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19-11

伸手一推,把习玫红推向斜里窜出去,习玫红十分机伶,趁着天色昏暗,借地势土岗起伏掠去。但习玫红一动,吴铁翼已怒啸攫来!追命正欲挺身而出,使吴铁翼转移目标,俾使习玫红间隙冲出。不料头顶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吴老,你尽管天上飞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摔下来,是怎么一个样子?”吴铁翼一听,人像被一口凿子钉入了地里,立时僵住,动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土岗之上。土岗之下的追命,也正仰脖子往上望。一轮皎洁明月正升空。二只见一条人影,缓慢地、懒洋洋的,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长长的呵欠,正是那在化碟楼打呵欠的公子。在暮色中吴铁翼两只深邃的眼珠像两点碧火,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方觉晓?”土岗上的人又打了个呵欠:“人生不如一梦啊。吴老,你梦见我,财宝就要飞了,是噩梦啊。我梦见你,钱财就塞到手心了,是好梦啊。究竟是你梦见我?还是我梦见你呢?”吴铁翼的长髯,无风自动,显然是极力竭抑着自己内心中的愤怒。“方觉晓,你是怎么来的?!”追命听得心里一动,他也很想知道答案。谁知方晓觉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醒时,人就在此荒山,对此良辰,赏此奇花,休此皎月,见到你这样的恶人了。”吴铁翼连长衫也鼓卜了起来:“你放屁!”方觉晓说:“梦中无这一句。”吴铁翼怒道:“去你的春秋大梦!”方觉晓叹道:“对,对!孺子可教,春秋战国,都不过是一场南柯梦。”展铁翼恨声叱道:“今日我教你活着做梦来,死了归上去!”方觉晓悠然道:“是那,非那?化成蝴蝶!梦醒了无痕,更无去来。”吴铁翼气歪了下已:“你……!”赵燕侠忽道:“方公子……”方觉晓道:“吾非公子,公子非吾。”赵燕侠改口道:“方侠士……”方觉晓截道:“梦里人无分善恶,何能行侠?”赵燕侠也不生气:“方先生……”方觉晓仍打岔道:“先生先死,方生方死,何分彼此。”赵燕侠微微一笑,毫不气馁:“大梦方觉晓……”方觉晓这才稽首:“正合我脾胃,省了称呼,多做些梦,最好。”赵燕侠笑道:“方觉晓做梦,何以做到了敝处?”方觉晓道:“我的梦是在你们车篷顶上做的。”追命听了心中一震。他扶持习玫红躲在车底下匿进来,却没料到还有一个方觉晓在车篷上混了进来,而且一直在自己藏身的土岗之上,自己一直没有发现,且不论方觉晓有没有发现他,这份功力都可算非同凡响。赵燕侠笑道:“方大梦做梦,可是做对了地方了!’’方觉晓笑问:“哦?”赵燕侠微微笑道:“我们的举世功业,正万求不得大梦方觉晓的臂助,若蒙相允,咱们视先生为供奉,如获神助。”方觉晓摇头摆脑,居然在月光下踱着方步,反复思哦。追命却听得手心一紧,握紧了拳头。——如果方觉晓肯加入这干邪魔歪道,吴铁翼加赵燕侠加上方觉晓还有神剑萧亮,这样子的阵容,就算“四大名捕”一起出手,也未必挑得了!方觉晓笑了:“大梦方觉晓。”赵燕侠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能以不解的神情望着他。方觉晓摇头摆脑他说:“我已经是大梦方觉晓了,你们又以梦来诱我,其实成败利钝,不过都是一场大梦,我既有梦,你们的梦,我敬谢不敏。”吴铁翼怒笑道:“方觉晓,你这是好梦不做做噩梦!”方觉晓悠然叹道:“谁教江湖人中相传吴铁翼遇上了方觉晓便等于命里逢着了克星,这噩梦敢情是你前世欠我的。”吴铁翼也不答话,只叱喝一声:“风、雨、雷、电!”只见暗暗青穹中人影倏现,雳嘞嘞一阵连响,隐有殷殷雷电,挟空劈来,追命眼快;瞥见四人各在土岗之上,居高临下,准备扑击方觉晓。这四人就是日前所见的唐又、于七十、文震旦、余求病四大高手!追命知道四人决不易斗,想扬声警告方觉晓,却听方觉晓道:“你知道江湖人为什么传我‘管不义事,劫不义财,杀不义人,留不义名’么?”他仿佛完全不觉察四人的存在:“我既管不义之事,取不义之财,诛不义之人,又为何留的是不义之名?”方觉晓倒是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杀人的方式,太过令人深恶痛绝。”