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他赞羡地道:“梦里的飞星。”方邪真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池日暮在说甚么。但他知道池日暮这样说,必定有他的原故。——这池家二公子,看来要比他所知道的更不易应付,而且不易应付得多了。“暗器,”池日暮仍然感叹的道,“那颗划过你的耳际的暗器。”“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精巧、那么细致、那么可怕、那么毒而又那么美丽的暗器。”池日暮眼睛发着亮,与他手中的飞星对闪:“简直像一颗飞星,在梦中才会闪现。”------杀楚--第二十一章 击掌为誓第二十一章 击掌为誓方邪真摸摸自己的左耳。耳垂似乎还有点痒痒。他记得那枚暗器。一颗悄然而俏然的飞星,在生死一发间会突然胀大、发出淬厉的光芒,以一种惊人的美艳,让你屏息在它的威力,目眩于它的幻彩,并在它的惊艳里失去了性命。比昙花还美。比流星还快。比时间还匆匆。——时间,是最快的流逝,当你想到“时间”的时候,想到“时间”的时间已然逝去,而且一逝永无踪。方邪真记得这颗星星。他自己也几乎被这颗飞逝的星子,送走了流星在苍穹划过一般灿亮而凄落的生命。此刻这一颗星星,在池日暮的手上,回到了平静和原来的面目,但依然是那么的美,流露出异采,闪烁着奇色,那么小小的一颗像钻石似的暗器,究竟是甚么构成的呢?竟曾发动这般可怕的杀伤力!所以他也忍不住发出赞羡:“好一颗星星!”“好一颗飞星!”池日暮道,“这来自飞星子的‘七星伴月’,不过还没有爆开来,飞入了灶底里,我等火场扑灭后,就请专人去起出这枚星子。其中有两个人不小心,一个死了,一个要砍掉一条胳臂。”——他所说的“专人”,定必是武器、兵器、暗器甚至火器的专家,能起出这一枚的星子,并能保留原状,不让它炸了开来,肯定是件在老虎嘴里拔牙一般危险的事。方邪真也很明白:这枚飞星虽未曾爆了开来,但已发挥了比爆炸开来更大的威力与灿亮。“这是飞星子的‘七星伴月’,听说是根据唐月亮的独门暗器‘梦裳’仿制的,我这儿收集有许多让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兵器和暗器,最令我自豪的一件暗器,便是‘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池日暮在看掌中那件暗器的神情,就似是一名铸剑大师在看自己穷一生之力所打造的兵器、一位痴于棋艺的弈手在看一盘空前绝后的棋局一样。“可惜,可惜。”方邪真忍不住问道:“可惜甚么?”池日暮道:“可惜的是:‘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我总算有一套完整的;也就是说,我虽然没有办法仿制,但至少还有可能有使用到它的一日……这‘七星伴月’却已使过,已经是一件作废的暗器了。”“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是当年“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每一人呕心沥血,所研制出来的独门暗器,再精制成一根针,共十九口,交帮主“君临天下”李沉舟,正设计一种发放的机簧,能一口气打出这十九枚夺命针,号称“惊天地、位鬼神、魔针出而人辟易”。可惜针未创研成功,萧秋水所组合的“神州结义”,以及朱大天王的势力,已彻底的摧毁了十九人魔;故此这“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威力如何,连李沉舟自己亦未得知。在多年之后,一个狡诈贪婪、文武双全的高官文章,曾用这一蓬针,以图杀死“四大名捕”中以暗器称著的无情,不过,他功败垂成,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他已身受重伤,另一方面江南霹雳堂高手雷卷以他身上长年累月披着的毛裘,套住了这十九枚夺命针,文章才没有得逞。但是参加过那一役的正派高手,如无情。如雷卷、还有“毁诺城”女将唐晚词,每想起那一蓬针,都谈“针”色变。“那简直不是针,”唐晚词曾这样形容,“那是魔,十九个缩成发丝一般细小的妖魔!”方邪真也听说过这些江湖传闻。所以他也兴起想见识一下这曾名动江湖的暗器之念头,不过,他也知道,像这种宝贵的暗器,可能是池日暮的镇山之宝、救命灵符,自然不会胡乱出示于人。“你在惋惜我杀了飞星子,以致这种暗器已无人能使?”方邪真问。“不,”池日暮笑道,“飞星子的命跟你相比,相差太远了,而且,如果昨夜你没杀得了他,可能有一天,这暗器也会钉在我的咽喉上。你能杀掉飞星子,那是替武林除一大害。”“生命没有优劣,”方邪真道,“只有强弱。我侥幸杀得了他,不代表我的命便比他珍贵。而且……”他顿了顿道,“飞星子虽然死了,但这种暗器听说还有别的人会使?”池日暮忽然反问:“你可知道是谁会使?”方邪真不防有这一问,犹疑地道:“应该是……‘暗器王’秦点……”“不对,”池日暮截道,“‘暗器王’秦点的暗器,每一件都是他自行创制的,决不抄袭模仿别人,所以才能取代蜀中唐门,一度与无情的‘明器’并列双绝。”池日暮摊了摊手,笑道:“我没有别点甚么的长处,只有两项还可以自豪的事……”他笑着说下去,“其中之一便是我对兵器的研究,不管是武器的源流或制成还是何人使用和使用的方式,我都颇感兴趣,也算有点心得,但叫我用,我可不行。”他拍了拍腰畔那柄镶着名贵宝石的剑,自嘲的道:“我只配用这种仅作摆设装饰的东西,你也见过它的用途。”当日在洛阳城郊茶店里,方邪真首次遇见池日暮,便是遇袭的时候,这把剑真的派不上甚么用场。