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怪叫一声,仰天而倒。无情“最后的暗器”,得到最大的成功。无情放下了萧管,只觉眼皮子在抖动,手也在颤抖。有些人在危机时从不畏惧,但在危机过后反可能心悸。——要是射不中怎么办?无情几乎不敢细想。文张一倒,局势再变。舒自绣中箭身亡,英绿荷顿失强助,但她仍能与唐晚词一战,可是文张倒下之后,她就心慌意乱,唐二娘黑发一甩,扫中她的脸眼,慌忙间连铁如意都被唐晚词夺了过来,英绿荷已落尽下风,只求突围而逃。难怪古时阵战,极讲究双方主将的交战,只要一方主将败亡,军心大失,此消彼长,胜负立判。不过这在龙涉虚而言,却反不似英绿荷那么受外在环境的影响。他比葵扇还大的巴掌,已扫着铁剑一下,铁剑僮子翻跌出去,哼哼唉唉一时站不起来。剩下的铜剑和银剑,要应付这个巨无霸就更为吃力,因为要刺中他不难,但要刺伤他却难上加难,这样下去,剑僮身法再灵活也没用,只成了全面挨打。幸好余大民这时已赶了过来。他舞着两截白蜡杆,横扫直刺,厉风尖啸,龙涉虚的“金钟罩”虽强,但也不能不存些顾忌。无情却无能为力。别说他已发不出暗器,就算萧管里有暗器,对这硬功横练的巨汉也感无处下手。他说:“取他的招子。”招子就是眼睛。可是龙涉虚对自己的一对招子保护十分严密,而且人身上的数大死穴,他都练得刀枪不入,别人好不容易才攻着他一下要害,他只一闭气,就捱了过去。余大民跟剑僮一样,越打就越心慌。无情忽道:“不要让他吐气!”——他看出龙涉虚的硬门功力,全蹩在一口气上。——只要让他一口气吐不出来,他的“金钟罩”就有罩门可袭了!他这句话一出口,龙涉虚就怒吼一声,力图突围!这一来,谁都知道无情正是道破了他的生死斗!余大民和两剑僮立时交换了眼色:——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虽知道“怎么做”,龙涉虚却也知道这是他的生死关头,返首挥拳,力图突围而去!他力大无穷,更拔出三尖两刃齐眉棍挥舞,银剑和铜剑抵挡不住,余大民的一对白蜡杆,也拦他不住,眼看就让此獠扑奔而去,忽然,龙涉虚往下一栽!原来受伤在地的铁剑,认准龙涉虚的去势,巧妙的借力,把龙涉虚一绊,龙涉虚冲力越大,越难平衡,一失足掼倒了下去,连手上兵器也脱了手。龙涉虚一倒,郗舜才第一个已扑了上来,一脚踩住龙涉虚左脖子,右手力扳龙涉虚的右手,另一足发力,苦苦顶压着龙涉虚的挣动。龙涉虚力大如牛,但郗舜才天生神力,两人纠缠在一起,龙涉虚受制在先,但郗舜才吃亏在一臂伤折,龙涉虚正要以双足回贼,余大民护主心切,双手一揽,紧紧抱住龙涉虚的双腿。这一来,龙涉虚当真全身被箍个结实,动弹不得。铜剑、铁剑、银剑都甚精乖灵巧,三人一齐动手。铁剑捏住了龙涉虚的鼻子。银剑抓住了龙涉虚的唇。龙涉虚初还不觉如何,挣动了一会,一口气蹩住了无处可出,整张脸胀得通红。铜剑提起小巧而淬厉的剑,对准龙涉虚的百会穴,只等他气功一破,立即一剑刺下去。龙涉虚一口气透不出来,又不能换气,这“金钟罩”迟早要破,不然也得给活生生蹩死。他这一身硬门气功,连戚少商都破不了,这次却给无情一语道破,数人齐心协力之下,龙涉虚肿涨得像一只鼓气蛤蟆似的,偏又挣脱不得。不料,有两个变化速然发生!文张一倒,英绿荷便只顾逃,不敢恋战!紧接着龙涉虚也仆倒在地,情况危殆,英绿荷更不顾一切,只求逃命!这时候,第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便发生了!文张像一只怒豹般弹了起来!他一目已瞎,脸上布血,披头散发,半边身子也被鲜血濡染,左肩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脸上神情,甚是可怖!