他笑笑又道:“我是用对方武功极纤微的懈隙之处,加以利用而杀之,江猢上人人危惧,怕我有日也用这种有无相循、虚实相应、由静生动、以动灭静的伎俩来对付他们的绝艺,所以都说我不学无术,雕虫小技,打胜了是侥幸落得个不义之名。”他笑着反问:“你说,江湖人好不好玩?”他问这一句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瞟向追命。追命不禁苦笑。武林中人气量狭仄,跟文人可以并齐,远超乎一般人想像,当然也有气态豁达者,但就一般而言,攫权夺利,逞强好胜,明争暗斗,好名贪欲,在所多有,以致武林常起血腥风暴。武林亦不免党同伐异,手段之毒,难以想像。大梦方觉晓有才无权,又孑立不群,人畏他武功深不可测,又知他独来独往,纵行侠仗义于世,不免视之为邪魔外道,加诸于不义之名,方免其坐大了。这是江湖人的悲哀。方觉晓神情洒脱,孤傲自洁,但他问了这句话,即是说他仍不能超尘梦中,仍是介怀于这句话。但是江湖上有的是流言蜚语。若然介耿于心,又有何安宁之日?就连“四大名捕”,不一样被一些人恶意中伤为朝廷爪牙、宦官走狗之辈?追命等对此,只能充作不闻,否则早就挂冠忿然而去了。但闻方觉晓又道:“所以我出手,狠出了名,最好,不要逼我动手,否则,一场大梦,醒时十里荒冢自凄寒了。”赵燕侠道:“方觉晓,本来你可以走的,可惜你却来了这里!”方觉晓淡淡地道:“来了这里,就算你不杀我,也怕秘密外泄,是不是?”赵燕侠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你想不死,只有一法。”方觉晓笑道:“为你所用?你不怕我谋叛作反?”赵燕侠道:“饮下花汁,就不怕了。”方觉晓道:“那我岂不等于行尸走肉?还是死了好了。”赵燕侠长叹道:“你既求死,只好死了。”他的话才说完,迎空下了一阵骤雨!这时天色已暗,暮色四合,一点残霞,血一般的坠在碧绿的崖前,映得那无声滚涌的雪瀑隐透红光,阴凉深寒。那一阵密雨,像一盆水般却只向方觉晓一人泼落。那不是雨。那是暗器。文震旦的暗器。三方觉晓本来还在谈着笑着,忽然之间,身形慢动,已脱下两只布鞋,扬晃一兜,数十点密雨似的银光,全收入了布鞋之内。但唐又已经出手。他一扬手,火星滚滚,烈焰飞扬,火龙似的卷向方觉晓。方觉晓身形一晃,已没入花丛之中。花海平垠,恍似碧波无纹。吴铁翼春雷似的喝了一声:“别烧了花——”唐又自然吃了一惊,但“雷火”已发了出去,收不回来,只怕焚及花海,急忙向余求病求救,“大旗卷风”余求病忙用“都天烈火旗”一罩,把火焰尽灭。余求病正扑灭火焰之际,“飕”地一声,一人冲天而起。余求病是“风、雷、雨、电”中的风,轻功最高,而且正居高临下,但正在他弯身灭火之际,不意白影一闪,破空而起,犹在自己之上。余求病大惊,大旗急卷,只见方觉晓犹似夜鸟在月光下飞翔起来,冰飞雪舞般地卷入了大旗所发的罡飚怒号之中。于七十见余求病有危,也和身扑来,雷电锤凿,一起向方觉晓背后劈到!只听一阵摧断散裂之声,雷鸣风怒,轧然而绝,于七十的锤凿,打入了余求病身体之内,几乎将余求病身躯震炸得血肉横飞!而余求病的大旗,却不知怎地,缠勒上了于七十的脖子,于七十裂目伸舌,足有半尺来长,脸色涨紫,扎手扎脚落了下来,僵在地上,己然气绝。才一个照面,方觉晓已毙“风”余求病、“雷”于七十两人!同时间,唐又的暗器已发了出去。方觉晓居高临下,利弊悬殊,钳制余求病,又引动余求病与于七十互刺而殁,但他力已尽余势已衰,唐又的暗器,正打在他背上。这风吹电逝的光景,文震旦也抢身扑至,倏然之间,脸上忽给人打了一把暗器。这暗器正是他腰间镖囊中的毒砂。在星飞电掣的瞬间,敌人已在他镖囊掏出了毒砂杀掉了他。唐又也同一刹那,发现暗器所中,只是仿佛幻影,而自己胸膛,也突然像给一口沾满了千百把利刃的钉板拍入一般,原来自己所发的暗器,全在龙飞电掣瞬息之间,被方觉晓以袖一挽,引得倒飞了回来,射了个满膛满腹。唐又和文震旦倒下去的时候,离于七十及余求病之死,不到弹指功夫。吴铁翼座下四大高手,一齐毙命。“风、雷、雨、电”要动手的时候,追命正想出去助方觉晓一臂之力,可是,他现在已打消了主意。连吴铁翼也改变了念头。原本在余求病、文震旦、于七十、唐又出手围攻的时候,吴铁翼正想趁隙偷施暗袭。但他现在也看得出来,不但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也来不及了。只闻方觉晓拍了拍手,又打了个呵欠,漫声道:“我看,赵公子的五十四个师父,也不必出来冒这趟浑水了吧?”四一阵稀落掌声传来。“好功夫!”拍掌的人居然是赵燕侠。“刚才方兄所表演的就是江湖上只闻名了五百年,却不见有人会使的‘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厂?”方觉晓微微笑道:“名字长死了,就叫‘大梦神功’不好吗?”