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独峰一见,再不迟疑,弯弓搭箭,“呼”的一声,只见一道极为灿目的金火流光,自刘独峰手上疾溜而出,凡所过去,金光夺目,强胜白昼!轿中突然飘出一条黑影!这黑影一出,青红二帛,立即疾缩了回去,戚少商那驭剑一绞,击了个空,忙敛神落地,只见轿前一道黑影,用左半身绿色右半身红色的袖子一合,己把金光抓在绿布红袖黑袍里!刘独峰怒叱一声:“开!”这一声真有移山动地之威!只听“轰”的一声,万道金光竟然自红、绿、黑中炸了开来!这一炸,轿车立即轧轧催动,急驰而去。刘独峰已弯弓搭上另一支金箭,但这已是最后一箭了,因无法认准目标,一霎眼间,轿子已隐入松林之中。刘独峰跺足道:“又给他逃去了!”戚少商疾道:“为何不迫?”眼睛瞥处,只见张五目光呆滞,神志迷惚!戚少商道:“他——”刘独峰道:“抱他先上马车,老怪已一伤再伤,此时不诛,留着祸患!”说着,一手抄起张五,如鹰隼搏兔,飞掠上车;一策绳缰,策马追去。戚少商知道自己可施展轻功,追蹑轿子,但张五情形不妥,而刘独峰甚惧污物,九幽老怪的弟子又擅放秽物,是以决不便弃车!追得一阵,只见松林渐密,松荫所盖,风入林间,高吟低哦,各种巨松,不同形态,有的如苍龙攫海,有的如独钓寒江,有的如群魔伸爪、穿云拿月,有的如丹风朝阳。岸然独立;而路径至此,则分作左右中三道。戚少商风驰电掣,打马过去,选择了右边有轿痕的一道追去!忽听背后车内的刘独峰道:“你佯作未见,继续前驶。”:刘独峰这样一说,戚少商仍然控辔前驶,但不禁多加留意,蓦然发现,一棵数人尚不能合抱的巨松枝权上,有一顶黑忽忽的事物!如果不留意细看,这挂在树权上的事物,很容易便被忽略过去了。戚少商浑足目力看去,虽树影沉沉,但依稀仍能分辨得出,那是一顶轿子。轿影正随松风飘幌,跟松影恍惚交揉在一起。戚少商心道好险,若果自己一时不察,策马掠过,轿子里的人从上狙袭,只怕难以防范!说时迟,那时快,马车已在那株巨松下驰过!突见一道青光,自马车里疾掠而出,飞射向松顶,直取挂在树上的轿子,剑风夹着闷雷之声,刹那间掩没了一切山岚杂响。戚少商心中喝了一声采!刘独峰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在对方以为自己方才中计落入陷阱之时,攻他个措手不及!这一剑,显见刘独峰是全力施为,只许成功,不可败!剑过苍穹!剑气掠空!剑意振出了杀气!丅ㄨТ匼雧 ㄒχТН亅、СΟм杀气逼止了疾奔中的马车。马长嘶。人怒叱!一声惨呼!一人自半空摔落下来!白影在树上一闪,一时间,好像下雨一般的声音,细、碎、而急、疾!那瘦小的身形,已然落下,刚好掉在马车的蓬盖上,“砰”的一响,再弹落到马前来。戚少商一手接住,默运“一元神功”,凝神看去,只见一名垂髫小童,胸前一大滩鲜血。戚少商手所触处,心神一震:——这是个小童!——小孩子的骨胳!——没有经过易容化妆!——九幽老怪的九名徒弟中,只有“土行孙”孙不恭是个侏儒,但孙不恭是个中年人,只是骨骼奇小而已,“泡泡”虽精干易容,形象难以捉摸,甚至通晓“缩骨法”,但肯定不会是个小孩子!——然则这中剑落下的人确是个小童!戚少商心中一阵茫然,这只不过是瞬眼间的事,再抬头望去,只见那白色影子和刘独峰已三分三合,两条身影,均摇摇幌幌的,欲坠不坠!戚少商觉得情形不对劲,正想大喝住手,只见头上人影倏合又分,刘独峰啊声道:“怎么——”那白影也喘息道:“是你正在此时,两股巨飚排山倒海从松林深处而至!一袭青袖,如流云般穿枝越干,飞卷而来,罩向白影!一袭红袖,如长蛇般回旋起伏,疾横切扫向刘独峰!拍勒勒一阵连响,那一株巨松,转眼枝断叶落,成为一株疏秃秃的松树!戚少商策马急移。“轰”的一声,那轿子骤然跌落下来!戚少商勒住马缰,树枝和轿子全打落在原来马车停着之处。那轿子凌空摔下来,竟然未碎,但也变了形状。这时,月光已有一方之地可以照见。红袖已卷住白影。青袖罩住刘独峰。