扩大会,上面这些人全部列席。会议集中批判彭真、陆定一、杨尚昆、田家英,他们的问题属于反党性质。成立中央专案组,组长刘少奇。下设多个分组,彭真分组由刘少奇负责,罗瑞卿分组由叶剑英负责,陆定一分组由陈伯达负责,杨尚昆分组由邓小平负责,田家英分组由安子文负责。已宣布对彭、罗、陆、杨等人实行软禁。刘少奇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但听了邓小平的简报,中央一下子揪出这么多负责人,仍然难以接受: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小平啊,我脑子里的时空转不过来。这五个人都曾经是毛泽东同志最信任的人啊,在他身边工作了二、三十年之后,忽然变做阶下囚,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邓小平摊了摊两手,苦笑着说:情况就是这样。在京的几个常委碰了头,一致意见,建议你回来后,立即去杭州和主席见一面,尽力沟通,以免中央人事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剥下去。刘少奇说:是啊,不然彭真之后,就轮到我和你了……一些同志的所谓问题,无非在三年大饥荒时候,为了少饿死乡下农民,全力协助中央调整政策,渡过劫难……现在却来秋后算帐。我们当时出以公心,没有和人算那笔人命帐,现在却有人要和我们算另一笔所谓的政治帐。难道我们在大饥荒的日子里救人救错了?我是说过,人相食,要上书的,历史要记载的。河南、安徽、甘肃、青海都发生过父食子、兄食妹的惨象,这个历史是否定不了的。不能过河拆桥嘛。邓小平说:少奇同志,所以总司令、总理和陈云,都建议你去一趟杭州。当然是去沟通、化解,而不是去争论、吵嘴。不然,我们在中央工作,只会越来越困难。刘少奇说:人家班子都搭好了。我有预感,陈伯达、江青的那个「中央文革小组」,就是准备用来取代中央书记处的。邓小平说:那我这个总书记就可以休息了。天天打桥牌,求之不得。谁能干谁就来干嘛。对了,总司令还特意要我带句话给你,现在不是顶牛、闹意气的时候,路还长着哪。刘少奇、王光美回到中南海福禄居家中,看到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心里的怒气、怨气登时化作一腔苦涩的慈爱。老小十几口人,孩子天天要上学,老人不时要看病,不能不顾这个家啊。刘少奇自己也年近古稀,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了。一旦自己出了事,家人受到株连,孩子们都要跟着受罪,甚至闹个家破人亡……毛泽东、林彪既已调动三十八军接管北京,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事已至此,刘少奇唯有收敛起身上的一点锋芒,忍辱负重就忍辱负重,把损失降至最低程度吧。无非是逼他交出权力,总不至把他从肉体上消灭。况且在中央委员会里,中央政治局里,他还是有相当多数的支持者。毛泽东再厉害,也不能无视这多数人的意见,把事情做绝。再者,据刘少奇长时间的观察,毛泽东和林彪的亲密结合不可能长久。他们都把兵权看得高于一切,又都城府很深、猜忌心很重,爱记仇记恨,报复心极强。他们现在为了共同的利益而合作,一旦共同的利益到手,必然爆发新一轮的争斗……当年毛泽东和高岗是拜把兄弟,真正的患难之交。高岗还很有一点江湖义气。可毛泽东一翻脸,就硬是见死不救。高岗为什么两次服安眠药自杀?就是逼毛大哥救他。林彪和毛泽东算什么亲密战友。父子不像父子,师生不像师生。林彪为人,无情无义,多的是谋略心计,可说是党内权力舞台上一只蛰伏已久的饿虎。饿虎一旦抢到肥美肉块,岂肯轻易松口?而且毛、林在历史上已经有过多次龃龉,互不买帐。两人又都玩弄的是枪杆子,一旦相争相斗,必定白刀子、红刀子,你死我活……只要刘少奇能熬活到那年月,不正可以出来收拾局面?到那时,刘少奇一定尽力替党做好一件事,撤除党内军委制度,军权归于中央政治局,中央决策制度化,国防部长文官化,军队永远不再成为解决党内纷争的利器。遵守纪律,尊重程序。一切纷争应当放到党的会议上来辩论、表决。一人一票,党主席也只是一票,应习惯服从多数,服从集体。其它的任何行径(特别是秘密调兵)都是非法的,应当受到党纪国法的严厉制裁。想明白了这些,刘少奇阴郁的心情开朗了些,脸上也有了笑意。当然,一些真实的想法,是连自己的夫人王光美都不便告诉的。尽管光美对自己的感情很深,是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坚贞不渝的人。刘少奇挂通了杭州西湖汪庄的电话。不一会,毛泽东来接电话,听声音还是那么和蔼、亲切:少奇啊,回来了?每天都看外交部的简报,你和陈毅的出访很成功啦。光美和孩子们都好吗?刘少奇紧握住话筒:都好,都好,谢谢主席的关心。巴基斯坦的叶海亚,缅甸的吴努,都一再要我代向主席问候。他们都想邀请主席去访问,又怕请不动……毛泽东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不行了,出国访问是要坐飞机的,政治局早就规定我不坐飞机了。