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六扇门饭的,义字当先,法理为念,常存持正忍让之心便得了,只要伙计们服气,就有做头,你不必太过担心。”随后又问:“郭头儿临死之前,接办的是什么案子?”张大树答:“我们这里分门别类,大家所接的案子都不一样,但都听郭头儿的话。他所接的案件,我也查过了。看似没什么瞧类……”铁手即道:“那就烦张大哥带领我们去看看档案。”:“档案?”张大树摇摇头道:“没有了。”铁手奇道:“怎会没有了?”张大树道:“全给拿走了。”铁手即问:“谁拿走了?”:“谢大人,”张大树道:“自从他接手办这件案子后,俞大人就把档案资料,全都送到他那儿去。”谢大人就是通判吏谢自居,他是知州事吴铁翼派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专任人员,以廉洁出名,俞镇澜是知府大人,也就是郭伤熊、郭秋锋、张大树、郭竹瘦的直接上司,他的司职位虽不在谢自居之下,但既是吴铁翼大人特派来查案的人,郭伤熊案件的事就当然以谢自居马首是瞻。铁手想了想,便问:“就你记忆中,郭头儿手上所接的案件中,有什么特别的没有?”:“特别?”张大树搔搔头,“他奶奶的……特别?有……有一桩是强盗劫杀案……一桩是儿子弑死老父的案件,嘿,嘿!还有一桩老鸨拐带少女案,还有奸杀案,连环奸杀案……还有,就是,盗匪杀人案。”铁手见他语多重复,搔头摸腮的,显然是记不清楚,便道:“这些案件看似平凡,但可能跟郭头儿之死有些关系……就烦张大哥带我们去见谢大人。”张大树讪讪笑道:“好,两位大爷跟我这等一介武夫必定问不出结果来,去问谢大人,是最好不过了,他有学问,说话似做文章一般的……我这就带你们去。”“不准去。”只听一个声音大笑道:“谁要是不跟我一起喝酒吃饭就走,那就不把我这个小小的知府瞧在眼里!”铁手回头笑道:“谁知道你酒菜里有没有下了断肠药?”“下了。”那人豪迈自在,不拘形迹地笑道:“早就下了。这一次,一定要把你们吃得把慢藏诲盗的事,都一一招供不误!”铁手摇手笑道:“俞大人,可别乱说,慢藏诲盗罪名可不能胡诌。”那人脸貌方正,皮肤微黑,大目浓眉,很有风度,正是知府俞镇澜。只听他哈哈笑道:“什么胡诌?这几日来,两位老兄来到了敝地,也不来看看兄弟我,我道是没把兄弟我瞧在眼里了?原来两位老哥在习家庄,有两位红粉知己,温香玉软,销魂蚀骨,自当忘记了我这个兄弟了!哈哈哈……”铁手又好气又好笑道:“俞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跟习家庄三姑娘、小珍姑娘等,只是萍水相逢,礼仪相交……”俞镇澜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又何苦不认呢,来来来,要吃我这一餐赔不告之罪……”冷血忽反问道:“俞大人不愧在江湖上人人暗称一声‘插翅虎’,恶人见着你,果真插翅难飞……惟独是我们到贵地不过三天,俞大人就已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的……”俞镇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冷老兄不必介怀,职责所在嘛,难免都要调查。就当兄弟我的不是,一块儿去寒舍喝杯水酒吧……”铁手笑道:“俞大人哪里话了——”他见无可推辞,便只得接受了,“顺便也要向俞大人请教一些郭头儿的事。”俞镇澜哈哈笑道:“两位神捕肯助下官调查郭捕头惨案,自是最好不过了,但是——”俞镇澜正色道:“我叫俞镇澜,你就别叫俞大人什么的,难道要兄弟我也唤你作‘铁大人’、‘冷捕头’不成?嘿嘿——”随后他又拍拍毕恭毕敬的张大树肩膀道:“张捕头,你也一块儿来吃这一顿吧。”三铁手和冷血二人跟俞镇澜虽非深交,但因办案之故,碰过几次面,有点渊源,俞镇澜对铁手冷血等四大名捕都十分恭敬,十分客气,也十分热情。而俞镇澜为人豪迈好客,冷、铁二人有时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难却。四人在席间,谈笑甚欢。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人。这个人,穿着长长的白袍,腰间随随便便的系了一根麻绳,身材显得又高又瘦,头上戴了一顶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几乎十分之八九都遮在阴影之下,只有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短髭。这个人的形容,也没怎么,但他一走进来,使得冷血和铁手的心里,起了极大的激荡。铁手本来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像一团火般地烧了起来,他感觉到竹笠后那什么也看不到之处,仿佛有两盘森寒的火,鬼火!冷血本来正用筷子夹一块肉,就在这刹那间,那人走进来了,他的手指立刻像结了一层冰似的,一直寒到心里头去。那人也静了下来,站在那里。只有张大树背向那人,什么也看不到,犹伸着筷子往便炉里捞。俞镇澜也发现了来人,忙笑着站起,道=你来了。”