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19-4

说到这里,唐失惊哈哈一笑道:“县太爷是我们的人,所以,习野寺立刻以拐带小孩的名义下狱,第二天就在牢里断了气。”唐失惊说到这里,故意摸摸孩子的头发:“故此,小球又落回我的手里。”习笑风双眼发直,喃喃地道:“早知如此,那天暴风雨之中,我该一起逃出去的。”唐失惊断然道:“不可能,因为我立刻赶到,小球一定逃不了。如果你背负习球而逃,更加逃不掉。你可以放弃你的弟弟妹妹,却仍未能狠心到放得下儿子,放得下习家庄……”习秋崖至此不禁问道:“大哥,那你为何要……要逼我和小珍落江,我和小珍……可是真的不会泅泳啊!”Тχ丅合集 Т×ㄒНJ.Cοм习笑风道:“我逼你们下去,因为我听三妹说,四大名捕其中二人,就在这江上,如我呼救,只怕名捕未来前我已遭到毒手,所以把你们弄下江去,制造骚动,让铁大人、冷大人对习家庄的事,生了兴趣……”唐失惊抚掌道:“就算是我,也不得不佩服确是好计,况且,你这一来,杀儿害弟的,使到我们更相信你是一个疯子,我们要夺一个疯人的产业地位,更是轻而易举,用不着杀你……你佯作疯狂,至少是自保妙策!”“但……”习秋崖嚷道:“若铁、冷二位大爷没有来救我们呢?”“那怎么样?”习良晤眯着眼道:“你不就淹死了,心狠手辣,你可比不上你的哥哥,这也是我们不急于杀你的原因之一。”他的话非常明显:在他们的心目中,习秋崖这二公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份量。习英鸣也道:“他故意要你们脱衣下江,弄一大堆噱头,使得自己更像疯子,除此以外,他的所作所为,令人触目,我们总不能在他被外界注意时杀了他的,何况,他也抓住我们一个心思:因为我们也希望他把自己的形象弄得越坏越好,这样有便于我们日后的夺权,但却有利于我们对他放任松弛时便有逃遁的机会!”唐失惊发出一声轻嘘:“可惜他逃不掉。我们抓回球儿后,便开始怀疑他,虽当时已满城风雨,不能杀他,但立即把人关了起来,等到从三姑娘处知道,原来二公子落江时有四大名捕中二位施援手,我们就明白了你只是在装疯卖傻,根本是在演戏!”冷血截问道:“那未,今早我们到地窖里看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发任何一丝警讯?”唐失惊代答道:“因为他知道,我在地窖中他的牢房里,制了六道即刻使人致命但又似因疯狂而致命的毒,只要他一说错了话,我立刻就可以使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就死去,他是聪明人,自然不会乱说话了。”“我也说了。”习笑风喟息道:“我特别提到碎梦刀,就是想藉此激起你们的怀疑与兴趣。”冷血问:“那未,祖上真的没有把碎梦刀传下来么?”习笑风把膝上的刀一举,脸上出现一种极其悲愤的神情,“若我手上这一柄破刀是碎梦刀的话,我早就跟这干贼子一拼了!”唐失惊缓缓道:“可是此刻碎梦刀我已不想要了,想在此事己惹了冷血铁手,我不想把它闹下去。”铁手沉声道:“所以你一面使人告诉红姑娘我们的行踪,你深知红姑娘的性子,一定会把我们绊住,命习良晤、吕钟、黎露雨把习二公子引出来杀掉?”唐失惊道:“可惜……我少算了一个小珍,所以!只有一个三管事回来——我就知道你们马上就会追到这儿来的了。”铁手又问:“那么,陈家坊、照家集、鄢家桥、巩家村、淡家村、河南勤家、真心道场、年家寨、河北宋停墨酒庄的灭门惨祸,全是你叫手下习英鸣、习良晤、吕钟、唐炒、黎露雨、岳军干的了?”唐失惊淡淡笑道:“还有这习家庄——只不过习家庄实力雄厚,尚有利用之处,我们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毁灭罢了。”他接以一种极高傲的神态说道:“我本来就是唐门特遣来统领两河武林的负责人。”铁手冷冷地道:“难怪‘九命大总管’在‘落雁帮’与‘灌家堡’先后当过要职,而后来‘落雁帮,成为唐门的附庸,‘灌家堡’却在不到一年间土崩瓦解,势力荡然无存了。”唐失惊笑道:“不过你放心,习家庄会跟落雁帮一样,而不是像灌家堡下场凄惨……今天的事,我早已遣开庄中子弟,所以谁都不会知道这儿曾发生了什么。”铁手淡淡一笑道:“唐失惊,你真有如此把握?”唐失惊也微微笑道:“我跟你交过手,可以说是不相伯仲,但冷血一人,决不是英鸣、良晤外加上习庄主的对手。”习玫红叫嚷了起来=大哥为何要帮你?活见你的大头鬼!”唐失惊依然微笑:“因为习球儿在我手里,他不帮我,习球儿就死定;不相信,你可以去问你聪明知机的大哥看看?”习玫红走上前去,扯着习笑风的衣袖,急得一叠风般地问道:“大哥,哥哥,是不是,是不是?哥哥……”习笑风仍然看着膝上的刀,并没有言语。冷血大步上前,只说了一句话:“你要是帮唐失惊杀了我们,事后唐失惊一样会杀你。”习笑风缓缓抬首,苦笑,只回了一句话:“如果我现在不杀你,唐失惊布在小球身上的毒,就立即发作,你说,我能害死我自己的孩子吗?”他把这句话说完,就对冷血出刀!他一出刀,战局便开始了。战局开始的时候,习秋崖犹在高声大呼:“还有我们!你们算漏了,还有我们!……”可是在战局中谁也没有理会他。二战局一开始的变化就是极为激烈的。习笑风快刀飞斩冷血,但就在他猝出刀的刹那,冷血已倒飞出去!冷血倒飞的同时,铁手突然向唐失惊出拳!唐失惊正要出手,忽觉拳头小了。本来拳往脸门打,应该是愈近愈大才是,此刻拳头怎反而缩小了?唯一的理由就是,出拳的人拉远了距离。当唐失惊发觉这点时,他已来不及阻止。铁手倒退,退势之疾,实在莫可形容,所以几乎在同时间,冷血的剑与铁手的拳,同时击在习良晤的身上。习良晤怪叫一声,也可以说是在被击中的同时,丧失了性命,仰天倒了下去。而小珍也等于是立时被救了过来。铁手、冷血二人共同作战;经年累月,心意相通,竟一出手就联手杀了对方一名好手,救了小珍。惟在这时,唐失惊发出一声怒啸,向铁手扑了过来。铁手在小珍之左,冷血在小珍之右,任何对铁手与冷血的袭击,其实对小珍都有危险,所以铁手冷血两人,立时迎了上去!所不同的是,铁手迎向唐失惊,而冷血是迎向那一团刀光。三冷血曾跟习玫红交过手,习玫红用的也是“失魂刀法”,可以算是十分逼急凌厉。但此刻比起习笑风所用的同样刀法来,习玫红的刀法就像小孩子舞刀弄剑玩乐的一样。铁手和冷血利用突击,救了小珍,杀了习良晤,无疑是夺得了先声,但他们也同样因此已失了优势。因为这等于给予了敌人蓄势以发的先机。高手对敌,一点点的客观因素,可以造成极不同的效果:而一点点的优势,可以扭转两个实力相仿的人之胜败。铁手的武功,要比冷血高出一点点。铁手的武功,与唐失惊难分胜负。