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16-7

丁夫人正在哀求丁雪奇不要对丁裳衣施辣手,丁雪奇却斤斤计较丁裳衣为贼人所掳败坏门风,使他在官场中教人笑话。丁裳衣再也按捺不住,大声指斥丁雪奇的不是。丁雪奇恼羞成怒,大声呼叫,丁府高手尽出,包围关飞渡。那时关飞渡的武功也并不太高,丁裳衣根本不诸武术,丁夫人想阻止丁雪奇行凶,结果为了雪奇错手所杀。这却激起了关飞渡的怒火,居然在重重包围中击杀了丁雪奇,这时,幸好关飞渡的兄弟们赶至,救走了关飞渡和丁裳衣。由于丁雪奇和官府有往来勾结,所以事情闹得很大,公差到处追捕,丁裳衣本对关飞渡亲手杀死养父一事愀然不乐,但经过一段时候相处,便很向往关飞渡一群“无师门”的自由自在、豪放不羁、肝胆相照、无拘无束的生活,从而想到成为一其中分子,跟他们浪迹天涯。开始关飞渡是不答应的,笑说丁裳衣吃不起这些无根亡命生涯的饭,但他又舍不得和丁裳衣分手,加上官方缉捕得紧,关飞渡不同意也只得同意了。这一段日子,便成为了裳衣最快乐的回忆。那天下午来到阿公河,官衙的人就在后面追,关飞渡等都不甚诸水性,他跟几个兄弟要背水一战,便命摆渡者背丁裳衣先过河。那时候,为方便行走江湖、避人耳目起见,丁裳衣是化作男装,用马连坡的大草帽低低罩着额颊,谁也看不清楚她是女儿身。阿公河秋天的时候,水流急涨,是非要用舟子摆渡不可,但到冬时水浅石露,有经验的船夫干脆背客人过对岸,便省事快捷得多。ТX丅郃鏶 丅ХㄒH亅.СοM因为关飞渡等正被人追杀,船夫们都不敢过来背人,关飞渡又急又怒,一把掀起一个船夫,怒道:“你背不背?”那船夫没有答话。丁裳衣生怕关飞渡迁怒船夫,忙走过去用手按着关飞渡的肩膀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在这儿拼。”那时风很大,岸上芦苇摇得很劲急、关飞渡额上豆大的汗珠,流到发梢上,他用手一甩,跺足道:“你不会武功,怎能——”那船夫忽然说:“我背她过去。”便蹲下身子。”丁裳衣是想跟关飞渡一道对敌,那船夫说:“你先过去,他更能集中精神应敌。”丁裳衣咬了咬唇,想想也是道理,便让他先背过河去了。那河水的劲急,船夫一步一步的踏稳了才往前走,甚至那后发脚刺在她大腿内壁的感觉,她都记得……她记得更清楚是,在她不住的回望中,远远看见正在跟敌人交战的关飞渡,也是不断的往这里望过来,使她一面担心,人越往对岸走心越留在原来的岸上,另一方面也庆幸自己幸好已离开:否则教关飞渡如何专心作战?在那刹间,她知道她自己是永远属于他的,无论离开得多远,甚至生死都隔不断他们。她没想到这十年前的事会给言有信提出来,更没料到言有信居然就是那个背自己过河的船夫。丁裳衣迷惘了一下,道:“是你……?”言有信眼睛发着光:“便是我啊。你可知道,我那时候正在躲避仇家,为何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背你过河责那是因为……”他眼睛里的神采一反平日的幽森:“那夭,你用大帽子遮着脸儿。只露出小巧的下颌。说了一句话,我当着风,闻到一阵香味,从你的袖口里,可以看到那皓腕到王臂,是那么白而无暇,我就知道,你是个女的,你一定是个女的……”言有信趋前一步,丁裳衣情不自禁的向后一缩,但因穴道被封,只眼睛眨了一下,身子并没有移动,只听言有信梦吃般的语言道:“……丁姑娘,请你原谅我,我在那时,就已经知晓你是一个女的,那时候,水流很急,水溅上来,湿了你的腿,我看到,那袍子浸湿了,你的腿,也浸湿了,我怕我会摔倒,用力抓着你的腿,后来,我觉不住了,用胡子去刺你的小腿,你都没有拒绝,我只觉我后头热呼呼的,每一步走下去,水流似热的,我像踱入了无底深潭里……”丁裳衣犹记得那时的情境。她记得整条河水急流冲激着,上空的云朵变幻着,整个天地都是移动变幻的,但她忧心怔忡,只专注在岸上的交手里。她也觉得裙据湿了,可她是没有理会;也感觉到腿上热烘烘的,但她也无心去看上一眼。她没想到情形原来是这样的。那时候,丁裳衣刚出来流浪,还不会武功。那时候,关飞渡开始引领他的一千兄弟刚刚闯出了一点名堂。那时候,言有信和言有义还没有练成歹毒邪恶的绝世僵尸拳。言有信跟言有义有一点有很大的分别:言有义好色淫劣,言有信也好色,不过,却没有做过淫恶的行为,他对异性也有很多想象和思慕,但因为性格的关系,并没有化为行动,相反的用情还相当真挚。那天,他背丁裳衣渡河,感觉到那一双大腿的坚实和湿热,少女腰腹的细柔,他一步一步吃力的在跨着,但他仿佛失去了力气,怕自己摔倒,怕自己走不过河……太阳猛烈、河水滔滔,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上的是一个女子!终于他把她背过了河,放她下来,风劲日丽,扬起她的袍裾,映出白色的大腿,那沾湿了的曲线比什么都美,河风也吹歪了她额上的草帽,现出那美丽得让人凝住呼吸,凄楚得不过分的脸靥。这临岸小立使言有信完全怔住,腹中仿佛贮存了一块烧红的热炭。但她浑然不觉,只顾注视对岸的格斗。那时他脑中意念,千转百转,想不顾一切要把她掳走,可是又怕这样做会亵渎了她,就这样反来复去寻思的时候,丁裳衣忽喜溢于色,拍手招呼。“关大哥,关大哥……”原来对岸的格斗已经结束。关飞渡那边牺牲了两个兄弟,但把追兵全都杀退了,关飞渡正渡河而来。言有信知道没希望了,他自度决非关飞渡之敌。他仍是偷窥丁裳衣那丰满的玉颊:一个女子要是脸靥太过饱满便不够秀美,这对丁裳衣来说完全是例外。他偷瞥这粉砌似的人儿,以及那湿透衣服里着的胴体,咬着牙,握着拳,切齿地想:有一天,我要得到你;有一天,我要得到你……。由于他这样发狠的想着,以致令他完全忘了这件事已接近梦想。天下那么大,人世间那么多变化,一个人早一刻出门或迟半刻吃饭都会造成许多际遇,他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再遇到丁裳衣,他实在也没有什么理由会使丁裳衣心动的。他想着的时候,丁裳衣已倒在刚过了河的英雄:关飞渡的怀抱里。