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缓缓的动了一动,算是点头。俞镇澜又道:“请过来喝杯酒。”那人的竹笠打横动了动,算是拒绝。张大树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后面不远,回过身去,没好气地道:“怎么?俞大人跟你说话,你是聋的——”就在这时,“卜”地一声,便炉炭火过旺,热流将炉里一块烧红的木炭爆了出来。那人突然之间,已到桌边,伸出了手,用两只手指,夹着烧灼的木炭,放回炉里去。俞镇澜忙道:“谢谢。”那人在桌子面前停了一停,似对俞镇澜微微一欠身,回头就走,走入屋里,铁手和冷血注意到他腋下夹了把油纸伞。张大树喃喃地道:“奇怪,这人入屋还不除笠,真是去他——”想到知府大人在座,便没敢真骂下去。那人返身走后,铁手和冷血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如果这个人是他们的敌人,恐怕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虽然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此人是谁。“看来,”铁手向俞镇澜道:“这位仁兄跟大人很熟?”“叫我俞镇澜,”俞镇澜又恢复了笑容,用一种官场上惯性的低语道:“他是吴铁翼吴大人身边的人,我们也只是别人的属下,他这种人物,谁敢招惹上身?便由得他来去好了!”说罢又哈哈地劝起酒来。有一个人,就算不劝他喝酒,他也一样醉倒,这人当然就是张大树。一个醉了酒的张大树,自然不便带冷血铁手去找谢自居。铁手和冷血就算再心急,也得等到张大树酒醒之后才能办事。他们只有暗下叹息,向俞镇澜告辞,扶张大树回去歇息了。俞镇澜送他们到了大门,本来雇了马车,但铁手冷血婉拒了,要扶张大树走回去,张大树的住家离知府府邪约莫四里路,铁、冷二人坚称走路回去夜风会使张大树酒醒得快一些。他们离开了知府府邪,俞镇澜的豪笑声依然在耳际回荡。虽是十八天气,但因下着毛毛雨,浮云蔽月,风吹甚劲,很是寒冷。这一条回返张大树居所的路,一面靠河岸,河上的风吹来,吹得三人衣袂翻动,而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树叶被劲风吹得猛翻的声音。铁手长吸了一口气,忽道:“好了,请出来吧。”------碎梦刀-- 第一章 十二单衣剑第一章 十二单衣剑风在河岸狂啸,黑夜如墨。没有人回应。冷血也大声道:“不要躲了,请现身吧。”还是没有人相应。张大树醉得荤七八素的,听冷血铁手这样叫;迷糊得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便叽哩咕嗜地道:“什么?来?我不来了,不来了……”忽闻“咕”地一声,原来躲在黑暗里的人,听到张大树哼哼卿卿,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只见一个高高挑挑,眼睛亮得好像会开花,兔子牙可爱得像就要蹦跳出来一般的女孩子,兴兴头头的走了出来,双手摆在身后,一副像小孩子做莱什么得意事等着大人夸奖一般歪着头,侧着脸,问:“怎样?我的跟踪术把你们吓倒了吧?”冷血一见她走出来,心就开始烦,头就开始痛。他是被在黑夜里活灵灵的美美得心都疼了,但是见到她他就不得不头痛。因为这个女子不是谁,正是“习家庄”刁蛮三小姐习玫红。他没有话说,就算有话说也说不过习玫红。幸亏铁手总算有话说:“三小姐。”习玫红侧了侧头,又笑露了兔子牙:“嗯?”铁手道:“你好像不止一次被我们发现你跟踪我们了吧?”习玫红说:“才两次罢了。”铁手道:“不过,你也‘才’跟踪了我们两次。”习玫红有点委屈的说:“是呀,才两次。”铁手道:“我们相识,好像才三四天。”习玫红更委屈了:“连今晚是第四天的晚上。”铁手尽量以温和一点的语气道:“你认识我们才三四天,却跟踪了我们两次,而且跑到这种又黑、又冷、又臭、又危险的地方来,你不觉得……太……太传奇一些了么?”他本来还想讲得凶恶一些,但看见习玫红听到一半,嘴已经开始扁了,他只好把话说得尽量轻一些。果然习玫红非常委屈的说:“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跟着的吗?”她是回答铁手的话,但却是看着冷血说,而且,在她问完这一句后,更倍觉自己有多可怜、多委屈,“在这里,又冷,又黑,我又饿……而你们,自管自往前走,你们——”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仿佛已忘掉是自己跟踪他们的,而是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把她撇在后面一般。“我是担心你们查案的时候出事情,好意关心你们,特意来看看有什么可帮上忙的,谁知,你们——”说到这里,眼睛已经热泪盈眶,晶莹欲滴了,偏在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的时候,她又想起她这样折磨自己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所以眼泪籁籁而下,尽管她心里一直叫自己:小红,不要哭,不要哭,不要落泪给这些臭男人看……可是越叫越哭得伤心。