奇怪的是,青红二袖全部拉得崩直,似发出这双长袖的人正与刘独峰和白影子全力对抗,相峙不下一般。青袖子不住颤动着,像有无数的青蛇在里中蠕动;红袖子不停的在翻动着,像千浪万涛在里面滚涌不已。戚少商知道情形不妙,百忙中先把张五往车篷内一放,拔去他腰间的“春秋笔”,抽出青龙剑,剑作龙吟,一拔而起,连人带剑,射向青袖!这里,红、绿两袖,陡地收了回去!一条人影,半空跃起,迎面向戚少商打出一件东西。泡泡!戚少商是“连云寨”寨主,他未入连云寨前,早就以文会友,以武结交,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秘技,了如指掌。而今他虽然寨毁子弟亡、断臂人负伤,但他的识见反应,仍是在武林中年轻一代好手里足以睥睨群伦的!敌人这一手兵器——或是暗器——竟是一个似透明又似无形,既胶粘又轻盈的“泡泡”,实令他无法应付!他第一个意念就是把这一招人剑合一的“一泻千里”,往“泡泡”攻去,以剑气大力攻破这无足轻重的事物!这刹间,戚少商心念电转,他想起张五以“后羿射阳箭”射去,但金箭却被“泡泡”裹住,丝毫发挥不了威力。——以“后羿射阳箭”尚且攻破不了“泡泡”,自己连人带剑射去,岂不自投罗网?!这时,泡泡经月色一映,竟漾出千万道眩人心魄的幻彩来。仿佛每一个幻彩里,都有憧憬,都有梦幻。谁愿意亲手去刺破自己的梦境?谁忍心去终止自己的憧憬?这一迷惚,泡泡已迫了过来。“青龙剑”已刺入泡泡里。泡泡立即裂开,但迅速有一种奇异复合的魔力,裂开处自动缝合,裹住了“青龙剑”。——人剑合一于一击的戚少商呢?——会不会也被吞噬在泡泡里?------逆水寒--第七十章 谁愿意负仇?第七十章 谁愿意负仇?泡泡已裹住“青龙剑”。“青龙剑”剑气使气泡膨胀,崩紧。但泡泡仍然圈裹往剑锋,而且向戚少商之手臂及身子粘来。戚少商立即撒剑!“驭剑之术”通常都是把人的精气神、功力身与剑合而为一,以锐不可夺之势摧坚削抗,这是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全力一击,以死相搏,不惜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这种人与剑已为一体,人就是剑,剑即是人的招法,非功力深厚的人不能为之。一般会家子,剑是剑,人是人,是人使剑,道行较差的,甚且为剑所驱,成了剑使人。功力较高的,确能把剑使得出神入化,但仍然是“剑法”;把剑法再融入自己的情感思想的,进而至“剑术”,不过,真正能够把剑变成了自己,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才能激发出剑的全部锐气和人的全部潜力,二而为一,是人剑之极限,这叫“驭剑之术”。不过一旦“驭剑”,便难分难解,一旦剑毁,人也不能卵存。戚少商的青龙剑,己被泡泡裹在气圈之中,眼看他自己也得被罩了进去。可是戚少商居然能及时弃剑。他能“驭剑”,但更进一步,又也到剑仍是剑,人仍是人,人的元气与剑的精华合一出击,但念动形分,一旦遇危,人仍可离形归神,人与剑分!——剑是剑,人是人。人以剑御敌,剑若不敌,人何必亡?戚少商一撒剑,身形便落了下来。他只有一只手。他撒剑的时候已抄出“春秋笔”。春秋笔在泡泡的未完全愈合的底部裂缝上一划!青龙剑虽被吞裹,但锐气过处,泡泡仍裂了一道隙缝,正在迅速合拢中。春秋笔这一捺割,泡泡就裂开了!戚少商以春秋笔配合,破了这一一个奇异的“泡泡”!泡泡一破,忽听一个女音哀呼了一声。松影婆娑里,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幌了一下,戚少商人在半空,骤落下来,就在他破泡泡之后,足未沾地之际,头上松顶突然爆出一声极大的巨响!这声音像千魔万魅,被一阵旋风卷去似的,戚少商猛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子在树梢间一抹而过,这影子的左右两侧,像一对羽翼,一青一红,青得令人心寒,红得令人心悸。