唐失惊的武功要比习笑风高出很多。所以冷血的武功,其实高于习笑风。可是,对付冷血的人,还有习英鸣。习秋崖、习玫红想要帮冷血,但要是帮冷血的话,岂不是等于对付自己的亲哥哥?故此,习玫红、习秋崖一直没有动手,也不知如何动手是好,小珍不会武功,想动手也无能为力。只是,习笑凤加上习英鸣,两人合并起来,武功实力就要比冷血高出一些了。何况,冷血一上来就失去先机,给习笑风抢攻得如暴风骤雨,正在全力应付着。因此三十招一过,“挣”的一声,冷血手中长剑,被习家两把“失魂刀法”下绞得脱手飞出!但是冷血利用敌人卷飞自己手中兵器时,他趁此急退,他退至兵器架旁。兵器架上有刀,有三四十张不同形状的单刀。------碎梦刀-- 第四章 失魂刀法第四章 失魂刀法一当冷血手上剑被习笑风、习英鸣两把单刀震得脱手之际,铁手和唐失惊的战局也有了新的转变!唐失惊用的也是习家失魂刀法!但是他的失魂刀法,比起习笑风来,就像驼鸟跟小鸡一样,虽同是鸟,可是相距实在太远了!他的刀法就似一个醉了酒或失了魂魄的人一般,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后一刀、虚一刀、实一刀,刀势倏忽,一层复一层,一叠又一叠,教人无从招架起,纵招架也招架不住。铁手没有招架。他以沉着为要,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固守要害,唐失惊的失魂刀法,始终攻不入他的一双铁掌里去。如果唐失惊只靠“失魂刀法”,还真奈何不了步步为营天衣无缝的铁手。但唐失惊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都会唐门的暗器。唐门子弟的暗器,毫无疑问是江湖人最头痛的一种克星。唐失惊一面挥刀,一面发出暗器。铁手双手全力控制失魂刀法的攻势,一面挪动身形:避开暗器。他一面闪躲一面应战,战局下来,他已闪到那六十四张椅子中心。他一闪至椅子摆放之中,心中即知不妙,因为他发现,不止有一个唐失惊。唐失惊变得有两个,或无数个,有时在一张彤花古椅上向自己攻击,有时却躲在一张龙凤紫檀木椅背后向自己偷袭,有时更在高藤椅之上向自己居高临下猛攻,有时甚至是躲在大师椅下向自己双脚暗算!怎么会这样?唐失惊当然只有一个,不可能有两个或者更多。这种现象,是铁手陷入这些椅子之中才发现的。铁手立时知道,自己是陷入阵中了。也就是说,这些摆置得不规律的椅子,是一种阵势,既似许多面镜子,反映出无数个唐失惊向自己攻击,也是许多栋大墙,拦阻自己向唐失惊的反击。铁手想起传说中的蜀中唐门有许多厉害的阵势,甚至使当年大侠萧秋水也陷身其中,心里就一阵悚然——他已处于挨打的情境。要在平时,他大可踢开这些椅子,或以掌力一一震碎,可是,唐失惊狠命的刀法,以及难以防范的暗器,不住袭来,令铁手无法腾出手来毁掉椅子--情势更危急了。他跟唐失惊的武功,本来相去不远,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占尽了下风。唐失惊的刀光密集,刀意迷眩,铁手的双拳,始终制住刀光。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刀光,闪电般击了下来!二刀光何来?其宝刀光是从冷血这一边的战团中来的。冷血退到兵器架旁,一伸手,抄起了一张刀,又跟习笑风、习英鸣厮杀起来。冷血是一流的剑手,但他的刀法并没有剑法那么好。而他此刻持的是刀,所以才斗了十五六招,刀又告脱手飞出。但是冷血立即又抄了一张刀。如果冷血不是遇到当今武林第一流诡秘灵动的“失魂刀法”,他一刀在手,一定可以再战下去。可是“失魂刀法”实在太飘忽,太精妙了,所以冷血的刀一旦被习笑风、习英鸣刀光所卷,就像一跟竹子被压到磨子里去一样,立即被对冷血而言,“挂彩”——即是受伤——才是格斗的真正开始。可是这一次对冷血来说,不单是例外而且意外。冷血刚想转过身去,就感受到腰间一阵剧痛。这阵剧痛如此人心入脾,以致令他感觉到一阵昏眩,几乎就此晕了过去。他这时才看见就在他一侧身的当儿,腰际伤口,流血不止,比流血不止更严重的是,那些血水似泉水一般,喷溅了开来。这时候,耳际只听到一阵阵疯狂的大笑。他知道是习笑风的笑声。敌人随时会取他的性命!冷血即刻想撑地而起,岂知才一用力,本来血流较缓的伤口,一下子又爆裂了开来似的,又激溅出血水来,足足射出三尺远,任何人都经不起这样严重的失血,连铁铸的冷血也不例外,他立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冷血,换作旁人,早已昏迷过去了。冷血又“叭”地一交跌下。他一旦倒了下来,血流又告缓和,只有血脉不急的时候,伤口才能有凝结封住血口的机会。只听习笑风怪笑道:“凡是中了失魂刀法的人,无论伤势多轻,都失去战斗能力,在伤口未愈合前,一个时辰以内,不能运力,否则血尽而死。”他狂笑又道:“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够把你们宰一百个,剁一千刀,杀一万次了!”冷血这时在心中生起了一股极大的悔意。大厅中设了刀架,分明是预布下的局,唐失惊等人既然料定自己等人会来,而且势所难免在厅中有一场龙争虎斗,那么,就绝对不会把对敌人有利的布设摆在厅上。“失魂刀法”显然是一种特别能将敌方兵器绞去的刀法,厅上摆了刀架,显然就是要引手无兵器的敌人去取单刀。而这单刀必定有鬼!所以冷血打从一开始,他就特别留了心。第一把刀,正常;第二把刀,无事;到了第三把刀,果然出了事。换作是旁人,手中有刀等于无,难免在一怔之间死于习笑风、习英呜乱刀下,但冷血反而利用对方胜券在握的心理,杀了习英吗。可惜他仍为习笑风所伤。他现在才明了,当年习奔龙争取关内第一高手名号的擂台比武中,所有与他交手的对手,一旦受伤,即踣地不起,无法再战,原来习家失魂刀法,每一刀发出之际,刀锋都微微的颤动着,这颤动其实十分之急,而且动荡也非常激烈,这对与敌手过招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功效,但是一旦划伤对方,不管伤及对方有多轻微,只要一见血,即将其血管切伤形成锯状,致使流血不止,而且刀锋所透的真力所及,仍附在伤处、如果稍有率动,即造成流血不止的状况。所以凡是为失魂刀法所伤者,俱等于暂时的废人!所以冷血心中追悔,早知如此,他就宁愿先不杀习英鸣,以免挨这一刀,宁可稳打稳扎缠战下去!------碎梦刀-- 第五章 刀第五章 刀一习笑风砍倒了冷血,正在狂笑着;习玫红却冲上前来,护在冷血面前,急促地道:“哥,你不能这样子,哥,你不能杀公差……”习笑风的眼中,突然发出一种十分奇特的光芒来。