铁手长叹一声,向冷血递了个眼色。冷血摇摇头。铁手这次一面递眼色一面递手势。冷血脸有难色。习玫红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这班鬼东西竟然还在我面前装古弄怪)!冷血只好走了过去,直挺挺的走到习玫红身前,不知如何是好。习玫红噙着泪珠,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嚎陶大哭,越哭越伤心。冷血只好递给她一张手帕。习玫红一把手抢过来,抹了眼泪又擦了鼻涕,还胡乱抹了一把脸,皱了皱眉,带着抽泣声问:“你的手帕多久没洗?”冷血回答道:“七十六天,如果你还要,我还有一条……不过还是这条干净一些。”习玫红“哇”地一声,像丢掉一条蛇一般丢掉手帕,捏着鼻子道:“哇,哇,难怪那么臭了……”冷血讪讪然又喃喃地道:“还是新的呢……”习玫红忽睁着泪眼问:“我问你,我的跟踪术是不是很差?”冷血赶忙道:“不差,很好。”习玫红睁大了眼:“很好?”冷血即道:“太好了。”习玫红想了想,样子忽然变得很虚心的样子,盈盈地道:“我要你告诉我真话,我的跟踪术有多差?”冷血:“……”习玫红嫣然一笑道:“你说真话,我……我不伤心的。”冷血道:“说……真话?”习玫红潮湿的眼睫毛对剪,肯定地道:“嗳。”冷血叹了一口气道:“跟踪过我们的人,实在大多了……你在他们之中,可以算在三名之内。”习玫红喜道:“三名之内?”冷血道:“要倒过来数。”习玫红嗔恼地道:“那……那你们为何要到这里才发现我在跟踪?”冷血道:“其实一出知府府邸,我们就知道你在跟踪了。”习玫红咬着下唇,细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冷血正直地道:“因为像你这样的跟踪术,世间并不多有。”习玫红懊恼地道:“你真会说话。”冷血张嘴笑道:“我是说真话。”习玫红真的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但回想起当日初见面时给了他一巴掌的狼狈情形,不禁“咕”地笑了出声。冷血问:“你笑什么?”习玫红说:“风景那么好,你看,渔火点点,多么凄迷,风又那么大,难道我也像人家整天拉长着脸,不笑?”这时河上渔火数点,但狂风中闪灿着凄迷,岸上也有数点篝火,在岸边芦草丛中动荡着。冷血忽然说道:“你二哥轻功进步得好快!”习玫红讶道:“怎么说?”冷血道:“他不是跟你一起来吗?干什么不现身出来?”习玫红回头望去,脸上尽是不解的神情:“二哥?他陪小珍在习家庄,小珍本要来的,可是他不给,怕她受寒……怎么?他也来了吗?”冷血神情大变,道:“你跟踪我们的时候,一直有人在你背后三尺之遥。”习玫红只觉一阵心寒,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只听铁手的声音非常低沉:“河上的渔火,岸上的篝火,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把火照亮大伙儿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神充气足,声音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他这一句活喊出后,河上的火光以及岸上的火光,迅速地向他们这里围拢骸搬集,铁手向冷血沉声说道:“这些人恐怕非同小可,我打正面,你回护三小姐和张大哥。”冷血也不推搪,只一点头,已掣剑在手。习玫红叫道:“我不要卫护,我也……”她话未说完,骤然之间,一道急风,疾打习玫红!冷血大喝一声,“叮”地一响,长剑递出、刺在那事物上,星花四溅。同时间,“虎”地一响,冷血背后己中了一击!冷血硬受一击,剑回刺,但刺了一个空,那物体又“虎”地一声收了回去!如果对方是手拿着刀或剑甚或是棍枪的话,冷血纵使硬受一击,但也还必定能及时反刺中对方。可是他这一次失望了。对方离击向他的事物,至少有七尺之遥。冷血大喝一声,受了这一击,居然不倒。黑暗中的人一击得手,却并没有再出手。这时火光已自水上陆上,渐渐逼来。习玫红情急地扶着冷血,问:“你怎么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物体击在冷血背上一声沉重的闷响。冷血摇首,但没有开口。习玫红心想:这倒奇了,看来他一点事儿也没有,这人壮得像牛一样,挨一两下痛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水上六支火把,岸上六根火把合拢过来。二衣袂猎猎。火光熊熊。十二个青衣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一支又细又长的剑;紧身蒙面窄袖青衣,每人俱双目炯炯有神,似厉电一样。铁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火光缓缓的移动着。铁手的声音如兵刃交击:“十二单衣剑?”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移动更急了。这十二人移动虽然快、急、诡异,但绝不零乱,火光在狂风中晃摇,在黑暗中刺目而的眼。