他一弹了起来,疾掠往龙涉虚那儿的战局去,人未到,手一扬,嗤地一枚银针,射入银剑左颊,银剑哎唷一声,掩脸而退。龙涉虚趁机张开大口,用力吐气。文张人已扑近,一手抓住铜剑的后颈。这下事出仓然,连无情也不及发声警告,铜剑更来不及抵抗闪躲。铜剑已被抓住,文张以此为盾,一脸狞恶之色,边退边厉声道:“无情,你要敢发暗器,我就杀了他,我就先杀了他!”他厉呼而退,疾向道旁一匹健马掠去。无情纵想发暗器,也不敢妄动,更何况,就算他敢,也有心无力!——因为他的暗器已发光!文张要是知道这一点,一动手就可以杀了他!这刹间,无情心中无限痛悔!——原来文张并没有死!——他佯作倒地而死,实是默运玄功,将潜入血管的银针逼出来,觑得着个大夥儿都不防备之时,用刚逼出来的针射伤银剑,一把掠住铜剑,用以作退身之人质。一个疏失,后患无穷。无情只有向银剑急叱道:“不要乱动,快把针拔掉!”文张心性残毒,自己瞎了一眼,对小孩子也不放过,原要射盲银剑一目,但文张因惧无情,发放暗器之时,出手间仍分心提防,加上他一目已瞎,认位不准,左肩伤痛,银剑及时把头一偏,那一针只钉在银剑颊上!颊上有骨,细针不易流入血管。无情知道只要银剑不妄动,针头并不难取出!真正危险的是铜剑!可是他有什么办法?!这时,却有另一个变化同时发生!文张一旦“复活”,唐晚词不免为之稍微分神。英绿荷左手本可趁这一刻全力反击,但她反而把握这时机,拼命奔逃!——她数度遇险,心中矢誓,只要一有机会就逃,决不再冒这种随时丢掉性命的险!英绿荷一逃,唐晚词也不迫赶!她扑奔向龙涉虚!银剑一伤,龙涉虚便能吐气!只要他再吸气,神功斗发,只怕郗舜才、余大民再也制不住他。唐晚词知道了时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她的铁如意闪电般递出,插入龙涉虚正在张大口吸气的嘴里!龙涉虚惨叫一声,不知那来的气力,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唐晚词被一股大力撞倒,郗舜才伤臂受震,痛极松手。龙涉虚神情可怖,把铁剑吓得不住往后退,跟受伤的银剑偎在一起。龙涉虚双手拼命往嘴里挖,要掏出那一柄铁如意。余大民拾起地上的两截白蜡棒,左击龙涉虚脸门,右戮龙涉虚颈骨。两记同时命中。龙涉虚狂吼,身子压向余大民!余大民眼见龙涉虚的“金钟罩”已破,自己一击得手,正狂喜间,已不及闪躲,被龙涉虚双手箍住脖子,扭倒于地。郗舜才再扑上前,想把龙涉虚从余大民的身子分开,饶是他孔武有力,但龙涉虚似拼尽了全力,任怎么下重手也扯他不开!唐晚词挣扎而起,把心一狠,拾起双刀,一连数下快砍,才把龙涉虚的两臂分了家,再看余大民,已脸色紫胀,舌吐三寸,颈骨折断,竟给龙涉虚当场扼死!再看龙涉虚,只是他也早已暴毙。众人心有余悸,唐晚词心里尤为分明:如果英绿荷不是贪生伯死、置并肩作战之同伴生死不顾,她再在旁攻上来,只怕局面就要完全改变:虽杀得了龙涉虚,自己方面的人很可能也要伤亡殆尽!他们险死还生,一面还替银剑拔除脸上银针,再看那边厢,却发现文张、铜剑和无情却都不见了!——他们去了那里?!无论他们去了那里,无情又怎是文张之敌?!更何况,铜剑还被扣在文张的手里!文张当然不求伤敌,只想以铜剑要协无情,使自己得以保命。他挟着铜剑,跃上一匹骏马,双腿用力一挟,那匹马急驰而去。那时分,正好是英绿荷退走、龙涉虚反抗、唐晚词忙着要杀他之际!大家都在生死关头,谁都无法分心出来兼顾这一方。无情一咬牙,双手往地上一按,竟翻身上了马匹,右手控疆,左手一拍马臀,这匹马立即泼蹄奔去!这一跨身,几乎已尽了无情的全力。他才发力,“秋鱼刀”的蕴力发作,全手麻痹,甚至延及全身。