但方邪真的态度却显得很尊重。他从来未对池日暮显出如此尊敬的神态。一—一个人能够明白自己的长处,已是不容易的事,还能知道自己的弱点,更是不简单,一个身在高位、被部属包围的人,还能客观判断自己的优劣,那是教人肃然起敬的事。“当今天下,还能使这种暗器的是‘神不知’和‘鬼不觉’两兄弟,听说飞星子改良唐月亮的‘梦裳,力有未逮,曾请教过另两位暗器名手‘神不知’与‘鬼不觉’,结果……”池日暮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讥诮还是慨叹,“结果这对兄弟也就会使‘七星伴月’。”方邪真接道:“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池日暮笑道:“不要把重大的秘密告诉人,任何人。”方邪真笑了。池日暮也笑了。两人一笑释然。“我办不到。”池日暮笑道,“如果这样说,首先就不该让你进来‘兵器房’了。你呢?”“你为甚么让我进来这里?”方邪真没有回答他的话的,却反问道。“如果我想敦请你主持兰亭池家,居然这里那儿都成为禁地,试问这样的小器能容得下你的大才吗?”池日暮即答,眼里闪动着诚挚,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心里头的话,“所以我已经吩咐下去,凡是我能到之处,方少侠也能到,谁敢相阻便杀谁。”方邪真看着他,忽然垂下了眼帘,道:“难怪沿途上无一人阻拦,我看见小白,问你在那里,他也直言无讳。”池日暮道:“我也知道你大概会在这个时候转醒过来,所以特别在这里等你。“等我?”“对。”“等我做甚么?”“看暗器。”池日暮的眼睛闪耀着星星般的奋悦,“看这枚星星一般的暗器。”“可惜我对暗器的兴趣不如你。”“但你对杀你的人一定很有兴趣。”“可是杀我的人已经死了。”“飞星子不错已经死了,”池日暮笑得很有些诧异,“但暗器不会死的。”方邪真觉得他应该开始要重估池日暮了:“他的暗器?”“这种暗器是用一种绝世的矿石研制的,当然还要加工、喂毒、装机括,但最重要是这种矿石,非钻似钻,既不是猫眼碧,也不是闪山云,这种矿石已成了绝世奇珍,听说除了‘神不知、鬼不觉’两兄弟出生的燕云之外,就只有皇宫里有一块,”池日暮道,“一大块。”“皇宫?”“这种暗器之所以无法推广流传,可能便是因为材料大不易抉得之故。”池日暮道:“你一定会问:飞星子又是怎会获得的,是不是?”方邪真点头。“答案很简单,”池日暮道,“飞星子是皇城里的殿前司,曾任副部指挥使一职。他的职位是掌殿前诸班值,及步骑诸指挥,凡统制。训练,审卫、戍守、迁捕、赏罚,皆是他的司职。”他望定方邪真道:“一个皇帝殿上的副指挥,千里迢迢的过来杀你,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方邪真怔怔忡忡的呆了一阵,才苦笑道:“看来我的麻烦还不止在洛阳城。”“有些人去到那里,那里就有麻烦;去到甚么地方,那地方就会发生大事。”池日暮道,“更奇特的是那两个使九耳八环锯齿刀和使镇铁禅杖的。以及那个裹腿洒鞋穿油绸子布衣的杀手方邪真无奈地笑道:“他们总不会是皇亲国戚罢?”池日暮道:“他们只是‘满天星、亮晶晶’的成员,可能跟飞星子是同门。”方邪真道:“这点倒并不意外。”池日暮道:“刘军师推测在洛阳城郊狙袭我们的,也是‘秦时明月汉时关’的人,你知道‘秦时明月汉时关'罢?”方邪真开始感觉到头痛:“你说的是那个杀手集团?”他开始在脑里整理了一下,“等一等,现在总共有:兰亭和小碧湖的人要找我,妙手堂则想要我的命;飞星子是‘满天星、亮晶晶'的一员,但又曾任职皇城戍守司,‘满天星、亮晶晶’似也非要把我杀死不甘休;‘秦时明月汉时关’亦曾狙击过你,被我杀了几人,断眉石很可能是这组织中的头领之一,他也设计杀我,而他已加入了妙手堂……”他苦笑道:“看来,这些要置我于死命的人,牵连可真不少。”池日暮道:“岂止于你,就算洛阳四公子之争,只怕也有不少牵连,幕后也有不少人操纵。”方邪真眉毛一挑道:“还涉及朝廷权党、宫廷内争?”“家兄虽然是世袭王侯,但若论结交权宫,兰亭不如小碧湖的游公子,若论私予朝臣厚利,他家亦不及妙手堂回百应。”他日暮语音非常平静,“我们要维持这个局面,至少要比人更艰难上三四倍以上,就算比诸于千叶山庄,也不如人,因为葛铃铃毕竟是当今御史的未来媳妇,我们可甚么都没有。”方邪真打断池日暮的话:“你为甚么要告诉我这些?”“因为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一定觉是奇怪,我们为伺非要用你不可?这答案是:我觉得你是我们唯一的寄望:刘军师智慧过人,但武功平平;小白忠心耿耿,人生阅历却是不足;洪三热英勇心热,但行事过于鲁莽;加上家兄残废,大嫂是弱质女流,我又……唉不成材……只有少侠能光大兰亭,壮大池家……”池日暮坦诚地道:“我就是知道兰亭的小小格局,容不下方少侠的气字气概,我只想让方少侠临走之前,毋要误会了我的心意就好。”方邪真忽道:“你既知我要走,你还告诉我这些?”池日暮道:“方老伯和小弟的死,我总觉得有愧于心,无论如何,我们的本意原非如此,发生这种事更始料非及,更觉得有必要对你但言。既发生这样的惨祸,我已嘱小白亲去把少侠的红粉知音惜惜也保护了起来。”方邪真望定池日暮,一字一句的道:“我虽不接受你的聘用,但说不准我会过去小碧湖、妙手堂、千叶山庄。”“我知道。”“你知道还对我吐露池家的危机?”“对少侠,无事不可直言。”“你要兰亭的守卫,任由我来去,不怕我杀了你,向你的敌人邀功?”“你不是这种人。”“假如我是呢?”“这是我自找的,我认命。”“好,”方邪真道:“你成功了。”“甚么?”池日暮不解。“我会留在兰亭,为你效命。”