言有信冲动得几乎想马上过去狙击关飞渡,只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默默地离开了那儿,因为泄露了身份,他以后也再没有在阿公河上摆渡。直至他艺成之后,和言有义回到言家堡,制造事端。挑拨离间,从中夺权,到最后使得言家堡七零八落,他们两人暗里得利,再藉此身份被李鳄泪收揽,招入麾下,可谓武功好、地位高,干下了不少令人恨得牙嘶嘶又没奈何他们的事。至于那“船夫”的离开,是在丁裳衣和关飞渡喜聚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省起有这么一个冒险背她过河的人,于是她问:“那位摆渡的大哥呢?”关飞渡摇头,他也不知道,他问旁的船家:“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要好好谢他。”船家们都说不知道。于是丁裳衣从些微的感激,到逐渐忘了这个人的存在。------骷髅画--第三章 老大老二第三章 老大老二言有信却一直没有忘掉阿公河上的背渡,他深切地迷恋上只有他自己才知背上的是个女孩子,以及肌肤相贴的感觉。直到最近,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随李鳄泪李大人赴菊红院,蓦见蓝牡丹原来就是当年那河上风中的女子。可是那女子一点也认不出是他。他虽然震动,但并没有表达出来:因为他知道,李大人视“蓝牡丹”为禁脔,而鲁大人也十分沉迷于她的美色。以他的身份,无论是李大人还是鲁大人,他都招惹不起。然后他也得悉关飞渡落在狱中,他对这个英雄形象的人物,出奇的嫉恨,于是千方百计献计李惘中,使得李惘中对关飞渡恨之入骨,既不能用之,只好杀之。关飞渡既殁,丁裳衣劫狱,言有信不忍见她被捕,便假意出手,暗中示警,指使丁裳衣逃逸之路。言有信双眼发出极狂热的光芒,激动地道:“丁姑娘,从阿公渡河起,我一直对你……一直对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我记得有一次,梦里梦见你,你……对我很好,我一面睡一面笑着,结果笑醒了老二,老二把我摇醒……我真不愿意就此醒来,因为梦醒了,你就要消失了,不见了,再也得不到了……所以我还是蒙着头继续睡下去,希望能梦回刚才那个甜梦,不过……”他的语音充满了懊丧:“我再也没有梦到你。”丁裳衣出神了一阵,回复过来,忙道:“我不是……不是就在你的面前了吗?”言有信喃喃地道:“是呀,你就在我的面前……”丁裳衣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在你的面前,这不是很好吗?”言有信双眼直愣愣的:“你在我的面前,这一切都很好……不,不可能的!”这使得连丁裳衣都急了起来:“为什么不可能?我不是在你的面前吗?这是真实的呀!”言有信掩面近乎呜咽地道:“你不可能会对我好的!”丁裳衣温婉地笑道:“我为什么对你不好?我不是很好的对你吗?”言有信徐徐把手自脸上滑下:“你……你会像梦里一般待我吗?”丁裳衣微笑问:“我梦里怎么待你?”她这句话一问出来,瞥见言有信的眼色,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她毕竟己不是十年前那个天诊谵邪的少女了,“菊红院”里“蓝牡丹”的身份虽然只是一种掩饰,而且,关飞渡率领“无师门”子弟的行动她也不便事事参与,不过,她对男女间的事已看得很开、看得很化,也看得很淡。她不是没有羞赫,但随即习以为常,男孩子的绮梦正如小女孩的春梦,谁都可以去做梦,不分好人坏人,罪恶善良。言有信嗫嚅道:“你真的……会像……梦里一般待我……?”丁裳衣点了点头。言有信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扫瞄了地上的高风亮和唐肯二人,激动地道:“可是……你一定会要我放了他们的,是不是?”丁裳衣点首。点头的时候,眼珠还是望着他,以致眼珠子左、右、下三处的眼白,亲托漂亮的眼眸,很迷人。言有信长叹道:“可是……我不能放……不,我不能放他们!”丁裳衣说:“油灯快熄了。”言有信慌忙再添油燃着灯芯,灯火渐亮后,回过头来看丁裳衣,却被伊在渐亮灯火里的容色惊艳住了。丁裳衣两条又细又弯巧的眉毛微蹙着,似在沉思什么。言有信情怀激动,这刹那间,他离那具朝思梦想的胴体还远,但已感觉她身子的柔软和热,微汗和轻颤。言有信一时几无法抑遏自己内心里强烈的欲望。丁裳衣忽细声地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好不好告诉你。”言有信一时没注意她的话:“嗯?”丁裳衣缓缓抬起头来,眼眸里有一股教人心碎的幽怨:“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上流浪,在武林中闯荡,可曾想过,结婚养子,置产兴家,安安稳稳过下辈子?”言有信闻言一怔。他落魄江湖十数年,而今也近四十岁了,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什么艰苦岁月没熬过?何曾不打算富贵荣华的过后半生,何尝不希望能含饴弄孙的过下半辈于!他眼睛发亮,不禁握着丁裳衣的柔美道:“丁姑娘,嫁给我……”丁裳衣微微垂首道:“你要不嫌弃我这个残破之身……”言有信未等她说话,已一叠声地在说:“不嫌弃,不嫌弃,我怎会嫌弃你呢……”他也真的是不在乎。丁裳衣有些倦慵的倚在那边,由于手腕支头,袖口垂落到肘部,小臂露了出来,令人生起一种不忍的感觉,仿佛这一截藕臂不堪揉折似的,连支颐都嫌负荷过剧。“可是……我们这样,下半辈子,仍不能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的——”言有信迷惘的脸色变了变,道:“你嫌弃我?”丁裳衣笑了:“快解开我穴道再说。”要是丁裳衣先说一番话哄他,言有信是不会傻到去解穴的;要是丁裳衣作威迫引诱,言有信更不会解开她的穴道。