这种奇异的眼神,令想上前劝说的习秋崖,也不由自主的腾、腾、腾地倒退了三步。就在这时,习笑风横扫了站在角落的习球儿一眼。习球儿因为唐失惊药物所制,整个人木木讷讷、愚愚驴驴地站在那里,对眼前的情形似视若无睹。这当然都是因为唐失惊所施的毒物控制其神智之故。因为唐失惊知道习球儿已中了他独门毒药,而解药只有他懂得配制,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配有,所以,他大可放心让习球儿站在召卜里,因为除了他自己,谁也救不回习球儿。习笑风看了看习球儿一眼后,眼里震出一种出奇慈祥的眼色。但紧接这种眼色之后,习笑风的行动,是狂吼着,呼号着,怒曝着,冲向铁手的战团中,一刀砍了过去!铁手和唐失惊,正到了生死立判的苦斗中!唐失惊一见习笑风砍倒了冷血,挥刀过来相助自己,不禁大喜,就在这时,他摹然发觉习笑风那一刀,竟是向他劈来!唐失惊这一回可说是大惊失色,百忙中抽刀格住习笑风一刀,但“格”地一声,铁手的拳已击在他执刀的臂骨上。“格”是他臂骨折碎的声音。唐失惊不愧是身经百战,临危不乱,他一个腾身倏然撤离战团,扑过去用剩下一只完好的手,抓住了直楞愣的习球儿。习玫红不禁掩嘴一声惊呼,唐失惊的五指指缝,都扣着一枚发出蓝汪汪色彩的“东西”,这“东西”无疑那是极厉害的暗器,见血封喉,而正抵在习球儿颈上。习秋崖扑过去营救,他忽觉有七八道暗器,不带一丝风声的向他射到!唐失惊右手已折,左手扣住习球儿要害,但暗器却不知从他身上哪里射出来!习秋崖闪躲过一轮暗器,别说救人,几乎连命都丢了。唐失惊扣住习球儿,逼退习秋崖,看他的精神,正是扬声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习笑风怒啸着,一刀劈下!唐失惊没想到习笑风的爱儿给掌握下仍敢出刀,他情急中提起习球儿在身前一举,如果习笑风这一刀砍下去,必定先斩中习球儿,才会砍中他。所谓虎毒不伤儿,无论如何,都能把习笑风的疯狂攻势挡得一挡。但是接下去的变化,完全未可预料。习笑风仍一刀砍了下去。这一刀,自习球儿,唐失惊头顶切了下去,一直切到习球儿腹际,也等于斩到唐失惊胸际(因唐失惊高举习球儿当作盾牌,而习球儿还是小孩子当然比唐失惊矮小得多),这一刀,几乎把两个人,劈成四片。这样的场面,不但使习秋崖骇绝,习玫红尖呼,小珍畏怖,就算是遍历武林残杀的铁手冷血,也为之震住!唐失惊当然死有余辜,但习球儿——习球儿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习笑风的亲儿!二习笑风一刀砍了下来,再也没有多看一眼,倒提着刀回身,跟铁手说:“大恶已除,多亏你们替习家庄力挽狂澜。”他一面说着的时候,刀锋上还在淌着他儿子的鲜血。铁手怔了怔,不知怎地,心头总有一股寒意,但习笑风是确确实实地救了他一命。他只好说:“是庄主机变百出,制住了大局……”话未说完,刀光一闪,习笑风已一刀向他当头劈到!铁手见习笑风一刀杀死唐失惊和自己的儿子,心中大有余悸,却未料到习笑风会向自己突袭;那是因为习笑风根本没有理由去杀害他们!习笑风杀死自己的孩子,还可以解释为无毒不丈夫,生怕自己被唐失惊挟持,不欲错过杀死这巨奸的时机,所以宁牺牲自己的孩子,也要杀了唐失惊。可是,习笑风此刻实在没有理由要杀铁手、冷血。也许因为见习笑风杀儿而不变色太过震愕,其实铁手应该想到,这个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铁手眼明手快,右手一格,格住了一刀。习笑风却似疯狂了一般,左手二指,直插铁手双目。铁手左掌一抬,掌心挡住习笑风的双指。可是习笑风却似疯了一样,同时间抬足一踢,这下铁手仓促之间,再也避不过去,被踢中“窝心穴”!这“窝心穴”不是软穴麻穴,而是死穴。习笑风虽并不精干脚法,但这一足踢出,却是全力施为。“砰”地一声,习笑风发出一声惨呼,因为铁手力贯胸膛,习笑风一脚踢上去,如喘在黄铜上,五只足趾,被巨劲反震下折断。可是铁手死穴上挨了这一下重击,也真够受了,这一下凭他过人的内力,及时将真力气功护住胸部,他这一脚仍使他全身痉挛起来,抚心踣地。换作是别人,这一脚踢中死穴,早已七孔出血而死:铁手内功浑宏,虽可不死,但也心痛如绞,一时之间,未经过调气复原之前,全身乏力,喘息急促,十分痛苦。习笑风一脚踢去,却被震断了五趾,心中惊疑,但终见铁手仆地不起,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狂笑来。这一阵狂笑的疯狂程度,可谓令人惊心动魄,他一面笑着,一面挥刀舞着,这时候如果还有人不相信他是一个疯子,只怕那人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待他笑声刚笑完,习玫红就悲声问:“哥,你在干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习笑风疯狂的笑声一敛,但他的眼神却比疯狂的笑声还疯狂:“你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这几年来,受尽了委屈,忍受别人的操纵,现在,我才吐气扬眉,才是真正的武林泰斗,才是真正的习家庄庄主……”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披头散发,脸容可怖,反过来指着惊惶中的习秋崖和习玫红,狠狠地问:“那你们呢?你们曾为习家庄做过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唐门控制了习家庄,要把习家庄塑造成一个小唐门,所以,他们打家劫舍,劫得了不少财物——那些财物,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字画,足够拿来起一座大城……”习笑风的眼睛发出近乎痴呆,但又十分邪恶的异彩:“你们想想,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都是我的了,我是习家庄的庄主,我要用这笔财富,来尽情享受,把习家庄建立得金碧辉煌,实力宏大,然后反攻唐门,报仇雪恨……哈哈……哈哈……”说到这里,他又发出一连串疯狂的笑声。“可是,”习笑风脸上换了一种十分狰狞的表情,“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把金银财宝抢回去,交到那些贪官污吏手上,那也不是给那些狗官享用?难道还会交回给连遗孤都没有的事主?