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16-3

鲁问张沉腕一掣,划了一道剑光,“可”地震飞一截“掌剑”,另一道“掌剑”却己袭至脸门,鲁问张一偏首,隐闪过剑光,头发却披散了下来。鲁问张在江湖上外号“寒夜闻霜”,他不但是进士出身,文才谋略,都有过人之处,而在同期进京考试的人中,只有他可以在比武擂台中夺魁,由于他文武双全,文章武略,皆获当朝鉴品为翘楚,引起八名来自各方应考的高手不服,在雪夜袭击他。当时,鲁问张与三名朝廷大官司围炉小酌,谈诗论词,正在讨论。“雪暮赏梅疏见月”的下一句,鲁问张正悠然说:“寒夜间霜……”忽含笑而止,因为他已听到夜行人飞上屋顶惊落几片雪花的声音。鲁问张笑笑道:“……我去去就回。”出去应七人围攻之战,杀三人,伤二入,退二人,回来后把句子接了下去:雪暮赏梅疏见月寒夜闻霜笑杀人故此,鲁问张也得了“寒夜闻霜”的雅号,实则意指他“笑杀人。”他险险躲过丁裳衣两记“掌剑”,吸一气,正想说几句体面话,不料丁裳衣又是一顿足。这一顿足间,两道剑光自靴尖激射而出!鲁问张大叫一声,叮地震剑格飞其一,另一已打入他的右胁里,他只觉一阵刺痛,怒上心头,一剑便向丁裳衣胸膛刺下去。丁裳衣虽然以“靴剑”伤了鲁问张,但她却避不开鲁问张这一剑。暮地哇的一声大吼,衣橱裂碎,现出一人,抓住一件衣袍,卷住了剑身,用力一扯!若在平时,唐肯不但卷不住鲁问张的剑,也不可能扯得动鲁问张,只是此刻鲁问张全没料到衣橱里有人,而且受伤在先,一时把桩不住,直跌入衣橱里。在这瞬息间,鲁问张只觉胸部剧痛,他只来得及护着头和胸,其他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拳,挨了多少脚。唐肯一下子把鲁问张打入衣橱里,借衣服缠卷痛打一轮,全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这时,那些衙役已全涌了过来。那些衙役一见唐肯自衣橱冲了出来,都吃了一惊,有几个衙役戟指大叫:“杀人犯!杀人犯!”唐肯听得一愣,他想,自己可没有杀死那姓鲁的官儿呀!那些衙差也怔了一怔,即刻提刀喊杀冲了过来。瞧这些人冲过来的神态,倒不是着紧为救鲁问张,而仿似只要抓到唐肯或杀了唐肯,也会有重大赏赐一般。丁裳衣劈手夺回长剑,剑光闪动,已刺倒当先一人,一拉唐肯衣袖疾道:“走!”唐肯突然发了狠,叫道:“等一等!”居然不退反进,拳打脚踢,击退四五人的围攻,还劈手抓住一个衙役的衣拎,揪了上来,那衙役吓得脸无人色,手中刀也当琅落地,摇手叫道:“不关我事,不要杀了,不要杀我……!”唐肯喝问:“什么杀人凶手?!”那衙役愕了一愕:“什么?”这时两名衙差潜近,一名给丁裳衣刺倒。另一名在唐肯臂上砍了一刀,唐肯可拼出了狠劲,一起脚把那人踹飞出去,仍喝道:“为什么叫我做杀人凶手?!”他原本给栽陷的罪名是“监守自盗,打劫官饷”,几时又多了一条杀人罪?心中更是耿耿。那衙役吓得牙齿打架似的抖哆:“我……我……不……不关我事……上面说你……逃狱……杀了李少爷——”唐肯虎吼一声,双手一撑,把偌大一个人直甩了出去,咆哮道:“好,好!杀人是我!盗饷是我!你们高兴判我什么罪就什么罪,你们喜欢用什么刑就什么刑!”唐肯身形魁梧膘悍,这一番逼虎跳墙的神威,吓得包围者一时不敢抢进,其中一名六扇门捕快似的人沉声道:“唐肯,你既然知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真要挨到‘捕神’李大人亲自出马来降服你才知悔么?!”唐肯其实心里也极害怕,尤其自狱中一旦得释,何其不希望能不再陷牢里的非人生活里!如今又听闻名震八表的“捕神”李玄衣也参与围捕行动,明知已难望活命,心中更是惊惧莫名!唐肯嘶吼一声,正要豁出了性命冲杀上前,忽然之间,听得房外不远处有人惨叫一声。这一声惨呼,异常凄厉,使人不寒而栗。这一声惨呼过后,外面兵器交击之声依然不绝于耳,有人叱道:“吠,贼子,还不就缚,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又有人喝道:“不必多说,拒捕者格杀毋论!”