可是丁裳衣没有那么做。她先引动言有信的情意,然后,给他一个隐约的打击,才直接提出这点,使得言有信相信丁裳衣这要求是很应该的,他解穴也很自然的。不过。他只解掉丁裳衣身上的麻穴和左手的穴道,其他双腿一臂,仍不能动弹。言有信过去把葫芦底部一拧,丁裳衣便感觉到身上束缚尽去,这葫芦的妙用,竟是如此之奇!丁裳衣只觉身上本来受缚之处,并无被绳索之类捆绑后的淤血与酸楚,心中大感惊讶,回首望见高风亮和唐肯,因被封了重穴,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用手撂撂发鬓,道:“眼下有一大笔钱财,你拿到手后,我俩就可以远走高飞了。”言有信将信将疑地道:“你是说——?”丁裳衣用下颔向地上的高风亮和唐肯扬了扬,道:“那镖银——”言有信喃喃地道:“难怪,难怪……”丁裳衣侧首问:“难怪什么?”言有信道:“难怪为这件事,李大人那么大惊小怪、小题大作了!原来……原来镖银没有失!”丁裳衣微微笑着,用一双略带倦意但极有媚意的眼斜脱着他:“想想……一百五十万两黄金……”言有信喃喃地道:“一百五十万两黄金……”丁裳衣红唇嗡张:“一百五十万黄金……那够我们吃三辈子了!”言有信愣愣地道:“可以买许多许多幢房子,可以吃许多许多餐山珍海味,可以养许多许多个孩子……”双眼又发出逼人的光华:“说!镖银在哪里?!”丁裳衣微一噘嘴,道:“你这么凶,在人家对你一番心意,人家可是自愿吐露给你听的,可不是给你逼着说出来的!”言有信这才省起自己粗暴,忙不迭地道:“丁姑娘,对不起,请你告诉我,我起回镖银,马上就和你远走高飞。”丁裳衣咬着润湿的下唇:“这……”言有信忽问:“丁姑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丁裳衣一笑道:“镖银本就没有失,是高局主藏为己用罢了;我跟他们同在一伙避难,怎会不知!”言有信自击脑壳道,“是是是、我该死,我怎么没有想到……那镖银——?”丁裳衣慵懒地道:“你先扶我起来。”言有信忙扶起丁裳衣,触手之处,十分柔软滑腻,丁裳衣软若无骨,藐香幽幽,言有信只觉一阵晕酡。只听丁裳衣遣:“扶我到门,拿灯出来。”言有信扶持丁裳衣到了门口,仗灯一照,外面黑漆漆的夜幕被灯火略推开了二三尺的微光,丁裳衣用手一指,言有信运足目力望去,只见二十多丈外一处地方,隐隐有些亮光,夜风吹来一些浊味,像是腐叶的味道,言有信看不清楚,高举灯火趋前去张望,一面道:“哪里?”丁裳衣约略退后了一小步,左肩靠着木门,支持着身子,双眼窥准言有信腋下露出来的一个破绽。那破绽是一个死穴。丁裳衣的声音却非常镇静地应道:“就埋在那里。”言有信又凑近去瞧,腋下”攒心穴”的破绽目标更大了,一面道,“怎么会刚巧埋在这里?”丁裳衣运劲于右手,注入于手指,表面若无其事他说:“为什么不是这里?高局主和唐镖头他们在这风声鹤唳之际,千方百计的回来青田,不是为了掘回镖银又为了什么?”言有信的头伸了出去,外面风大,声音传回来便较微弱,但语音十分诚恳,一字一句地道:“丁姑娘,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就算是死在你手里,我也甘心,我也愿意。”丁裳衣这时候本来正要出手,听见这番话,心头一震,望去只见言有信提着油灯,往前面照着,映着他的缺耳,红得透明,衬着佝偻的背影,很是丑陋,不知怎的,反而下不了手。这一迟疑间,言有信已缓缓转过头来,破绽已然消失。丁裳衣知道自己就算在平时,也未必是此人之敌,更何况而今穴道仍大部分未解,而房里还有个煞星言有义。只见言有信双目既有兴奋、也有感激之色:“丁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这件事,我要告诉老二,我要先告诉老二才行。”丁裳衣知道那煞星出来,只怕蒸鱼那小姑娘便难逃摧残的命运,忙道:“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便好,何必让他人知道,分薄一份?”言有信闻言一震。这一震之后,他仰首定定的望着丁裳衣眼色逐渐森冷。丁裳衣强笑道:“我是为了……”言有信摇首,道:“我什么人都骗,但是,有义是我亲弟弟,我决不骗他。”话一说完,倏然出手!丁裳衣只觉眼前灯火一长,已被点倒,但未失去知觉。言有信一把扶住她的腰,柔声道:“你不要怕,我和二弟说明白后,把黄金掘出来,咱们一起快活逍遥去。”丁裳衣在这刹那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她的一念之仁不但坏了大事,只怕还赔上了高风亮和唐肯的性命。言有信这时扬声叫道:“老二,你好了点没有?”忽听背后的声音冷冷地道:“我在。”言有信唬了一跳,原来言有义已到了他背后五步之遥。言有信喜道:“老二,原来神威镖局押的税饱,并没有失,就埋在前面那个地方。”言有义阴森森的眼光盯着丁裳衣,目光像刀子要在丁裳衣玉靥上剜几个疮疤。“你说的是真的?”丁裳衣只有点头。言有义返首望言有信:“我们……”言有信眼光炸起异彩:“这笔金子……”言有义作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跟杀人时候的姿势是一样的。言有信看了,陡地怪笑起来,言有义也怪笑起来,两人开始是忍着笑,后来是哈哈大笑,接着是捧腹狂笑,直至两人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互相拍着彼此的肩膀,颤抖着语音说:“……我们……不必……再受……那乌……奴才气了……”“一百五十万两……金子……够我们受用……一辈子了……”两人都抱在一起,眼睛都笑出了泪。言有义抱着言有信,忽道:“老大。”言有信还在笑:“哎我的老二。”言有义笑着说:“一百五十万两黄金,不是笔小数目——”言有信又忍不住呛笑出口:“当然不是笔小数目,看你乐糊涂了!”言有义迳自说下去:“可惜你没有机会享受它了。”言有信一怔。