方邪真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会加入兰亭,替你扫除障碍。”池日暮高兴得跳了起来,喜极忘形,竟一屈膝、一头就跪了下去。方邪真连忙截住。“可是我有几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我。”池日暮欢喜得口齿不清,只说:“别说几个条件,纵是千个百个,我也答应你。”说到这儿,猛省了省,才补充道:“除了家兄和大嫂之外,就算你要在事成后取我性命,我也绝无尤怨。”“真的?“真的。”池日暮说得绝无转圈余地。方邪真心里很有些感动,忽也一拜倒地,池日暮慌忙扶住,急得冒汗的说:“少侠在兰亭,好比我恩公,好比我师父,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方邪真正色道:“我加入兰亭的第一个条件是……”“你说,”池日暮急切的说:“我都答应你。”“便是要你成为我们的主子,决不可太礼待我。”方邪真肃然道,“军令无威不行,臣命无君不从。你要光大兰亭,重振声威,就必须要像个威严的明主,才能眼众。再说,只要我答应加入兰亭,我就是兰亭一员,无论赏罚,与人无异,公子若破格施恩,反令公子失却威信,亦使我招妒致危。”池日暮被这番话说得汗涔涔下:“是,是……”方邪真诚挚地道:“日后公子就待我为一名部属就好,并请勿以少侠相称,直呼我名字便是。”池日暮想了想,还是持意的道:“少……你的年纪可能比我稍长,不如……不如我就称少侠为兄……我对方兄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实无异兄弟。”方邪真见他说得真诚,连眼眶都湿了,心中电忍不住激起一份情义的惊涛,点头道:“好,咱们心里是祸福相共的兄弟。对外,仍执主仆之礼,如蒙信任,只当我是公子身边爱将便是了。结义一事,莫让外间得悉便成。”池日暮大喜伏拜道:“方大哥。”方邪真忍不住心怀激动,也跪地相唤:“池弟。”两人相视而笑,不禁击掌为约。------杀楚--第二十二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第二十二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方邪真长叹道,“其实,我还欠公子一次救命之恩。”池日暮却赧然道,“这件事,快莫要再提了,你也在洛阳道上,救了我一命……我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很对不起方兄。”方邪真左眉一挑道:“怎么说?”“譬如……”池日暮迟疑的道,“没有我对方兄力邀,也许,方兄家人就不致遭厄运了……”“杀我父和小弟的凶手,让我找出来,我必不容他!”方邪真目中杀机大现,“不过,这些也许都是在动难逃,早知如此,不如我早些加入兰亭……现在,说句坦诚的话,我也要凭藉池家的实力,来报我这个血海深仇。”池日暮脸色很有些惶愧,半晌才问:“……你说的,还有那些条件?”方邪真脸上出现毅然之色:“我行事,必先请示予你,但我祈求公子让我掌有实权,必要时可先斩后奏,对兰亭池府组织的人事,能全面革新、除旧布新!”他决然地道:“兰亭之所以不如人,为小碧湖等之势力侵扰,主要是因为未能自强,内患百病!要成大业,夫欲善其工,必先利其器,池府结构已病人膏盲,必须要彻底医治很除不可!”池日暮脸上露出重托的神色,坚决地道:“好,这样使池家起死回生的事,就交给方兄了,我池日暮有一日命,就舍命支持。”方邪真眼睛发了亮。一个人被信任,是件称心的事。能被重用,更是赏心乐事。连方邪真也不例外。——他的避世,也许只是为了不想卷入无谓的是非和斗争里,要是能被人信重,握有呼风唤雨的权力,谁不愿把热血之心、一身本领,作全力以赴的投注、“我还有一个条件。”方邪真说这件事时特别凝重。“你说。”池日暮知道是大事。“如果我们手腕被毒蛇咬了,为了要驱毒,必须要放血去毒;假若我们被毒箭射中,为了要祛动,也定要剜去腐肉,才能疗毒。”方邪真先作譬喻,然后才说出重点:“兰亭池家之所以不够别人强,是因为瘀血大多,病情大重,以致毒力蔓延,积弱难返,要彻底改头换面,必须要不怕牺牲,不惜代价。”池日暮长吸了一口气,眼睛发出决然的光芒:“有方兄协助,我不怕牺牲、不惜代价。”方邪真逼视他道:“你有决心?”“我有!”池日暮即道。“你敢壮士断腕?”“铮”的一声,池日暮抽出了剑,伸出左腕,举起了剑,厉声道:“假如我这腕子有毒,只要方兄示下,我立即斩断,决不顾惜!”方邪真一把抓住他的手,“毒不在你的手上,”池日暮还在激动的喘气,方邪真道:“你是中兴池家的人,不可妄自残害自己。”池日暮问:“请问方兄,毒在何处?”“驱毒的事,由我来做,”方邪真道:“我只是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池日暮道:“你说。”方邪真道:“杀掉池府中的一个人。”池日暮一怔:“这……”方邪真凝视他道,“这可能是你的亲人,也可能是你的爱将,可都是毒素的来源,你舍不舍得?”“我……”池日暮迟疑了。“别忘了,只要毒素在体内,就没有彻底痊愈这回事。”方邪真断然地道。“好。”池日暮咬牙道,“我说过,除了大哥和大嫂,你高兴要杀谁都可以……”“我不高兴。杀人只是件逼不得已的事,决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方邪真截道,“你可以放心,池大公子双足残废,无法主事,但对兰亭运作并无妨碍。大夫人更是兰质慧心,人缘素佳,对池家只有利无害。”池日暮怀疑地道:“可是……那么你要杀的是谁?”“这你可别管,以免打草惊蛇。”方邪真一笑道:“何况,我还不知有没有命来杀他。”