唐肯却认得那一声惨号。那是万老六的声音。从那一声惨叫听来,万老六已身遭毒手了。由于那一声惨呼,反而激起唐肯求生的斗志,只觉冤屈缠身,步步杀机,但他越要留一条命,来雪冤洗耻。这时,丁裳衣已第二次向他叱道:“走!”剑光耀耀,已冲破一道血路。唐肯跟在她后面杀出房门。本来两人打算自窗口掠出去,但窗外、檐上、楼下、栏杆处埋伏无疑大多,他们刚冲到栏前,只见漆黑夜里有几处都起了火。火光中映出了窜伏交手的人影、那火也像玩具火一般,有不像是真的,离得太远的感觉。丁裳衣却知道关飞渡和她所联络的一于忠肝义胆的兄弟,全要给这场火毁了。她掠到栏前,只见苍穹星光寂寂,然而四面八方的衣袂之声带着杀气刀光向她逼近。所以她反而不从寂寞跃下。她一扯唐肯衣襟,反自房内杀了回去。房里的衙役不虞丁裳衣和唐肯竟反扑回去,一时措手不及。两人一杀出房间,就看见龟奴、艺妓有的死,有的伤,有的倒在血泊中呻吟,余下嵇老三和刚才乔装轿夫二名,分别与衙役搏战着,另外两名“轿夫”,一个横尸就地,另一个已被擒住,伤得奄奄一息。唐肯一面挥舞双拳,夺得一柄虎头刀,瞥见有一个在向伤倒在地呻吟的女子用脚力踹,唐肯看得按捺不住,一刀就斫过去,那衙役没想这四个要突围而出已万难的亡命之徒,居然有一个倒回头来砍自己一刀。衙差忙中一刀反搠。这一刀刺在唐肯右胸,但唐肯来势汹猛,丝毫不减,一刀斫下。衙差空手去挡,五只手指被砍掉。衙差过度恐慌,已忘了疼痛,嚷道:“饶了我,饶了我——”唐肯本想再砍一刀,终改起脚把他踹飞,骂道:“你们这样见人就杀,比强盗还不如!”这时丁裳衣已冲至楼下,蓝衣映着刀光闪伏,唐肯退留回楼上,七八个衙役已包围着他,丁裳衣一仰首,似乎正决定要不要去救唐肯,忽见房口“砰”地一声碎裂,一人激射而至!这人到得何等之快,自房里直掠楼下,右手已搭在丁裳衣左肩上,丁裳衣回剑反刺,那人一缩手,左手又搭在她右肩上。丁裳衣向后一卸,连退三尺,但那人身形一晃,又在她身前。丁裳衣知不能困守,在这等仓皇的情势之下,依然反刺一剑,直套那人咽喉。那人冷笑一声,伸手一捉,竟把剑身捉往,丁裳衣一看,见那人五络长髯,巍然而立,正是鲁问张,知道今晚要逃出这干人的魔掌,已然无望。这时,楼上刚斗中的唐肯,被一名捕快踹了一脚,背脊撞断栏杆,丈八高的直摔下来!唐肯往后跌下的时候,只觉耳际呼呼作响,旁边的断木,兵器一齐打落,还有三四名衙差跟着跃落追击,就像夜叉恶鬼一般,他心里呼喊着:这次完了,这样死去,实在冤枉,实在是大冤枉了……!忽然间,他觉得背部触着了事物。他以为已经着地,心里正等待那一下震荡与剧痛。不料他就像跌在云端里似的,一点也不觉得痛。唐肯的反应也相当之快,他一弹即起,却见身旁倒了三名衙差,不是手腕被刺就是脚踝受伤,这三个原本正追杀他的衙差,全在刹那间受了伤而失去战斗的能力。唐肯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人,衙差打扮,帽插官翎,但以布覆脸,手里提着一柄沉甸甸的大刀,他拿着却轻蕊谵物。唐肯想到那在刹那间失去战斗力的三名衙差,所受的伤俱是极轻但又恰可使人失去力量作战,原来竟是这蒙面人手中足能一击断大树的巨刀造成的,心中震讶实不下于那几名正冲上来的衙差之下。那人沉声道:“杀出去!”只见他大刀挥舞起来,变作雪也亮的一旋刀光,冲入衙役之中,但去没有用刀伤人,只在指时肩膝间把敌人撞倒或震跌出去。唐肯只觉那人出手,似曾相识,大叫道:“好汉,你是——?”那人身形十分高大,刀亦甚为沉重,他每以无可匹御的声势,抢入敌手近处,刀扬处竟以刀愕把对方击倒,这样子的刀法非要艺高胆大而且又宅心仁厚的人不能使。那人向唐肯喝了一声:“蠢材!”唐肯这才醒悟,这么多在三扇门吃饭的好手正在围剿他们,他居然当众问那人是何方神圣,可谓蠢钝至极!那入打出一条血路,让唐肯退了开去。唐肯退到了大门口,只见有一人挥舞长鞭,像一条长龙的影子,把衙差逼得走不近去,唐肯一见大喜忙过,原来便是那驾车的老者,长鞭快速迅疾,但已喘气呼呼,后劲不继了。唐肯叫了一声:“我来助你!”