我连自己心爱的儿子都杀了,难道会饶了这两人?”习秋崖惊惶地颤声道:“那……那,我们,我们……”习笑风阴了他们一眼,忽笑道:“我不杀你们,你们要替我重振这习家声威,你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只杀他们,不杀你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十分柔和,但在习玫红、习秋崖耳际听起来,却毛骨惊然。只听冷血沉声道:“二公子,三姑娘,令兄长期扮成疯子,此刻,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习秋崖和习玫红听了这句活,脸色大变,两人迅速互望了一眼,习玫红在习秋崖耳边迅速他说了几句话。习玫红跟习秋崖说话,习笑风并没有注意到,因为他此时正挥着刀,犹似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向冷血逼进,桀桀笑道:“我疯?你说我疯?我就要你一辈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冷血挨了一刀“失魂刀法”,伤口迸裂,自然无法再躲过他这一刀。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使习笑风没有料到的事,习玫红背了冷血就跑。习笑风愣了一楞,挥刀大叫:“回来,回来……”他大叫的同时,发现习秋崖也挟了铁手,夺门而出!习笑风挥刀狂追,一面叫嚷道:“放下,回来,回来!”但他一面挥刀,他的弟弟和妹妹更是没命地逃跑。习笑风一面兜骂着,披头散发追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小珍,在三四十柄单刀架,六十四张椅子及四具尸首的大厅上。习笑风不但武功、刀法比他的二弟三妹好得多,轻功也比他们高得多——武功也比这两人合起来加倍都高,但轻功完全是个人的表现,不能两人合并起来就可以跑得快一些的。何况,习玫红和习秋崖还要背负另一个完全不能移动的人的重量。习笑风原本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但是,习笑风的一足五趾,却为铁手内劲所震伤,以致他一只左腿,几乎难以移动,要不是过了绿草坪,紫花地的尽头,就是拦面的跨虎江,而偏生习秋崖和习玫红又完全不懂水性的话,习笑风就一定赶不上他们俩。可是,习笑风现在赶上了。他曳着一只受伤的脚,眼光发出狠毒的神色,嘴里咒骂着:“好,好,你们真不听我的话,帮着外人……你们……就不要怪我……”习笑风曾为了要惊动四大名捕来解他的危难,不惜逼自己弟弟和未来的弟妇脱衣投水,而为了不受唐失惊的威胁,竟杀了自己的孩子,此时此际,习秋崖和习玫红都心知肚明,习笑风要干什么了。习秋崖放下铁手,挥着刀,也一面挥着无力的手,他那样胡乱的挥法,就像不断的摇着手一般,只听他嘶声道:“哥,你,你不要过来,再过来,过来,我,我就……”可是在他的话每顿一顿的时候,习笑风就阴沉着脸,逼进了一步,所以习刀,此刻他的脸容,就像一个狂魔在饮着血一般。同时间,一声清叱,人影疾闪,又一阵兵刃碰击之声。习玫红已向习笑风出了手。习玫红的武功,本就不如习笑风,十几招一过,习玫红一面打一面叫道:“二哥,二哥快……”她下面的话已叫不出声,习笑风虽伤了一足,但凌厉迅速的攻势使习玫红根本离不开他的刀风笼罩,甚至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习秋崖手里紧紧握着刀,由于他把刀握得那样地紧,以致手背下的青筋,全都凸了出来,冷血勉力想挣扎起身,但终又摔倒,他向习秋崖喘息疾道:“你再不去,你妹妹就要——”他话未说完,“嗳”的一声,习玫红肩膊上已受了伤,但习笑风手上的单刀,也因太图急攻,被习玫红反刀回切,习笑风匆忙撒手,刀脱手飞出,“嗖”地落在江边,大半刀身浸在水里,只有刀锷在岸上、这时小珍也已赶到,她不会轻功,能赶了过来,已诚属不易。习玫红虽打脱了他哥哥手上的刀,但也受了伤,被“失魂刀法”所伤可不同别的兵刃,习玫红也马上丧失战斗的能力,是以习笑风一劈手,就把她手中的刀夺了过来,一脚把她踹倒,举刀就斩。习秋崖狂吼一声:“不可——!”挥刀架住习笑风劈下的一刀,两人就打了起来。紫花簇簇,绿草地上,沁风如画,但兄弟两人却作着舍忘生死的搏斗。铁手这时强忍痛苦,想支撑起来,但死穴上曾给人重重一击,饶是他功力高深可以不死,但一时三刻想回复活力也绝对不能,他强忍痛楚,才没发出一声呻吟来:“小珍,你……快逃!”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来,恐慌中的习秋崖绝对不是习笑风的对手,习笑风杀了习秋崖,一定会把这里活着的人逐一杀死,连小珍也不例外。不过在这些人中,不会武功的小珍倒是唯一有能力逃跑的人。铁手催促小珍赶快逃走,小珍坚决地摇首。就在这当儿,“当”的一声,习秋崖手中的刀,因太慌乱而被习笑风震飞。空了双手的习秋崖,在习笑风疯狂的刀光中,更是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小珍忽然走到江边去,拾起习笑风脱手的刀,跑到战圈边,扬声叫:“二公子,刀,刀——”说着便向习秋崖将刀抛了过去。习秋崖这时也拼出了生死,因为他知道,他哥哥将随时一刀把他斩死的时候,更是拼出了真火,他乍听小珍呼叫,胆气一豪,一脚横扫,习笑风一方面是因太过有信心,料定习秋崖必死于自己刀下,另一方面因左足为铁手震伤转动不便,竟给习秋崖这一脚扫得踉跄后退。习秋崖接过小珍丢来的一刀,大喝一声,就一刀向习笑风斩了过去。这一刀在半空中发生极大的变化!这一刀是刚从江边拾起来的,斩到一半,水珠散开,竟似一串彩虹一般,发出极之夺目的光彩,又似一连串的迷梦在天空闪现,令所有的人,从受伤的铁手、冷血到不会武功的小珍甚至于被攻击者习笑风与攻击者习秋崖,全都迷眩于那一连串梦一般的幻像里。可是碎梦了。刀已斩中习笑风。习笑凤嘶吼:“碎梦……”仰天倒落江中。四碎梦刀原来就是习笑风由小到大所用的一柄又老又旧的破刀。但这柄破刀只要一沾上了水,就能发出十倍“失魂刀法”的力量来。习秋崖斫习笑风那一刀,铁手冷血看在眼里,完全明白了当年习奔龙为何夺得关内第一高手的称号。当“碎梦刀”以“失魂刀法”的剧烈颤动刀锋出招时,竟能发出这如同梦境一般的幻彩来,与之对敌的人,可以说不是被武功打倒的,而是给幻像里的美景击败的。