就这一条,决定我只能在国内通火车的地方走走了。刘少奇见毛泽东兴致颇高,立即不失时机地请示:主席,你有时间吗?出去将近一个月,想来向你作一次汇报。毛泽东仍在呵呵笑着:姓刘的主席向姓毛的主席汇什么报?我早讲过,过不了多久,党主席和国家主席都姓刘了。你想什么时候来?刘少奇说:如果主席允许的话,晚饭后就来,飞机个把钟头就到。毛泽东说:这么急?你不累吗?来就来吧。我近两天身体稍好些,可以听你详细谈谈。叫光美一起来吧,可以路上照顾你。我会通知这里的人,安排你和光美住刘庄。蓝苹也正在我这里,光美可以和她谈谈出访见闻。当晚九时,刘少奇夫妇飞抵杭州。他们随身带着外国元首赠送的珍贵礼品。中办主任汪东兴接机,随即驱车西湖汪庄。道路两旁一片昏黑,只感觉到树影山影向后闪去。但闻得到春的气息,花的芬芳。车到汪庄,卫士长来开车门:欢迎刘主席,欢迎王主任!主席在书房里等你们。汪庄三面环水,美景天成。即使是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在一溜溜宫式路灯的辉映之下,也是画廊曲折,瑶阶相接,花木扶疏,水摇波影,宛若蓬莱仙乡了。毛泽东又在翻阅他读了十五、六遍的《资治通鉴》,见到刘少奇夫妇进来,才起身先和王光美拉手:远客远客,你们真是海阔天空任翱翔罗,从仰光到昆明,从昆明到北京,又从北京到杭州,辛苦辛苦。王光美握住毛主席的大手:主席,身体好吧?少奇带我今天晚上来看您,特别高兴。毛泽东捏住王光美的手不放,看着旁边的刘少奇说:少奇啊,还是你有福气,光美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耐看。王光美说:看主席讲的,我是四个孩子的妈妈,加上少奇原来的五个儿女,我是九子之母,还有什么年轻不年轻的?我都四十五六的人了。刘少奇说:谢谢主席的夸奖,人还是年轻些好。毛泽东说:昨天陈励耘他们几个军人来讲了一些粗话,逗我开心呢。什么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蹲地能吸土……哈哈哈,粗俗是粗俗,倒也生动形象罗。王光美被这鄙俗不堪的下流笑话弄的满脸通红,嘴上却说:主席才有福气呢。蓝苹大姐懂文艺,通诗词,政治能力强,是主席的贤内助。刘少奇也竭力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光美常在家里说,要多找机会,好好向蓝苹请教、学习。毛泽东这才伸过手来和刘少奇握了握,目光却仍然罩住王光美:蓝苹毛病多,女同志和她不好相处呢。她太自以为是。晚饭时和她讲好了光美要来,她却先要去小剧场看一部香港弄来的好莱坞电影。王光美说:蓝苹大姐艺术鉴赏水平高,她领导京剧革命,推出现代样板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毛泽东摆摆手:坐坐坐,不要光顾了讲话。来来来,我请你们喝龙井。刚下来的谷雨前茶,泡上从虎跑泉弄来的水,很不错罗。光美呀,现在是颂扬的话满天飞了,新出了一本什么小说,也讲是纪念碑,里程碑,划时代等等,还是由郭老这样的名人讲出来,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外国几百年,中国几千年,真正能够流传下来的书,有多少?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呀,地球上的万事万物,生生灭灭,今天吹得越高,明天摔得越重,脱不出这个规律,是不是?刘少奇见毛泽东说出这样不乏清醒意识的话来,心里暗自高兴:主席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把古今中外的事物都看透彻了。毛泽东说:《列子?天端》云,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能。然而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这是我们古人的辩论唯物主义,很了不起呢。王光美说:主席是学贯中西,读遍天下书了。毛泽东哈哈笑:光美你言过其实,什么读遍天下书?人生苦短,绝无可能。我只是读了几部书,比如《资治通鉴》,《二十四史》……加上读了点马克思主义的基础著作。《资本论》少奇读过几遍?我一遍没有读完,里面的一些数据太枯燥,搞不懂。刘少奇说:主席的学问,在当代政治家里无人能及。我这不是吹捧。许多外国政要都这样说。毛泽东说:我不信。邱吉尔的学问就比我大。当然我和他属于不同的文化。我这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王光美说:少奇近来常和我讲,前几年一直忙忙碌碌,当了事务主义者,一天到晚跌进会议、文件里头打转转,挂名毛主席著作编辑委员会主任,却放松了对主席著作的学习、研究,以致思想落后一大截,跟不上形势。毛泽东问刘少奇:我的几本小书真有那么大的作用吗?本人很怀疑。你看哪?刘少奇说:我不怀疑。主席的思想和著作,在延安时候,就是由我第提出来,作为中国党和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指针。