那人嘴里咕噜了一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说助人!”却连人带刀舞旋过来,把围攻老者的衙差也击倒震飞。那人又喝一声:“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唐肯看到老者,想到许吉和嵇老八的安危,便问:“许吉他们呢?”老者脸上血泪纵横,“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人喝道:“别多问,快走!”唐肯和老者已掠出门口,唐肯这时回首,只见人群中一点蓝衣,仍夹在数十黑衣红边的衙役里,正跟对面一个白衣长须人苦苦力抗,唐肯于心不忍,觉得自己不能剩下她不理,当下浑忘生死之险,叫道:“我不走!”这时门口包抄过来的衙役很多,四面八方都涌了过来,那人又急又怒:“你于什么?!”唐肯往内就冲,吼道:“你们先走,我跟丁姊一起走!------骷髅画--第五章 疱丁刀法第五章 疱丁刀法那人实在搞不懂唐肯,恨恨地一斜身用头撞飞了一名扑来的衙差,问身边的老者:“他干什么?”老者摇摇首,比刚才还要六神无主。唐肯挤了命杀回去。那些衙差见他形同疯虎,不去反回,都不敢阻拦,反而让他杀至丁裳衣身边。唐肯气喘呐淋,伤口流血,满身是汗,“丁姊……”丁裳衣叱道:“滚!”唐肯道:“我不滚!”丁裳衣气白了脸:“你——!”只听一人冷笑道:“你不滚他不走,正好擒成一对!”唐肯一看,见是鲁问张,鲁问张白脸长须,本来一脸儒雅温文,现在都变成凶狠恶煞。唐肯“虎”地一刀当头砍去,边叫道:“丁姊先滚——!”他本来是想说“走”字,但因接丁裳衣先前的话语,说成“滚”字,自己亦未觉察。丁裳衣听唐肯居然这样喝她,不觉怔了一怔,睐了唐肯一眼,唐肯却不知道。鲁问张的身子突然跃起。唐肯的刀自上往下砍,鲁问张却迎面从下迎上、唐肯眼看这一刀得手,不想杀人,只觉用力太猛,正想收回大刀,不料手上一紧,接着一空,大刀已被鲁问张劈手套去。鲁问张冷笑道:“狗男女、你们还有什么法宝,都使出来吧!”丁裳衣道:“什么狗男女!”鲁问张气得长须激扬:“你和他,孤勇寡女,同处一室,不是狗男女是什么?!”丁裳衣道:“那么说,我和你才是狗男女!”鲁问张见丁裳衣在众多部属面前这样说话,更气:“你……你这妖女,在我对你……”丁裳衣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别人对我好就是狗男女了么!”鲁问张怒道:“狗男女!狗男女!”他自己因太愤恨而长髯摆动,他生怕胡须乱了,一面骂着一面掏出梳子来梳括着。丁裳衣一剑又刺了出去。鲁问张粹放本来托着长髯的手,凭空一抓,又抓住了丁裳衣的剑。鲁问张道:“你和他,是狗男女!你和关飞渡,也是狗——”丁裳衣凄呼一声,摇首一偏,竟以脖子抹向剑锋。ㄒХㄒ峆雧 丅Х丅H亅.CΟм鲁问张一楞,已不及阻止,唐肯也没料丁裳衣性子恁地烈,也不及相救。突听一人喝道:“放手!”一刀砍下!鲁问张见那一刀声势浩大,不及捉拿,放剑疾退。他的手一松,剑尖一落,丁裳衣这一抹首,迎了个空。蒙面大汉一拍丁裳衣肩膊,道:“姑娘,不到最后关头,勿随意轻生,否则追悔莫及!”丁裳衣无奈地一笑,甩扬散披在颊眉上的一嘛谮发:“死了那还会后悔!”那出刀逼退鲁问张的人正是那蒙面壮汉。鲁问张神色凝重:“阁下是谁?这一刀分量好重,为何藏头缩尾,不敢见人?”那人默不作声,横刀当空,巍然而立。这时,十余名包围的衙差争功心切,想要在上司面前讨功,正要一拥而上。鲁问张作势一拦,道:“退下。”衙差从未见过这位从来谈笑间杀人的鲁大人神色会如此凝肃,纷纷退后,有的窜到别处战团里,有的在外形成包围网,他们虽知道这三人武功都非同小可,但也知晓这三个正是要犯,为保头上翎帽身上官服,怎样也不能让他们脱逃。那人向唐肯沉声道:“我缠住他,你们先冲出去。”唐肯道:“我要跟你——”那人喝道:“看不出你堂堂男子汉,竞如此婆妈!”丁裳衣一看情势,即道:“我们在这里只碍了前辈出手。”唐肯犹迟疑了一下,问;“许吉呢?许兄弟他不知逃出来了没有?”丁裳衣瞪了他一眼。