赵燕侠笑道:“好个‘大梦神功’,跟吴大人‘刘备借荆州’的‘借力神功’,可有异曲同工之妙!”方觉晓不以为然:“曲是异曲,我的洪正,他的萎靡。”吴铁翼眼见方觉晓武功着实非同小可,不怒反笑:“方兄和我,不如合作,正好如虎添翼,各得其利!”方觉晓道:“奇怪?”吴铁翼问:“方兄有何纳闷之处?”方觉晓道:“我不知何时与你称兄道弟来着?”吴铁翼脸色一沉,强自压制。赵燕侠却道:“阁下却不知道一件事。”方觉晓也不相询,微微笑着看他。伸知道赵燕侠既然问得出口,就一定会说下去。赵燕侠果然说了下去:“阁下不知道‘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最忌的是‘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方觉晓微微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正如‘大梦神功’怕醒一样。”他笑了笑又道:“可惜,你所说的那种阵法,迄今已无一人能使。”赵燕侠笑说:“非也。”这回到方觉晓忍不住要问:“难道……”赵燕侠截道:“天下确然无一人能催动这‘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但却有五十四人能同时合力施展。”方觉晓一晒道:“阁下的五十四位师父?”赵燕侠一笑道:“在下的五十四位师尊,武功虽然不济,但奇门杂学,无不精博,方公子可小觑了。”说罢,赵燕侠拍了拍手掌。五十四个人,鱼贯而出,各依方位站好。追命一见,心中一阵忧急,看来赵燕侠五十四个师父皆已返回,化蝶楼事衅已休,却不知冷血如何了?方觉晓脸色较为凝重,道:“这阵既已摆下,我只好破阵了。”赵燕侠扬手道:“方公子自管请便。”赵燕侠扬手之际,五十四人立即发动阵势,这阵势其实不离“生死幻灭晦明之门两仪四象”的生克变化,窍妙玄奥,但是走易变位之际,五十四人为奥援,等于是一个人,倏忽间有了五十四双手臂,五十四对眼睛,而且还身兼五十四人的功力,这就如同风雷杀伐、山崩海啸,有飚轮电转之巨力。方觉晓善施借力打力、着力化力,但五十四人贱轮霞转消长不休之力,却非他一人所能化解!------碎梦刀-- 第二章 破阵第二章 破阵一五十四人所施动之“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将方觉晓困住。方觉晓在阵中只觉耳鸣心怖,头昏目眩,阵内尘霾障目,腾挪卷舞,如处身洪涛万里,无可落脚之处,每发出去的功力,被此东彼西,此南彼北的虚实相生,有无相应的九宫反克五行牵制,无法发挥,一时如孤军危域,田横绝岛,俱受束缚,又如强仇压境,矢尽粮空,以致退无死所。方觉晓的“大梦神功”,实则“颠倒乾坤五行移转大法”演绎而来的,搏弄阴阳生克五行,倒转八卦,将发力者还于其身,但五十四人所催发之“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亦是参天象地,应物比事,暗合易理,借力反挫,方觉晓的功力无可宣泄,以一人力敌五十四,实非易事。他陷入阵中,只见刀光剑影,一脱乱闪,稍一不慎,即为所伤,却又无法脱身。虽闻衣袂之声就在近处,但上天入地,横冲直撞,俱被挡回。只要被困在阵中的人稍一焦躁,即群相离呈,乘机潜袭,心里头只要一想到要不好,此心相即为对方所用,千虑百念,随相而生,直熬得人走火入魔为止!方觉晓的“大梦神功”,还只是借人之外力克制对方,但五十四人之阵乃质定形虚,借对方象由心生,境随念灭的现诸恐怖、瞬思电变来痛击对方,诸如恐怖焦急,远近富贵贫贱忧乐苦厄鬼怪神仙佛、七情六欲、恐怖焦急、无量杂想,稍一着相,便不战自败,死在阵中。方觉晓神明朗澈,心灵湛定,但也只能固守,而无反攻之力。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五十四人所卷起如石障围压、阴灵鬼怪的大阵中,蓦然有了一道缺口。缺口一破,随着一声悲喊,一人扑倒地上;方觉晓拔出对方腰间的剑,劈倒了他,又揉身抢了一把银乾,刺穿了另一人的咽喉。阵既破,局面大变。方觉晓像一阵风似的飞起,一列花梗,倒了下去,三个高手,齐腰斩断,三件躯体落地之际,一个人要掏出雷火弹,手臂被反折,竟把雷火弹倒吞人口,在他腹内爆炸开来。另外两名高手的大环刀与大朴刀,一起斫回自己的脖子上。当倒下去的敌人数到了十二,方觉晓才停了手,负手于后,走一阵中。月光下,他出水芙蓉般清奇秀气,但倦意更浓。“大须弥正反九宫大阵”已破。剩下的四十二人,绝对无法也无力再组此阵。