而那瘦小影子,也随这魔影紧蹑而去。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四个人,自四棵齐排的松树上落了下来。这四人凌空蹑虚,拔步飞渡,直向那棵枝散叶落的凌霄长松逼去。只见巨松上一处盘根虬结的枝干交搭之处,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个人。趁月色一张,那两个人,一个便是刘独峰,而另外一个,竟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戚少商心神一震。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刘独峰和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无可补救的事,可是在这紧急关头他已无及多虑。他长身拦在松树下。那四个人互觑一眼,扇形地分了开来,仍逼步前行。那四个正是:龙涉虚英绿荷铁蒺藜狐震碑九幽神君的四大弟子!戚少商仗剑拦在松树前。任何人要靠近松树,不管飞天遁地,都得先经过他的身子。那等于是先要问过他手中那口宝剑。戚少商心中非常清楚,这局面显然是:九幽老怪费尽心机,假意逃走,引刘独峰追赶,而把无情的轿子误作敌轿,出手杀了无情的一名近身剑憧,无情含忿反击,与刘独峰互拼重伤,才发现竟是对方,但九幽老怪趁机骤下杀手,把二人击至重伤,恐怕一时三刻两人都难以复原,也不能再战的,至于九幽老怪,似也在刘独峰与无情合力反挫之下,吃了大亏,已跟被自己剑笔攻破的“泡泡”避遁而去,而这四名凶神恶煞的九幽老怪之弟子,便是要留下来取刘独峰、无情和自己及张五的性命!戚少商决不容人取自己的性命。他还要活下去,活下去报仇。只有从来没有真正尝过仇恨的人才妄口胡言:何必报仇、何苦报仇!戚少商当年能大度容人、吸收精英、结纳贤能,但待他真正身历血海深仇之时,便知道世上有些仇,你要想不报、设法要避掉,也甩不开。避不掉的!——戚少商何尝希望有一天自己竟成了“复仇”的代号!——他何尝不想容人、忍人、恕人!可是他现在若不挥剑自卫,还有什么路可走?他不截断来敌的去路,他自己可有退路?没有负仇的人是不会了解身负深仇的人之忍痛、无奈,不会怀仇的人是幸福而幸运的,但不可就此挪揄讥讽记仇的可怜入!——谁愿意有仇?——谁希望记仇?戚少商观形察势,他不能落在这四个恶魔的手里,而且也决不能容人加一指于刘独峰与无情!——刘独峰是扣捕押解他的官差。——无情是促使他被捕的祸首。——可是他们是两条好汉,戚少商决不能让他们落在这些恶徒的手上。他可以逃走。此刻这四人似乎志在刘独峰与无情,他一旦逃跑,对方顶多只能分出两个人来追击!四个人他恐非其敌。两个人则好解决。可是戚少商不能逃。他不能以一条胳臂带三个伤重的人走。刘独峰、无情、张五……无一人不是身受重伤,连生死都未有着落的。他只有咬牙苦拼。狐震碑、龙涉虚,铁蒺藜、英绿荷交换了眼色。——今晚能杀刘独峰、无情、戚少商,在师父面前就是大功一件,而且,也是件哄动天下的大事!——不过,要杀刘独峰和无情,就得先除掉眼前这个戚少商!戚少商横剑立在树旁,月光下,独臂凌霜,大有一夫当关、虽死不悔的神貌。英绿荷笑嘻嘻的道:“戚寨主,你一个人,我们四个人,刘捕神和无情大捕头已被我们师父伤得奄奄一息,束手待死,我看你还是乖乖的投降,省得再作无谓的顽抗了。”戚少商淡淡地道:“这一路来,大概走了两千里路,很少有以一敌四的局面。”他顿了一顿,接道,“通常我都是以一敌十,以一挡百的。”英绿荷看见戚少商落拓但潇洒、负隅但傲岸的样子,心中着实爱煞,很想兵不刃血的把他收服,恣肆纵情一番,便道:“你看我们师父的神威,刘独峰和无情现在不是被打得泥塌散的人像似的,端在树上动也不能!