习玫红睁大双眼,忍不住大声道:“小心,是阵势——”话未说完,双眼只见一阵火光急闪,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双目在这刹那间几乎完全不能视物。就在这瞬息间,她听身边有一声低喝,一声怒吼,紧接着身边有急风扑面、兵刃相交之声!怒吼是冷血的。低喝是铁手的。她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局面已有显著的不同,冷血已站在前锋,铁手微微喘息着,身上衣衫,有三处已成赫色,但火把之中,也熄灭了三根。只听铁手低声疾道:“老四,回岗位去!”冷血道:“我来挡一会。”铁手低叱道:“回去!”冷血不再多说,退回原位,习玫红发觉他坚忍紧闭的唇角有血丝渗出,右胸也染红了一片。习玫红不禁低低叫了一声。她发出这声低呼时,冷血和铁手都在同一瞬间向她望来。习玫红正想开口说话,忽觉火光卷脸而来,使她刚张大了嘴想说的话,被一阵热焰逼了回去。她要避,也不知该如何避;想招架,也无从招架起。在这刹那间,她只有及时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她闭上眼睛的刹那问,只听“嗤、嗤”之声响不绝耳,就似有几百条毒蛇,一齐向她噬来一般。但另一道尖厉的剑风声,“嗤”声在哪里响起,它就击到那里,东倏西忽,但是习玫红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凌厉的剑风声。剑风之外,还有风雷之声。习玫红大为好奇,禁不住偷偷地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只见她的身边,前、后、左、右、上、下、正、侧,尽都是拳掌的影子。而“嗤嗤”的剑风时破拳影掌墙而入,甫一击入,就被一道厉电似的剑光挡了回去。习玫红实在不知围绕着她身边的事物怎么一下子会变成了这样,但她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知道对方正乘隙攻击她,而铁手冷血正一面维护她,一面跟那些剑手作殊死战。“虎”地一声,那些人速然收剑,对他们手上的火把一起吹了一口气。火焰像烧着了油似的凭空卷了过来,习玫红惊呼一声,以手遮脸,生怕烧着自己的容颜,忽觉左右双臂被人挟起,一退二丈!左边是铁手。右边是冷血。铁手身上的绸袍,又多了一道赭色。火光过后,河岸寂寂,没有渔火,也没有篝火,更没有人。习玫红叫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铁手和冷血这时才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他们把全身绷紧的每一寸每一分肌肉松弛下来。铁手开始轻咳,一声,两声。冷血道:“你……”铁手摇头,微笑问:“你呢?”他的眼睛在冷寂的岸边温暖得就像一盆炉火。冷血抹了抹嘴边的血丝,道:“不知是什么武器,无声,而且隔空击人,蕴有巨力……”铁手道:“那人如跟‘单衣十二剑’一起联手,我们纵尽全力,亦只有四成胜算。”冷血说道:“这人武功极高,不知是谁?”铁手的眼睛闪动着一种难以言喻,既是奋悦但又伤感的光彩:“不管他是谁,我们一定还会再遇上他,到时候,这人是我的,你不要抢。”冷血淡淡一笑,道:“二师兄,每当作战时,你总把强敌揽在自己身上。”铁手道:“十二单衣剑,也是江湖上罕见的杀手,刚才一战,我挂了四道彩,只伤了他们五人。”冷血忽道:“却不知那人为何不与单衣十二剑一道出手?”铁手道:“因为他们今晚夜袭,主要目标不是我们。”冷血回过头去,原本张大树是背靠着一株垂柳的,他回首看的时候,张大树还是靠着树,双手大字形的站着,嘴巴张开着,喉头里溢满了血块。冷血冷哼一声,道:“那人以不知什么物体,击中树后,再由树身传力,震碎张大树的心脉而致死。”习玫红皱眉道:“什么?”冷血沉吟道:“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杀张大树?”铁手道:“那是因为张大树可能知道了一些秘密,他们不想他说出来。”冷血道:“那么,张大树和郭伤熊是因为一个秘密而死的了?”这时习玫红掩嘴叫出声来,因为她终于发觉张大树已经被杀死了。“所不同的是,”铁手道:“郭伤熊是知道秘密的重要性而被杀,张大树可能根本没有这种醒觉。”“那么说,”冷血道:“如果我们不来,也不找张大树问话,他们就可能没有必要杀张大树了?”“可以这样说,”铁手皱着眉心说:“可是,张大树所知的秘密是什么呢?”------碎梦刀-- 第二章 腋下夹伞的神秘人第二章 腋下夹伞的神秘人一河风急啸着,像在河的尽头一直吼了过来。没有一点火光,河水是汹涌漆黑的,偶然为云里的月色映出一点灰蒙蒙,好像隔着阴间阳世的一道飘渺水。习玫红不禁站近铁手冷血一些儿,静悄悄他说道:“我们……我们还是回去才聊吧。”冷血看看铁手,铁手道:“好。”又道:“你右胸的伤……”冷血摇摇头:“不碍事的。”铁手道:“那喷火焰藉蔽攻来的两剑……你似乎应该卸开再反击才不致……”冷血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不能卸,也不能退。”铁手温暖的眼睛有笑意,了解的点点头。