我的问题是,进城十六、七年来,忙于事务,放松了对主席著作的学习。正说着,江青一阵风地踏着轻快的步子进来了,故作惊讶地说:哟!刘主席、王光美,稀客啦!我刚看完一部好莱坞影片,《老人与海》,有点闷,海明威的原著也有点闷啦。但人家那摄影艺术,把大海景色拍得千变万化,真叫绝活。刘少奇、王光美连忙起身。江青并不和刘少奇握手。王光美拉住江青的手,连喊两声「蓝苹姐」。毛泽东挥挥手:都是老熟人,客气什么?蓝苹呀,你和光美去聊聊家闲,我和少奇谈工作。谈完了,少奇会来找你们。他们今晚住刘庄。江青领着王光美走了。刘少奇从她俩一前一后的背影上看出来,江青似乎有些勉强。毛泽东让门口一位丽若天人的女服务员退出,掩上书房门,之后说:好了,少奇,我们是两条汉子,放开心胸,坦诚相向,如何?刘少奇不知毛泽东为什么忽然讲话变了调子,只好跟着点点头。毛泽东径自燃上一支烟,说:你也可以抽我这个……我听人讲啊,你对三十八军进城很反感,领着贺龙、彭真几个人大发牢骚?刘少奇依习惯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燃上一支,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主席,我要实话对你实说。我也从来不在你面前隐瞒自己的观点。对于三十八军进城,我确有自己的看法。毛泽东说:好嘛,打开天窗讲亮话。我从来反对关起门窗讲黑话。中南海的那些宫院房子光线很不好,住久了,容易引起心理阴暗。愿听端详。刘少奇说:我主要是对林彪同志的某些做法持保留意见。调派三十八军接管北京市委、市政府,接管北京卫戍区,接管党中央、国务院二、三十个重要部级单位,事先根本不和主持党中央日常工作、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人打招呼,这算哪门子规矩?我们党的原则,是枪指挥党,还是党指挥枪?毛泽东说:问得好,有水平。你们不同意林彪,实为不同意我。道士打鬼,借助钟馗。何必绕弯子?我就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们党的历史,有时候是枪指挥党,有时是党指挥枪,互为因果,相辅相成。刘少奇说:主席呀,现在是和平时期,随意调动部队来左右党内意见,这个头开不得。这会损害我们党的传统,损害党的团结统一……党指挥枪的原则不能变。一旦动摇了这个原则,后患无穷。党会分裂,军队也会分裂,我最担忧这种效应。毛泽东说:党会不会分裂,军队会不会分裂,目前我还是党主席兼军委主席,你不用太担忧。请继续讲。刘少奇说:恕我直言,以主席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心中的威望,要撤换党内任何高级干部,完全可以通过中央全会或是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方式来进行,而不必林彪去调动军队。古今中外,搞军事管制,最后都会搞出野心家和阴谋家来。主席你熟读历史,历史上这样的教训多得很。毛泽东说:你这个意见,我可以留作参考。邓小平不是讲我是共产党的如来佛吗?我说不是。你们神通广大,谁都跳得出如来佛的掌心。当然会通过党的会议解决问题。这用不到你来提醒。刘少奇额头冒汗了。他告诫着自己,不应和毛泽东争辩下去了。从来毛泽东要干一件事,便是集合起全体政治局委员的力量也挡不住。毛泽东的一票否决之权,还是在延安时候由我刘少奇倡导出来的规矩啊,把他树立成党的皇上,到如今自食苦果、恶果……当今之计,放低姿态,含垢忍辱,委屈求全吧:主席,我上面所讲的,完全是为了我们的党好,也是为了主席本人好。我承认,在这些年来的工作中,曾经和主席有过不同意见。但从思想上、组织上来讲,我一直是拥戴主席、遵从主席的。这一条,任何时候没有动摇过。我的一切言行都是公开的,相信经得起主席的考察。到目前为止,我只是在思想上对三十八军进城搞军管保留看法。我可以不在党的会议上提出此事,不去扩大影响。毛泽东见刘少奇放缓了语调,放软了身段,也就和蔼地说:少奇呀,你为什么老是要在三十八军进城这事上绕来绕去呢?命令是我和林彪一起下达的。是为了预防彭真、罗瑞卿等人搞兵变。北京城里发生过一系列不正常的状况,是他们一伙要搞兵变的先兆。我和林彪不是无的放矢,是一次反兵变的突然行动。万不得已的特殊措施。我的这个答覆,你可以满意了吧?你可以把这个话带给总司令、总理、陈云、小平、贺龙他们,请大家放心,三十八军进城,是为了维护首都安全,不是针对任何个人的。一个多月了,没有放一枪,抓一人嘛。中央政治局,书记处,中央军委,国务院,人大常委,全国政协,都还是原班人马在上班嘛。刘少奇彷佛找到了台阶,适时地说:主席这样讲,我就理解了,原先的一些误会,也就释然了。请主席放心,我会一如既往地做好份内的工作,包括完成主席所委托的任何事情。毛泽东笑笑说:这就好,这就好。很高兴你、我二、三十年的关系,能够持续下去。过去我讲,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现在大约轮到你来改改这句话了。刘少奇也装做轻松地笑了:三天不学习,跟不上毛主席!形势发展一日千里。