池日暮更是狐疑,只道:“好,我可以不问,不过……我不明白方兄的最后一句。”方邪真道:“因为我在全身投入池家之前,还得先去做一件事,”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做这件事,不一定还会有命回来。”池日暮想了想,恍悟道:“你要去相思林?”方邪真道:“是。”池日暮道:“方兄,盂随园案其实与你无关,你是不必去冒这个险的,七发虽然是我们的人,不过,万一孟案跟他有关,他也会为保存自己性命而不甘受戮的,加上蔡旋钟和石断眉,都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你这样冒险犯难,值不值得……?”方邪真没有听下去:“我也不只为了要弄清楚孟随园的灭门惨案,同时也不愿见追命孤身作战,我意已决,你不必相劝了。”“好,我不劝你,”池日暮即道,“池家的人,如你需要,可任由你调动,或能作臂助。”“不需要,人多反累事。”方邪真道:“在我赶去相思林之问,倒有一个要求。”“这不是条件,”方邪真解释道,“这只是要求。”“你说说看。”“我想看看名动天下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方邪真道,“这种绝肚暗器,在别处可没得看,而且,趁我还不知有没有命在之前,看看这样子的暗器,也是件可以瞑目的事。”“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池日暮有点生气道,“大哥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备筵相候。至于‘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大哥要看,绝无问题——”“兰亭‘兵器房’里的武器,只要得我同意,遇有要事,即可取用,只要事先登记具案便行。当然,如果是罕世奇兵,那就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能擅用。”池日暮拂拂袖子,走到一张檀木红缎巨桌前,“……我一向喜欢好的兵器,但也一直都认为,好的人才比好的武器更重要。”“所以我不会拿兵器换人性命。”他抄起桌上一支铁笛,递给方邪真道,“如你要它,我就送给方兄。”方邪真吃了一惊。原来这根铁笛,竟就藏有“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看来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笛子,如果刚才池日暮在握铁笛时对自己猝然出手,施放这惊天动地的十九神针,只怕连自己也断难尽数躲得开去。方邪真小心翼翼的接过铁笛,小心翼翼的端详铁笛构造,瞥见铁笛上用细丝系着一张小纸条,抄起来细看了看,只见都是日期和人名及案例,譬如:某月某日,池日暮与游玉遮宴叙,因生恐游家暗施辣手,故取用“铁笛”以作防范等等……方邪真目光一凝,突然脸色一变。池日暮甚为敏感,马上觉察,问:“怎么?”“没事。听说这‘九天十地、十九神针,原先不是装设在铁笛的机簧片卫,这是后来一个叫做义雪岸的年青人改装的……这样精巧,也着实不简单。”方邪真把玩着铁笛,然后调转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池日暮,道,“我看过了,我要走了,谢谢。”池日暮忙道:“你要不要……?”想把铁笛塞给方邪真带去备用。“不必了。”方邪真洒然笑道,“我未替池家尽一分一星力之前,焉敢先动用他家的一事一物?”“方兄保重。”池日暮只有这样说。方邪真向池日暮深深一一揖:“愿能有为公子效力之日。”说罢飘然而去,只剩下池日暮一人怔怔忡忡的站在兵器房里,面向刚冒上来的旭阳,喃喃自语道:“究竟他要杀的是甚么人呢?”又看了看远处惊飞的鸟群:“他是否能安然无恙?”相思林虽属小碧湖游家之地,但游家并没有在这地方布防。过了相思林,才是相思亭,从相思亭可以搭船越小碧湖,这才是游家的重地。相思亭是一个美丽、幽雅的地方,除了相思树、还有满树相思子,满地的相思叶,那一角如画晴空,仿佛也忒煞情多!相思林的尽处便是相思亭。江上轻舟清妙入眼,湖水碧落,忘却凡尘;江边碧柳成行,麦畦吐绿,柳堤上落英飘纷,竹叶含青。更有农人口唱讴歌,湖舟张网捕鱼,还有骚人墨客,对景感怀,化作胸中诗千行。这实在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单看碧湖对岸的“小碧湖山庄”,气势恢宏,气象万千,红墙碧瓦,森然壁立,就知道游家定必代有人才,而且决非止于一方雄杰而已。七发大师无疑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才要来。因为他不得不来。他可以助兰亭池家对付游家,但他不能再冒上“因为作贼心虚,所以才不敢来相思亭,当面对质孟太守灭门血案的事。”。他知道池日暮很器重他,而且曾力邀他加盟,但是,一定要等他弄清楚与“孟大守案”无关、弄个水落石出后,才会重任自己。他不想投入小碧湖,虽然,看起来,小碧湖的条件好像要比兰亭更好,而且也力邀过他。因为小碧湖有顾佛影。“横刀立马、醉卧山岗”的顾佛影。——有顾佛影在,就不会容得下自己!这点七发大师比谁都更清楚。因为顾佛影其实就是他的师兄,在七发大师还是叫做欧阳七发的时候,他们是同一师父门下的师兄弟。七发大师一直希望自己能比顾佛影更强,他若加入小碧湖游家,身份肯定会在顾佛影之下,七发大师是绝对不作这种“屈就”的。是以他宁可加盟兰亭池家。当然,他还有他的理由的。可是,当他看到小碧湖游家堡依水靠山建立的气派时,也忍不住为这庄严、宏伟、优雅、灵秀兼得的奇景而赞羡起来。