习玫红忍不住道:“他是为了维护我才会受伤的是不是?我不该来的是不是?我来了连累你们是不是……?”声音已哽咽。ㄒ〤丅合集 Тχ丅ΗJ、Сοм“不。”冷血正色道:“你一定要清楚一件事,就是:是我们连累了你,不是你连累我们。”“真的?”习玫红破涕为笑。“不管谁连累了谁,我们都走吧。”铁手道:“敌人似要阻止张大树去见谢自居,我们要知道真相,就去问谢自居。”二谢自居显然毫不知情。谢自居因专查郭伤熊案,而暂寄都督府察办,他听了铁手和冷血的陈述后,抚髯道=我这七八天里,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张大树说来说去,也是一些无关重大的资料,对案情没有什么帮助……两位来了,正好给下官一些指示。”铁手忙道:“指示不敢当,谢大人客气了,我们原本是路过此地,只是郭秋锋为助我们破一件案子而殉职,我们自当为他一了他叔父郭伤熊离奇命案,不敢横加插手。”谢自居正色道:“铁兄冷兄,请千万不要以为谢某对二位来稽查这件案子有任何逾越之处……谢某原本对二位……应该是四位……一向异常钦慕,谢某以前也算是武林中人,现在亦称得上江湖人三个字,二位来到协助调查,我高兴还来不及,二位若有什么差遣,请尽量吩咐,如果客气的话,那就是二位看不起谢某人,不想交我谢某这个……”铁手即道:“谢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原来这谢自居当年也曾在江湖闯荡过,但他文才好,能力高,从佐吏一直积功递升上去,做到了通判。他很有江湖气概,也或许因为这点,吴铁翼便派他来处理这一件牵涉到武林高手的凶杀案。冷血道:“自居兄。”谢自居大喜道:“冷兄。”冷血道:“现在我们对案情不清楚,谈不上帮忙两个字。还是先请自居兄先帮个忙,把郭伤熊捕头死前承办的案子纪录,给我们看看。”谢自居道:“三位远道而来,谢某尚未备水酒招待……不过,我知道二位的脾气,来来来,咱们一起研究讨论再说。”三郭伤熊死之前,在他手上接办而未破案的案子共十四件。十四件中有八件是平常也无聊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可疑,不外是一些普通的偷窃、伤人、酗酒行凶、强盗杀人、通奸等案。还有其他六件,有四件也并无可疑处:一件是土匪掠劫案,但那群土匪显然是“蹼家族”那一群人干的,与此无关。一件案子是两帮械斗,是“无师门”跟“蓑衣人”两派的仇怨,也牵不上关联。另外两宗,一宗是习家庄的离奇案子(这宗案已给铁手冷血破获),一宗是八门惨祸的案子(其实这宗案子便是“习家庄”的同一案子,详情见拙作四大名捕之《碎梦刀》)。另外两件,一件是一宗“财伯”尤独虎的镖银三千两全被截劫的事,护镖的人自然无一生还,但有人曾看到案发时正有十二骑青衣人,马驮重物急驰离去。铁手和冷血看到这一则,不禁互望一眼,心里同时想起江湖上,武林中的一个代号“十二单衣剑”!还有一宗案件,十分古怪:两河一带有一个地方叫做“大蚊里”,人家不多,但却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那儿的蚊子会咬死人的。年来村民逐渐远离该地,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经过“大蚊里”之后。不知怎的,回去就神智不清,一口咬死了他的父亲,又咬死了他的夫人,街坊生怕这人危害大家,便伙众要把他杀掉,却给他逃遁了,不知躲到哪里去。铁手和冷血,看到这宗案子,都生起了浓厚的兴趣来。大蚊里的蚊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年轻人又究竟是怎么口事?他躲到哪里去了?可是这宗案子,乍看跟郭伤熊被杀案也没什么关联。从郭伤熊未死之前一手处理十四宗案件这事看来,就可以知道郭伤熊在衙捕里地位有多重要,同时也可以了解他有多忙碌,以致常常夜深不能归……同样也可以了解到衙府里多么缺乏人手。要是穷侈极奢的朝廷肯多拨一些银子来加强礼义律法的维持,也一定更为成功,铁手和冷血不禁打从心里有着这样的感叹。“这几宗案子,凡有可疑处,我都着人或亲自查过了。”谢自居苦恼他说,显然他是为了这件案子花了不少努力的。两人再把资料档案,从头到尾再研究了一遍。奇怪的是,两人心头一起浮起了一个迷惑,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又好像是缺乏了一些东西,但两人又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我也研究过郭拍头是不是在食物中被人下毒而致死的事,”谢自居补充道:“但是,郭捕头为人的小心审慎,可谓令人震惊……”他苦笑又道:“郭捕头就算在俞镇澜俞大人家中吃酒,也一样手指缝夹着银针,先试过有没有毒再吃喝。”铁手和冷血听到这里,不禁深深佩服起谢自居查案的精细:为一个已死去且无亲无故的人查案子,他也一视同仁,连知府俞镇澜也一样生了怀疑,可见出他办案之精细。铁手也苦笑道:“也就是说,谁想毒死郭捕头,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谢自居沉重地点头。冷血道:“但根据剖尸,郭捕头的确是被毒死的,是不是?”谢自居苦笑一下,再点头。冷血问:“那你有没有验过,究竟是什么毒药?”