我要再不努力学习主席的著作,可就真要成为落伍者,被时代大潮所抛下了。毛泽东忽又敛起脸上笑容问:你出国期间,中央决定对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田家英几个人宣布停职审查,为头的是彭真。陆定一的老婆还写匿名信诬陷林彪、叶群。这事件,你有什么看法?想不想保他们哪一位?刘少奇伸手搔了搔满头银灰色头发,镇静一下才答道:这几个人是以怨报德。他们都是主席在延安时候所提拔。主席一直委以重任。对他们后来的发展变化,我承认比较麻木,缺乏应有的警惕和敏感。特别是彭真,在首都经营起他的独立王国,直到主席批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才有所震动。彭真在阻挠转载上海姚文元的文章 一事上,表现尤为恶劣,简直令人发指。陆定一的老婆严慰冰有精神毛病,写匿名信攻击人,应受到法律制裁……主席知道的,今年春节前后我病了一场,又出国访问一个月,许多事都没有来得及过问。我应负工作失察的责任。毛泽东说:你有这个认识就好,能够不远而复,我是高兴的。彭、罗、陆、杨、田,仍然称同志,历史上多少都做过些好事,不能一笔抹煞。我历来主张给出路。中央的工作,还是由你主持。马上就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了,解决这几个人的问题。会议由你召集,人员的处理,也交给你负责。刘少奇内心存在疑惧:主席,这个担子太重了。你如果身体好了些,北京的天气也已经暖和了,是不是请主席回北京坐镇,我和恩来、小平跑跑腿,在你领导下办理事务。毛泽东说:我讲交给你办的事,就是交你全权去办。至于回北京,医疗小组还不会批准。我现在的顶头上司是李志绥医生他们。北京天气太乾燥,不利治病。反正我派康生做代表,有什么话委托他到会上传达。总之,一切由你酌情办理。我不收权,而继续放权,你该有信心了吧。怎么样?蓝苹、光美两个聊家闲,还没有完?当晚,刘少奇夫妇入住西湖西山路七号刘庄,亦是一座毛泽东、江青入住过的傍湖别墅。刘少奇急于知道江青和王光美聊了些什么「家闲」,王光美也急于了解毛泽东和刘少奇的谈话内容。但又觉得刘庄的卧室、书房都不是讲话的地方。于是夫妇两人手牵着手到苏堤上去散步。警卫员在他们身后远远地跟随着。苏堤上,路灯昏暗。桃花已经盛开过,四周透出新叶的馨香。环湖四周,极目望去,那星星点点的红灯绿火,倒映在水里,彷佛岸上岸下,嵌镶上了串串色彩斑灿的珍珠。王光美拉着少奇同志,看看四周无人,才放心地问:你和主席谈得怎样?我都担心死了,怕你又和他意见相左,惹他生气、变脸。刘少奇说:放心,我会冷静应付。今中午回到福禄居家中,一看到老人和孩子,我的心情沉重。我这不是自私,是家室责任,不能出乱子,老人孩子受连累。主席和我谈得很好。他说中央的工作仍由我主持,彭、罗、陆、杨、田等人的问题也交由我去处理。他仍然信任我,要求我和他继续合作下去。我也检讨了几句,近几年学习毛著抓得不紧,思想上跟不上形势等等。没事了,起码暂时是没有事了。或许我还有点利用价值……你和江青谈得怎样?你带给她的礼物,她喜欢吗?王光美说:少奇你了解,这十几年来,我伺候她胜过自己的老娘。每次跟你出国访问,行前要去向她讨教,回国要给她送礼品……十几二十个外国元首夫人送给我的珍贵礼品,我一件没敢留下,都敬奉给她了。每次她都说,也好也好,留下观赏几天,再交还公家。我看她一件也没有交还公家。也是个欲壑难填……。刘少奇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为了协调主席和我的关系,使她少从中播弄是非。前年她要求增加工资,从九级加到七级。她一个一九三八年到延安的干部,已经拿了副省级工资,还想升到正部级,小平不同意,我也没有批……这事又不能报告主席。她是恨我和小平的。现在演员的能量大得惊人,我们不能不防。王光美说: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个极危险的人物,心里充满怨毒。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恨,要恨那么多的人。或许是更年期的缘故。刘少奇问:她又和你骂哪个仇人了?她年年都是更年期。王光美说:这次骂的是孙维世。她和我谈话,我心里咚咚跳。她领我到她的大卧室兼书房,收下吴努夫人送的那两颗红宝石,还顶满意的把玩一会,接着就大骂孙维世,什么东西,勾引了恩来,林副主席,也勾引过老板!凭了那点姿色,演技,竟在几位领导人之间如鱼得水。真正的如鱼得水,撩起裙子就让人操么……骂得难听极了。她还问,孙妖精勾引过少奇同志没有?光美你要警惕,不要当女王八。她和叶群都当过女王八。我说没有,每天守着少奇过日子,忙工作都忙不过来。从不和孙维世往来,情况一点不了解。她说,光美算走运,少奇宝刀不老,你们性生活很和谐吧?少奇的炮弹很有力量,干出来四个孩子,个个活泼可爱……听她讲话,真憋气,难受死了,又不得不应付。她讲她和孙维世是结了仇的。孙妖精四九年进城后排演了十几个大型话剧,从没请她江青去看戏!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可就是怪了,自今年年初以来,孙妖精大约感到气候变了,又是打电话,又是寄请柬的,请她审查剧目!