——只要再给他多一、两天,至少他就可以发放暗器了!他不能不冒险苦追,因为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追上去,文张一旦逃脱,必定会杀掉铜剑,决不会留他活命的!——以文张向来行事狠辣,纵连幼童也绝不会放过。他明知就算他追着了文张,也全无用处,可能还要赔上一条性命,可是他不得不去。他对四剑僮,犹如自己的兄弟、骨肉。——金剑的死,已让他痛悔深憾!无论如何,他宁可自己死,也不让文张对铜剑下毒手!文张什么人都不怕,只怕无情。但他发现什么人都没有追来,追来的就只有无情!一个无情,那就够了!文张已吓得魂飞魄散。无情双腿残废,要追上文张本来不易,但文张左肩重创,一只手又要摆布铜剑,虽已把他制住要穴,不过,因为生恐无情向他背后发射,只好把铜剑摆在身后,这样一来,又要策马制人,又要提防暗器,闹得个手忙脚乱,只有靠双腿来夹控坐骑的奔驰。如此一来,无情倒是越追越近。这时候,他们一追一逃,己驰近猫耳乡。猫耳乡是离倒灶子岗不远的一处大镇,位居要塞,地方富庶,倒是农田耕作,商贾买卖的要津。文张等人选在燕南与猫耳镇之间的倒灶子岗下手,因该地虽在官道,但常人多抄小径,官道上反人迹鲜至,若无情熟悉这处一带地势环境,定当会阻止郗舜才选官道上走。文张见摆脱不掉无情,便极力驰往市镇。——人一多,无情便不敢胡乱施放暗器!——只要无情投鼠忌器,自己便有活命之机!文张做梦也料不到自己完全弄错了!如果他现在掉过头去追杀无情,只要在三招之间,便定可取下无情的人头!可惜他不知道。因此他只顾逃命。如果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头就可以把无情一拳打死,恐怕他得要后悔上一辈子。------逆水寒--第九十六章 背后育人第九十六章 背后育人这一来,变成无情以双手控辔,文张以双腿夹马,往猫耳镇的市场驰去。无情愈追近市肆,愈感不安。此时文张已是被逼急了,为了活命,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自己又无制他之力,旁杂人俞多,愈易殃及无辜。文张见猫耳乡近,愈发抖擞精神,待驰近市场,又犹疑起来,因为自己混身染血,又挟持了个幼童,别人必定生疑。如果过来拦阻,自己倒是不怕,怕的是无情逼近,自己就难逃毒手了!他心中一急,果见途人对他指指点点,诧目以视;文张因受伤奇重,上身东幌西摆,竭力在马上维持平衡,这一来,更加怵目。这只是市场外缘,已引起注意,而市肆间人群扰攘,见此情景,岂不惊愕更甚!文张惶急之下,默运玄功,右手仍挟着铜剑置于身后,以作护身符。这时,文张的坐骑正掠驰过一家彩绸布店,因店子西斜,生怕阳光大热,便在外棚撑出了半幕帆布,来遮挡烈阳直射。棚子外只摆了几正不怎么值钱的粗布,比较好的布料都摆在店里,这时候也无人在棚外看管。文张在急掠过之际,左手忍痛递出,五指一合,已抓住布篷,“嗤”地撕下一大片,这一来,布棚已支撑不住,轰然而倒,但文张已把一丈来宽的灰布扯在手里,在脸上一抹,再甩手一张,披裹在他和铜剑身上。这样,虽披着奇形怪状的斗篷大白天里赶路,极不相衬,但毕竟只是使人诧异,还不似原先披血挟童而驰的令人骇目。不过,文张那匆匆一抹,并没有完全抹去脸上的鲜血,反而使他受伤的左目更感到阵阵刺痛,鲜血更不断的渗淌出来。市集上人来人往,相当密集,文张一个控制不住,马前撞倒了几人,便传来阵阵怒骂声,甚至有人要围绕过来喝打。文张见无情更加逼近,情急中忽想起一事:——此地人多,策马奔驰反而受阻。——他有马,无情也有马,纵再驰二、三十里,也不见得就能摆脱无情!