但方觉晓内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要不是五十四人其中一人忽然仆倒,这阵他绝对破不了。他明白这人的仆倒是因为土岗后的追命。除了他自己了解,追命心知之外,其实还有一人知晓。这是五十四人中的一名“师父”,长得一双黄眼,生在额上,鼻耸朝天,一张大阔口,样貌甚是古怪。其实他不只模样古怪,武功也古怪得很。所以他心里一清二楚,自己是给人绊倒的。可是他却不敢声张。因为这大阵被攻破,全因自己一仆之故,在行施阵法时,谁也来不及理会谁,只顾全力以赴,若他自己不提,无人会知是他闯的祸:如果他自供出来,这一阵之败,可全揽在他的身上了。他也是江湖人。江湖人最懂得如何“独善其身”。何况在赵公子麾下,好听的是当个“师父”,但要面对那么多“同行”,竞争之大、压力之重,也是奇钜,这位“师父”还不会傻到自绝门户。故此他也绝口不提。所以在阵势发动狂飚卷旋之际,谁也不会留意那倏伸出来又收回去的一条腿。也没有发现追命就在那里。二方觉晓的倦意愈来愈盛,他对吴铁翼说:“该我们了;”又转首向赵燕侠道:“你走吧,我不杀你。”赵燕侠似未料到方觉晓能破“大须弥阵”,一时怔住,说不出话。吴铁翼见势不妙,忙道:“赵公子,对付这等妖贼,不必顾及江湖道义,我们合力把他除去。”方觉晓淡淡地道:“何须多言,你们早已五十四敌一,何必惺惺作态呢!”吴铁翼怒叱:“你少卖狂——”方觉晓却已吟道:“世——事——”吴铁翼一震,倏然出手!他再也无法延挨即刻出手之故,是因为他听传闻中方觉晓的习性。——方觉晓“杀不义人”之前的习性是:通常给对方一个机会,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一十二个字念完,若对方逃得了,或在方觉晓吟罢二句尚未被击倒,就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也就是说,方觉晓一旦吟起这两句诗,就是把对方当作头号大敌,而且已准备动手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吴铁翼既不能逃———旦逃遁,就算成功,这“霸王花”的计划岂不霸业图空!他一动手,全身衣衫,像狂飚怒涛般地但无声无息的涌卷过去,只要对方一半抗力,他便以“刘备借荆州”的怪功倒移过去,反挫对方,把对方格毙当堂!追命望去,只见暮夜的空间,月色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影子缠着影子,飞跃对着飞跃,肉体追击着肉体,一切都静悄悄的,反令人不寒而栗。但是,方觉晓却像忽然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肉体。吴铁翼的武功,可谓极高,他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面对一个不带一丝杀气、静若湖水的人,不但毫无懈障,连一丝气魄气势都无。吴铁翼的武功再高,至此也毫无用处。而他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已然运气,并且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对方无懈可击,又无力可借。对方就像一棵树,一块巨石,更像一片飘浮的羽毛。他想借对方的斗志来反挫之,但对方似根本无意要赢,这种不以打败敌人为胜,又不以被敌人打败为赢的气态,使吴铁翼面对溃败。——如果把力道发出来,迎虚而击,万一被对方以实反乘必死无疑!对方淡若飘鸿的肉体中,虚无定向,只漫吟下去:“—————场——大——梦——”吴铁翼本来巴不得对方赶快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吟完,因为愈快吟完,自己就至少可保不死。——方觉晓以吟十二字杀人,若二句吟完人不死,当不再杀,以方觉晓闻名,决不致反悔吧!但方觉晓才吟完了第一句,吴铁翼已觉不支。他既不敢把巨力发出去,罡风兀自在身上各处穴道流窜,十分辛苦,他惟有把身上所蕴之巨劲偷偷化去。却没料他心念才动,正要化去内力,方觉晓已然反守为攻,易客为主,转虚为实,发动了攻势。那时他才念到第二句第一个字:“人——”“生”字未出,吴铁翼已仰天喷出一口血箭,倒飞三丈,噗地坐跌地上!三月光下,方觉晓冷冷地望着吴铁翼,道:“还有五个字,可由你来说,你说得怎么快都好,因为——”他淡淡一笑继续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句话了。”