你能将我们的小师妹泡泡儿的法宝毁掉,足见高明,朝廷既视你为祸害,非要抓你正法不可,你又何必护着这些狗衙差、臭捕头,过去一剑把他们杀了,投诚于我们,我跟你向师父说情去,说不定他老人家心中一乐,把你收为小师弟也不一定哩……”说着,自己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水眼儿眯成一线,俏俏钧瞄,也确是媚人。戚少商低首凝视手上剑锋,道:“令师武功高强么?他狼狈遁去,恐怕伤得不比树上的两位轻罢?”英绿荷粉脸在冷月下变得更白,道:“戚少商,你这是非讨死不甘休了?”铁蒺藜冷笑道:“跟他罗嗦什么?他无非是要拖宕时间!”英绿荷小脸一扬,“你等什么?刘独峰和无情捱的是我师父的‘空劫神功’,功力愈高,受伤愈重,他们怎复原得了,张五中了小师妹的‘摩云摄魄‘,嘻,断回复不了,你等救兵:白等了!”英绿荷的面貌姣好,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一副天真未泯小女孩子的模样,但说起话,腰肢摆个不定,声音也低沉浓浊,这倒似是秦淮江畔老于经验的风尘女子才有的举止。戚少商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一阵昏眩。不知怎的,英绿荷肤色的白,使人立即冒起一种邪想:很想撕剥掉她的衣衫,看她衣衫里面的身子,是否仍一样细嫩白皙,直似捏得出水来。戚少商知道对方正施展邪术,立即不去看她。他看剑锋。剑锋蓦地透绿了起来。“一元神功”已逼入剑身之中。英绿荷陡地笑了起来:“看我呀,怎么不敢看我?”龙涉虚忽吼了一声:“跟他多说什么!我杀了他!”狐震碑冷沉的脱了他一眼,道:“我还没有下令,你急什么!”狐震碑的辈份在同门中要比龙涉虚高,龙涉虚一时无法说下去,狠狠地一脚喘去,一棵小松树,竟给他一脚踢断,轰然而倒!狐震碑冷笑道:“你这算是不服?忘了师父的吩咐?”龙涉虚一听“师父”二字,赶忙强忍怒气,不敢多说二字。狐震碑双目闪着豺狼一般的光茫,向戚少商拊掌笑道:“戚寨主,以德报怨,人要锁你斩首,你仍护主心切,了不起,了不得!”戚少商笑笑不语。狐震碑道:“你真的要以一敌四?我是在顾全你啊!”戚少商一晒道:“刚才在下没你的顾全,一样曾经以一敌四。”狐震碑脸上杀气一闪,反退了一步,道:“好,”顿了顿,又说,“破轿子里的人,滚出来!”他一语未毕,七道溜烟,已从他身旁的铁蒺藜手上疾射出去!铁蒺藜这一出手,暗器入轿,却如泥牛入海。然后,月色下,只见一矮瘦的身躯一溜烟似的闪了出来,蜻蜒回气似的掠了前来。一个梳髫扎辫的小童。戚少商与他一照面,只见这小僮骨骼清奇,目灵眉清,但满泪痕,一脸悲愤的样子。戚少商跟他这一朝相,特别看个清楚,对方是否真是个小懂,小僮一落下地来,看见伏在马车上的小僮尸体,就呜咽起来。这一下留意,知道绝非易容,决非花假,只见那流泪的小僮向戚少商一揖,道:“戚寨主。”戚少商迟疑道:“你是……”那小僮乌灵灵的眼睛霎了霎,揩掉脸上的泪珠,向戚少商道:“戚寨主,你不必疑虑,我们在思恩镇安顺栈见过,当时,公子以为你是巨寇恶匪,仓促间出手助刘爷把你擒下,后来听一众英雄好汉说你的种种事迹,心生仰慕,自告奋勇,要赶来把你从刘爷手上救回……岂知刘爷一上来,就下了杀手,把我的小兄弟杀了,也重创了公子,完全是……”说着又哭泣起来。戚少商看了心中难过,道:“你不要哭。”英绿荷笑道:“他害怕嘛。”说话时一双眼睛还是勾着戚少商瞧溜。不料英绿荷那句话一说,小僮手中多了一把银色小剑。银剑一掣在手,剑尖己到了英绿荷的咽喉!英绿荷吃了一惊。她知道无情身边的四名剑童也自有过人之能,但万未料到出手竟如此快、狠,而且话也不打,便出杀手。何况,英绿荷见得在月色下,秃松前的戚少商,志高倜傥、傲岸不群的样子,早已心神酥了半爿,银剑这一刺,她几乎躲不开去。狐震碑冷眼旁观,英绿荷对戚少商另眼相看,早已妒火中烧;龙涉虚则早已暴跳如雷,恨不得把戚少商大卸八块,倒没注意银剑会猝然出手!连戚少商都没料到银剑会骤施杀手!