——不如弃马而行,趁此地人挤物杂,只要自己以剑僮为盾,穿梁越脊,未必不能逃脱。——何况,无情双腿俱废,纵伏窜行,无情再快、也赶不上他。丅χТ匼潗 丅X丅ΗJ、СOM文张一想到这点,立即弃马飞掠,尽往人丛里钻:——在人群里,无情断不敢乱发暗器!文张却不知道:如果无情不是功力未复,他这下弃马飞掠是大错特错的选择!因为无情除了暗器之外,轻功亦是一绝!无情天生残疾,不能练武,只能练暗器与轻功,他把这两项特长发挥无遗,文张轻功也算不错,但若跟无情相比,就直如山猫与豹!文张几个巧闪快窜,已自人潮拥挤的街道转入另一条巷子,也就因为他不敢纵高飞跃,生怕成了无情暗器的靶子,所以才不致瞬间就把无情完全抛离。文张挟在人群里,无情自不能策马冲入人丛里,他知道只要文张一摆脱他的追踪,定会把人质杀死,他不能任由文张对铜剑下毒手,所以只能追下去。他只有下马。他几乎是摔下马来的!这一摔,痛得他骨节欲裂,但他强忍痛楚,用手代足,勉力缀行。缺少了代步的轿子或车子,而又无法运劲,无情每行一步,都艰苦无比。可是为了紧缀文张,无情只好硬挺。他在人丛中双手按地,勉力疾行,只见人潮里的腿脚往旁闪开,语言里充满了惊异或同情:“这个人在于什么?!”“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已残废!”“他这般急作啥?你过去看看嘛!”“你看你看,这个人……”无情以手撑地疾行,由于腿不能立,只及平常人的膝部,只不过“走”了一阵,就大汗淋漓,湿透重衫。文张跟他相隔一条街,在对面迅行。无情眼看再追下去,一定追不着他,但也不敢呼求途人出手相助。——有谁能助?——不过让文张多造杀戮而已!无情又气又急,既累既喘,忽然,三名衙差、一名地保,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越过去。其中一名疏须掩唇的捕役,显然是个班头,向他叱道:“你叫什么名字,从那里来?来干什么?”无情一口气喘不过来,只见远处文张又要转入另一条街巷,再稍迟延就要失去影踪,只急道:“让路!”一名削脸官差怪笑道:“哎呀,这残废公子儿更可比咱们凶哩!”另外一名年岁较长的公差却调解道:“小哥儿赶得忒急,敢情必有事儿,可不可以告诉我们?”无情眼看文张就要走脱,恚然道:“那儿走的是杀人凶徒,他正要加害一个无辜幼童!”那留须衙役一怔间:“在那里?”他见无情残废,心中倒不疑他作恶,听他这一说,倒信了几分。无情用手隔街一指道:“就是他!他还挟着小孩子!”三人引颈一看,人来人往,人头汹涌,竟找不到目标,眼看文张就要转入街道,忽然,有一个人,向他拦了一拦。文张凝步一看,连须落腮密胡接颔的,穿着身便服,青子官靴,白净面皮,年约五旬上下,只听那人喝问道:“你是谁,怎么身上有血,挟着个小孩子干啥?这小童是你什么人?!”文张一听,便知道来人打的是官腔,决非寻常百姓,他更不想生事,只想避了开去。他才一扭身,又给另外三名仆徒打扮的人拦手截住,其中一名几乎要一巴掌掴过来,道:“我们宾老爷问你的话,你聋了不成?!”文张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的斗蓬,也渗出血来,而臂弯内挟着的铜剑,也在疾行时露了出来,这一来,自知大概是瞒不过去了,登时恶向胆边生,叱道:“滚开!”他这一喝,那三名作威作福惯了的仆役也顿时走火,挥拳踢脚,要把文张打倒制住。文张那边一动手,那围住无情的三名公差,全瞧见了,其中那名年纪最大的喊道:“那岂不是邻镇的乡绅、驿丞宾老爷?!你们看,那个人的确挟着一个小孩,正跟何小七、邓老二、赵铁勤他们打起来了呢!”那留胡子的衙差抽出铁尺,向无情叱道:“你留在这儿,那人犯了什么事,待会儿还要你到公堂指证,”转向两名同伴道,“咱们过去拿人!”