对不起,一切都晚了,连她那个王八男人金山都不是好东西……。刘少奇说:我看孙维世再有缺点,为人也要比她强,金山更是个杰出的表演艺术家。江青这女人要出来咬人了,我有预感,当然是有人放她出笼。一九三九年在延安,政治局曾对她和毛的同居关系约法三章 。现在约法三章 早被他们撕毁了……她这次又教训了你没有?王光美说:还少得了吗?都快成「江八股」了。我每次去看她,她总是不忘列数她当年在延安,如何协助主席工作,如何抵制王明、博古、张闻天、何凯丰、彭德怀这些人的错误;解放战争时期,她是唯一的女同志跟随中央支队,陪同毛主席转战陕北、华北。许多军事电报,新华社电讯,主席都委托她草拟。几次大的战役,她都出了主意。这些周恩来最清楚了,那时周恩来称她「女将军」「半个军事参谋」。进城后,为了配合毛主席的伟大谦虚,她从来不提这些事……光美呀,你年轻,没有上过战场,军事上的事一窍不通,却有好运气,夫唱妻随,夫荣妻贵,当国家元首夫人,每次陪少奇出国访问,多风光呀!不像我为了治病动手术,才去过几次苏联,从没好好旅行过。刘少奇说:自吹自擂,无耻。又没有人把这些告诉她男人。告诉了也没有用,她男人对她越来越信任、倚重。社稷将乱,必出妖孽……她还说了你一些别的?王光美说:哪能没有?又批评我六三年随同你出访印尼,穿旗袍,戴项练,去讨好大资产阶级的代表苏加诺总统,影响不好,今后要注意,等等。后来说着说着,就又骂开了彭真、陆定一、周扬、田汉、夏衍、邓拓、吴晗、廖沫沙、田家英一大批人,说这些人反对她领导的京剧革命,绝没有好下场!老天爷已经开始报应这些坏蛋,一夥埋藏在党内的定时炸弹,反革命的别动军,不先下手搞掉他们,他们就会搞政变,搞兵变,推翻毛主席和党中央,就会有千百万人头落地……刘少奇说:慢着……或许事态比我们预料的要严重。这个女人,总有一天会把中央闹个天翻地覆。王光美说:我听着她的唠叨,也身上直冒冷汗……哟,我们走出老远了。前头有人站岗。过了岗哨,就是汪庄了。少奇我们回刘庄吧。:4 18:51第八章 还可以搞倒很多人周恩来悄悄飞抵杭州,悄悄进入西湖汪庄晋见毛泽东。自年初以来,周恩来已不止一次地私下向毛泽东表示:无论党内、军内出现任何纷争,发生任何情况,他都会坚定地站在毛主席一边,拥戴毛主席的领导。毛泽东察其言,观其行,有所保留地给予了信任。周恩来是个大政方针的执行者,「贤相」、「管家」之类角色,谁当皇上他忠诚谁。就算刘少奇成了事,一统天下,相信他周恩来照样当总理。况且,毛泽东对自己日益倚重的林彪元帅,也需要一位从旁制衡的人。周恩来当过林彪的老师,适合此一角色。毛泽东问:恩来你到我这里来,少奇、小平他们知道吗?周恩来说:从来主席个别召见,我都不告诉他们。我的办公室主任嘴巴很紧,又都是坐空军专机,吴法宪、余立金是林总老部下,靠得住的。毛泽东说:现在是南、北两个司令部,你是从中牵线人……少奇回国后,情绪还安定吧?周恩来不觉地放低了声音:少奇同志近来身体欠佳,仍抱病主持工作。只是对他出国期间,中央把彭真、陆定一、杨尚昆三人拉下来,有保留看法。他对我说,此彭不同彼彭,彭真是主席的人。书记处少了个常务书记,小平一言不发……。毛泽东说:一九六○年之后,彭真跟谁走,是谁的人,少奇应该比我清楚。书记处人手不够,陶铸为什么还不进京?他还在等什么?周恩来说:大约是中南局那边的工作还没有安排妥。毛泽东说:但愿他不是在观测风向。三十八军进城,局势稳定下来没有?贺胡子还那么大情绪?这个人究竟怎样啊?一身标悍之气,庐山会议之后一直对林彪的领导不服气。也难怪罗,一九二七年八一南昌起义时,贺龙是军长,林彪那时只是起义军中一名排长。现在是排长领导军长……有人向我反映,担心贺胡子搞名堂,兵变。我不相信他会反。恩来,你的看法呢?周恩来见毛泽东问起这么严重、尖锐的问题,便掂量掂量似地停顿一下,才说:主席,贺胡子不服气林总的情绪或许有,但要说他胆敢动用军队来反主席、反中央,我和主席一样看法,不相信他有这个能量。按现在的军委工作纪律,他连一个团的兵力都调动不了。何况广大解放军指战员通过活学活用主席的著作,牢固树立主席的统帅权威,就是有人想用军队搞事都不成。毛泽东说:林彪同志这些年来大抓军队政治工作,抓出绩效……不过,这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去年印尼「九?三○革命」,苏加诺总统的卫队长翁东中校在印尼共产党的全力支持下,一举捕杀了亲西方的十三名高级将领,可说是一网打尽,革命成功了吧?谁想冒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战略后备司令苏哈托准将,率陆军师占领雅加达,软禁苏加诺,捕杀共产党人,一个晚上就把革命运动推翻掉,后来连他们总书记艾地同志都被枪杀。所以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局势一面倒,所有的军人就都那么可靠。贺胡子或许不会横下心来闹兵变,但那些军长、师长们里头,会不会突然冒出个把苏哈托来?对于毛泽东的提问,周恩来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主席高瞻远瞩。