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难免都只顾自己逃命要紧,眼前这个鲁男子跟一般人的确有些不同,这个时候,居然还牢牢不忘萍水之交。鲁问张掏出梳子,梳下颔胡子。他的手出奇的稳定。那人目光炯炯,盯着他的一双手。鲁问张道:“谁也走不了。”那人道:“你不要逼我出手。”鲁问张的长髯梳得又烫又贴,又黑又亮,然后笑道:“你再不出手,恐怕就不必再出手了。”只见菊红院杀入了一个手持巨斧的书生,斧光焰熠。瞬间已把那叫“牛蛋”的大汉砍个身首异处。那人一顶,双手执刀。鲁问张目光一闪:“‘五鬼开山刀’?”那人执刀柄的一对拇指,忽张弛开来,仅以八指扣住大刀。鲁问张一震道:“‘八方风雨留人刀’!那人发出沉浊的一记闷哼,双手举刀,空门大露,刀在上方旋转得只剩一片光影。鲁问张如临大敌:“‘龙卷风刀法’?!”那人吐气开声,一刀劈下!这一刀声势之烈,掩盖菊红院一切叱喝与兵器碰击之声。鲁问张五络长髯,一起激扬。他在电光火石间,双手一拍,夹住大刀。这一刀力以万钩,鲁问张白脸巽血,但依然给他双手合住刀锋。那人蓦地松手,反手拔帽上翎毛。翊毛如刀砍落。一道血泉,自鲁问右手激溅而出。鲁间张怒吼,疾退,掌中挟的大刀落下。那人一扳腰抄起大刀。不料鲁问张掌中梳子,激射而出,那人闪躲无及,梳子嵌入胸中。那人闷哼一声,吼道:“走!”丁裳衣披风卷涌,剑光迸闪,四五名衙差伤倒,唐肯扶持那人向门外杀出去。门口突然漾起一片斧光。这斧光带起的威力,像雷霆一样,谁闯了进去,都得被震碎。丁裳衣蓝衣紧贴身上,发尾激扬于头后,眯眼抿嘴,剑齐眉峰,显然要力闯此关。突然之间,“嗤”的一声,一物自楼上激射而至!“巨斧书生”易映溪扬斧一格,只觉脉门如着锤击,一套之下,斧脱手飞出,劈入巨柱内,几及断柱。另外,“笃”地一响,那事物也钉入柱内,竟是一截蜡烛!易映溪一怔,丁裳衣已化作一道剑光,抢出门外,当者披靡。唐肯也护着那人闯出门槛。外面伏击的衙役,因惧于那蒙面人以一根翎毛杀伤鲁问张之声势,一时未敢动手,只拿着火把,吃喝围住丁裳衣等人。忽然,鞭影马鸣,一辆驷马大车风驰电掣而至,车上扬鞭的正是那始终不肯独自逃生的老者。老者策马冲散火把队伍,扬鞭卷飞八人,唐肯揽那人跃上马身,丁裳衣蓝衣旋卷,片刻已刺倒了逼近的几人,“刷”地倒飞入马车,老者吆喝一声,策马长驱!马车硬闯出了一条路!衙差们提刀追赶,把火把扔到马车上。黑夜里,衙差们呐喊呼吆,提着火把晃扬,但追赶不上。只见马车沾满了熊熊烈火,一蓬光地飞驰而去,夜色中,沿路也染了星点火光,远远看去,反而有寂静的感觉。这时,易映溪扶持鲁问张走出门口,眺望远去的火光。只听蹄声忽起,原先准备停妥的马队,有十数人成两组,打马急追而去。黑漆里的火光是显眼的目标,仿佛命里注定燃烧是接近寂灭的标志。这马队就是要使这标志彻底毁灭。鲁问张望着远去的火光,跟着如雷动般的马队,叹道:“他们逃不了的。”他心中在感叹最终不能保住丁裳衣,这一别,就是生死两茫茫了。易映溪禁不住要问:“究竟……是什么人?”鲁问张看着手臂上的伤痕,他实在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人以一根羽毛使出刀法,几乎砍下他一条胳臂。“疱丁刀法……这人的刀法,已经落花伤人、片叶割体、炉火纯青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这数百里内,能使出这种举重若轻,变钝为利的刀法者只怕不出三人,这人——”易映溪眼神一亮,“是他?”鲁问张肃容抚髯,点点头道:“是他。”易映溪喃喃地道,“是他……”其实他开始问那一句“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他问的是什么人用一根蜡烛隔空击落他的巨斧;如果说那蒙面大汉以一根翎羽伤了鲁问张令人膛目,那这发出一根蜡烛的神秘人简直是神乎其技了。易映溪到现在还觉虎口隐隐作痛。老者策马狂驰,驰向郊外。唐肯、丁裳衣正在窜起伏落的将火把扔出车外,把火焰扑灭。两人好不容易才把火势扑熄,回头看那大汉、只见那一对精光炯炯的眼睛,已变得黯淡无光,大手捂着胸前,胸襟不住的有血水渗出来。