言有义拥抱他的手忽然一收,这钢箍一般的双臂夹了回来,言有信不及运功相抗,就听到自己双臂折裂的响声。不止碎开两截,而是一阵僻啪声响,裂开好几截,每截又裂成几块。言有信嘶声道:“你干——”忙运功相抗,脸色通红。跟着下来,他的肋骨被挤断,又一连串骨折之声,肋骨一根根碎裂,白森森的骨头有的自胸肌、胁下、背肌倒刺出来,大量血水,激涌而出,鲜血也自他口中泉涌而出。言有信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嘶嗥,奋力一挣,这一下挣动,言有义嘴角也涌出血来,不过,言有义一言不发,“僵尸功”全力涌向言有信。“啪”地一响,言有信脊骨断了。言有信整个人失去了控制地,向后一仰,言有义双手夹住他的左右太阳穴,用力一扭,又“格”地一声,颈骨也拧断了。不过言有信也发出了濒死一击。他的膝盖撞在言有义的腹部。言有义捂腹跄踉后退。言有信巍巍然挣动了两下,然而,他己失去了脊骨,头后触近地,而又失去了颈骨,他双眼望到自己的脚跟,眼神和肌肉都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扭动,这扭动不能维持多久,他望了丁裳衣最后一眼之后,头就触了地,脚也站立不住,终于,翻倒在地。也许他临死前还有什么话说,不过,他已经说不出来了。------骷髅画--第四章 小滚水第四章 小滚水丁裳衣想惊叫,但她叫不出声。言有义捂腹喘息着,双眼盯着言有信的尸体,久久喘息才能平复。他指着言有信的尸首恐惧地道:“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你是我的亲哥哥,就可以这样占便宜!偷‘僵尸拳法’,是我的主意,不然你会有今天的武功?!逃出言家堡,也是我的意思,要不然你早死在言家了!在言家堡里搞得鸡犬不宁,我们才有机可趁,也是我的建议,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但你样样有份……”他越说越咬牙切齿,戟指骂道:“拳谱你有份,而且练得比我好!身份地位,你做哥哥的,哪一样不比我高?!名誉利益,哪一样比我少?!可是功劳是我的,却事事要跟你分享!现在摆着一大堆黄金,你凭什么资格跟我分着花——”他竟跑过去一脚把言有信的尸首踹得飞了起来:“刚才你和她说话,你以为我没听见?你以为我没有注意?!你本来就想和她挟款私逃,你有了女人,还会有我这个弟弟?!你现在不出卖我,焉知日后不杀死我?就算你不想杀我,你也必还听这个恶毒女人的话来加害我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你逼我杀你的,你,你怨不得我!”他又一脚对准言有信的头颅踩下去:“听到吗?你死了,怨不得我!怨不得我!”只听一阵格勒勒,头壳已被大力踩爆,他还一脚一脚的往下踹。言有义只觉一阵血气翻腾,眼前金蝇直舞,言有信临死前功力回挫及那一记膝撞,确也令他负伤不轻。他强吸一口气,宁定情绪,狠狠地指着丁裳衣,道:“我现在去掘金,要是有金,我回来,先跟你快乐快乐,再跟那个小妞快活快活……要是没有金子——”他冷笑,走了出去。丁裳衣也冷笑。夜风极寒,夜央前的风最冷,雾最浓。言有义肯定丁裳衣不会骗他,原因是:他一早从李鳄泪那么劳师动众来料理的事中已经断定,这笔税饷一定有问题。——一百五十万两黄金,本来是拿来进贡朝廷的,现在拿来进奉自己,有谁不动心?有谁不眼红的!言有义觉得有些昏眩,但是,他一直坚持走过去。他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滋滋的声响。他觉得土地很柔软——可是土地怎会柔软的呢?他以为是自己受伤后的错觉,所以又多走了几步。暮地他发觉双脚被吸入泥中,已超过脚踝:——这块地真的是泥淖一般的!他第一个念头是: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越过此处,到宝藏的地步!于是他拔足出来,向前奔去!人是往往在一个意念里,决定了生死成败、荣辱死亡,他才起步,就发现他奔走的方向,完全是泥沼,而且湿泥已浸至他膝盖上了。要是在此际他立即往回跑,那么,以他的功力,还是会有极大的生机的。不过,在这刹那间,他不是在惊怕,而是在痛恨:那婊子竟敢骗他!也在懊悔:他竟为了一句谎话就杀了老大!更有些迷茫:究竟宝藏在不在前面?这一迟疑就害了他的性命!泥淖已淹至他臀部。他狂啸一声,自恃艺高,以图一拔而起。可是泥沼之处,无可着力,他一沉之际,身子猝然沉至腰际!这下他可吓得魂飞魄散,毕竟仍是经过翻风掀浪的武林人,立即聚起功力,全力往回路拖着泥一步步地挨过去。却在这时,火光点起,呐喊声四起。村民高举火把,围拢上来,用石块、锄犁、任何可以扔掷的东西,向他扔来。换着平时,言有义根本不怕,可是这时,泥淖已浸至他胸际,而且还往下沉,寸步难行。他接了一部分丢来的东西,已挨了七八下,额上颊上,都淌着血。村民恨他歹毒,继续扔丢东西过来,那壮汉还利用石弓,弹了一块大石过来,言有义无法闪躲,头上吃了一记,浑浑噩噩中。泥已浸至头部。他吓得哭叫起来,嘶嘎地叫了两声,早被村民的怒骂声音所掩盖,再叫的时候,泥水已涌入他的口里。他嘴里一旦胀塞了东西,下沉得更快,一下子只剩下几络发丝,半晌连发丝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些泥水的漩涡,还有几个小泡沫。几个小泡沫组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又大又脏又稠脓的泡泡,“波”的一声,泡泡散碎了,泥淖又回复了平静。村民们看着泥沼;还悻悻然的咒骂着,直至有人提起:“进屋救人去罗!”大家才忽然想起似的,纷纷抢入屋里去。可是要解除高风亮、唐肯、丁裳衣三人身上的穴道,村民可束手无策,那村医也一样无计可施。还好剩下一个丁裳衣还有知觉,她手脚虽不能动弹,但用语言指导,使村民捶又捏的,好不容易才撞开了高风亮身上所封的穴道,高风亮一旦能起,丁裳衣和唐肯身上的禁制自然不成问题了。