追命目睹方觉晓飞龙天矫般击杀“风、雷、雨、电”四大高手,知他身怀绝技,虽曾助他破“大须弥阵”,见他银流飞泻一瞥而逝地搏杀十二敌手,已心中钦佩,及此眼看他在七个字间击败吴铁翼,其中两个字还是先说出口才动手的,心里称奇欣羡,已知其人功力,非自己所能及。吴铁翼喘息急促了起来:“我……我的宝藏,你还未知,你,你不能杀我……!”方觉晓摇首道:“我要杀你,是因为听闻你旧部说起你的劣迹,实令人齿冷,至于财宝,有没有都是一场浮云梦,我不稀罕……所以,我没什么不能杀你的理由!”吴铁翼返首向赵燕侠哀告道:“赵公子……”方觉晓对赵燕侠冷冷地道:“趁我还未对你动杀机,你滚吧!”赵燕侠望了望地上的吴铁翼,悠悠地道:“难怪江湖上传闻:方觉晓是吴铁翼的克星,而今一见,方才知道传言非妄。”他笑了笑又道:“吴大人的‘刘备借荆州’神功,刁钻古怪,气态沉雄,但遇上大梦方兄的‘大梦神功’,一一化解于无形,不由得我不佩服。”他叹了一声又说:“本来,方兄留我不杀,有心保存,我也该知趣走了,只惜……”他双眉一振接道:“江湖上又传有:大梦方觉晓的克星是神剑萧亮……而神剑萧亮,偏偏又在此际及时赶到,使我就算想走,也不忍错过这一场精彩格斗。”大梦方觉晓的脸上陡似涂了一层白霜。月色皎洁,花海静眠。大梦方觉晓霍然转身,就看见一个神情落寞的青年。方觉晓眼眸里蒙上了一层特殊的感情。“你来了。”神剑萧亮来了。四萧亮一来,还未说话,先打了一个喷嚏,方觉晓却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萧亮稍一稽首,道:“师兄。”方觉晓也唤了一声:“师弟。”Т×Т閤鏶 ㄒ〤丅ΗJ.СоM萧亮道:“师兄的老毛病,好像还未痊愈?”方觉晓笑道:“大概天下间病者最不想治好的病,就是懒病;我一天打三百多个呵欠,等于是享受,这病还是不要去掉的好。”语音一顿,反问萧亮:“师弟的鼻病,好像也没好全?”萧亮笑了一笑,道:“人生里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没有鼻病,又焉知没有其他疾害缠身?有了鼻病,倒是可以提醒自己身子健朗的好处。何况,一天打他百来个喷嚏,让气通一通,实在是好事。”说着,又打了一个哈啾,掏出雪白的中帕,揩抹了鼻子一下。方觉晓答了,有说不出的倦情之意。“咱们师兄弟的毛病,只怕都改不了。”萧亮也笑了,笑意里有说不尽的寂寞,“所以师父说过,哈啾对呵欠,难免一场战,看来,真是无可避免了。”方觉晓道:“我们师兄弟,入门、学艺,都不同时,只见过三次面,这是第四次,没想到第四次见面就……”萧亮道:“你学了师父的‘大梦’,我学了师父的‘神剑’,只怕这一战,早已注定。”方觉晓摇首道:“我还是不明白。”萧亮道:“你不明白什么?”方觉晓道:“你跟赵燕侠、吴铁翼,绝非一路,何苦要为他们而战?”萧亮长叹了一声,语音寂寞无奈。“我不是为他们而战,我实是为自己的承诺、报恩、不再受人羁制而战。”方觉晓道:“哦?”追命也在留神聆听。他乍见神剑萧亮出现之际,便联想到冷血可能在“化蝶楼”出事了,否则,神剑萧亮又焉能好端端的出现此处?萧亮在武林中,形踪飘忽,行事诡奇,一向行事,虽嫌过火,但光明磊落,疾恶如仇,何致甘为赵燕侠等所用?只听萧亮道:“你因质禀聪奇,被恩师收录为徒,但你家底丰存,除了闲懒,就是习武,可以不顾及其他。”他嘴角下拗,现出了一个微带凄凉的微笑:“而我呢?”方觉晓悠悠叹道:“我知道师弟家境不好……不过,我当时却连师弟你也没见过,又如何得知此事?”萧亮道:“这事与人无尤,师兄不必歉疚。只是我艺成之前,贫无立锥之地,家慈饥寒,全仗赵公子之父大力接济,才令我母度过饥贫。及至我练成剑法……”方觉晓失声道:“是赵一之?”赵一之就是赵燕决的父亲,以修桥整路,多行善事名扬于世。萧亮点头。方觉晓沉吟后毅然道:“我不杀赵燕侠,你不必跟我动手。”萧亮摇头。“没有用。赵大善人不要我回报,只要我答应他的孩子,出手三次。”他无奈又带讥诮地一笑道:“也许,赵大善人是看出他的儿子多行不义,将来必有劫难临头,想借我这柄仰仗他的善心才能练我的剑,来替他后嫡化解这一劫。”方觉晓道:“所以,化蝶楼上,你替他敌住冷血。”萧亮道:“那是第一次。”方觉晓道:“那么跟我这一场,是第二次了?”萧亮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也是第三次。”方觉晓微诧道:“怎么说?”萧亮目露厉芒,向赵燕侠投去:“我说过的话,决不食言。为他出手三次,我当履行,不过其中若有朋友兄弟在,则一回出手当二次算计,这一次,亦即是我最后为他出手的一次。”他回头凝视方觉晓:“不管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我自当全力施为,不过不管死的是你是我,余下一人,都可杀了他替对方报仇!”