却不知为何,也许,习奔龙不想子孙们仗赖这一柄刀的魔力而怠于武功实力的根基,但也不想毁掉此刀,或许,他是怕别人偷窥此刀,替习家引致大祸,可能他有习家庄的六亲不认的血统,不欲他子孙们的名头比他更响亮,所以,他把刀传了下来,但下了禁制令,不给习家的人近水。只要不沾水,这刀的性能,也就跟普遍的刀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发挥。直至如今,习笑风因为要杀他的亲弟,刀脱手,落入江中,旋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珍拾起来,丢回习秋崖手里,然后,以“失魂刀法”一刀杀了他哥哥。习笑风是否被习秋崖一刀杀死的呢?谁也不知道,反正,习笑风不会游泳,落人江中,被水冲去,必死无疑。习秋崖斩出那一刀之后,整个人愕住了。久久也不能回过神来。而铁手、冷血、习玫红却苦于无法动弹。幸亏还有小珍,完全不会武功的小珍,否则,他们还不知要在这绿草紫花地上,度过多少时刻,绿草虽清,紫花虽美,但对几个受伤的人来说,还不如躺在屋里床上来得容易恢复得多了。五三天后,铁手和冷血从习家庄出来,又看见绿草这么青青,紫花那么新新,而跨虎江在远方,更那么清清。他们深吸着沁凉的江风,真想留下来不走。何况,这三天来,习玫红和小珍,一直希望他们留下来,不管留多一天两天,都是她们所期盼的,虽然她们都没有把这期盼表达出来。但是从习玫红不断把庄里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引他们注意,和小珍低下头去沉思及抬头起来柔静的目光,铁手和冷血,都能感觉到那种期盼。可是他们还是要走了。小珍和习玫红送他们出来。习秋崖没有送,是因为他病了。他不断的发着高烧,晚上做梦,不断的重复着他挥刀弑兄的一幕;但是,碎梦刀在他的手上,责任也在他的手上,习家庄不能没有了庄主,庄主的位子,必须要他来承担。铁手和冷血看到病中的习秋崖,知道他身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但在他心上,可谓病入膏育,他们可以破一件七省甘四县的衙役都破不了的案,但实在提供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青年人身上无形的担子。他们只好走了。外面世界还有很多案子,正待他们去破。习玫红送到门口,忽然扁着嘴向冷血道:“我知道了。”冷血诧异问:“你知道什么?”习玫红拧过身去,不去看他:“你是赶着去见那个鼻子又高又俏又娇又翘的女人!”冷血愕了一愕,在这一刹那问,他不知道这女孩子到底在讲些什么,只能重复那一句:“什么鼻子又高又俏又娇又翘的女人?”铁手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跟三小姐第一次见面时,你骂过她什么来着?”冷血想了一想,立刻就记起来了,他走过去,眼睛发着亮,向别过脸去不睬他的习玫红叫道:“鼻子扁得像茄子的姑娘,我们办案去了。”习玫红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小珍蹙蹙秀眉说:“你们要走,就走好了,还气她做什么?”冷血笑着道:“如果天下间有像她鼻子那未好看的茄子,我就宁愿天天吃饭不吃别的,只看着那么好看又俏又娇又翘的茄子就饱了。”习玫红破涕为笑,但她又不好转身过去。小珍幽幽一叹:“可惜,你们要走了,否则,我做酱烧茄子给你们吃。”铁手踏前一步,他比小珍高一个头有余,小珍只能抬起柔静的眸子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温柔的眼睛。“那么,今个儿晚上,我们等着吃茄子了。”小珍一震:“嗯?你们不是要去办案么……”“是,我们是去办案。”冷血笑道,他平时也难得有这样快乐的笑容,“但这件案子,就是这里捕头郭秋锋叔父离奇被杀的血案,地点就在这一带,所以晚上能回来。”捕头郭秋锋的叔父,也是一个有名的捕快,他的死还牵涉了许多曲折离奇的事,但小珍和习玫红听了,都觉得绿草特别青绿,紫花特别艳美,江水特别清清。连风,也多情。------碎梦刀-- 第一章 如何谋杀一阵风第一章 如何谋杀一阵风一捕头郭伤熊在出事之前,正调查着一桩案件,这桩案件不但轰动,牵涉亦大,而且毫无头绪,根本是一桩无头案。这件案一直使郭伤熊十分烦恼毛躁,所以逗留在衙里及在外勘察的时间比较多,比较晚才回家。由于今晚捕头郭伤熊终于抓到了那件案子的一点头绪,以他楔而不舍的性格,就一直研究下去,等他真有点疲累,感觉到要回家歇息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之后的事了。他此刻披上袄袍,深夜回家,手里还拿了几个大烧饼,一瓶米酒,半夜摇醒他熟睡中的侄儿,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案情,或许,那鬼灵精的侄儿能给他一些什么破案的启发。郭伤熊捕头的家,离衙门足有三里之远,中间还经过一片荒地,一块墓场。当晚才初七、初八,乌云又密,月芽儿朦朦胧胧,连路也照不清楚,只有地洼的水塘映着微光。可是郭伤熊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他曾经立志要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四大名捕”,那还会怕黑?又岂会怕鬼?所以郭大捕头他一路轻轻松松的,手里拎着用绳扎好的酒瓶烧饼,吹着口哨走回家去。途中经过那块墓地时,已过三更。郭伤熊每天都经过墓场,他胆大包天,仟作剖验死人肠子挖得流满一地,他连眼睛都未眨过,更曾到过人人畏惧的“猛鬼庙”里去,把假扮鬼魅的上匪揪到县衙里去,所以半夜三更走过坟场,在郭伤熊而言,简直当食生菜一般平常。但今天确实有些不寻常。因为坟场里有钉凿声传来。郭伤熊马上停步,侧耳细听,却无声响,这时雾气深重,月色昏朦,乱墓堆里影影绰绰,依稀似有人影,但是又看不清楚。郭伤熊摇摇自己手上那瓶米酒,明明还没有喝下肚里去,不可能因为微醉而听错,而且于他这一行的,就算喝酒了,眼睛合着,耳朵也能分辨出飞过头顶上的是鸟还是蝙蝠。否则,随时会被人一刀割下头颅来下酒。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吃他这行饭的,就有一位叫追命的,就算喝个十七八斤酒,醉了七八成,但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酒醉的时候暗算得着他一根毫毛。