丁裳衣偷偷地收起了那只葫芦,留下身边近乎所有的银两,交给那清甜可爱的小女孩,安慰一番,又拜谢过村民,并表示这两个恶徒有恶势力撑腰,把尸首埋掉便算,不必报官,村民唯唯诺诺,惟望不再有这些恶客来到,当然不想再招惹麻烦。三人别过村民,走出村落,唐肯昂首阔步,丁裳衣忙叫住他:“小心,别踩着了泥沼。”这时天已微亮,只见有几处地方都波波连声,有稠泡冒上来,上面是一些松动和于裂的泥块。唐肯道:“不怕。这地方我很熟,叫做‘小滚水’这儿一带的人走熟了都不会误踩进去的。”原来这一带的火山以前曾经爆发过,现在还留存几处仍喷着热泥,久之积成泥塘,太阳猛烈时晒成泥田,跟三十里外的‘大滚水’激喷热泉形成一动一静两处奇景,只要不行夜很少有人误踏陷,就算有人不小心踩进去,只要从回头路迅速离去便是了,合当言有义财迷心窍,命中该绝,终于逃不过这一劫。高风亮问:“是了,丁姑娘不熟稔这儿一带的地形,又怎会把那家伙引入泥沼之中呢?”丁裳衣道:“我被押进屋子里之前,已有留意屋外的形势,那气泡的声音更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在那位胖子哥哥的耳畔说:你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赶快退出去,把屋前那处泥淖铺上草叶,然后快躲起来,我会引他们掉进去的。没想到那位胖子哥哥倒也机警,事情都一一办得妥当,铺上草叶,看去便难以察觉才叫那丧心病狂的家伙掉进了陷阶。”她笑笑又道:“这件事,我心里向关大哥祈祷过,能成事,一定是他在天之灵的保祜。”唐肯被她的语气所感动人隔了一会,喃喃地道:“不知道冷捕头那儿怎样了?”高风亮肯定地道:“依我看,冷捕头的武功远远高过聂千愁,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这样一搞,害了好几条人命,这一带的村落人家,对付村外来人和官府派来的人,只怕难免更怀敌意了。”丁裳衣也惋叹道:“更可怜的是阿来那一家人……”高风亮道:“那叫蒸鱼的小姑娘最可怜了……要是我还有神威镖局在,一定把她两姊弟带回去抚养……”丁裳衣道:“只怕今晚的事,蒸鱼她一辈子也忘怀不了……”他们往青田镇的方向走去,这时天色渐明,晓凤冖拂,高风亮要回镖局去跟家人告别,唐肯也要拜别父母,至于丁裳衣呢?她到青田镇去,也为了件心事。关飞渡有个亲弟弟,就在青田镇里一个有名的学堂读书,这件事极少为人所知,她也想在浪迹天涯之前,竭尽所能的对关小趣作出安排。而他们所提起的、所担忧的。所怜惜的蒸鱼小姑娘,在日后人世的诸多变迁中,竟然承担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她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改变,全因性格所致,而造成她性格转变,主要是因为这个晚上可怕的梦魔。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三十多里路对冷血而言,并不是一个多遥远的距离,他本来很快就可以赶到‘小滚水’。可是,他却不熟路。在夜晚山区,不熟悉路的人武功再高,脚程也无法快得起来。他赶到“小滚水”的时候,天已亮了,他发觉到这小村落的人们,正在埋葬几具尸首,其中一具,给人狠狠的踩来踢去,还恨恨的诅咒着。这具尸首赫然是言有信!冷血大吃一惊,他知道凭这些村民是断断撂不倒言氏兄弟的,忙上前去问个究竟。他不问犹可,这些村民因昨夜之事对外来人已心生畏惧,且有敌意,见冷血腰间佩剑,前来问长问短,几乎就要挥舞耕具,群起而攻之。冷血如何解释也没有办法,他又不想伤害这一群无辜善良的人,有人用一盆脏水当头淋下,一面咒骂着:“你们这些吃公门饭的人,辛辛苦苦缴了钱又说要加税,交了税又说弄丢了,要我们重新再缴!你们当我们是人不是!我们天天到田里山上流血流汗,挣回来半餐不得温饱,你们拿我们的血汗钱去做什么?打仗、杀人、建皇宫、筑酒池,天天花天酒地、左拥右抱,还跑来这里强奸民妇,杀害良民,你们是人不是!”冷血听得冒起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公人几曾何时开始,已在民间造成了这样一种任意搜括的形象,痛心疾首之下竟忘了闪躲,给脏水淋个正着!他浑不觉身上的臭味,只想到那些公人恣意肆行所造成的鄙恶形象,不知要多少人再花多少努力,才能有所更易!冷血想拿点钱给村民,没料那胖子喝道:“假慈悲”。拿着木棍正迎头砸下,忽给人叱住:“胖哥,且慢,有话好说。”冷血一看,愣住了。来人是那褴褛老者。老者咳嗽着,走过去,村民也不认得他,不过,老者从苗秧何时下种说到田鼠的脾性,一下子,已经和乡民打成一片,甚是融洽。而昨晚发生的事,也从这些不经意的对话中,探听得一清二楚。老者笑着谢过他们,还接受村民的馈赠一些小食品,才拉冷血离开“小滚水”。路上,老者道:“没想到言氏兄弟竟落得如此下场,这也善恶到头终有报。”冷血默然地走着。老者道:“看来,高局主他们已经脱险,不过,仍是往青田镇处去。”冷血没有说话。老者笑道:“我可已把那些人平平安安送回家去了,你心里用不着犯嘀咕。”冷血陡停了下来。老者笑指着自己:“怎么?你不认识我了?”冷血冷冷地望定他:“你是谁?”一个咳得行将断气的老人,居然送了一群弱小的人回庄后还可以跟冷血同时赶到“小滚水”,这个老人就绝对不是一个咳嗽的老人那么简单。老者笑着,又咳,咳着,又呛笑了:“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冷血忽然笑道:“你似乎并不老。”老者也笑道:“我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些。”冷血自从笑过之后,整个气氛都缓和了下来。“我本来问你是谁,可是,你也没有问过我是谁。”老者咳呛道:“谁是谁并不重要,是不是?”