英绿荷心神一惊,脚步倒踩,一逸丈余,银剑急纵而出,食指一按,“崩”的一声,剑尖飞脱射出,仍然飞钉英绿荷的喉咙!正在此时,“啸”的一响,一枚拳头般大的铁蒺藜,飞旋而到,后发先至,击在剑尖上!剑尖一荡,银剑僮子几把握不住,脱手飞去,忙把银链一扯,稳住身形,可是英绿荷这时已发出一声厉啸。只见她发虽不长,但散披在脸上,发尖上打着好些环结,用彩线束着,她已拔出一支铁如意,夹着厉叱,揉身抢上,往银剑僮子头上、身上,狠命的打击下去!戚少商一见,便知英绿荷动了真怒。他怕银剑遇危,刚要上前,狐震碑叱道:“上!”铁蒺藜伸手一扬,五道暗影直射入马车内!暗影从车篷而入。只听一声惨哼。戚少商目眶欲裂,怒吼:“张五!”狐震碑已一溜烟似的直掠上松树。他的目标是刘独峰和无情!戚少商正要上前拦截,龙涉虚已像一座山似的压了下来。他全身胀红,脸如粪血,全身像吃饱了风胀满了气的红帆鼓革,又似一只鼓着气的白蛤,向戚少商拦腰就是一抱!------逆水寒--第七十一章 劫后重逢第七十一章 劫后重逢戚少商又急又怒,身子一闪,龙涉虚已搂了一个空。戚少商正要飞身掠上半空,拦截狐震碑对刘独峰与无情下毒手,可是龙涉虚一扭身又扑了过来!戚少商换步移位,在急切间仍能拿捏极准,他一抢得空隙,正拟急掠而起,对方再要拦截,除非是不要命了。龙涉虚看来真似不要命一样。戚少商一咬牙,剑锋游电般刺出!剑刺在龙涉虚胸膛。人已被龙涉虚揽个结实!戚少商马上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一剑犹如刺在铜墙铁壁上。当龙涉虚抓住戚少商双肩的时候,戚少商在还未被对方扯过来之前,刺出了三剑!肚脐、心窝、咽喉!这是一般武林高手练硬门气功的三处死门!龙涉虚高大魁梧,戚少商上身给他扳住,要刺他脸部,并不容易。戚少商只有急取这三个要害。三剑俱命中!三剑皆白废!龙涉虚已按住戚少商,把他的身子拉了过来,戚少商已经感觉到左臂创口奇痛攻心,而全身骨骼抵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发出阴郁的闷响。戚少商这才知道:铁蒺藜擅施“铁蒺藜”,龙涉虚则练成了“金钟罩”!——在武林中,这种刀枪不入的硬门气功,大致可分:“十三大保横练”、“铁布衫”、“童子功”、“金刚不坏禅功”、“金钟罩”五大类。练这种武功的,付出的代价十分惨痛。“童子功”要以童子之身方可完功,故龙涉虚练的不可能是“童子功”。“金刚不坏掸功”是佛门正宗。“铁布衫”是这一类硬气功的入门,决抵挡不住“青龙剑”的锋锐;“十三太保横练”,混身似铜墙铁壁,但仍怕攻击穴位,而今龙涉虚不惧锋利无比的青龙剑刺戮穴位,练的必然是“金钟罩”!练“金钟罩”的人不易让人找得到他的罩门!戚少商被龙涉虚搂住之前,仍做了一件事!他双指一弹,把“青龙剑”化作一道青龙,飞出狐震碑!这一记,他是早有准备的。龙涉虚既敢和身扑来,对他手上的利剑视若无睹,自然就有制他之法。——他自己纵不能脱身,也一定要阻止狐震碑下辣手!剑脱手,他手腕一掣,要拔出“春秋笔”。可惜他只有一只手。龙涉虚已用力抱住他,正运“金钟罩”的活门气功要把戚少商全身的骨骼震得节节碎裂!戚少商因分心而先势尽失,只有强运“一元神功”力抗!就算在这紧急关头,他仍是分心。分心于树上无情与刘独峰的安危。分心于与英绿荷困战“银剑”的生死。分心于在马车中张五的存亡。分心让他更感绝望……他的剑甫一掷出手,铁蒺藜就迎空飞追!他在半空追上了剑,一兜腕把剑抄在手里,一个空翻,边笑道:“好一把剑,谢了!”人又落回马车旁,正在仔细把玩手上的青龙剑。狐震碑飞身上树,冷笑道:“捕神刘独峰、名捕无情,你们也有今天!”说着缓缓推出双掌。他以“隔空破山掌”遥击二人,心中也着实对二人的声威存有惧意,纵明知二人受伤极重,决无抵抗力,但他一向谨慎小心,仍不敢贴近于这两大高手,以免冒险。他一面发掌,一面防着刘独峰与无情的反击,也提防戚少商的拦击。戚少商果然出击!他飞剑投来!