这时,他就听见有一个人长吟。这个人长吟的声音,十分难听,像一个病得快要断气的人呻吟一般:“不改青山不解恨,秦时明月汉时关。”“‘三不杀'石断眉。”七发大师红袍甫展又阖,合十颂道:“你来了。”亭外没有人。相思道上也没有人。人都在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今天仿佛不是与会的主要人物,谁都不敢、或不能走近相思亭。——可是声音是哪里传来的?“你其实不该叫做‘三不杀’,”只听七发大师又道,“你应叫做‘三不该’。”那沙嘎的声音有些诧异“为甚么?”“你在这几个时辰之内至少犯了三个不该,”七发大师眉目不抬地道,“第一,你不该私自与方邪真对决;第二,这约会你不该来;第三……”他把合什的手缓缓移开,插入了他憎袍前的布袋里,笑道:“你既然来了,那就不该站在贫僧的头上。”只见“嗖”的一声,一个头颅,在亭檐出现,是倒看进来的,然后又嗖地一声,人已溜到了亭中,这是一个没有眉毛的人。没有眉毛的人冷哼道:“我倒忘了七发禅师名震武林的‘一发神刺”,居然跑到大师的头上去,也不怕被射穿几个窟窿!”断眉石的左肩至右胁,包扎着布帛,仍渗着血迹,这一道伤痕,隐透着死里逃生之惊险和凄烈:“可你是怎知道我跟姓方的对上了?”七发禅师笑道:“你忘了,贫僧是兰亭池家远道请来的。”ㄒ〤丅粭鏶 Т〤ㄒH亅、СOM断眉石恍然道:“我倒忘了,兰亭池家不远千里,请你这位大和尚来为他们超渡的。”七发禅师倒也不以为忤:“阁下又何必忿言伤人。你受伤不轻,今天由小碧湖游公子作主为名捕追命提出来的约晤,你既已是妙手堂的贵宾,何必来应这趟浑水?”断眉石冷笑道:“你也是兰亭池家的座上客,又何必来赴相思亭之约?”七发禅师道:“阿弥陀佛,贫僧从未做伤天害理的事,孟太守灭门血案,与贫僧无关,贫僧也想弄个水落石出,究竟是谁对孟太守下惨绝人圜的毒手?如此良机,为何不来?”断眉石眉骨上又隐隐出现两片灰影:“便是这样,这相思亭之约,谁要是不敢来,谁便好像是作了那件亏心事……所以除非是真的自己干了那件事,否则只要有腿的,谁都得来一趟。”七发禅师道:“不过,追命既能促使游玉遮发侠义柬,广传江湖黑白道,要我们来此一叙,只怕这位名捕早已胸有成竹,有办法令凶手无可遁形了。施主难道不担忧么?”“我有什么好担忧的?”断眉石嘿嘿笑道:“大师难道没有看见到底是谁没来?”七发大师忽然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谁说他没来?”------杀楚--第二十三章 破体无形剑气第二十三章 破体无形剑气七发大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相思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这是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剑。一把极长极长的剑。他额上有痣,一颗大灰痣他轮廓极深,肤色黔黑,眼神有力,脸上出现极其坚毅的神色。奇怪的是,这人踽踽行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七发禅师和断眉石却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逼人而来。极为可怕的杀气。断眉石一生都在杀人。自他在十一岁起偷偷把一个读书习武都比自己强的表兄推落井里去之后,他就不断的杀人,不断的用各种鄙恶的方法杀人,而且不断的用新的方式杀人,杀得令自己觉得满意为止。可是他已用过几乎所有杀人的方法,对杀人而言,已越来越没有新鲜感,没有先前的趣味。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纵是他不杀人的时候,杀气也足以凌人。七发大师究竟杀了多少人,甚至有没有杀过人,谁也不清楚。他的身份本就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可是,武林中许多重要的事件,举足轻重的事件,难免都跟他沾上了点关系。他身着大红袍,发如短针,仿佛隐漾异采,一双眼睛,就像地狱里的炼火,咒语中的灵魂,甚至有人说,只要给七发禅师瞪你一眼,你的魂魄就会被他慑去。像这样一个人,就算出家十次,煞气也一样不拘僧侣。不过,当这青年一旦逼近的时候,他们都感觉得到,自己身上的杀气仿佛消失了。杀气仿佛都到了那青年人的身上。甚至三个人的杀气,早已在那青年的身上杀得鬼哭神号、风云色变。然而三人其实还没有动手。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断眉石看着这青年手上的长剑,喃哺地道:“未出剑就有这般杀气,好一柄剑!”七发大师却道:“未动手已有这样煞气,好一个人!”那青年已走到亭前,站住,道:“追命还没有到么?”断眉石脸上有一个诡异的表情:“也许,我们来齐了,他反而不敢来了。蔡老弟没忘了我们上次的约定罢?”那青年点头道:“一齐联手,杀了名捕。”断眉石展颜道:“对极了。”七发禅师合什道:“蔡少侠这回又比上次见面,杀气更烈、锐气更励、剑气更炽,当真是可喜可贺。”那青年当然就是新近崛起江湖上的神秘剑客蔡旋钟,只见他双眉一轩,道:“这又何喜之有?何贺之有?”七发微微笑道:“通常,这种气势能够陡增,是要武功变强才会外现,阁下在咱们分手的短短时日内,功力能一再提升,进步神速,不但可喜可贺,简直可敬可佩。”蔡旋钟听了,脸上似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忽又回复常态,淡淡的道:“废话。”