两人贬喝了一声“是”,一齐横过街心,赶了过去。原来那名看出文张大有可疑的人,正是那位燕南镇主事宾东成,宾东成曾接待过刘独峰和戚少商,而郗舜才被拒于门外,关于这一点,宾东成以为是平生快意,不意又听闻郗舜才竟迎待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无形中好像扯低了他的荣耀,心中很有点不快,这天带着三、四名管事、仆从,往猫耳镇的市集逛逛,合当遇事,竟遇着了挟持幼童、闹市逃窜的文张!至于那三名衙差,恰好在市肆巡行,听到前面骚动,横出来看个究竟,恰遇上无情,本要审问,却发现宾东成那儿已跟人动起手来,宾东成是这一带的地方官,这几个官差连忙过去护驾,暂不细察无情。那三名捕役横抢过街心,奔扑向弄角,文张已陡地丢下铜剑,右手一拳,击倒了一名仆役,咬牙反手拔出了左肩上的匕首!文张刀一在手,虽受伤颇为不轻,但那两名仆役又焉可拦得住他?三五招间,两名仆役身上都挂了彩。以文张的武功,要杀死眼前四人,易如反掌,但他既知来人很可能是官面上的人物,若在此闹市公然杀人,日后不易洗脱罪名,只怕要断送前程,所以总算不敢猛下杀手,只想吓退这几人。文张拔刀动手,路上行人皆哗然走避,一时局面十分混乱。宾东成见此人形同疯虎,武功非常,见势不妙,便要喝令手下撤走再说,犯不着把性命赔在这里,却正好在此时,那三名捕差又拢了上来,一时人手骤增,胆气便豪,宾东成于是叱道:“来啊,先拿下这个凶徒!”三名官差,挥铁尺围袭,文张因惧无情掩至,知道不能再拖,性命要紧,把心一横,抢身揉进,长袖一挥,卷飞二人,一刀把削脸公差剔下半边脸来,登时血流如注,掩脸掼倒,惨呼不绝。这一下,可把几名衙差、仆役及宾东成全皆震住。文张狞笑道:“谁敢上来,我就一刀宰了他。”他此时满脸血污,凶狠暴戾,平日温文威仪已全消失不见。忽听一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文张狰狞的神情倏然变了。变得很惶急、非常恐惧。他骤然俯身,要伏窜向倒在地上的铜剑。他身形甫动,那人就说话了。话并不特别,只说了一句:“别动。”文张本来要掠起的身子陡然顿住。宾东成等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白衣青年,以单手挂地,全身汗湿重衣,发散袂掀,但双目有如锐电,冷若刀芒。他盯住文张的咽喉。文张就觉得自己的喉咙正被两把刀子抵着。刀锋冷,比冰还冷。他感到头部一阵僵硬。“你最好不要动。”文张不敢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眼前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无情,立即就会发出暗器。他既不能扑向铜剑,也不能掠身而去。他开始后悔为何要放弃手中的人质,去跟这几个什么小丑纠缠。无情全身都在轻微的抖动着。而且呼息十分不调匀。他知道自己快要崩溃了。因为他功力未复,而且又实在太累了。可是他不能倒。他已吓住文张,但却制他不住,因为他已失去发暗器的能力。所以他只有强撑下去。——能撑到几时?只听一声失声低呼:“莫非你就是……”说话的人是宾东成,“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捕无情?!”无情要保留一口元气,只点头,尽量不多说话。那班头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有无情大爷在,你这凶徒还能飞到天上去?还不束手就擒?!”说着就要过去擒拿文张。