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听得连赵燕侠都为之一震。方觉晓唉了一声,道:“萧师弟,大丈大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自当如此,但这样作法,不是害人误己,徒结怨仇,于己不利么?”萧亮惨笑道:“我又不能不履行诺言,丈夫在世,理应惜言如金,既已答允,就算悖犯天条亦在所不惜,练剑的人,本就要摒除佛魔,只要在修剑道上障碍,不管是天地君亲师,兄弟妻儿友,一概尽除。”方觉晓只冷冷地待他说完之后才反问一句:“要成剑道,须得六亲不认,无私无欲也无情,方得成道。问题是:纵能成道,这样的断绝情缘,你做不做得到?”萧亮沉声道:“你我师出同门,这一战,便是离经叛道。”方觉晓道:“若真能以无反顾、无死所、无所畏来修剑道,你又何必重然诺一至于斯?”萧亮无言,良久,才目瞳炯炯,向赵燕侠厉视道:“要化解这一场灾劫,只有在他。”方觉晓向赵燕侠望去。赵燕侠悠哉游哉的负手而立,幽然道:“久闻前代大侠‘大梦神剑’顾夕朝武功出神入化,而今他的两位嫡传徒弟要一决雌雄,这样的对决,纵拼上一死,也非看不可。”他这样说来,仿佛萧亮与方觉晓之战,与他全然无关似的,他只是为观战而来一般。但这一句话,无疑是坚持要萧亮非与方觉晓一战不可。萧亮长吸了一口气向赵燕侠一字一句地道:“赵燕侠,这一战之后,若我没死,下一战就是你。”方觉晓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眯着精光炯炯的小眼睛向赵燕侠道:“若活下来的是我,我也要杀你。”赵燕侠却毫不在意地笑道:“是啊,不过,神剑萧亮和大梦方觉晓,却难免先要决一生死不可。”他说完了这句话,场面都静了下来。场中仿佛只剩下了方觉晓、萧亮两人。------碎梦刀-- 第三章 大梦神剑第三章 大梦神剑一花静如海,冰轮皎空。方觉晓与萧亮遥向对应,彼此身上,不带一丝杀气。萧亮苦笑道:“我不能败。”方觉晓明白。神剑萧亮的剑,在于决胜负,若不能赢,就只有输,每胜一次,剑气更炽,剑锋每饮一滴敌人血,剑芒更盛!但只要败一次,便永无胜机,就像一个永远只有前进而无法后退的战神,败等于死。何况萧亮剑是折剑,一柄折剑仍当剑使,是表示了不能再折的决心。可是方觉晓也不能败。世事本是一场大梦,成败本不应放在心上,但是方觉晓却知道,他可以坚持这种不以胜为胜以败为输的态度去对付任何挑战,却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应付神剑萧亮。因为神剑萧亮的剑法是“以威压敌,以势胜之”。这种方法是取自兵法上:“威,临节不变。”而这又以“不动制敌,谓之威;既动制敌,谓之势。威以静是千变,势以动应万化”。最可怕的是萧亮的剑法,在颠微毫未之间,生出电掣星飞的变化,在静之威中生动之势,而动势递转而为静,凭虚搏敌,无有不应。方觉晓的“大梦神功”是借对方之法而反挫,但面对萧亮若仍持无可不可之态度,则不及自静以观变,相机处置萧亮由威势动静中所生之攻击。除非方觉晓一反常态,先以必胜之心,运“大梦神功”,罩住对方“,一触即发,先行反扑,才有胜望。否则必败无疑。所以方觉晓也微微一叹:“我也不能败。”两个只能胜,不能败的同门决战,结果往往是一方胜,一方败,或两败俱伤。可惜他们都没有另一条可选之路。二方觉晓诛杀“风、雷、雨、电”四大高手,再破“大须弥障”杀十二人,挫败吴铁翼,他都没有亮出武器。此刻他终于亮出了兵器。他的兵器原来是一面镜子。宽一尺,高三尺,厚约半寸的一面琉璃大镜。他这项武器,轻若水晶,也不知是什么制的,自怀中取出时只不过一个方盒大小,打开来却迅即长大,光可鉴人,须眉纤毫,无不毕现。晶镜在月光下荧荧浮亮。众人连追命在内,都不知他此刻取出面镜子有何用途,只晓得方觉晓适在难中,仍不肯用这面镜子,此际方才使用,必是杀手铜。只见萧亮剑眉一竖,双目焰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吴天镜?!”三方觉晓微嗤一声,似对自己自嘲:“天镜,师父所传,师父所授,师父所赠,没想到……”萧亮又打了一个喷嚏。他这个喷嚏一打,即时发披于肩,厉瞳若电,威棱四射,缓缓提起了折剑:“没想到……吴天镜有一天对上了神折剑!”这是决斗前的最后一句话。萧亮的心胸被斗志所烧痛,但他尚未出手,发现方觉晓有着同样的杀气如山涌来。当两人气势盛极又完全一样时,就像两把剑尖相抵,因而发出的烈的火花:萧亮发现自己的杀气愈大,对方的杀气也反迫了过来,他只有渺乾坤看一粟,缩万类看方飓,只酌斟眼前一步,只专注手下一剑。