唐肯叫道:“好汉……你……觉得怎样?!”那人勉强提气问:“我们……驶去哪儿?”这时风啸马嘶,老者听不清楚那人的问话,唐肯扬声替那人问了一遍。老者没有回首,他在全心全意的打马,驾御这辆马车变成了他聚精会神的事情。“闯出城去!”那蒙面人叫道:“不行!捕王刚刚入城,撞上了他……可什么都没得玩了!”老者的车并没有因此而缓下来,在风中嘶声道:“那该去哪里?!”蒙面人也大声道:“往城西折回去,那儿有一大片乡郊,到那儿再谋脱身之法!”马车突然一颠,四马长嘶,蓬车一个转折,几乎贴地而驰,已然转向城西。唐肯哗然道:“老哥,你这一手,要得!”蒙面汉道:“你迟生了几年,不知道当年‘飞骑’袁飞的威名。”唐肯皱眉道:“猿飞?”那老者被人提起名字,似大为振奋,往内大声道:“我姓袁,叫飞。”唐肯也探首出去吼道:“我姓唐,叫肯。”这时马车疾驰,在暗夜里东奔西窜,时过高岗险峻,断木残柳,高低跌荡,但马车依然在极速下前进。马蹄与风砂交织里,唐肯和袁飞互道了姓名。这时丁裳衣自车后探首进来:“后面有数十骑追上来了。”唐肯道:“不怕,有袁飞在。”蒙面汉摇首道:“也不行,马拉着车,总跑不过单骑。”唐肯急道:“那该怎么办?”丁裳衣咬了咬唇,“前头必定还有兜截的高手,这马车目标太大。”蒙面汉接道:“只有弃车步行,反而易于藏匿。”唐肯道:“可是你的伤……”蒙面汉强笑道:“你也不一样有伤么?却来管我的伤!”丁裳衣道:“那好,我叫袁飞打个隐藏处停车——”马车辄然而止!马车本来在极速的情形下奔驰,骤然而止,足可令车内的人全都倾跌出去。丁裳衣双足悬空,但她双手却抓住车沿,人已借力翻到车顶之上。蒙面人吐气扬声,像磁铁一样吸住车蓬,落地生根,居然分毫不动。只有唐肯被倒了出来。唐肯一跌到外面,一滚跃起,只见四马人立长嘶,袁飞的人仍贴在马背上,没有被甩下来。马车是怎么猝停的呢?唐肯立即发觉,马车的左右前轮全都不见,以致车蓬前首斜插入地里,无法再拖动。谁能把急旋中的巨轮拆掉?唐肯这才发现,星月下,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他们一个左手,一个右手,都提了一只大木轮。这两人竟是在急驰中用手臂硬硬把车轮拔了出来的。这两个人,在冷月寒星下,跟鬼魅僵尸没什么两样。唐肯认识这两个人。这两人是他一生一世都不愿再见的人,但现在正是穷途末路亡命逃逸之际,又教他撞上了:言有信、言有义。------骷髅画--第一章 白天黑发·晚上白头第一章 白天黑发·晚上白头言有信道:“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不逃了,因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逃,也是逃不掉的。”言有义道:“何必逃得那么辛苦呢?安安乐乐的束手就擒,不是比作无谓挣扎聪明百倍吗?”蒙面人在车蓬内咳嗽。言有信道:“就算你们逃得过我们的联手合击,还有‘老虎啸月’聂千愁在等你们,难道你们还斗得过聂千愁?”他这句话是对车蓬上的丁裳衣说的。言有义道:“还有‘捕王’李玄衣守在城门,‘四大名捕’之一也在城中,这件案子,牵涉颇大,又杀了李大人的儿子,你们怎可能逃得了!”他这句话向车蓬内的蒙面汉说的。蒙面人缓缓自车中步出,每一步都看好了才踏下来,仿佛生怕地面上的茅草里有十七八只老虎钳一般。他站稳了,抚了抚胸,深吸一口气,才说:“言家二位昆仲,大家都是江湖人,这次摆明了是冤情,您们高抬贵手,我等永志不忘,他日必报!”言有义道:“你看我们作得了主吗?高镖头,我看您也无需躲头藏脸的了,扯下遮帘布,跟我们回去吧!”唐肯听得叫了一声。他一直觉得这人出手义助,身形招法俱颇为熟悉,没料竟是失踪多时的“神威镖局”局主高风亮。这时,只见蒙面人缓缓扯去脸罩,月光下,出现一张依然英伟的老脸,嘴边挂一丝苦笑,道:“我没瞒过你们。”言有信道:“不是没瞒过我俩,而是谁也遮瞒不过。李大人和李捕神算定你会在这攻打菊红院消灭无师门里出现,你果然憋不住,现了形。”高风亮没有答话,他突然用手自胸口用力一拔,拔出了嵌在胸前的铁梳。血水,不住地渗了出来。