狐震碑一见来势,立时收掌,心忖:久闻戚少商有一柄“青龙剑”,先夺下来也算捡了个便宜。没料半途杀出个程咬金。铁蒺藜把剑截去。他素知这一干师兄弟们的脾性——谁得了好东西,决不让给任何人!他心中暗恨,只好又拟推出双掌,杀掉刘独峰与无情,是大功一件,此大功当然是四人都有份;但这两个赫赫有名的人是死于自己掌下,传出去对自己日后在武林中的威名肯定有助。他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蓦地发现件令他诧异至极的事情:马车里闪出了人影!——张五为小师妹所制,如同废人,再加上铁师弟的暗器,自是非死不可,怎么在马车里还无声无息地闪出了人影来?——人影还不止一人!他正待发出警告,人影已经出手。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左边那名到了铁蒺藜身后,右边人直掠向英绿荷。狐震碑连忙大喝一声:“小心!”可是就在他这一声喝出之前,那在铁蒺藜身后的人影已先叱了一句,道:“看打!”铁蒺藜吓了一大跳,急忙旋身!他转身的时候,单掌守八路,身疾后退,右手扣了七枚铁蒺藜,随时都一触即发!他一转身,黑影就出手!右手用食指一捺。指头捺在他额顶上。铁蒺藜空有七八种身法,十几道杀手,但偏避不开去,施不开来,头上已着了一指。他只看见跟前的人,穿着厚厚的毛裘,瘦小的身子,一张削寒阴冷、双目如冷电的脸!他的意识只到这里为止。这时他的人已经倒飞丈五,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松林深处。狐震碑正待跃下来,那人自毛裘里伸出一只瘦寒的白手已扣了“青龙剑”,剑尖遥指松顶,向他问:“你要继续杀树上的人,还是要下来杀我?”狐震碑只觉那人一只鬼火般的眼,使他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头皮。那裹在毛裘里的人,在对铁蒺藜出击之前,尚且喝了一声,可是,那位潜向英绿荷背后的女子,可半声不吭,一刀就砍了下去。英绿荷却有警觉。那是因为狐震碑那一声大喝,以及她从银剑眼中发现狂喜的神色。她霍然回身,铁如意横胸一架,架住一刀,星火四溅,两人都觉脸上一痛!英绿荷也在星火四迸的刹间,瞥见对方绝美的容颜!对方第二刀紧接砍到!英绿荷唯有奋臂再格!两人都觉臂腕酸痛,虎口麻痹,但那女子第三刀又砍了下来,一刀快过一刀。英绿荷尖叫一声,五指骄伸,抓向那女子脸门!那女子黑发披落下来,竟不闪避,反手一刀,研向英绿荷的脸!英绿荷本算准美丽女子都爱惜自己的容颜,想以抓毁对方容貌来逼使对自己的攻势稍缓;不料对方根本不闪不避,不怕花容被毁,而要一刀把自己一张脸分成两爿!英绿荷回臂又用铁如意一封,星火激迸,两人贴身近搏,脸上都被星火溅得一阵刺痛!这时,银剑已歇息得一口气,挺剑刺来。英绿荷在几下交手后,已知道来人武功只在自己之上,决不在自己之下,眼看又加了个小灵精,心中一慌,四周一望,发现远远地上倒了个半死不活的铁蒺藜,而狐震碑竟不知去了那里,情形不妙,心头一慌,嘴里尖啸一声,衣衫竟裂了开来!英绿荷本来穿一身镶绣花绦子的深黛衬红的紧袖衣裳,此际突然爆裂开来,只见上身雪白眩目,急旋之间,前后两道晶光一闪,女子和银剑都觉刺眼。英绿荷铁如意一回,力砸银剑天灵盖,似非要把这幼童打得迸出脑浆来不能甘心!银剑双目因烈光而无法睁开,只有一面急退、一面挥剑胡乱招架!那女子却低着头、闭着目,刷刷一连三刀,往英绿荷背上直斫!英绿荷只好挥铁如意招架,那女子根本闭上双目,只求贴身近搏,几乎每一招都时向后缩,刀尖才能刺中对手,而膝肘腕肩,揉身搏掣,无不是抢攻,连英绿荷一向刁辣,也应付不来,只好反手一拍胸前!原来在她裸露的上身,双乳之间和背心,各扎了一面晶镜,幻着七色妖彩,但有时各种异彩合成一道极强烈的白光,与她对手的人,根本睁不开眼来。如果对手是定力较低的男子,眼中则只有她的肉体,在她的“荡心镜”的幻照下,早任由她摆布。