冷血道:“只要谁对谁是没有恶意便够了。”老者停止咳嗽,眯起眼睛,问:“你看我对你有没有恶意?”冷血笑道:“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了,是不?”老者笑,又咳嗽起来。这时,他们已处身在官道上,忽然背后响起了急促而整齐的步伐声。冷血眉目一耸。同时间,他感觉到,大量整齐的步伐之外,还有两个无声无息的步履,已贴近背后。冷血感觉到的同时,那两个飘渺灵动的步履已骤分了开来。冷血眼角瞥处,两条人影已分一左一右,赶上了他,夹住了他。这两个人,一贴近冷血左肩,一贴近冷血右肩,两人同时拔剑。两人锦袍下摆都有一柄镶有明珠宝石的名贵宝剑。冷血倏然出手,双手按在两人的手背上,两人虽同时握住剑鞘,却拔不出剑来。但这两人的反应也快到极点,既不吃惊,亦不叱喝,两人仿佛心灵相通,动作一致,空着的手,同时已搭住冷血左右肩上。这刹那间,冷血要不受制于人,只有放手,但只要一放手,这两人就可以出剑!冷血如果要应付这两把剑,也只有出剑迎敌一途。这两人意在一招间,就逼得冷血非出剑不可!出剑后的情形,难以猜测:——但冷血并没有出剑。因为一声断喝,自后传来:“住手!”------骷髅画--第一章 看剑第一章 看剑这喝声一起,那两人搭在冷血肩上的手,就一齐松开。冷血也收回搭在两人剑锷上的手。老者像受到惊吓,一个踉跄,冷血下意识地用手扶住,老者却以疾逾电光的手法各在冷血肩上一拂。冷血微微一愣,只见那两人已跪倒下去。这两人锦袍鲜衣,额角高耸,眉清目威,很是俊秀,竟都跪在地上,神情恭敬已极,简直像是在上朝时向九五之尊跪拜一般恭谨。冷血扶好老者,缓缓回首,只见后面道上,停着一顶轿子,轿前轿后,整齐地分列着超过八十名军士,另外二十名锦衣侍卫。那顶轿子绣金雕红,十分华丽。垂帘“霍”地一声,一阵动,一只手伸了出来,中指上戴着龙眼大的翡翠玉戒子。这只手一伸出来,人人都低垂了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亵渎此人似的。冷血挺起胸,昂着首,看着轿子。轿子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这是一个高大的人。茂盛的长髯,在微风中像一把黑色的拂尘;如玉的脸色,像芦苇在秋尽时的容颜。这人长得像比屋宇还高,小小一顶轿子,百来个侍从,全给比下去了,但认真看去,才知道此人原来不高,只是气势迫人而已。但气势迫人当中,这人又有一种内敛谦冲的神态。他背后有一柄剑,剑锷是翠玉制的,很长,身着淡色的袍子,看去雕上上面的花纹,像是活着会动一般。他缓步走过来,却一下子就到了冷血的面前,端详了冷血一会,“啊”了一声温和地笑道:“冷捕头果然功力高深。”他这句话可谓奇怪已极。冷血并没有见过他,可是他一眼便认出冷血的身份,这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他不赞冷血的剑法,却去夸赞冷血的功力。实际上,冷血的功力也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他武功上较弱的一环。冷血微微一揖道:“李大人。”那人一笑道:“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王大人、张大人或赵大人?”冷血指了指他背上的剑:“双手神剑三品官,李大人,就算我不认得你的剑,也久仰你的气派风范。”李鳄泪仰天大笑,道:“人说冷血冷傲坚忍,睥睨武林,如今一见,冷捕头这张口,还胜过朝里多少出使名吏!”冷血忽道:“李大人,今天敢情是您心情好,出来游山玩水?”李鳄泪笑道:“你看我带那么多人,像是游乐么?游玩只需像冷捕头这样的一二知音,用不着跟上一班俗人。”冷血淡淡地一笑,没有答腔。李鳄泪用一种长辈看年轻人的眼光看冷血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都是为了公事。”按照道理,冷血应该问他是什么事,有无效劳之处,可是冷血道:“正好我也有公事在身,就此别过。”他转身就走。李鳄泪道:“冷捕头。”冷血止步。李鳄泪倏然道:“我这件公事,恰好就是京城诸葛先生交给你的事。”冷血淡淡地道:“世叔并没有要我追逼税银。”李鳄泪笑道:“冷捕头对这件事似乎很不满?”冷血缓缓转身道:“税饷不见,应该追贼,怎么反而要百姓多缴一次!”那两个年青人都变了脸色,李鳄泪却不引以为仵,道:“抓贼上头另派人去干了,朝廷要等各路税饷抵京,用来剿灭乱党反贼,是为急用,我们怎能拖延!”冷血冷冷地道:“逼人钱财的事,我可不在行。”李鳄泪扬手制止了那两名青年的拔剑,微笑道:“那是上命,我也不能违抗,犬子之死,冷捕头善于捉拿凶手,可不能不管。”冷血居然道:“令郎之死,据悉是在公门之内,滥用私刑,残杀犯人所致,这样的案子,我一向都没有承办过。”李鳄泪笑了一下,笑声清越,他摸摸眼眉,道:“可是……那一幅画,圣上却一定要诸葛先生寻回。”冷血一震。李鳄泪趋前一步,道:“冷捕头想必知道那一幅骷髅画罢?”冷血失声道:“就是这一幅……”李鳄泪有点神秘地道:“就是那一幅——”然后退了开去,望定冷血。冷血用手按在剑锷上。他的手一握住了剑锷,整个人才镇定了下来,长吸一口气,道:“这幅画,听说是傅丞相托交令郎编制的……”李鳄泪接道:“可是这幅骷髅画——当然也叫做万寿画——本来是要呈给圣上的,现在犬子被杀,贡画被盗,冷捕头岂可说不是为此事而来!”冷血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李鳄泪微笑道:“鲁问张已先出发,到了青田镇,安排这件事,这次盗饷的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越狱的是他们,拒捕的也是他们,杀人的也一样是他们,看来‘骷髅画’也一定在他们手上……冷捕头,咱们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同行共进?”