丁裳衣皱眉问:“痛不痛?”她蹙眉的神情,像小母亲疼惜孩子的胡闹,也似小女孩爱惜小狗小猫的淘气,稚气隐舰在成熟而有韵味的脸容上,端丽得令人轻狂。唐肯看得痴了。高风亮闷哼道:“痛。”然后又笑道:“不过,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痛字都是不轻易出口的。”丁裳衣微微浮起的笑容。她的脸靥稍大了一些,像满月时的气氛,越发衬出红唇的抢艳,女性的腕力。“痛就痛,有什么出不出口的。英雄好汉也一样痛,只有充字号的才哑忍不说!”高风亮和丁裳衣这番对答,好似根本没把言氏兄弟的话放在心里。言有信双目射出了狂焰。高风亮道:“痛归是痛,但无大碍。大的交你,小的归我,如何?”丁裳衣点点头,她用极自然而美丽的手势,拔下发上的一支金钗,用唇含着,然后用双手把颈后的头发束起来,束成一个小髻,然后把金钗插入髻去。也不知怎的,这月下的姿影,使得言有信、言有义竟不想打断,是故都没有立即出手。然后丁裳衣道:“好了。”转首向唐肯、袁飞道:“你们去吧。”话一说完,剑疾地已到了言有信的咽喉。高风亮的大刀也呼地荡起,飞斩言有义。丁裳衣和高风亮的意思是非常明显的。他们要缠住言氏兄弟,决不死战,但这一战结局胜负都难以逆料,他们都希望唐肯和袁飞先走。袁飞明白。他咬一咬牙飞掠而出,可是唐肯不走。唐肯不走,袁飞折了回来。“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要洗雪冤屈,就得先逃命再说!”唐肯坚定地摇头。“我知道,但我不走。”袁飞长叹,终于一跺脚,跃上一匹马,绝尘而去。唐肯也知道凭自己这身低微的武艺,既帮不上丁裳衣、高风亮什么忙,也没有什么用处,留着也是白送死,可是他这种人,就是无法忍受别人为他们拼死,他自己去逃命。所以他留下来,已经准备必死。高风亮是他的主人,这次冒险闯入菊红院救他,他不能独活;至于丁裳衣,奇怪的是,他觉得跟她同时死去,是一种快乐,一种荣幸。”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会有这种想法。袁飞走的时候,局面已瞬息数变。丁裳衣的剑虽然突兀,但剑至半途,改刺言有信肩膊。因为她还不肯定言有信是敌是友。言有信盯住她,一伸手,中指“啪”地弹出,弹歪了剑锋,猱身进击,一面低声道:“你尽管走,到脾腹村灌木林里等着。”丁裳衣抿了抿嘴,道:“你放我们一起走。”言有信目光闪动,怫然道:“只有你可以走!听着,我只放你走!”丁裳衣冷然道:“为什么?”言有信一双森冷的眼睛迅速游过她的身子一遭,道:“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好。”他们边交手边说了这几句话,高风亮和言有义那边已分出胜负。言有义在高风亮攻出第一刀的时候,他就攻出第一轮快拳。这一轮快拳追得高风亮回刀自守。言有义一轮快拳未完,第二轮快拳又至,高亮风好不容易才接下四五十拳,第三轮快拳又如石雨般打来。言有义的拳势指不折、腕不曲、臂不弯、膊不动,是失传已久的正宗言家僵尸拳法。等到第四轮快拳开始的时候,高风亮知道自己再不反击,只怕没有机会再反击的了。高风亮长吸一口气。他吸气的时候,猛胀红了脸,血水自在胸膛创口猛标出来。然后他就出了刀。言有义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就像一具木偶,忽然给人拆散了线一般。在这刹那之间,他整只手,软得像棉一般,竟蛇一样的缠住了刀身。刀锋何等锐利,却切不入言有义双臂。高风亮猝然弃刀,拔草,茅草飞斫而出!言有义大惊,卷住大刀的双手一架,奇怪的是,那一记“茅草刀”并没有经过他的双手,却已攻到了他胸前!言有义骤然吐气,整个人似突然瘪了下去。但他的胸膛还是标出一道血箭。高风亮一击得手,抄回大刀,再砍。言有义急退,言有信看在眼里,登时舍了丁裳衣,迎击高风亮。忽听一人道:“以无厚入有间,庖丁刀法,名不虚传。”