谢自居叹道:“我也未曾见过那么厉害的毒药,待进了胃部,然后才发作,一旦发作起来,胃焦肺烈,但药物全不留点滴……我不知道是什么毒药。”铁手忽道:“会不会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郭捕头根本不是给人毒死的呢?”谢自居瞠目道:“如果不是毒药给郭捕头吞下,又为何他身上无其他伤痕的呢?”铁手道:“这才难说,譬方说,对方拿醮有剧毒的针,刺入一些不显眼的地方,如手指甲之内,或眼皮内,口腔内便可以将毒输入体内。”谢自居即道:“如果毒针是刺人体内,郭捕头不会身上并无其他部位中毒而只是食道由喉至胃焦烂的。”铁手道:“如果对方是把针刺入他的喉管里……极微小的一个针孔,只要不注意,是很难发现到的。”谢自居很肯定地道:“我已亲自验尸三次,连个针孔都没有。”冷血忽道:“郭捕头以前有没有受伤过?”谢自居呆了一呆,道:“一个这么有名的捕头,不可能没受过伤。”冷血道:“这就是了,他虽没有新的伤口,但有没有旧伤?”谢自居道:“有。”冷血道:“如果他旧伤结了血块,而针头只要自旧伤再刺了进去,是不会被发现的,假使这伤处又刚好在食道喉管胃囊或唇舌之间的话……”谢自居立时跳了起来,大声吩咐下去:“快,叫仵作来,我们还要验尸……”四这世界上的人,虽然一半以上是看过尸首,但绝大部分都没有看过验尸。验尸是什么?只要你把一只青蛙从肚子剖开,把它的五脏肠子全都掏挖了出来,流了一地,你就能想像挖开一个人的身体,那是什么滋味。谢自居、铁手、冷血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仵工剖尸,虽然三个人,一个擦着汗,一个皱着眉,一个还是忍不住要握紧了拳头。至于习玫红,早已被“请”到密室上面休息去了,否则她要是看了,只怕跟大多数的仵工一样,都不敢再吃动物的肠肚脏肾。剖解到最后的结果是:没有这样的伤口,也没有这样的针孔。铁手忽下令:“剃光死者的头发!”如果针孔在脑盖上,如刺在百会穴等,也能起影响肠胃的作用。如果针孔在密发之间,任谁也查不出来的,除非将头发剃光。发已剃光。并无针孔。铁手苦着脸,走到郭伤熊尸首眼前,肃然道:“郭捕头,我们为了查明案子,为你复仇,而数次惊动你的遗骸,请你原宥。我们一定会缉拿凶手,使你瞑目于九泉之下的。五跟谢自居一起用饭之际,铁手、冷血和谢自居都并不怎么开胃,只有习玫红是例外,她吃得非常开心。谢自居眼边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看来,郭捕头真的是食物中毒而致死的了。”冷血想了想道:“食物?郭捕头的胃部似乎没有其他的食物。”这点铁手深不以为然。“毒力既可把他肠胃全部焦烂,也当然可以把食物全部化掉。”谢自居鬓边的几根白发特别显眼。“那么,是谁可以毒得倒以小心慎重称著的郭捕头呢?”冷血目光闪动说道:“会不会郭捕头所中的毒,根本是失去抵抗力之后被人硬灌进去的呢?”铁手道:“这也有可能。”谢自居道:“不过,有谁可以抓得住郭捕头呢?他的外号叫‘一阵风’,打不过可以逃啊。”铁手道:“这也很难说,就以暗算过我们的‘十二单衣剑”来说,要是他们十二人一起出手,郭捕头轻功再高,也不易逃逸。”冷血补充道:“就算是他轻功再高,有时也很难说,他侄儿外号‘白云飞’的郭秋锋,轻功也是不亚于其叔之下,但也许为了某些原故,不愿逃离,只好战死了。”谢自居道:“看来要破郭捕头的案,还得先擒下‘十二单衣剑’……这十二剑武功高得出奇,若只是我手边的兵力,对他们仍是一筹莫展的……”铁手道:“自居兄当官以来,以廉介不苟取令江湖人称羡,别说我们职责所在,单是这一点上我们也愿与谢大人共同进退……只是,单衣十二剑尚不足畏,那暗中出袭的人才可畏……”谢自居沉吟道:“奇怪,这一带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高手……”铁手忽然问道:“谢兄没几天好睡了吧?”谢自居一晒而笑道:“敢情是我满脸倦容了?”铁手笑道:“案子只要楔而不舍,绝不放弃,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谢兄还是不要太过伤神的好。”谢自居苦笑道:“只怕我这尚剩的几天不多伤一点神,以后……以后连伤神的机会也没有了。”铁手、冷血齐道:“此话怎说?”谢自居淡谈地笑了一下,道:“吴大人很关切此事,他只给我十天时限,必要破案,否则……现在已经过了八天了。”铁手,冷血交换了一个眼色,心头颇觉沉重。谢自居又振起强颜笑道,“下官个人荣辱事小,破案事大……二位既已来了,下官已略感宽怀,——这案子,迟早得破,只是看迟或早而已!”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君楚,那我算是来迟,还是来早了?”“君楚”正是谢自居的号,而来者清癯雅优,脸带正气,五绺长髯及胸,有不怒而威之仪,却正是知州事吴铁翼,大步行入厅来。六吴铁翼哈哈笑道:“君楚,我这仓促进来,你不见怪吧?家丁本要通报,但我一听铁兄冷兄也在,迫不及待,便叫他们免了俗礼,闯了进来……怎样了我没成了不速之客吧?铁手、冷血、谢自居三人一起站了起来,习玫红好不兴高采烈的夹到一块爆獐腿肉,正想好好咀嚼,吴铁翼就来了,习玫红只好不情不愿的勉强站了起来。