文张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无情叱道:“你也不许动!”他知道那名班头只要一走过去,文张就会借他为盾,或扣到他来作人质。班头一怔,马上停步。无情用一种寒怖的语音说:“我的暗器是不会认人的。”文张剩下的一只眼睛,一直盯着无情的手,似在估计情势、又似在观察摇摇欲堕、脸色苍白的无情,是否能一击格杀自己?两人隔了半箭之地,对峙着。两人的中间,便是宾东成和两个仆役、两名捕役,另外还有一捕一仆,倒在地上。街上的行人,早已走避一空。文张正在估量着无情。无情正在设法禁制文张。一个是不敢冒然发动。一个是不能发动。不能发动的似乎暂时占了上风,但能发动的一旦发动,在场无人能挡。“放我一马,日后好相见。”“你杀人大多,罪不可恕!”“如果你杀了我,只会惹怒傅相爷还有蔡大人,决不会放过你。”“你现在抬出谁的名头,也吓不倒人。”“好,你只要让我离开,我以后退隐林泉,既不从仕,也不重现江湖。”“你既不出仕,也不出江湖,何不在牢里偿债还孽?”“无情,你不要逼人太甚。”“我没有迫你,是你迫我来逼你。”“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束手就擒。”“逼急了,你未必杀得了我!”“你不妨试试看。”无情淡淡地道。然后他就不准备说下去了。——文张敢不敢真的一试?无情忽然眼神一亮。“文张,我给你一个机会。”他居然转过身去,把背部对着文张。“你从后面攻袭我,我一样能够射杀你。”文张手中出汗,全身颤震:——这个年轻人,竟然会这般看不起他!——这个残废者,居然没把他瞧在眼里!他盯着无情的后颈,望望自己手上的匕首,已有决心一试可是却无信心。——无情要是无必胜的把握,怎么敢背对向他,这般狂妄自大?!如果他不把握这个机会,就更加不没有机会了。——要不要试?——能不能试?——试了是生还是死?文张一生人决定事情,都未遇到这样子的傍惶。他最后决定了出手。但却不是向无情出手。他的目标仍是地上的铜剑。——无情既敢背对向他,就定有制胜的把握!——他不向无情下手,只要仍能抓住铜剑为人质,至少可保不败。——万一无情出手抢救,他也大可缩手,以逃走为第一要策!他大吼一声,向无情扑去,半空一折,折射向铜剑,同时抓住本披在身上的斗蓬一旋,成了个最好的护身网!只要他先掠出一步,他就听不到那一句话。听不到那一句话,局面就不会起那么大的变化。“你是谁?!快走开,这儿危险!”这句是宾东成说的。宾东成望着文张的背后急叱的。——也就是说,文张背后有人!是谁?!------逆水寒--第九十七章 杀手锏第九十七章 杀手锏文张当然不相信。——像这种在重要关头诱人回头分心的技俩,他在对敌时至少用过一百次!不过在他还未掠出去之前,宾东成这一喝,还是使他略为警惕了一下。他立即发现在宾东成一叱之际,无情脸上陡现关切之色。——为什么他会变色?!——莫非是……文张顿生警觉,陡收去势,就在这时,他已猛然察觉厉风扑背而至!不是一道急风!而是两道锐风!文张已来不及闪躲!他已没有退路!他只有反击!这一刹间,他竟然还能够连下两道杀手!一道反击背后的人!一道飞袭无情!因为他知道,他受狙的这一瞬间,无情必不会轻易放过,定必发出足以让他致死的攻击!所以他要败中求胜,否则宁可同归于尽。这刹那间的情景,真把宾东成和两名衙差、两名仆役惊住。一位全身艳丽夺目衣饰鲜红的劲装女子,披深红滚黑绒边披风,掣着双刀,自文张背后悄悄掩了近去。宾东成见是个艳美女子,生恐为这凶徒所趁,忙高呼制止,就在这一呼之后,惨烈的激战陡然开始。鲜血飞溅,酷烈的战斗又陡然而止。以文张平时的功力,唐晚词提刀欺近,总是可以察觉得出来,但文张的心神,全集中在对付无情的身上,而且他受了伤。