由于他并不一味猛进,反而定静待机,风拂过,对方人影一闪。——是对方先沉不住气?!萧亮已无暇多想,光霞做能的剑芒,发出了飚飞电驶的一刺!他这一剑,果然命中。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晶镜四裂,碎片逆溅,他刺中的是他自己的影子。这刹那间,他所有的杀气锐气,全发了出去,刺在虚无的自己之中。方觉晓已滑到了他的背后。他虽无法把萧亮一剑反击回去,但已用“吴天镜”行起“大梦神功”,将萧亮的“神折剑”消饵于无形。此刻他要做的是先封住萧亮的穴道,然后搏杀吴铁翼,再解萧亮穴道。他以“吴天镜”及“大梦神功”破萧亮一剑,已十分吃力,却没料在这电掣星飞的刹那之间,一股巨力,斜里涌至!这时他的掌已贴到萧亮背心“背心穴”上,他本来只想以潜力暂封萧亮穴道,那股怪劲一到,如异地风雷,方觉晓应变奇速,身如浮沙薄云,毫不着力,只要对方一掌击空,立刻将对方击虚之力壅堵反击,挫伤对方!却不料对方掌力从冲涛裂浪般的功力,骤然反诸空虚,变成以虚击虚,反得其实,说时迟,那时快,“砰”地击中方觉晓!这一击之力,足以使山石崩裂,树折木断,飚轮电旋间击在方觉晓身上,方觉晓一时不备,只觉浑身血脉飞激怒涌,一股大力,透过体内,在掌心直传出去。这一下,不啻是等于在萧亮背心要害上施一重击。萧亮本在半招之间,误我为敌,而被方觉晓所败。但他万未料到方觉晓会重创他。方觉晓全神御虚击败萧亮,但一失神间为敌所趁,不但身受内伤,也被神剑萧亮击得重创。萧亮踣地。方觉晓也倒下。出手偷袭的人拍拍手掌,像拍掉一些尘埃,笑着说:“神剑萧亮,剑法如神,名不虚传;大梦方觉晓,迎虚挫敌,更是令人钦服……只惜,危机相间何啻一发之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兄萧兄,世之奇侠,都没想到会为在下所趁吧。”赵燕侠非常快乐,非常安详地这样说。四赵燕侠的出手,疾如电卷涛飞,连在暗处观战的追命也来不及出手阻挡。惊人的是:赵燕侠这一出手间所显示的武功,绝对在吴铁翼之上。萧亮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又吐了一口血,已经吐了七八口血了,可是他觉得体内血脉激荡,仿佛还有无数口血要吐,他已失去再作战的能力,向方觉晓喘息道:“师兄……这次咱们……可是鹬蚌之争了……”方觉晓也肺腑皆伤,一面吐血一面说话:“是我……累了你……我不打你那一掌……又怎会给这小人……这小人用‘移山换岳’的功力……引接到你身上去……”萧亮惨笑道:“若不是我……你……你也无须打这一场……冤枉战……”赵燕侠笑道:“你们也不必你推我让了,我也不杀你们……待花熬成药后,你们服了便听我遣唤,自是难能可贵的强助!”方觉晓变色,面如白灰:“你还是杀了我们吧……”萧亮怒道:“我们宁死……也不为贼子所用……”赵燕侠轻笑了一声:“求死么,只怕没那么容易。”吴铁翼走近一步,从他眼中已有惧色里可以知道,他也从不知晓赵燕侠的武功是如斯之高,“移山换岳”的功力自一个数十年来已销声匿迹的怪杰赵哀伤使过力败六大派掌门外,从未闻有人用过,而赵燕侠适才偷袭方觉晓那一下,确是这种不世奇功。“赵公子,夜长梦多,还是早日除根的好!”吴铁翼因吃过方觉晓大亏,恨不得立刻将之铲除方才干休。赵燕侠道:“我这一掌打下去,只怕有人不肯。”吴铁翼道:“谁?”赵燕侠微笑道:“土岗下的朋友。”只听他扬声道:“土岗下的朋友,请出来吧,否则……”他说着的时候,双掌早已蓄“移山换岳”之力,只要对方一有异动,立刻发动,决不让方觉晓与萧亮被人救走。但他断未料到话口未完,巨劲来自背后的花海之中,一左一右,逝如电逝,游龙夭矫,事出仓卒,赵燕侠怪叫一声,御虚龙行,滑飞三丈,躲过一击!吴铁翼惊觉已迟,只好硬接一击!仓皇间他不及运“刘备借荆州”神功,只好全力一格,“嘞”地一声,左手腕臼为大力震脱,右手筋脉全麻,却藉势倒飞,落于丈外。追命双腿飞击,连退二人,即疾落了下来,守护萧亮、方觉晓二人。赵燕侠乍然遇袭,占了钳制二人的有利地位,他和方觉晓都没有料到本来躲在土岗下的追命,不知何时,已移到霸王花海之中匿伏,以致差点令赵燕侠也着了道儿。吴铁翼怒叱道:“你怎么来的?!还有多少人?!”吴铁翼乍见追命,怕的是追命己纠集官兵前来围剿,追命本来也想延挨时间,等习玫红率冷血等赶至方才动手,但此时为了救护萧亮及方觉晓,也理会不得那么多了。赵燕侠冷笑道:“就他一个人。”追命因为情知会有人来,便故意道:“赵公子好耳力。”赵燕侠道:“阁下就是名捕追命了?”追命笑道:“这次倒要赵公子饶命的。”赵燕侠微微笑道:“我们本就没有杀你之意。”追命也笑着以眼睛向地上两人一横:“公子所饶之命,不是我,而是大梦、神剑二位。”