谢自居作揖道:“吴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吴铁翼一皱眉,大笑道:“只要三位无见外之意,那就得了……在公堂前,咱们各有位份,在这里,大家是朋友,不拘俗套!”他说话间五络黑髯飘扬,顾盼自豪,十分洒落,极有威仪。三人点头称是,谢自居自让首席给吴铁翼坐下,并命人多备筷著。若论官衔,吴铁翼自然比谢自居和俞镇澜要高得多了,比起铁手和冷血,虽管辖权限不同,铁、冷二人可以说得上是京城里派出来的特使,但吴铁翼乃是朝廷指派的地方父母官,也比铁、冷二人只高不低,惟铁手、冷血二人份位直属于紫禁城内诸葛先生指挥,形同拥有“尚方宝剑”者可“先斩后奏”,是以有一种任何高官都不敢忽视的声势。吴铁翼一旦坐下,他身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伴着他坐下,另外一个,很快的经过了大厅,像飘行一般“滑”到了窗前帷幔暗处,倚着柱子站着,不发一言。谢自居一怔道:“那位是谁,怎不过来一起……”吴铁翼哈哈笑道:“那是我的朋友。”他拍拍身边那位面白无髯的中年文士道:“这是我的师爷,人称‘黄蜂针’的霍大先生霍煮泉。”铁手拱手说道:“原来是霍先生,听说吴大人手下有一文一武,文的就是霍先生……”霍煮泉笑态可掬,一一与人招呼过后,笑道:“全仗吴大人栽培,我只会作几首歪诗,写几个墨字,别无所长,诸位见笑了。”铁手的眼光,仍向那暗中的人望去,那人上半身全没入帷幔的暗影中,但铁手目光仍如触冷电,几乎要打一个寒噤。吴铁翼笑道:“我座下一文一武,文是霍先生,武是那位朋友,我有他们二人,等于千军万马,足可傲视公侯!”他一面说一面大力拍在霍煮泉肩上。冷血忽然道:“那位朋友,是吴大人的武将,不知高姓大名,过来一叙吧。”那人丝毫不动。吴铁翼笑道:“我这位朋友脾气古怪,喜欢独来独往,武功却很高,他怕我有危险,硬要保护我来,他素不喜与人交往,也不想透露姓名,我们就别管他吧。”冷血、铁手都笑了一笑,铁手道:“其实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朋友了,却仍是如此生疏。”吴铁翼剔了剔眉:“哦?你们在哪里见过?”冷血道:“俞大人府中。”只见那帷幔暗影中的人,静然端坐,腋下夹了一把油纸伞,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边厢的对话。冷血冷冷道:“吴大人,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他都是一位高手,一位真正的高手。”说完之后,他再也不看他一眼。但他觉得背上一直有一股灼热,就像“芒刺在背”的那种感觉,冷血从来没有想到有人的眼神竟会这般厉烈,铁手也有同样的感觉。------碎梦刀-- 第三章 风中的错误第三章 风中的错误一吴铁翼的话已回到正题上来了:“君楚,你负责的案子,可有什么眉目?”谢自居惭然道:“禀报大人……”想站起来,吴铁翼制止道:“今晚是我私下问你,不是公事,不要顾这虚礼!”谢自居苦笑道:“一直都没有什么进展。”吴铁翼脸色沉了沉,隔了一会才叹道:“君楚,这案子上头追得紧,今回咱们哥儿只叙义气,当然不打紧……但你破案期限只剩两天了,到时候我只怕也担待不起。”谢自居爽然道:“吴大人,到时候请秉公行事,谢某决无怨言,不必为难。”吴铁翼听得一拍桌子,震得席上酒菜砰地一跃,道:“好,如此说来,还是我死样活气的在作小人了!”谢自居惶恐地道:“大人言重。”吴铁翼哈哈一笑,随问冷血、铁手:“二位既已来了,对此事必不作壁上观了?”铁手却一直以眼尾扫瞄那人的腰下,似没听到,冷血答:“尽力而为。”“那我就放心了!”吴铁翼又问:“不知三位下一步骤打算如何进行?”冷血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到出事地‘大伯公坟场’看看。”谢自居道:“该处我已查过七八次了,都没有收获。”冷血问:“可有新翻掘过的墓冢?”谢自居道:“凡有可疑处,都跟俞大人一起掘土翻查过了,却一点结果也没有。”冷血道:“哦。”铁手这才回过头来,道:“也许,该查一查墓碑。——郭捕头是抱着块墓碑死的。”吴铁翼想了想,道:“一切都要靠你们了,如果要用到人,尽管吩咐一声。”铁手笑道:“大人手握兵符,不请大人又请谁?”吴铁翼哈哈一笑,举杯大声道:“今宵酒菜香浓,谈这些扫兴的话作甚?来来来,咱们吃喝再说!”众人纷陪而举杯。习玫红鼓着腮帮子却道:“又是你先谈起的,有菜有肉,不据案大嚼,来论公事,现在要人不要谈,都是你!”冷血低叱一声:“三小姐,不可无礼。”但神情并不凶恶。铁手笑笑,却不出声。吴铁翼愕了愕,问:“这是谁家的姑娘?”铁手笑道:“习家庄习三姑娘。”吴铁翼毕竟是豪爽之人,呵呵笑了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扰搅了三姑娘的清兴,这一杯我敬你,当是我的赔札。”习玫红眼睛滴溜溜地摇了摇头。吴铁翼怔然道:“怎么了?”习玫红道:“我不会喝酒。”吴铁翼以手拍额,作恍然状,笑道:“我这是老糊涂了,怎么逼迫起姑娘家喝起酒来呢!真是!”霍煮泉立即笑道:“这样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今晚难得群英并集,不如即景作一诗词,谁输谁罚酒,如何?”