银剑僮子不曾见过女子裸体,一见之下,已大吃一惊,慌忙闭目不敢看,英绿荷正要得手,但那个拼命的女人,却闭着眼更拼出了狠劲!英绿荷怪叫一声,凌虚拔步,跃出战团,她的样子在月光下,像一只白色的鸟,但又妖治无比。她只求速退!她心中还在诅咒:怎么突然杀出一个这么不要命的女人,究竟是谁……忽听耳边传来了一句话:“你曾在客栈里暗算过我一记——”“砰”的一声,背后己着了一下。英绿荷全身一搐,但身子仍然不停,鲜血像雨花一般喷溅下来。只听那人仍冷森森地道:“记住了,暗算你的人是雷卷和唐二娘。”英绿荷是记住了。但她不敢回答。她只求脱身。此时她身上所受的伤,也真叫她说不出话来。就在她逃命的时候,耳际听到龙涉虚的一声怒吼。她也不敢回身相救。甚至不敢回首。——在九幽神君的九名弟子的观念里:没有任何人的性命,比自己的更重要,甚至连最亲的人都如是。在英绿荷的心目中,她可不愿意为龙涉虚牺牲一小片指甲。龙涉虚发出惨叫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以泰山压顶拿住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慢慢变成了一条炙炭,那情形就像自己用力挥拳,却打在一口钉子上一般。戚少商见有人来援,心就定了。他本身的“一元神功”也全力施为。龙涉虚好比老虎。戚少商却是蚤子。龙涉商用尽巨力,却伤不了戚少商。戚少商在对方回力未复之前,开始反螫对方。龙涉虚开始发现他抱的是一只刺猬。可以攻破他“金钟罩”的刺猬。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力,都攻不破对方的防线,但对方内力回吐,他忍耐不住,力道徐泄,渐渐松了手。手一松,戚少商便拔出“春秋笔”。春秋笔刺在龙涉虚的肚皮上。龙涉虚发出一声狂嚎。他撒手就走。戚少商没有马上追击。因为他发现连“春秋笔”都未能戳破龙涉虚的肚皮,只是让他感到尖锐的痛楚,吓退了他而已。龙涉虚的“金钟罩”的确到了神兵难摧之地步。不过,戚少商在这种凶险的情形下拔笔挺刺,力道拿捏的自然失准,否则,以“春秋笔”之锐,龙涉虚是断断承受不住的。ㄒXТ合集 ㄒㄨТΗ亅、CΟм所以,这才把他惊退。戚少商不追击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看见了雷卷与唐晚词。——劫后重逢,只要彼此还互相关怀,有什么能比宛若隔世的相逢更欢畅、唐晚词待龙涉虚一退,就闪到戚少商身前:“嗨!”戚少商也笑着招呼:“嗨!”唐晚词掠了掠发,笑道:“别说我不过来助你一刀,你们一对一,不好帮你只有一条胳臂,对方又跟你是同辈,我帮你,等于是同情你独臂……你不需要人同情的对不对?”戚少商只有答:“对!”唐晚词妩媚的笑道:“你们两个反倒没话可说是不是?”戚少商觉得唐晚词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在横嗔雷卷一眼的时候,有说不出的风情与深情,心中突然感悟到一些事情。雷卷仍裹在毛裘里,脸色青白,比以前还要瘦削,还要病恹恹得多,但奇怪的是,双眼里的寒光,却显然清淡了许多了,像有两盏微烛,把他眼里的寒意渐渐烘暖了起来。戚少商叫道:“卷哥。”雷卷点了点头。戚少商问:“你们怎么会来这儿的?”自从在“毁诺城”被冲散以后,他们彼此也断了讯,失却了对方的消息。雷卷说:”我们在五重溪就见过无情,后来又在拒马沟无意中知道九幽老妖率他的徒弟们来找你们的麻烦,便盯上他们,一路上怕他们发现,不敢过于接近,今晚想掩过山神庙来通知你们,刚好赶上这一场事。”戚少商知道雷卷轻描淡写几句活,就转辗到了黄槐来,其中必有说不尽的凶险曲折,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边儿呢?”雷卷没有答。戚少商的一颗心沉了下去。沉到底。两人相对,冷月无声。往事如风声掠过。