三十八军是主席和林总手里的王牌,已经完成了对北京地区的拱卫,相信别的人很难轻举妄动。毛泽东问:现在三十八军进到城里的,有多少人马?周恩来回答:两个师吧。具体数字我不清楚,反正把北京市和中央部级要害单位,全部进驻了。毛泽东吸着烟,默想一下,缓缓说:林彪带兵,习惯搞大编制,人家一个师八千至一万人,他一个师两万多人,所以打胜仗……恩来呀,这次找你来,主要想委托你办两件事。你不要记笔记,用脑子记就可以了。第一件事,进驻北京城里和城郊的部队,还是不能太单一,而需要制约、平衡。这对缓和多数元帅、大将的情绪也有好处,免得闹下误会,好像本人只信任四野人马而疏远了其它三支野战军。我看这样吧,恩来,由你来主持成立一个首都警卫工作领导小组,把总参、总政、公安部、北京军区、北京卫戍区、中南海警卫师、北京市委的负责人都包括进来。这个领导小组,贺胡子不参加,林彪也不参加,请一位「中性元帅」当组长,杨成武、谢富治当副组长,你看如何?那位元帅适合?周恩来对于毛泽东神出鬼没的韬讳谋略,真要为之叫绝。忽然想到叶剑英元帅,遂汇报:前天剑英找过我,让有机会时转告主席一句话,北京的事,要防备两个人……一个装甲兵司令员许光达,一个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我不同意剑英的看法。许、杨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不可能对中央和主席生二心。但剑英让转告,只得如实告上,供主席参考。毛泽东笑笑说:你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什么?剑英的话,别的同志已转告我了。剑英大约只是想到,许、杨二位平日跟中央某位大人物关系密切了些,如此而已。允许怀疑,但我本人从不乱猜疑。吕端大事不糊涂。剑英大事清醒,就请他来担任首都保卫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怎样?相信贺龙、小平、林彪、总司令、少奇他们都能接受。周恩来心里明白,毛主席所以选中叶剑英,除了他关键时刻态度鲜明之外,还因为他长期从事军委参谋本部工作,从没有组建、率领过野战部队,自然也就不会在军中有自己的铁杆人马了:韩信将兵,刘邦将将,主席将帅,剑英合适,剑英合适。毛泽东笑了:我比韩信、刘邦高明?恩来你真会讲话……好吧,那就请你把下面的名单记一下。首都安全警卫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叶剑英,副组长杨成武、谢富治,成员:总政治部刘志坚,华北局李雪峰,中央办公厅汪东兴,总理办公室周荣鑫,北京军区郑维山,北京卫戍区傅崇碧,北京市委万里,北京市公安局苏谦益。你看看,漏掉了那座庙里的菩萨没有?周恩来将名字一一记下,嘴上说:很全面,各座庙里都有了……他心里却纳闷,又不敢问:为什么没有三十八军的军长或是政委参加?毛泽东说:好,这个小组的工作,直接向政治局常委会和本主席负责,是保障首都安全的最高机构。你回北京后,和少奇、小平他们通通气,主持会议宣布一下。之后,以领导小组名义,把北京城里、城外的部队部署作出调整。不是很多人对三十八军进城有看法、有担心吗?好,照顾多数,执行军委主席命令:驻石家庄的六十三军第一八九师和驻张家口的六十五军第一九三师,与现在驻北京城里的三十八军的两个师换防。由一八九师、一九三师进城,担负北京市和中央各要害部委的警卫工作。三十八军的两个师则分驻石家庄、张家口营地去,从南、北两面对首都执行拱卫任务。周恩来将命令笔录下来,交毛主席过目、签字:主席英明,用兵如神,相互穿插,相互制衡。人家是走一子,看一、两步,主席是走一子,看三步、四步……毛泽东说:那是纸上搏弈……好了,不要讲好听的了。恩来,还要请你去办另一件事。考虑来、考虑去,还是你去比较合适。周恩来听毛主席话讲半截,遂说:只要主席吩咐的事,我一定努力去做,就怕有时力所不及。毛泽东说:你再替我跑一趟苏州,和育容好好谈谈。你上次去没能说动他……他是你的学生。黄埔三期生做了大官,就不听先生的了?周恩来见毛主席还要派他去苏州找林彪谈话,登时面有难色。半个月前,周恩来已代表毛泽东去过一次苏州,请林副主席出山,回北京参与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工作。林彪却以近段身体又有些不适,头晕目眩、失眠、拉稀为由婉拒。主席不也在南方吗?还是和主席住得近些,尽力配合主席的军事指挥啦……当时周恩来听出来林彪的弦外之音,若要他回京,毛须先赐他尚方宝剑——名分上的政治承诺。这种只可意会的事,周恩来是无法向毛泽东汇报的,而说:主席啊,不宜说林彪是我的学生,那是四十年前在广州黄埔军校的老黄历了。后来随着革命事业的发展,学生早就超过先生了。毛泽东忽然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我看他的毛病也是在这里……他又拉稀了?医生称为神经性慢性痢疾。和我相反,我是火性重,便秘,拉不出;他是拉了十几年拉不乾净,鸦片上瘾。已经应他的要求,把罗长子整下去了,现在又对贺胡子不放心。他自己又不肯回北京去,叫我怎么办?