冷血断然地摇首:“我这次来,为的是画,缉捕盗画的人,是我的责任,至于盗画的人是不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我还没查清楚,只怕……”李鳄泪依然风度很好:“请直言。”冷血接道:“……只怕,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下来,人人倏然色变。李鳄泪抚髯道:“好,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很多人,曾对傅丞相说过,可是,而今,这些人,好像都……”说到这里,微笑不语。ㄒ〤Т合集 Тㄨ丅Н亅、CоM冷血冷峻地道:“诸葛先生在十年前就对傅大人说过这句话,他如今清健蕊隰。”李鳄泪扬眉道:“哦?要是诸葛先生没说这句话,恐怕,他劳苦功高,应该早已手握兵权,足可号令天下了罢?”冷血冷笑道:“有些人,对号令天下并不像某些人那么有兴趣!”李鳄泪笑道,“是吗?我却知道有些人对管闲事特别有兴趣。”他笑笑又道:“听我的部下说,你屡次掩护‘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这可是勾结乱党,死罪加一啊……不过,当然,冷捕头忠于朝廷,别人的谗言,我听过就忘,不会上报的,哈哈哈……”私通乱党,翼助叛逆,犯的是通匪大罪,冷血脸色变了变,反问道:“这案子结了么?”李鳄泪怔了一怔,“什么案子?”冷血道:“盗响、杀人、抢画的这一件案子,已查明了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所为了?”李鳄泪道:“犬子确是‘无师门’的人杀的,有言氏兄弟、易映溪、聂千愁为证,画也同时失窃;那笔税饷的确是‘神威镖局’的人监守自盗的。他们局里的镖师就可以证明此事。”冷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像流星自长空划过,刚亮起便熄灭了,再追寻却已无从。冷血却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已没机会再想下去,只说:“黎笑虹?”李鳄泪似乎微有些错愕,随即道:“便是。这个镖师大义灭亲,勇气可嘉,我已将之严密保护,任谁也不能伤害他。”冷血哼道:“案子审判了没有?”李鳄泪一愕道:“这倒还没有。”冷血紧迫地道:“既然案子尚未定罪,那‘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充其量只能说是嫌疑犯罢了。我协助他们只是为了要方便破案,不能说是纵犯。”李鳄泪也冷笑道:“冷捕头,万一他们真要是罪犯,你知法犯法可也不轻……你知道,定他们的罪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冷捕头跟他们非亲非故,前程远大,犯不着为他们冒险。”冷血道:“不过在真相未大白之前,只要一天未审判定罪,我就有责任去追查真相,弄清楚谁才是真凶,谁才是受害人。”这一句话一下,两人都静了下来。好一会,李鳄泪才大笑道:“好,好!有种!有志气!”然后说了一句:“你可知道,傅丞相那儿也来了几位朋友?”冷血淡淡地道:“有李大人在这儿坐镇,傅丞相还用得着操心吗?”李鳄泪神神秘秘地笑道:“冷捕头太看得起在下了。傅大人神机妙算,计无遗策,烛见万里,自比我等识见高妙得多了。也许他老人家早已算出这次剿匪的事有阻挠吧,丞相大人体恤军民,特遣身边三名爱侍:‘老、中、青’三位高手过来,披荆斩棘,摧陷廓清一番,看来,这次盗匪可谓劫运难逃了!”冷血长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吐出来:“老、中、青?”李鳄泪眼睛闪亮着;“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冷血的手紧握剑柄:“是他们三人?”李鳄泪人没有笑,眼睛却笑了,笑得满是狡狯之意:“当然,他们三位来意只是杀叛贼、起回贡品、押送税晌,与冷捕头无关。”冷血抿起了唇,使得他坚忍的五官更加倔然:“这个当然。如果是为冷某而来,李大人和‘福慧双修’以及这里百来位哥儿儿们,已绰绰有余了,何需烦师动众。”李鳄泪的黑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道:“冷捕头知道就好。”冷血道:“不过,纵是为了抓拿反贼,护送贡品、保押镖银,出动到‘老中青’三位,也未免小题大作了罢?”李鳄泪笑道:“这是呈给皇上的贡品,反贼胆敢窃夺,傅丞相处处为皇上效忠,自然派高手平定。”冷血点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李大人,在下就告辞了。”李鳄泪忽道:“冷捕头,传言中你有一柄天下难得之快剑,吾久欲观之,今日得逢一见,不知可否赐下一赏?”冷血愣了一愣,李鳄泪虽然不是他直属上司,但官位极高,冷血如非分属御封“天下四大名捕”之一,有免死铁券、生杀金牌的话,李鳄泪倒可一语格杀之。据说冷血的武功,全在剑上。而今李鳄泪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看他的剑!如果冷血没有剑,对方动手,他用什么武器还击?如果冷血拒绝给他观剑,那么,敌意毕现,李鳄泪一怒之下,下令攻杀他,这局面又如何应付?冷血刷地拔出了剑。李福、李慧身子一晃,已掠到李鳄泪身侧,手按剑柄。李鳄泪微笑依然,神色不变。冷血托剑平举,剑尖离李鳄泪胸膛仅及一尺,道:“请看。”李鳄泪缓缓地、缓缓地,用两只手指,夹住剑锋,眼睛盯着剑势,一眨也不眨,笑道:“这样赏剑,未免凶险。”冷血却一震肘,“福慧双修”锵然拔剑,不料冷血把剑柄已交到李鳄泪手上,道:“李大人厚爱,请拿去观赏便是。”冷血这种做法,无疑是等于把剑全交到敌人手上。