赵燕侠长叹一声,语音萧索:“这又何必呢?”他顿了顿,又说:“你的要求,反而要我杀三个不可了。”追命问:“没有别的方法么?”赵燕侠反问:“追命三爷倒可说说还有什么方法?”说着望定追命。“譬如邀你加入我们,你会应承吗?”追命摇首:“不会。”赵燕侠笑了:“就算是会,也没有用,围为,我怕你使拖刀之计,虚与委蛇,那时,我又成为三爷所破的各案中一名就法者了。”追命想了想,笑道:“看来,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赵燕侠长了长身,把伸入袖子里的手,缩了出来,淡淡地道:“那么,请了。”这时月移中天,犹似一盘明镜,清辉如画,洒在花海上,宛如新沐,赵燕侠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出奇的眉目奇朗,也特别神采奕奕,仿佛冰轮乍涌、银轮四射的明月,使他动了诗兴,正在寻章问句一般。但追命却知道,这是一个前所未遇、莫测高深的大敌。他一方面全神备战,另一方面也想尽可能延挨时间,希望冷血等人能率众赶至。------碎梦刀-- 第一章 五十四位师父的赵燕侠第一章 五十四位师父的赵燕侠一正在追命苦等救兵之际,习玫红才刚刚从“化蝶楼”找到冷血。她能够找到冷血,实在是一件不简单的事。从那种“霸王花”的山谷中潜逃至大蚊里,可以说是最艰难的一段路程。那段路途全是荒山峻岭,悬壑峭壁。习玫红一面要躲过山头哨棚的发现,这条山路本就曲折迷玄,又渐从日落至近黑,习玫红最怕的是蚊子,偏偏这里蚊子又特别多,每叮她一口,她就拍一下,一时间“必必啪啪”的响,没给守哨的戍卒发现,也算是她的幸运像髻簪上的明珠一般跟随。蚊子越来越多,左叮一口,右叮一口,叮到后来,习玫红脸上、手上,浮起好多小肿块,红通通的不消,习玫红想起这些叮她的蚊子说不定其中一只有毒,心里就更怕。可是她最怕的不是蚊子,而是鬼。荒山寂寂,明月当空,份外清冷,狼曝遥闻——不是鬼出现的最好的时节么?习玫红心里不知慌忽忽的骂了几回追命;早知道,她就留守山谷,对付敌人,由得追命来遇鬼好了。她这一慌惶,就迷了路。不过,要不是她迷了路,只怕她一辈子难以跑出这山谷。因为习三小姐向来迷迷糊糊,不会认路,她曾在习家庄大花园也迷失过,只是她不给找到她回去吃晚饭的老奶妈说出去罢了。追命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化蝶楼”——因为能摸回去的可能性太小了。可惜追命不知道。所以习玫红迷路了。因为她迷途,所以一面躲蚊子,一面乱闯路,总算幸运常笼罩习三姑娘,居然给她一面咒骂头上嗡嗡乱飞的蚊子,一面逃回了大蚊里。只要到得了大蚊里,路就好找多了。因为只有一条路,直通济南的路。二只剩下一条路的话,习玫红没有理由会回不去济南城的。但习玫红就是回不去。因为没有马车经过。习玫红是跟追命躲在标车、柩车、马车下来这里的,那是一段不短的路途,如果要习三小姐走回去,那实在是一件苦到不得了的事。别说习三姑娘从来没有在荒山野岭这般“走”回去,就连坐车,她也不用赶马,通常是在车篷的软垫上吃糖果,还嫌车慢不够凉快,所以在她而言,躲在车底下混进来已经是一件相当委屈的事了。没想到而今更委屈。——这么远的路,黑忽忽的,一个伴儿也没有,竟要独自一个人“走”回去!“大蚊里”的村民早已搬得一干二净,自然也不会剩下一驴一马,习玫红也不想多待在这黑沉沉的村子里,只好启程“走”回去。何况,她也可以隐隐感觉得出,追命一个人在山谷里维持大局,是件情急的事,虽然追命有百般不是,但他毕竟仍是冷血的师兄啊。一想到冷血,习玫红不禁有些羞赧,微微地笑开了。只有荒山和月亮才知道,习玫红偷笑脸红的时候有多么美丽。习玫红好像发觉月亮在偷窥她,抬起脸儿说:“我才不想他呢,那坏东西!”当骂冷血是“坏东西”的时候,她真的想到许多“坏”事情上去了:那冷血一定还在“化蝶楼”里,吃着很多好吃的东西,睡在好舒服的软床上,还有那些妖女……一想到那些“妖女”,她就心里气炸炸的:那些女子,个个腰身,都像水蛇一样,不断的在抛着媚眼,仿佛那种眼色很有风情,使得男孩子都像小兔子一般赶回她们设的笼子里去!她想到这点,偏又饥肠辆轭,气起来一脚踢石子,岂料那块石头,埋在土里还有一大截,虽给她一脚踢飞,但也震得她脚趾隐隐生痛。她只好坐下来唉声叹气,又发现靴子里有几粒小石子梗在那里很不舒服,她只好在清白如画的月光下,捡块出石坐下来,脱掉靴子倒掉小石块。这时候她就听到一种声音。车轮辗在干瘪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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