这算是神乎其技了,而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他想。他正那么想着的时候,钉凿声又传入耳际来。这次决不可能听错。是铁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坟场里钉棺材,真是见鬼了。郭伤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正常和正当的葬礼,不可能在这半夜三更进行,除非不是葬礼,否则,就算是埋葬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尸。一想到这点,郭伤熊左手还提着米酒烧饼,但右手已按着刀柄,身形已没入墓堆之中。他没有发出吆喝,擒贼擒王,抓盗抓赃,他决定要潜身过去看个究竟。他闪身过去的时候,钉棺之声还一下一下地传来,但等到他逼近发出声音处不到一丈之遥时,声音倏然而止。郭伤熊一皱眉头,静夜里,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隔了一会,云层渐去,月光稍微膝亮了一些,使得郭伤熊运足目力看去,在雾气氛氢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一些事物。这时虫鸣、蝉鸣、蛙鸣,甚至猫头鹰的叫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自从深夜里那刺耳的钉棺声寂灭后,几乎静到了极点,如今突然间虫豸齐鸣,倒令郭伤熊微微吃了一惊。他又小心翼翼地潜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见地上被掘起的黄土,三四副棺材,铲子,泥锹……但没有人!——半夜三更,是谁挖起这些棺材,要做什么?——如果是人掘起这些棺木的,现在人呢?郭伤熊目光所及,尽是紊乱的荒坟,幽冷的寒雾,远处的狼嗥,近处被野狗拖啃出来残缺不全的尸骸,真似一个人间鬼域一般,难道挖坟的不是人,而是……郭伤熊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就在他打了一个寒噤之际,四周的虫鸣骤然静了下来。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一道剑光,已刺到郭伤熊眉心!要不是在剑光之前,虫声忽然灭寂,令郭伤熊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欺近”的话,这一剑郭伤熊必然来不及躲过去!惟是郭伤熊既已生起“有敌来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呛”然出手。“叮”,郭伤熊一刀,架住一剑。对方抽剑,“嗤”地又一剑刺向郭伤熊腹部。对方抽剑发剑如此之快,就像这一剑,本来就刺向郭伤熊小腹一样!可是郭伤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呛”地一声,刀剑又交在一起,发出极灿烂的星花来。星火激溅的刹那,只不过眨眼间,但郭伤熊就在这眨眼间看见对方青衣,劲装,蒙头蒙脸,双目精光闪闪。这一连四个印象,已深深镌人郭伤熊脑海里去,在刹那间能把极难认的攻击者形貌记住,是郭伤熊的特长之一,他能在两河之间被誉为“小四大名捕”,实非侥幸。就在这时,“嗤”地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一道剑风。这道来剑之迅急,简直比剑风更疾,郭伤熊大叫一声,将左手的烧饼酒瓶,往后撒出,令出剑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声,刀剑骸盎击,又溅星花!这刹那问,郭伤熊也看清楚了来人:跟刚才那个青衫劲装蒙脸夜行人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他心里刚叫苦了一声:见鬼了!背后那人,又“嗤”地一剑刺来!郭伤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来左侧的地方退去,是以他左右是敌人,但背后是空旷的地方,这样的退法,是他身经百战而且久经夜战所得来的经验,可以免于腹背受敌。Т×丅郃潗 ㄒχТΗJ、CоM可是这时“嗤”地一声,背后又一道剑风速至,比前两人所发出的剑势,只有更急!郭伤熊瞬息之间,变成左、右、后三方俱有强敌!按理说在左右两面劲敌急攻之下,后面这一剑郭伤熊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如果郭伤熊的外号,不是叫做“一阵风”的话。可是他就是“一阵风”郭伤熊。他的武功精华,不是拳头不是刀,而是轻功。他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冲起一丈三尺,斜飞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树桠上。那三人三剑击空,“叮叮叮”三把剑尖抵在一起,借剑尖互触之力三人齐向后一翻,迅速没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后。郭伤熊独脚立在枯桠之上,久久不敢下来,他在心里寻思:要是对手三人,再联手攻击,自己是不是抵挡得住?如果对方不止三人呢?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武功如此诡异剑法如此迅急?他忽然想到传说中有十二个人……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随后又想:不会的,那是十二个人,不是三个人啊。——幸好是三个人!隔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郭伤熊心里又骂了一声:见鬼!试探着问:“喂,朋友!”但幽荡荡,静悄悄的,并无人相应。郭伤熊又沉住气,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见鬼”,终于大声叫:“喂,朋友,别躲藏了——”但深夜里没有半声回应,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对着荒坟说话一般。郭伤熊忍不住大声喝:“喂,朋友,有种的别躲躲藏藏,滚出来吧!”