吴铁翼抚掌道:“好极。”他拍着霍煮泉的肩膀道:“我这位文胆,精诗擅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唷!”霍煮泉骨溜着眼睛斜包了习玫红一眼,向大家笑道:“如何?就这样吧。听说铁兄博学多文,文武双全,在下若有贻笑方家之处,还请铁兄纠正。”忽又想起还有一个冷血,忙道:“当然,冷兄年纪轻轻,文才也好,不得了,大难得了。”冷血淡淡他说道:“我从来没作过诗词。”霍煮泉道:“冷兄太客气了,依我看……谢大人文名叮当,不如先来即兴一首吧?”谢自居欠身说道:“我吧有霍先生之才?信心姿肆,贻笑天下,献丑不如藏拙,还是应该先请才大如海的霍先生引个头吧。”霍煮泉哈哈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不住往习玫红身上打量,道:“那我就抛砖引玉,就正于方家大雅了……”复又摇头摆脑吟道:“灯明酒如镜,弄蟾光作影,影下芙蓉脸,含颦解罗裙……”他一面吟诵,一面斜睨习玫红,脸泛微红,似未饮自醉。吴铁翼拍桌大笑道:“好!好诗,好诗……”习玫红忽道:“霍先生。”霍煮泉凑近了脑袋,陶陶然地笑着,问:“什么事?”声音甚是温柔。习玫红道:“你刚才搓手顿足,长吁短叹,神憎哀切的,在做什么呀?”霍煮泉一愕,答:“我……我是在作诗。”习玫红故作不解道:“诗?就是那些明明是爱是恨却偏要拐个弯儿说了一大堆风花雪月无聊话的句子啊?那算是什么玩意?”霍煮泉紫涨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冷血道:“刚才霍先生吟的倒不是缠绵爱恨的情诗,而是骚媚入骨的艳词。”霍煮泉连忙否认,分辩道:“我这哪里是艳词……”习玫红却有理没理的裁断他的活,嗔叱:“霍先生,你这样实在有失斯文,还敢贼忒嘻嘻的往我瞧,我看你挺不顺眼的,信不信我老大耳括子打你?”说着扬起了手,霍煮泉忙不迭地一缩头,习玫红噗嗤地笑出了声,又把嘴儿一噘,道:“算了,本姑娘也不与你这种人计较。”说着,手指在脸上一刮,加了一句:“看你羞也不羞?”这一番闹下来,众人也再无心机吟诗作对了。霍煮泉诗酒风流半生,没想到这次给一个小丫头唇枪舌剑丢了眼,失了面子,气得再也不能言笑自若了。吴铁翼却哈哈豪笑道:“好,好,小姑娘莺啼燕叱,挫了我这个自负才调的军师,俏皮可喜,来,让我敬你一杯——你不必喝,我干就好!”众人见吴铁翼气度甚宽,手下军师被人诘难,却全不放在心上,不觉心下憬然。铁手也举杯说道:“在下陪大人尽这一杯。”谢自居也道:“我也敬大人。”铁手一杯干尽,即道:“我们还有事待办,就此告辞了。”吴铁翼也不多留,说道:“好,二位任事不懈,不预繁剧的无谓酬酢,可居天下楷模,去吧。”铁手、冷血、习玫红向吴铁翼、谢自居告辞,霍煮泉正要客套回几句,挽回颜面,习玫红却柳眉双竖,凶狠狠的跟他说一句:“以后别再作那些拐弯抹角不痛不快但又出口无状的诗呀词呀的了。”霍煮泉不敢跟她放对,只好去跟铁手招呼。铁手的注意力仍在帷幔暗影后那人的下盘。那人仍渊停岳峙,端然未动。冷血突然生起一种感觉,这样的一个人,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知在哪一世代结下了冤仇,要在今天今世来结算。一步出都督府,冷血和铁手都感觉到犹如卸下背负千钧重担,但是心里同时又肯定,在未来的日子里,难免还是要跟那个挟伞在暗影中的人对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铁手和冷血也答不上来。“好,下一个地方我们要去哪里?”习玫红一副要随他们闯荡千里的神情问。铁手摇头。“我们去,你不要去。”“不,你们要去哪里,那我就跟去那里。”“那地方你去不得的。”冷血很认真地道。习玫红当然不服气:“天下有什么地方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的?”其实,“天下间”这种“地方”多的是,不过她这个问题铁手和冷血都答不上来。“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吗?”铁手问她。“什么地方?”“墓场。”习玫红悄悄地看了看附近漆黑的夜色,声音有点发涩道:“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你一定要一起去哦。”铁手一副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到那地方去,用十只手指,把乱冢里的黄土一把一把的挖上来。(习玫红这时正在看她春葱也似的十指),然后把黑乌乌裹给野狼拖出来嚼啃的尸体一脚踢到旁边去,(习玫红这时正在看她的裤袄青鞋和鞋头上扎的一只小小海棠花),再有双臂把棺材盖用力掀卜夹——、”习玫红这时“呀”了一声。铁手问:“你怎么了?”习玫红抚额道:“我吃得大多了,有点儿不舒服,本来我是一定要去的,现在只好让你们先去吧。”铁手问:“你会不会跟着来?”习玫红道:“只要我头痛一好,一定会来的……我大多数会跟去的。”铁手道:“所以只有少数不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