只听他淡淡地接下去说:“昔时庖丁解牛,把刀法融为一体,举手投足皆成韵律,你虽已举轻若重,刀随心易,但可惜——”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只听一阵缓慢的马蹄声,马蹄声中,隐有一两声凄心的狼嗥,似有似无。高风亮的脸色变了。开始闯入菊红院救人的时候他蒙着脸,但眼神炯炯,元气充沛,精锐逼人。后来与鲁问张互拼受伤,眼中那一股逼人的神采却显著地消失了。在击退言有义之际,他刚又回复那一股神气。却听到那铃声话语,整个人都变得紧张,甚至有些恐惧。丁裳衣也是。只不过她不是恐惧,而是不再从容淡定了,谁都看得出来她已不寄存任何希望。——究竟来的是什么人呢?只听那野兽般的长嗥渐来,但马蹄声也得落落,得落落的缓缓逼近……马蹄愈渐慢了——得落落,得拓拓……蹄声渐近——一匹马。一个人。唐肯一看见那匹马,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袁飞呢?”那匹马是袁飞骑去的。现在马回来,马上的人已不是袁飞。唐肯在叫了一声后,才看清楚那坐在马上的人。这人一头黑发披肩上,脸无表情,但整个看去令人有一种倦乏的感觉,这人整张脸都是皱纹积聚在一起,可是又不是给人老弱的感觉,就像他的皱纹是五官之上,理应在脸上的。马蹄声终于停了。那人腰畔系了三个葫芦,他打开一个的塞子,仰首喝酒。人却非常熟悉。唐肯左看右看,就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不过这个人,他一定见过。——他是谁呢?高风亮一看见这个人,就出现了一种“既生瑜,何先亮”的悲愤神色,他问:“是你?”披发人道:“是我。”高风亮道:“你刚才的话,没说完。”披发人道:“我说可惜。”高风亮道:“可惜什么?”披发人道:“你刀法已臻巅峰,却未入化境,但摘叶飞花流水行云皆可成刀,虽是如此,你却不能无刀!”高风亮怔了一怔,长叹道:“是。以无刀胜有刀,还要长时间浸淫,我开的镖局,俗务烦身,无法专心练刀。”披发人道:“所以你因小失大,事业有成,却失去性命。”高风亮苦笑道:“神威镖局是完了,但我还活着。”披发人道:“镖局完了,你也该死了。”高风亮忍不住恚怒,眼神一炽,道:“你现在是替官府做事?!”披发人道:“我只替李大人办事。”高风亮道:“你要杀我?”披发人缓缓的摇头,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一样,“打从这件事一开始,你和镖局的人,早都应该自戕了。一个死定了的人偏偏不死,这不是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是什么?”高凤亮惨笑,大刀一扬,道:“你来杀我吧!”他的刀才扬起,言有信就在摇头,眼色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我想起了!”唐肯突然大叫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他这一叫,使高风亮和披发人都莫名其妙,唐肯指着披发人叫道:“我见过你,就在牢里,你跟他们三个人和李大人的公子,想剥我的皮……可是,那时候,你的头发是——”披发人淡淡地接下去一句:“白色的。”唐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对了。是银白色的。”披发人,却反过来间唐肯:“那是什么时候?”唐肯想了想:“早上。”披发人唇上的皱纹向两颊振了振,算作笑容:“早上就是白天。”唐肯仍不明白。高风亮接下去说:“唐兄弟,你有没有听过,江湖上,有一个人,头发随着太阳升沉而变色的?”唐肯立即道:“有,可是那位武林名宿,是白天黑发,晚上白头的人,而且那位前辈已死去好多年了。”高风亮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名宿,不但没有死,而且随着年纪增进,武功增进,同时人心大变,性情大异,变成了白天银发,晚上黑,还活生生的在这里——”唐肯惕然地望着披发人:“他就是——”高风亮道:“二十年以前,他被人号为‘白发狂人’,十年前,突然失踪,直至七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诡测武功极高的黑发白头人,便是这位‘老虎啸月’聂千愁。”