唐晚词道:“刘捕神和无情还有马车里的人都伤重,先救治他们再说。”她和雷卷在九幽神君与泡泡遁走之际掩至,趁戚少商拦截四名敌人时潜入马车内,铁蒺藜攻杀张五的暗器,也教雷卷用毛裘尽数兜住了,并佯作中了暗器,呼了一声,然后在紧急关头之际,才一出手就重创铁蒺藜,伤了英绿荷、吓跑了狐震碑,洱由戚少商打退了龙涉虚。戚少商与银剑以二敌四,银剑还只是个小童,戚少商又负刀伤,对方是四大恶煞,雷卷这才肯下手突袭,但他在动手之前,还是先扬声,不过仍把铁蒺藜一指捺倒,至于英绿荷,原先曾在他背上敲了一记铁如意,他也毫不客气的一指弹碎她背上的“晶镜”,这两面“晶镜”,也是九幽神君所传,跟刘独峰的“轩辕昊天镜”一正一邪,功效截然不同。“轩辕昊天镜”能把对方的兵器施还其身,只要映落在镜面上,即可以映象反击对方,疑真疑幻,不易应对;是故廖六重伤之下,仍把铁蒺藜和狐震碑二人打得阵脚大乱。英绿荷的“姹女摄阳镜”,却能将任何热力和光芒,聚摄于镜中,再反射出来,成为莫大的锐力,弱可迷眩对方视线,强则可割体伤人,英绿荷身体不住旋转,甚至要脱光衣服,便是藉体内功力的一切能力,来吸取月亮的光芒,在晶镜里反激出去,使唐晚词和银剑无法睁目,她正可赖以求胜。雷卷却一指戳破一片晶镜。英绿荷既然负伤,雷卷也不施加杀手。除非不得已,暗算伤人本来就不是雷卷的个性,何况对手是个女子。唐晚词则恰好相反。她不管。她冲出去,根本对暗算不暗算没有观念,她的目的是要斫倒敌人,如此而已。这一路来,雷卷与唐晚词生死同心,同舟共济,并肩作战,齐历患难,但在性格上,谁也没有影响了谁。雷卷深沉含蓄。唐晚词侠爽豪放。两人性格不同——但性格不同的人,只要有量度有慧眼,反而较能相处、互相欣赏。能在一起历难,那也是一种幸福;戚少商看见他们双双掠往树上的俪影,心中不由生起慨叹:——大娘。大娘。------逆水寒--第七十二章 顺逆神针第七十二章 顺逆神针戚少商也飞身上树,忽听银剑叫了声:“公子!”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刘独峰身上中了三把飞刀。左胸、右胸、胸腹之间。三柄仍嵌在胸肌里。刘独峰鼻孔里有一点点的血迹。无情背部裂开一道口子,有一道剑伤,血己渗透白衫。他身上并无其他的伤痕。戚少商、唐晚词、雷卷,掠上了松枝,银剑却是转转折折,一节一升的跟上来的,这时无情缓缓睁眼,道:“我们决不能留在此地。”银剑僮子道:“是。”可是样子很是茫然。唐晚词说:“我们先上马车再说。”戚少商有点迟疑:“可是,两匹马——”两匹马拉上七个人坐的车子,恐怕走得不快,何况这是山道。雷卷道:“只要行过山坳,不到半里,我们有两匹马候在那儿。”戚少商知道他们是为免惊动敌人,是故弃马欺近,正要过去替刘独峰拔刀敷药,刘独峰陡地睁眼,一手按住戚少商的手,摇头道:“不要拔。”戚少商一见刘独峰的目光,心中一寒,因为那一双一向寒芒锐蕴的眼光,此刻变得倦倦无神了。“刀不拔,我还能敝住一口气,上了马车再说;”刘独峰道,“我的伤,主要不在这三把飞刀。”他这句话是说给无情听的,也许是他的傲岸,也许他是要让无情心安。无情没说什么,他只是重覆一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唐晚词问:“我们该到那里去?”她是问雷卷。雷卷也没了主意:他自度决非九幽神君之敌,但不知九幽神君现下伤成怎样?究竟要与之对抗,还是设法潜逃?无情道:“九幽老妖还会再来,要到最靠近的人多的地方,找一处王公门第,深院广厦去。”雷卷与戚少商都颇感踌躇,这一带都没有江南霹雳堂和连云寨的势力,就算有,这一轮风声传布开去,谁敢破家相容,刘独峰怒道:“到郗将军府去。”戚少商道:“他?”雷卷感觉敏锐,道:“怎么?”刘独峰道:“这方圆数十里内,只有他那里较恰当。”戚少商道:“这可给郗舜才盼着了。”无情向银剑道:“金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