这时天已快亮了,远处传来鸡啼声,郭伤熊这才知道,敌人大概已经走了,这使他感觉到又轻松,又沮丧。轻松的当然是大敌已退,自己已无生命之虞,沮丧的是他身为两河大捕头“一阵风”,今个儿却真的站在枝头吹了一夜寒风,连对手是什么模样儿半夜钉棺盖是干什么来着也摸不着边儿。他这个大捕头,可还有颜面么?但他的眼睛又在晨雾中亮了起来。他以一只狸猫一般轻盈的步履下了枯树,仔细得像一只老鼠在拖一只鸡蛋一般小心翼翼,但观察那被挖掘过的坑洞,还有棺里棺外。然后他眼睛更亮了。是他发现了什么?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从他嘴角露出来的笑意,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所发现的能令他极其满意的。是以他正准备离去。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墓碑后有没有匿伏着敌人,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的步伐顿住了。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眼睛像苍蝇陷在蛛网上一般,被强烈的吸引着,以致一时无法把目光收回来。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吸这口气的时候,眼神更亮了——无疑他是可以藉着一点晨曦,看清楚碑上的字——而如果他适才的笑容是表示着满意的话,此刻他的脸容是充满着诧异。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诧异。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声:“见鬼了!”跨出坟场时,他才摆摆手,旋了旋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为求自保时已把酒瓶和烧饼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着的。刚才在坟场上的凶险格斗,就似一场梦一般。但对于“一阵风”郭伤熊的发现而言,这绝对不是一场梦。他一回到家,兴高采烈的把他的侄儿摇醒,要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但他的侄儿虽然也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为他是这一带的名捕,所以他为了办案,已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对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摇醒他的事情,始终惺忪着眼睛,有一半没一半的听着,何况,他叔父又没有带酒和吃的回来,故此更引不起他侄儿的兴趣。也因为这样的原故,使得郭伤熊光火了,骂道:“你睡你的大头鬼去吧!待我明天破了这个连环巨案,包管你叠高枕头也睡不着!”他没把故事的下半阙,尤其是发现了什么告诉他侄儿,就咋了一口:“见鬼!”回到房里去了。俟第二天他的捕快侄儿睡醒了之后,到房里一看,郭伤熊已无影无踪,侄儿去问他的弟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着衙差官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出去了,不知上哪儿去。侄儿一想,叔父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总觉有点儿不安,于是便匆匆洗过脸,赶到县衙府邪去,但打听之下,才知他叔父并没有来过!以他叔父平常克忠职守,每晨必需依时依候到衙府巡视一趟,安排各路差役的事务,今日却忽然有了改变,显得极不寻常!所以他立刻去找与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头张大树商议,这时候已近正午时分了,张大树得悉后,也觉得此事颇不寻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快差役去找。直至傍晚,郭伤熊仍是影踪不见,消息全无,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到了极点!张大树呈报知府大人俞镇澜,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处寻索,但忙了一整夜,仍一点讯息都没有。由于郭伤熊在两河一带的功勋业绩,毋庸置喙,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转运使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赏识嘉惠,所以知府俞镇澜即将此事呈报吴铁翼,吴铁翼大为震动,专任通判谢自居协助俞镇澜搜索,惟历三日全无结果。三天后,张大树陪郭伤熊的侄儿在午时光景步出县衙,或许张大树是看出他愀然不乐的样子,便随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别担心了,你叔父外号一阵风,谁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屋顶去了。”话未说完,猛见飞檐所投下的影子,轮廓边上多了一个团黑忽忽的事物。两人疾望一眼,飞身上檐,只见飞彩绘金的瓦檐上,伏着一个人,已死去多时,尸首亦开始腐烂。这人当然就是郭伤熊。他的死因很怪,身上无一点伤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焦烂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一块墓碑。那块墓碑无名无姓,只有一块类似“闪山云”一般的翠绿玉石,嵌在墓碑上,有人认得,这块墓碑是“大伯公义家”处的其中一块无名碑。谢自居和张大树,以及死者郭伤熊的侄子,都先后到“大伯公义家”查过,可是一点线索也得不到。这件案子,也成了众说纷坛的无头公案。二把这件案子发生的前后过程,告诉铁手和冷血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伤熊的侄子。