七发大师却不动气,反问:“少侠认为贫僧说错了么?”蔡旋钟道,“你的话既不可能错,也没有分明的对,根本无对错可言,只听了让人心里舒服,所以是废话。”七发呵呵笑道:“其实人与人在一起,说的大都是这种废话,难道一见面就说看对方不顺眼,一上来就刮对方耳光么?”断眉石道,“新近也还有一类人冒窜起来,他们喜欢说一些讽人、自嘲的话,喜欢把自己和别人都贬低下去,也藉此狠狠的刺人见血,这样来表示他们很智慧、很不虚伪、很有见识、很有个性、很有自知之明。”蔡旋钟道:“这不叫个性,也不是自量,这是没有自信,这叫做蠢!图以标新立异,自建形象,不惜把人与人之间一切原有而较和谐的交往方式打翻,来标立自己的与众不同。”七发禅师叹道:“这也许是因为世人好话说的大多,已不受重视,现在的人已不喜欢忠厚的形象,都要争着当好人,反而令人印象难忘。”蔡旋钟道:“不过这只是变,不是常。予人印象深刻,不代表就是好印象。别人听了这些尖酸刻薄的活,好像都很欣赏、赞羡你有性格,其实,心里只在暗骂:刻薄鬼!叉乌婆娘!这叫得不偿失。常是常态,永恒也许是变幻的,但变幻永远不是永恒。”“有理。”七发禅师道,“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一个真正有修养的人,是不会与人处处争锋,妄逞口舌之利的。标奇立异、苦心孤诣来突出自己,说不定只是自拆长城、自毁形象。语言刻薄尖利,只是小人物撒赖时的利器,你几时看过真正的大人物,身负重任。身居高位的时候,说话还如此不检点、只有微不足道而又好出锋头的人,才不惜在言辞上招招拼命,句句不惜玉石俱焚。”蔡旋钟笑道:“那也许因为他是石,人家才是玉。”断眉石也诡笑道:“那也许是因为在这世上,当忠的已不稀奇,被人认为是虚伪造作,当奸的才引人往意,所以我才当大奸大恶之徒。”蔡旋钟道:“只是,这引人注目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七发笑道:“看来,我们今天是未这儿谈忠论奸的啦。”蔡旋钟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忠奸,世间的一些对立,皆因各有立场。各有所图、各为己利、各司其职而已,像今天,石兄是‘妙手堂’回家的座上高手,七发大师是‘兰亭’池家所倚重的人,我也加入了‘千叶山庄’葛家,立场便都不一样了,说不定,我们在什么时候,也得要未一场对决。”七发叹道:“蔡少侠所言甚是。上次我们见面,还是一同逃避那名捕追命的追踪,相约不管是谁干那宗案子,都要联手除去那讨厌的捕快,……今天咱们再相见,却是各事其主,敢不成下回相见,咱们要动刀动枪了。”蔡旋钟道:“世事本就难以逆料,今天我们三人聚在这儿,待会儿究竟有几人能离开此地,还是殊未可知的事。”七发禅师道:“今回的事,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这儿也正是是非之地。谁知道那位名捕此举是啥用意?他查到结果没有?他有没有查错?要是查对了人,凶手会不会束手就擒?要是查错了,冤枉好人,对方是不是就此认栽?看来,今大的事,决无善了。”断眉石道:“何况,我们更是约好了,不管追命打谁的霉头,咱们都站在同一阵线,合力先把他除去。”蔡旋钟忽道:“就算没有这个约定,我也容不得他。”断眉石奇道:“哦?”蔡旋钟道:“因为葛庄主要我除掉这个人,我身在葛家,这是我第一件任务,总不能不办。”七发禅师沉思顷刻,道:“唔。千叶山庄本来有鉴于后继无男,曾收养了一名义子,叫葛粉儿,精擅易容,不干好事,终在‘震关东’之役,为追命等所捕,下在牢里,迄今仍未开释,想必是为了此事,葛铃铃对追命等四大名捕恨之入骨。”断眉石道:“那太好了,我们三人,不但约定要杀追命,而且本来也想杀掉追命,那是志同道合,最好不过了。”蔡旋钟冷笑道:“我杀追命,是奉命,我跟你道不同,志不一,你杀你的名捕,我杀我的追命,是两不相干的事。”断眉石也冷笑道:“好,你有个性,你有个性又去当千叶山庄的走狗?”蔡旋钟握剑的手突然紧了。“你说什么?!”七发大师却截问断眉石:“谁说我要杀掉追命?”“七发,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却清楚得很,”断眉石脸上似笑非笑,“五台山多指头陀就是你的师兄,是也不是?”七发的眼神突然燃烧了起来,吐出两个字:“不错。”“多指头陀有四名弟子,他们在江湖上外号人称‘风雨雷电’,这四人也可以算作是你的师侄,但他们不作好事,跟比盗匪还不如的狗官吴铁翼狼狈为好,结果,虽然不能算是死在追命的手里,但也可以算是追命间接使他们死于非命的;”断眉石斜着小眼,针一般的刺着七发大师,“你没有理由不生气。就是因为你们都想杀追命,今天我才会来。只不过,我比你老实一些,我想杀人,就敢承认。”“就算是追命亲手杀死‘风雨雷电’,只要他们该死,贫僧也无怪责之意;”七发大师道,“谁说我就为此非杀追命不可?”断眉石一怔。蔡旋钟忽道:“七发,我一直觉得你是两种人的其中一种,但一直不能肯定你是那一种人?”七发禅师安详地道:“贫僧微不足道,不值少侠多费思量。”蔡旋钟直视七发禅师:“如果你不是个忠厚老实的大好人,你就是个大好大恶的人,要比我们两个都卑鄙阴险得多了。”断眉石忙不迭接道:“他当然是第二种人。”七发禅师神色不变,慈和地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是出家人。”断眉石道:“好一个出家人。”蔡旋钟道:“好一个追命。”断眉石奇道:“哦?”蔡旋钟道:“他果然来了。”只见一叶扁舟,划水而来。七发禅师道:“除他以外,还有顾佛影。”他沉声道,“小碧湖游家对孟太守的案子,立场一直都十分暖昧。”