周恩来深知主席和林帅之间的那种亲密、微妙的关系,是特殊敏感的权力地带,自己行走在上面,如履薄冰,不容任何闪失:主席啊,请林彪回京的事,可否让蓝苹去找叶群谈谈?或许她们能谈通。苏州那边的事,多半由叶群说了算……。毛泽东手掌朝下一劈,断然否定:党内这么重要的事,由两个女人去协商?不行。恩来你是总理,不管怎么说,国防部长还是你的属下。我晓得,他是想要某种名分,首领群雄。身体不适只是个托词。上两个月,他几次来我这里谈事情,都当了我的面讲他身体已好,可以出来做些工作了。现在真要请他出山,又讲失眠、拉稀。恩来你可以告诉他,他小我十三岁,也小少奇八岁,从年龄上看也是接班人嘛。但眼下我还不可能给他什么挟天子令诸侯的名分。毛、刘、周、朱、陈、林、邓,党内的顺序还没有破,也不容易破嘛。名分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在革命运动中经受考验、锻练形成的。你还可以告诉他,他再不肯出山,我就效法刘邦,亲自到苏州设坛拜将。周恩来见毛泽东流露出了对林彪元帅的不满情绪,更觉得事情棘手,却不得不答应:主席要我当蒋干,我就再去一次……只是担心林总不改初衷。毛泽东放缓了语气说:蒋干是个老实人,才会上周瑜的当。当年刘玄德三请诸葛,现在我们三请林帅。恩来,成立首都警卫工作领导小组的事,以及那个名单,也由你带去和他通气,相信他会同意。告诉他,三十八军的两个师退出城外,是我的命令。如果有意见,可来杭州当面谈。原则问题,我是从不让步的。事涉机密,我避免在电话、电报里讲这类事,都是把人找来,当面谈。晚餐后,毛泽东送走周恩来,即有专程从长沙来的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向他汇报工作:主席,你好!你好!几个月没见到你,心里想的很……。毛泽东裹一袭睡袍,半躺在沙发上,并不起身,只是摆摆手,示意张平化坐下。同乡老下属,张平化可以自己动手从茶壶里倒茶喝:你想见我,一通电话,不是就让你来了吗?上回托人带来的中医学院研制的附子狗皮膏,我没有用,贴在腿上粘糊糊的,也不方便游泳……还是针灸、推拿管用些。张平化一脸恭顺的笑容,是那种欠缺才华的敦厚笑容:主席,我们长沙袁家岭盲人按摩院,有个年轻女子,技术一流,人也长得蛮好的,还会清唱京戏、花鼓戏,要不要安排来试试?毛泽东说:我不要盲女做按摩。老二岸青也是个残疾人……对了,你去年安排湘雅附院的那个小麦陪了我一段,后来怎样了?张平化看看主席宽大的书房里再没有其他人了,才说:恭喜主席,春节初一,小麦生了个胖伢伢……我报告过汪东兴同志,他没有报告主席?毛泽东问:男伢还是女伢?张平化说:是个女伢……我叫梅子去看过几回,小麦都哭了,讲对不起主席,是她没有福气。毛泽东知道梅子是张平化的新婚爱人,还不到三十岁,原是湖南省花鼓剧院的当家花旦;男伢女伢不都一样?小麦也是封建脑瓜。平化呀,老朋友,你是告诉了一个好消息,证明我还有生育能力。我的保健医生李志绥化验过我的精虫,讲有一大半不是活的,不能使女子受孕呢。李志绥的化验破产了吧?平化你也是上了井岗山的,当时在江西苏区,老子年年都教贺子贞受孕。一九三四年长征路上,环境那样艰苦,子贞还受孕两次。当然那时不可能有别的同志,我和子贞是一对红。张平化说:主席从来龙威虎猛,医生也有失误的时候。毛泽东问:小麦母女,怎样安排了?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张平化说:考虑到小麦一个单身女同志带着伢伢工作,生活不方便,而说服了她,女伢伢交由组织上安排抚养。我和梅子挑选了长沙市轻工局一名姓程的科长,夫妇两个都是烈士子弟,无子女。由医院总支书记亲手交给程科长,女伢伢是烈士遗孤,父母因公牺牲,今后省民政厅每月发给三十元抚养费。后来听讲程科长给女伢伢取了个名子,叫程喆,双吉喆。毛泽东欣慰地笑了:程喆?好名字。喆是哲的异体字。这么讲来,我和小麦两个大活人都成烈士了?所以女伢伢名喆。张平化连忙解释:该死该死,我和梅子没有想到这层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向女伢伢的养父母交代,较合情理……毛泽东继续笑着:我不怪罪你和梅子。今人写诗颂鲁迅,有两句大白话: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我大约就在这死活之间吧。张平化额头上冒汗了:主席,我是无心的,无心的……毛泽东说:看看,讲了不怪罪你嘛。替我办了事,应当感谢。女伢伢每月那三十元抚养费,我自己出,不增加湖南负担。会叫机要秘书从我的稿费里支出一笔款子,拨给你们省委转省政府民政厅。张平化说:主席,这事既已安排了,就由省民政厅去办吧。你再从北京寄钱来,反而会叫别的同志多心……至于省里的有关基建经费,以后中央拨款时另外照顾一下,不就皆大欢喜了?毛泽东哈哈笑了:平化呀,你是个老实人,也学了少奇的哲学,吃小亏,占大便宜?你巧立名目,想钓中央的大鱼啊?我不管钱,不过可以和恩来打个招呼。有什么具体项目没有?张平化见毛主席兴致正高,趁机说:主席,关心一下长沙的市政建设。我们想打通五一路,在湘江上造一座公路桥……现在去岳麓山要过轮渡,汽车排长队,有时等候一、两个小时。