而郭伤熊的侄子,也是名列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锋。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跟他叔父郭伤熊一样,都是轻功极高的六扇门好手。郭秋锋把这件案子始未告诉铁手和冷血的时候,并不是要他们俩去插手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冷血正在他的家养伤,而铁手、冷血二人也正为了两河八大家的灭门惨祸大费脑筋的时候,而且,郭秋锋坚决认为,他叔父的案件虽迄今为止,并无任何头绪,但郭秋锋仍坚持要亲手破案,为一手抚养他俩兄弟长大成人的叔父报仇。郭秋锋无疑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年青人,所以铁手冷血虽对他手上的案件有兴趣,但因知郭秋锋倔强个性,便没有插手干涉。可惜郭秋锋的遭遇可以说是极坏,他因受铁手冷血所托,保护“习家庄”二庄主习秋崖,竟然在戍守台战死。这时候铁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灭门的惨案,以及平息了“习家庄”夺权之乱(详情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一文),铁手和冷血还没有闲下来,便立意要替郭秋锋完成遗志:照顾郭之亲弟弟郭竹瘦,以及把郭秋锋的叔父郭伤熊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他们第一个步骤,是找到了郭竹瘦。郭竹瘦也是在衙门里当差,只不过武功既不如他叔父和哥哥,轻功也鞭尘莫及,就连办案能力,也有一段甚远的距离,所以郭竹瘦尽管是营营役役,也只不过是衙里的一个杂事副都头而已。他们找到郭竹瘦,是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案情。因为他们的第二个步骤是:研究“一阵风”郭伤熊是怎么死的?——郭伤熊的轻功如此之高,既已给他掠上屋顶,为何却死在檐上?是什么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如何杀了他?而郭伤熊那晚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这秘密跟他被杀又有没有关联?------碎梦刀-- 第二章 手拈火炭的人第二章 手拈火炭的人一郭竹瘦的看法是:“叔叔他老人家不知勘破了多少案件,所以也不知有多少不法之徒想杀害他,但以叔叔五脏俱焚的死法来看,像被一把火烧入了肺腑里去,叔叔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的。”铁手和冷血也是这样推断。铁手于是道:“你叔父平时跟什么人特别要好的?”郭竹瘦是个臃肿肥胖的青年,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移动对他而言是一件颇费力气的事。他听到铁手这样问,才微微动容。“你的意思是——?”“你叔父既是中毒死的,那么很可能是饮食时出事的,但以‘一阵风’郭伤熊的精明历练,不致会胡乱吃下可疑的东西,除非——”“除非毒死他的人,是他不提防的人,将毒药渗入食物中……”“是了”“叔父的密友,我也不清楚,但大部份捕役跟他都义气相交,融洽得很,”郭竹瘦沉思了一会儿道:“府都头捕役张大树跟他卅年相交,可能在他那处会知道较多。”铁手和冷血正待跨出门楣,但见小屋破旧,墙壁剥落,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冷血忽问:“令叔去后,可以说是因公殉职,不知……”郭竹瘦立即道:“总算通判谢大人呈报请愿,吴知州事厚加抚恤,发下了三十五两银子……”“三十五两银子?”冷血和铁手心里,不觉发出一声唏嘘,一条好汉的性命,三四十年来为破案而历尽万难,死后所发的抚恤金,才平均一年不到一两银子,但看去这唯一的领这笔“犒劳”的郭竹瘦,已经颇为满足了。看来没了命的好汉当真是不值钱!看来如果没有以高贤称著的通判吏谢自居代为诉愿的话,官衙只怕连这三十五两银子也省下来了。想到这里,铁手和冷血除了自己掏腰包交给郭竹瘦,希望能使他有能力把丧事办得风光一点,能过点好日子外,心里也不禁发出一连串的苦笑。万一有一日出事的是自己,又值多少两银子,还是多少文钱?二张大树是一个豪迈的人,声若洪钟,满脸麻皮,一提到郭伤熊的死,他就拍桌子:“格老子的,这些日子来,东查没有消息,西查没有结果,人人都已淡忘此事,都龟儿子的撒手不干了!他奶奶的,难道这些年来,郭头儿对兄弟们的照拂,就此一笔勾消吗!他奶奶的熊!别人不管,我张大树可不放手!”铁手道:“张大哥讲义气,这点我很敬佩,我们也正是来为郭头儿案件查个水落石出的……却不知张大哥可否告诉我们郭头儿平素常跟谁人一起吃喝?”张大树愣了一愣,张大了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铁手问:“那么,事发当天,郭头儿有没有跟你一起?”张大树道:“没有。前一天晚上,他留在衙里翻档案,说要查明一件疑案,我没有等他,跟朋友到张家老店吃喝玩乐去了。”铁手又问道:“此后你就没有见过他了?”张大树道:“有。”铁手道:“哦?”张大树道:“我再见到郭头儿的时候……他……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铁手心知这张大树愚鲁正直,便问:“那么,平常郭头儿还会跟什么人一起饮食?”“你想从郭头儿中毒的事去追查下毒的人是不是?”张大树这下可精警得很,“没有用的,郭头儿身在公门,常跟不同的人物吃吃喝喝,不过,郭头儿常在未饮食之前手心暗捏银针试毒,格老子的,我就常劝他别提心吊胆的,却没想到他那么精细的人还是中了毒。”冷血忽问:“而今郭头儿死了,是什么人补他的位子?”张大树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随后又显出十分烦难的神情来,“原本郭头儿死后,该由他侄子郭秋锋补上,但祸不单行,他侄子也……凭我的本领,做头儿可担待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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