一个人若病了,反应自然也不那么灵敏,同理,一个人受了伤也一样。他发现的时候已迟!这刹那间他的斗志完全被激发!他受重伤的左拳,在唐晚词双刀砍中他的同一时间击中了她!唐晚词“嘤”的一声,飞跌寻丈!血光飞溅,文张胸腰之间陡现血泉!刀光一闪,文张的刀夺手而出!无情尽全力一挪身,刀钉入他的左胸!这瞬息间,三人皆重创!三人一齐重伤。一齐踣倒于地。文张的伤最重。——重得几乎难以活命。但他的神情,却是奋亢多于痛苦,憬悟多于难受。他颤着手指,颤着声音,指着无情吃力着道:“原来……你……真的……不能……出手……哈……我几乎……给你……骗了……”语音里也不知是奋慨,还是痛悔,抑或是惋惜。他仓猝遇袭时飞投的一刀,无情竟未能躲得开去。——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无情非旦无法威胁到别人的性命,就算别人威胁到他的性命,他也无保命之能!文张终于可以肯定了这一点。他虽然伤重得快要死了,但只要无情不能向他出手,他自信还可以逃生。——而且还可以杀了无情!所以他虽在喘气、忍痛、但仍在笑。“无情,无情,”他接近呻吟似的道,“无情你终于还是死在我的手上。”无情冷笑。但他看见唐晚词飞跌出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他捂着胸,血已开始渗透出来。“你忘了,我还没有死。”文张吐着血,缓缓的挣了起来:“但你己不能动手。”“不错,”无情略扬一扬手中的萧:“我是不能动手,但我还有它。”“我现在要是还相信你能发暗器,”文张已经勉强能站得起来,“我就不是人,是猪。”无情紧紧握着那支萧。——如果还剩下暗器,就算是一枚,局面就会不一样。文张紧紧的盯着他手上的萧。——究竟萧里还有没有暗器?文张虽然已断定无情已发不出暗器,如果他能以萧发射暗器,在唐晚词狙袭他的瞬间,无情便可以置他于死地。所以无情的萧里,照理也不可能会有暗器。反而是他手上的笛子里,暗藏一件厉害的暗器。——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这一篷针,据说是当年“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所共同拥有的一种暗器,但还未到分发予各神魔施用之前,萧秋水的“神州结义”及“朱大天王”的势力,已摧毁了十九人魔。这种“暗器”,也一直未曾出世。文张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带一根笛子出来,笛里有这最后一道杀手、最后一张保命灵符!——可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针”从来未正式施用过,谁也不知道威力如何、效果如何。甚至有人传说,就是因为“九天十地,十九神针”的制作尚未完善,所以李沈舟才迟迟不把这种绝门暗器交发部属使用。李沈舟死、柳五亡、权力帮倒,这套“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也流傅了出去,但究竟有没有传说中“惊天地,位鬼神,魔计出而入群服”之威,连文张自己也不知道。他连自己也不曾用过。这是他儿子丈雪岸在奇逢巧遇中夺得的暗器,送给老父作紧急之用,文张一向都是要别人的命,很少要自己拼命,所以从未用过。——今天难免要用上了。无情一看到他的神色,就觉得很绝望。因为他马上感觉到,重伤浴血的文张,必定还有一着杀手锏。而且“杀手铜”极可能就藏在他的铁笛里。——既然自己萧中可藏暗器,文张笛里又何尝没有“杀手锏”?