断眉石道:“顾佛影是这儿的主管,他来还不算意外,何况他还要带追命过来相思亭,”现在三人都站在一起,面向碧湖,“但舟上还有一个人。”七发禅师道:“他是谁呢?”蔡旋钟道:“只怕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断眉石道:“不管这人是顾神风带来的,还是追命带来的,只要在这时候出现的人,一定是重要的人。”蔡旋钟道:“只怕,跟这件案子不多不少都会有些关系。”七发禅师道:“现在,真正杀死孟随园全家大小的人,理应担心才是,贫僧却不担心。”蔡旋钟道:“你别置身事外。今天来到相思亭的,恐怕都是没有资格置身事外的人。”断眉石忽舒了一口气,道:“还好。”七发禅师问:“怎么?”断眉石道:“只要不是方邪真,那就不足为患了,要不然,追命与方邪真联手,这阵容非同小可。”蔡旋钟用食、中二指,轻抚佩剑,忽问:“听说方邪真也是用剑的?”断眉石马上道:“而且是一把名剑。”蔡旋钟冷冷地道:“名剑不一定就是好剑。”断眉石即道:“但他那把既是名剑,也是好剑。”蔡旋钟冷笑道:“有一柄名剑,握一把好剑,但没有好剑法,也无异于废铁。”断眉石忙道:“他的剑法如果不好,那把剑早就是我的了,又怎伤得了我?”蔡旋钟紧握着剑身,忽然一笑,道:“你不必相激。你伤在方邪真的剑下,说不定,是因为你的武功太差之故。”断眉石长吸一口气,诡笑道:“你也不必激我,大敌当前,咱们不必先来唇枪舌剑。”他们说着的时候,舟子已靠岸。顾佛影当先引路,和和气气的走了过来。那个丹凤眼、紫膛脸、长须及胸、相貌堂堂的人,走在中间,而追命依然披发洒鞋,走在最后。看他们的神态,仿佛是来赴宴,喝酒聊天,而不是来赴战,查办凶手。顾佛影走近,向七发、蔡旋钟。断眉石三人一拱手道:“三位久候了。”遂向追命一引,道:“这位便是名捕追命,看来不必我多作介绍了。”断眉石冷哼道:“这一路来,他都在追我们要命,我们算是老相好了。”追命一笑道:“孟家三十六条人命,在梦里追着我找凶手索命,我只好在醒着的时候追你们了。”追命一开口就切入主题,蔡旋钟立即反问一句:“你说我们都是杀孟太守的凶手?有何证据?”顾佛影在一旁笑着,此时忽然截道:“诸位,我已备好了酒菜,”他拍了两下手掌,即有家仆自相思林鱼贯走出,挑来了几个大竹篮、四个大酒坛,溢出酒菜香味;仆役摆好碗筷杯碟,然后逐一退去。“诸位要办案之前,先用酒菜,还是在办案之后,才来吃喝?”接着向七发大师笑道:“大师,公子也特别为大师准备了几色素菜。”七发禅师合什道:“我这个和尚,是不忌荤,不避色的。”顾佛影以手轻叩额角道:“哎唷,大师超凡入圣,反而不避忌、不受戒,我倒忘了。”七发大师道:“其实只要心中无念,天下又何尝有物?如果心中起念,只作身外禁制,又有何用?”顾佛影笑道:“说得好,俗世禁忌,原属无聊,大师请随便吃用。”七发大师叹道:“只是血案未破,又有谁能吃得下?”断眉石道:“就算巨案侦破,这儿还剩下几人能吃得下东西?”蔡旋钟道:“所以无论案子破不破,我们都吃不下,我们是来赴会的,不是来吃吃喝喝的。”追命哈哈大笑:“说的好。办案固然要紧,但是,放着美酒不喝,岂是在下所为!”说着一脚踢破,一坛酒,豁琅一声,瓷碎酒溢,追命捧抱着仰项咕噜噜地鲸吞着,酒香四溢,酒泉直灌,追命脖子、衣上都为酒所湿。追命一抹嘴道:“好酒,好酒。”又再痛饮。七发禅师低声道:“追命向来是酒喝得越多,武功越能发挥,看来,今番他是要动手了。”断眉石脸色微微一变。蔡旋钟却大步行出,抱起其中一个酒坛,用手指在酒坛上轻轻一撮,就拎起了一块陶片,就像酒坛是纸糊的一般,酒泉马上从破洞溢出来,蔡旋钟也凑嘴下去,猛吞了几口,歇一歇,道:“好酒!我陪你喝!”追命儿口烈酒下肚,正是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一见有人陪饮,又猛喝了几口,豪笑道:“好酒!好酒量!好个‘破体无形剑气'!”他这句话一出,不但断眉石惊,七发大师奇,连顾佛影也感诧异。蔡旋钟脸色也变了变。------杀楚--第二十四章 只决斗,不杀人第二十四章 只决斗,不杀人拍碎酒坛,本来就不是一件难事。就算不曾练过武的人,也可以拳或脚,击碎酒坛。可是蔡旋钟只用两只手指,在酒坛中轻轻一拈,卜的一声,就拎起了一块陶片,破口处出现一个完整的圆孔,这种功力修为就非同小可了。追命一直都在喝酒,没有看他。酒坛几乎完全遮盖了追命的脸。但就在蔡旋钟双指挖出陶片之后,追命就喊出了“破体无形剑气”这句话。蔡旋钟动的是手指。追命却马上感觉到剑气。而且立即判断出这就是失传多年、名震天下的“破体无形剑气”。蔡旋钟运劲在指,内力已达佩剑,虽然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已教追命看破了他的武功家数。“破体无形剑气”一出口,顾佛影、断眉石、七发大师一齐心中暗震。“破体无形剑气”已成了传说里的武功,近年来,武林中只有一人能练成这种绝世的武功,这人便是“迷天七圣”之领袖关七。关七的一生,已成了传奇,他的武功,更成了传奇里的传奇。跟前这个初崛江湖的人,竟然练成了“破体无形剑气”!顾佛影、断眉石、七发大师一听之下,难免都想起昔年名震天下的几场大战役:“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力战“破体无形剑气”,“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以“快慢九字诀法”苦斗关七,王小石以“凌空销魂剑”与“隔空相思刀”力拼“迷天七圣”的关七圣,白愁飞以“三指弹天”决战关七的无形剑气,全都是沸动江湖、令人惊心动魄、也眉飞色舞的战役,但这些战役,无一不跟关七有关,无一不是“破体无形剑气。”