唐肯怔怔地道:“他是?”聂千愁问:“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唐肯看了看天上的星月:“当然是晚上。”聂千愁道:“那么我理应黑发了。”唐肯还是禁不住要问:“你……你就是当年的‘白发狂人’?”聂千愁道:“怎地?”唐肯不可置信地道:“昔年的‘白发狂人’,何等狂,何等傲,但不欺弱小,只抗强权,行事乖桀,却除暴安良,当年连朝廷和‘绝灭王’等大力拉拢尚不得其效力……而今……怎么会——?!”聂千愁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极复杂的表情。他听着,听着,忍不住喝了一声:“住口!”他这一喝,听来也不怎么大声,可是在唐肯听来,心头一震,好像给击了一捶,搐痛了一下,四肢都发麻。在这种情况之下,谁也不会再说话。可是唐肯这个人脾气之拗执。性情之倔强,也到了极点,他强忍一下痛楚,即道:“以前我是打从心里敬重‘白发狂人’,我以为他傲然屹立天地间,不畏强权不怕死,谁知——”聂千愁的身子神奇般波动起来。他黑发波动的节奏像一种波涛的韵律,甚是好看。然而他双目发出深山大泽里野兽般的寒光,令人如坠冰窖之中!唐肯却不理他,迳自说下去:“——谁知今日一见,却变成了不分青红皂白,跟在狗官左右为虎作怅的可怜虫!”高风亮见情势不妙,叱道:“唐肯——!”唐肯把胸一挺,把声音调高,大声道:“什么‘自发狂人’,早死了还好!现在这个‘老虎啸月’算是什么?!(这时聂千愁全身剧烈地巅簸起来,口中发出厉啸,树摇地动,眼中寒采更是逼人。)武功高又有何用?!(这时聂千愁已向唐肯走出了第一步,只不过一步已到了唐肯面前,唐肯居然眼也不眨,直着嗓子把话夹杂在聂千愁的厉啸传出去。)就算是一掌打死我,我也不当他是东西!”他说完了那句话,心绞如裂,终于忍不住嘴边溢血。聂千愁黑发猬张,戟起又垂落,一字一句地道:“好,我就一掌打死你。”唐肯一面吐血一面道:“好,你打,打得死二十年后一条好汉,打不死你姓聂的捏着鼻子遮颜面!”丁裳衣禁不住尖呼道:“唐肯——!”高风亮身形一晃,想拦在聂千愁与唐肯之间,力谋挽救。可是,聂千愁已经出手。------骷髅画--第二章 别问我是谁第二章 别问我是谁聂千愁在厉啸声中出手。风动、草飞、树木摇。仿佛连月亮都变了颜色。唐肯觉得自己双耳,像给一千条固体的蜘蛛丝扯拔着,痛人心肺,那厉啸声似一下子把他的眼球充血,把他五脏六脉打翻捣碎一般!唐肯已失去抵抗的能力。这一刹间,掌风已冷沉地,毫无生气地,甚至无知无觉无情无性命地掩近胸前。出掌的手,仿佛没有生命。中掌的人,也必死无疑。丁裳衣手中的剑光自披风里发出夺目的厉芒,直夺聂千愁的咽喉!聂千愁突然偏首向丁裳衣,发出比刚才更凄厉的狂啸。白的牙、尖的舌、红的唇、黑的发,这一声厉啸,虎地宛似地底里卷来一道狂流,把松针倒射上空。丁裳衣也觉得身体周围卷起一道逆流,卷起身上的披风,整个人像连根拔起的失去了依凭:等到能够勉强稳下步桩时,剑已脱手,嵌入松干里!高风亮在同时间一刀砍向聂千愁。他的刀一出就切断聂千愁的啸声。那可怕的厉啸!聂千愁只做了一件事。他倏然打开了腰畔左边第一只葫芦。葫芦塞子一开,“嗖”地白光一闪。然后高风亮只觉手上一轻。他的刀碎了。碎成千百片,落在地上。高风亮怔了怔,这时,丁裳衣也被啸声澈飞,聂千愁那毫无生命且摧残生命的一掌,依然向唐肯胸膛按下去。三人联手,尚且抵挡不住聂千愁这一掌!就在这时,唐肯左膝后关节处,突然一麻,这一下来得十分突然,唐肯脚一软便跪倒,聂千愁那一掌,仅在他头上三寸不到之处击空。这一掌是没有掌风的。也没有气势。只有死。掌击空。唐肯就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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