要是在平时,文张的杀着必定巧妙掩藏,但他此刻已受了重伤,很多事就无法掩饰得天衣无缝。所以无情一眼就看得出来。可是,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却容易太痛楚,大清醒往往不一定是件好事。偏偏无情的观察力强,一眼就看出来:文张仍有“杀手锏”——这个“观察”使无情接近崩溃、绝望。——没想到竟要死在文张的手上!——而且还要累了二娘和铜剑送命!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得出来文张正在设法用语言来引开他的注意力,而手指正按向铁笛上的机簧。他甚至可以瞧得出来,那铁笛其中一个簧括,并不是笛孔,而是簧括。他都看得出来,可是偏偏就是无法闪躲。这样子的送命,着实教他死不甘心。死不甘心又怎样?世界上有很多人不甘心死,但仍得死;世上有很多人不愿意败,但仍得败。因为败不得服气,输得不甘心,所以才有人怨命、推诿运气:我不幸,才会落败。但是世上有多少人成功了之后,都不认为自己因幸运致有所成就,而都说自己奋斗得来的成果?故此,难怪失败的人,特别容易迷信;失意的人更相信是命。文张的中指已触及铁笛机括的按钮。但他没有马上按下去。——救命的法宝,是拿来救命的。——不到最后关头,把救命活宝用尽,一旦到生死存亡之际,恐怕就要束手待毙。他笛中的魔针,一按即发。人却迅雷般掠往唐晚词。——唐二娘中了他一拳,决不致命,因为他左手重创之下,杀伤人决不如前,她不久就能挣扎起来,他必须在她未缓得一口气前杀了她!——而且他掠向唐晚词,无疑等于跟无情拉远了距离,就算无情手上萧中还有暗器,也更不易伤得着他!文张无论做什么事,都先求稳,再求功。就算受了接近摧毁了他的重创也不会例外!可是他掠到一半,忽然顿住。因为一匹快马,已从长街急转入街里!只要他一意扑向唐晚词,就要跟这匹骏马撞在一起。文张当然不想“撞马”,就算在平时,一个人跟一匹马对撞,也甚为不利,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了重伤?他立即飞降下来。快骑也陡然停住。马如去矢,不能骤止,但能把疾骑一勒而止的腕力,敢有千钧?但从马上落下来的人,却是一个瘦子。这个人,瘦得只像一道长条的影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把身子裹得像只箭猪一般,恐怕连风都可以把他吹走十里八里。这个人,一下马,就咳嗽,两道阴火般的眼神,凝在唐晚词身上不移。他没有看文张。也没有看无情。看也不看一眼。他只看唐晚词。他背向文张,走向唐晚词,一步一咳嗽,半步半维艰。他开步时,手掌遥向马臀一拍,马作希聿聿一声长嘶,碎步踏去。这时,这条街弄上除了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唐晚词、铜剑、无情和一衙差、一仆役,以及站着的两个人:文张和刚骑马赶来的瘦汉之外,就只剩下宾东成及两个官差、两名仆人。长弄落落。咳声凄凄。马依依。无情的眼睛亮了,但却不明白。一个人绝望的时候眼睛只会黯淡,不会发亮的,故此,相学中主要看人的眼神,便是因为眼睛最难掩饰心中的感受。无情的眼亮了,是因为来的是他的朋友。雷卷。但他却不明白雷卷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走?——还是走了又回来?——他怎么知道我们途中会出事?——戚少商呢?莫非是他们赴易水的途中有了甚么意外?文张没料到会有这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