蔡旋钟忽然一僵。他只用双指挖破了酒坛,就让追命瞧出了武功根底,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事。“如果用‘破体无形剑气’来杀孟随园一家三十六口,那是件胜任有余的事,”追命斜盯着蔡旋钟腰畔长剑,道,“何况,你还有一把好剑,以九尺六寸的‘转魄神剑’使无形剑气,就算孟随园的‘落花影剑’,也必败无疑。”蔡旋钟冷冷地道:“我会‘破体无形剑气’,也有‘转魄神剑’,但不见得我就是杀死孟随园的凶手。”追命道:“三年前,‘刀柄会’的外三堂主‘不死铜人’七金牛匕老大爷,是不是死在你的剑下?”蔡旋钟道:“匕金牛作恶多端,但又假仁假义,要不是他死了,谁会猜得到他家里竟是个藏赃窝,每年至少盗用了三十万两公款,还囚禁了多少良家妇女,供他淫辱!”追命道:“两年前,‘富贵之家’的大当家‘飞锤金钵’席秋野,在擂台会群英连战二十六场后,是不是你上台去把他击败?”蔡旋钟道:“他那种三脚猫功夫,也配称霸?”追命道:“一年前,荒山道人被杀于陕西道上,他外号‘六合青龙、一剑擎大’,可是一样敌不过你的‘九七大限神剑”。”“我使的是九尺七寸的‘转魄神剑”,“大限”二字是指秦朝覆灭的危机,现在不是秦代,便不该用‘大限”二字。我使的是‘九七剑法',兼修‘破体无形剑气’,荒山道人要以他的‘六合青龙擎天剑”和我比试,我原说不必,他坚持,”蔡旋钟道,“结果,他死了。”追命点点头道,“不管是你还是荒山道人,一旦全力比拼,就很难留得住性命,因为你们的剑法,一旦被激发,只怕可发难收。不见血是难以回鞘的。”蔡旋钟道:“如果我败了,也得死。”追命叹道:“其实这又何苦呢?为争胜负,而拚生死!不过,你们为一较高下而拼命,这是江湖上的事;武林中的恩怨,我可管不了!”蔡旋钟道:“世上有很多事,你可能看不顺眼,但都未必能管得了。”追命道:“不过,孟太守的灭门血案,我却管得了,而且管定了。”蔡旋钟道:“我杀了匕老太爷,击败席秋野。与荒山道人一决生死,不等于我就是杀死孟随园的凶手。”追命道:“孟随园刚廉守正,得罪了当朝权宦,罹以重罪,全家发配涂壁,要到涂壁,先经洛阳,听说洛阳四大世家中有人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了他的度牒,使他能在洛阳城里青莲寺出家,可惜,他在离洛阳不到七十里的枯柳屯被人杀害,大概是十天前发生的事,请问,那时候,你人在哪里,“枯柳屯。”蔡旋钟道,“可是我在枯柳屯,也不等于我就是凶手。”追命道:“我知道。七发大师和石老幺,也在枯柳屯。”断眉石道:“我对阁下何以肯定我们在枯柳屯,倒是颇感兴趣。”追命道:“其实,孟太守被充军流放,我因怕还是有人不放过他,所以已在一路上暗中护送,不料……还是出了这血祸,我到迟一步,虽然惨祸已生,但毕竟仍可亲眼目睹你们三位,离开枯柳屯。”石断眉道:“那你当时为何又不把我们缉捕,而要等到今天?”“当时我苦无证据,而且也不知道你们三人中究竟是谁下的手;”追命道,“我只有等,我只有查,我只有忍。这么巧,你们也一齐到洛阳。”他笑了一笑,灌了两口酒,又道:“最近洛阳也发生了不少事情,看来,事情还会继续发生下去。”七发大师眉毛一挑道:“这么说来,三爷如今已查到凶手是谁了?”追命一笑道:“至少,我知道你们来洛阳,都是受人重金礼聘,如今,大师身在兰亭他家,石老幺为妙手堂回家效命,蔡兄却投入千叶山庄葛家,因为这三家的微妙关系,我只好借小碧湖游家的地方,来跟诸位一叙。”他补充一句道:“大师和令师兄顾神风,也好久未畅聚了罢?”顾佛影微微一笑道:“我这位师弟,无论武功智慧,都在我之上,如今他既为池家助阵,看来我都是要卷铺盖早走早着。”七发大师忙道:“有师兄在这里,洛阳那有我立足处身的余地,看来,贫僧还是向池公子请辞的好。”蔡旋钟冷冷的道:“明人不做暗事,三爷既已查到凶手,为何不直接指陈,要大家在这儿你虞我诈,徒费心思。”“说不定,我仍不知道谁是凶手;说不定,我知道了,但仍需求证;”追命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洛阳,却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先在枯柳屯过宿一宵?”他笑眯眯的望着蔡旋钟,眼缝地似一根针。利针。尖针。他的问题也像一根针。一根拆线的针。“尤其是你。你初崛江湖,但己被武林中列为三大神秘高手之一,你每次都以一身本领、决斗者的身份出现,却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跑到枯柳屯去呢?”“很简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决斗和生存;”蔡旋钟道,“决斗是我活着的意义,我必须先能活着,才能寻求意义。如果我为了活着,而用我决斗的力量,来偷抢盗劫,那我活下去也失去意义了,所以我不干,可是,我要活下去,所以,一身本领、一腔热血,只卖与识货之人。”“来洛阳,因为有人给我钱,让我可以好好的活下去,而又可以藉此与不同的高手决斗,他们既然人在江湖、身怀武艺,就知道所付出的代价,是随时都有可能败、可能死,而且怨不得人。”蔡旋钟这番话说得很实在,谁都听得出来他丝毫没有余辞,就算他技不如人,给人杀了,他也毫无怨言,“我到枯柳屯,也是为这两件事。”追命道:“你的意思是指……?”蔡旋钟道:“有人给我一笔银子,要我某时某日,到枯柳屯,找一个人决斗。”追命问:“谁?”蔡旋钟道:“孟随园。”“孟太守是个好官,你不应该对付他!”追命道,“别人给钱,你就去,这是当杀手,不是决斗者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