这连李鳄泪脸上也变了变,李福、李慧两人各望一眼,怔怔收回长剑。李鳄泪拿着剑,嗤嗤在冷血身前划了两个剑花,只闻剑光犹在剑风之先,李鳄泪道:“好剑,好剑!”这刹那间,也静到了极点,只有老者惨淡的咳嗽声。只要李鳄泪陡然出手,或一声令下,冷血只怕就难免杀身之祸。李鳄泪双眼凝视着剑身,剑光映寒了他的脸,他忽将剑递回给冷血,道:“剑看过了,好剑法!”他不赞剑却赞剑法,众皆愕然。冷血接过了剑。李鳄泪一稽首,返身呼道:“启轿!”步入轿中,整队起驾而去。冷血抓住剑柄的五指,因过分用力而发白。待队伍远去之后,他汗湿衣襟。捕王静在那儿,李鳄泪由始至终,未曾正式望过他一眼。他是名动八表的捕王,因人皆不识是他,所以谁不觉意他的存在。他站那里,有种深沉的悲哀。冷血感觉到了,不过这悲哀之外似是有一种更深沉的遽动,冷血就不了解了。轿子队伍走了好一段路,在轿旁的“福慧双修”还互观看,弄不明白:——那明明是一个除此眼中钉的大好机会!李福、李慧是李鳄泪的义子,两人武功都由李鳄泪亲身指点,李府之中,以聂千愁武功最高,但最贴心的是这李福、李慧,其次轮到言氏兄弟和易映溪。在轿里忽然传出了声音:“你们都觉得奇怪,是不是?”李福、李慧惶惑的对望一眼,感觉到轿中人仿佛能洞透他们心中所思似的。“我也想杀他,”轿里的李鳄泪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我才拿到他的剑的时候,旁边那个痨病鬼,突然发出比剑气还要凌厉的锋芒!”李福、李慧大吃一惊,没料到那个看来毫不起眼的褴褛老者竟有那么大的威胁性!“我纵能一举杀掉冷血,但是,不一定能制得住这两人联手;”李鳄泪仿佛很惋惜,“没有把握的事,我总要等待时机、等到更有把握的时候才做。除非……除非是逼不得己……希望这逼不得已的日子永不要来临。”“其实‘老中青’主要是负责取回骷髅画,上头派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才是四大名捕的死敌。”李鳄泪的声音在微微颠簸的轿子里显得很恍惚:“这个人除了奉命杀叛死贼外。必要时,还可以把四大名捕逐一自世间消失。”李福失声道:“捕王?”李慧接道:“李玄衣?”李鳄泪道:“便是捕王李玄衣。我接到线报,李捕王已逼近这一带……”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低沉得只有李福、李慧两兄弟听得到:“……其实我刚才也不想动手,因为,我带来的人那么多,难保没有一个泄露出去说:冷血是我杀的,这样,我不但要受到各方面的指责,而且,还会引起诸葛先生对丞相大人起疑心,预早防范,这叫小不忍大谋则乱。”李福也用一种很低微的声调问:“这些人不都是忠心耿耿效忠大人的吗?”李慧亦用细微的语音道:“谁有异心,请大人指示出来,我俩兄弟先把他剜心剖肺!”李鳄泪淡淡地道:“谁是卧底,我不知道,但卧底想必是有的。诸葛先生的心腹,不也一样安排了我们的人吗?以诸葛先生的智慧,不可能完全没有安排的。要做这些事,可以暗的来做,三几个人来做,不然,我们只干掉他一个手下,却落入人口实,乱了阵仗,那就化不来了。”以李鳄泪与“福慧双修”的功力,说话要只他们三人听到,那就决不会有第四人听见;纵然有“第四人听,”也不敢听。李福李慧听得又敬又佩,齐声道:“是。”两兄弟心中都同时想到:政流斗争汹涌翻沉,但有李大人在后面罩住、傅丞相前面指示,他们一定能官运亨通、出人头地、平步青云、稳操胜券的。李鳄泪的心里却在寻思:那个痨病鬼是谁?那个痨病鬼到底是谁?------骷髅画--第二章 名捕与捕王第二章 名捕与捕王冷血和老者又走了很远,鸡啼和鹅叫掺在一起,还有犬只汪汪地吠着,这些声响交织起来,使人想到幽静的村落,还有慷倦的午憩。冷血望到远处有一棵树,强悍的棕色树干托着一大把茂盛的翠绿,却在盈活的翠意里,长着一丛又一丛的鲜红花朵,好像鲜血绽在青苔上燃烧,美极了。老者咳嗽着说:“青田镇,快到了。”说着自衣襟里摸出包芝麻酥,是刚才小滚水的村民送给他路上吃的,“你饿不饿?一起吃罢。”不料才打开纸包,芝麻酥像粉未一般散倒出来,老者一时没提防,掉了一地,老者愣了愣,用舌头把纸包上余剩的饼未舐了个干净,又吹了吹沾有粉未的手指,还颇惋借的看着沾着星星自粉的裤管,解嘲的人道:“嘿,没想到这面粉发得不匀,都碎散了。”冷血淡淡地道:“不关面粉的事,刚才您聚起功力,吓退李鳄泪,撂在怀里的芝麻酥,又怎抵受得住?”老者许是因为舐饼末时呛了喉,大声咳嗽起来,支吾地夹着语音道:“哦?是么?我自己还不知道哩……”然后像意外似的发现远处道旁有一座茶寮,喜道:“我们过去泡杯茶再说。”虽然是在晌午,这茶馆十分冷清,人客也没多几个。冷血和老者坐下去后,老者就不断地在咳嗽,冷血问那小二:“有什么吃的?”店小二说了几样,都是馍馍、烤黄豆之类,冷血于是叫:“来碟毛豆,两个枣泥馅的自来白,一碟花生和两碗龙须面——还有没有卤肉?”店小二苦着脸道:“客倌,这儿一带,哪还有肉吃?别说枣泥馅的,就算蒜泥馅的也没有。——就吃卷切糕。将就点好罢?”冷血忙道:“好的,好的。”店小二一搭白布转身去,冷血忙喊:“来两碗高粱!”店小二又苦着他一向就已愁眉不展的脸容道:“客倌,这儿哪来的高粱!”冷血只好道:“自干,白干吧!”店小二这才去了。老者一面吃力地咳嗽着,一面挤出了话:“随便点,随便点吃。”后来桌子也有几个人,一个也是愁容满脸,一个嘴里怨气连天,一个更惨,吊唁般的脸孔。只有一个矮子,笑嘻嘻的,一副什么都可以的样了,看装束言谈,都是乡巴里人。怨氯连天的人道:“两位敢情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比兵荒马乱还凄惨,咱们这儿,纳完前贡又后税,咱们做牛做马。也缴不完苛税暴征!”那吊唁脸孔的人着急地示意说话的人示意道:“小心,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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