这事早向中央计委报了多次,至今未批准立项。毛泽东开心地说:我上当了吧?省里每月付出三十元抚养费,却伸手中央要大笔城建费。……打通长沙的五一路,老火车站就要搬迁,铁路要改道;建湘江大桥,更要花大钱。你们呀,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我却还认为你平化同志是个老实人,哈哈哈……。张平化也陪着哈哈笑。为了讨毛主席欢喜,又请示:主席,下次到回长沙,要不要梅子把女伢伢抱来,给你看看?小麦也很想见你,记挂你的膝关节风湿。毛泽东摆摆手:算了,不看也罢,反正是国家的后代,就让她在普通人家里健康成长。小麦啊,下次回去再见面吧。我对她有好感,针灸、推拿也不错。我也喜欢身边有个人讲长沙话。张平化说:主席,省委的同志都盼着你多回去住住……对了,我这次来,还要向你汇报,韶山滴水洞的屋子,已经盖好了,离韶山水库只有几百米。那地方冬暖夏凉,四围青山,人讲比桃花源还幽静,等着主席回去休息哪。毛泽东眼睛亮了亮:好好。上次回韶山,没有到水库游泳,这次一定畅游。好好,我或许下个月就回去看看,你可以安排小麦到滴水洞等我。记得她是桃江人,水色嫩得很。张平化揣摸上意:主席,你要是用得着她,何不现在就安排她到杭州来陪你,再带她回滴水洞?毛泽东说:不要。我没有那么急,再讲这边也有人嘛。年纪大了,还是要懂得节制。医疗组的专家们倒是和我讨论过,男人性欲是否旺盛,是生命力的表现。人过七十,身体健康,每星期可有两次性行为,当然是和年轻女子。平化,你莫看刘少奇满头华发,炮弹却很有力量,王光美连生四胎,听讲每个月还要采取措施……我不同,不专于一人。就这个喜好,特殊化,中央同志也默认了,再不开会帮助了。你们可不许学我,不然问题大了。张平化忙说:哪里敢?全党全国只有一个主席呀。梅子比我小出三十岁,她的要求比我强,总嫌不满足。我是自顾不暇,目不侧视。毛泽东又开心地笑了:你和梅子,我算半个媒人……梅子腿长,腰细,臀肥,乳丰,你平化同志老夫少妻,有福气罗。医生讲,和年轻女子保持性关系,有利健康嘛。梅子和张平化结婚前,陪主席跳过舞,还清唱花鼓戏给主席听,所以讲算半个媒人。张平化说:她问主席好呢。这次随我来杭州,想来看主席,又怕主席忙,影响主席休息。毛泽东说:梅子和你一起来的?老熟人了,我这里很随便的。她可以随时来嘛,欢迎。张平化红了红脸,表示知道了。毛泽东忽又想起什么来了,语锋一转:平化,你调中-宣部任第一副部长,怎么还不到任?张平化一时反应不及地呐呐口吃:我、我服从、服从组织决定。但对宣传工作,确是个门外汉……陶铸同志找我谈话,说是主席的意思,我无条件服从。毛泽东说:北京市是独立王国。中-宣部是阎罗殿,陆定一、周扬是阎罗王。这次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也是我们党的传统,外行领导内行,从战争中学习战争。陶铸和你是去占领阵地,改组中-宣部、文化部。中-宣部,文化部,多年来坏人当家,牛鬼蛇神当道。所以要打烂,改组。陶铸嘛,还挂了国务院副总理,书记处常务书记;今后中-宣部实际上是由你这第一副部长当家罗。陶铸为人自视很高,在延安就不肯屈尊当秘书。他是怎么搞的,中央的通知都下了,还不走马上任?张平化说:好!主席这个指示,我尽快转告老陶。毛泽东说:你也可以不告诉。中-宣部、文化部可以烂它几个月,半年。阎罗殿上群鬼无首,小鬼们正可造反捣乱,大闹地府。毛泽东习惯裸睡,裸泳。日常则是光身子裹一袭睡袍,在住处召集会议,找人谈话,听汇报,发指示。他讨嫌内衣、底裤的束缚。子夜十二时,曾在花鼓剧《刘海砍樵》中饰演「胡大姐」一角红遍三湘四水的青年女演员,来陪毛泽东吃宵夜。毛泽东手不释卷,正在吟颂唐人司空图的《退栖》:宦游萧索为无能,移往中条最上层。得剑乍如添健仆,亡书久似失良朋。燕昭不是空怜马,支遁何妨亦爱鹰?自此致深绳检外,肯教世路日竞竞……「胡大姐」真是狐狸精化身,眼波欲流,艳丽迷人,怯生生地轻唤一声:主席,看书那。一听亲切悦耳的长沙乡音,毛泽东抬起头来,喜滋滋地望着娇客:哟!是你呀……几年不见,宛如仙姑下凡啦。坐坐坐,点心早摆下了,就等着你啦。「胡大姐」在小餐桌对面坐下,粉面含春,连称谢谢。桌上摆着一碟红烧猪蹄,一碟红椒丝炒火焙鱼,一碟臭豆腐,一碟炒菠菜,一笼小汤包,一钵小米稀饭。「胡大姐」看在眼里,毛主席的饮食习惯,还是他到长沙火宫殿吃的那几样。毛泽东替娇客夹过一片猪蹄,两只汤包:胡大姐,虽然几年一见,但我们是老熟人,先解决民生问题……对罗,应该称你胡妹子,你还不到三十岁。胡妹子感激地望毛主席一眼:主席你记性真好。毛泽东进食,喜欢辣和烫,一口咬下一只汤包:我知道你成了家,不唱戏了,而到医学院去当旁听生,都快成半个医生了。胡妹子咬一小口猪蹄,细嚼下,以小手巾贴了贴嘴唇,主席,你都知道啦。人家也总是在想你唦,只是见你不容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毛泽东身上一热,颇为惊喜:妹子你这不是花鼓戏,而是宋词。用长沙乡音念出来,我受用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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