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辣子则毒。他的利器谁也不敢沾。他的招杀伤力似乎很小。但很怪异。而且很毒。毒招。这时落山矶下急掠上来一人。一一当然是大将军的人。而且还得要是心腹手下。——否则,谁可以在“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风烟”和“暴行族”的重重包围、防卫下能如此直入无碍?来的是杨奸。只听他一上来,就向大将军禀报:“报告大将军,苏师爷已在‘四分半坛’顺利截住冷血,也找到小刀姑娘和小骨公子了。”然后还在大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铁手听得心下一凛。就在他没注意场中交战的片刻,突然响起了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场里双方都起了极大的变化,而且还自交战中陡分了开来。那是因为追命的脚,终于踢上了温辣子的手。或者说是:温辣子的手终于逮着了追命的腿。两人都没有闪开。——这下子,两人都在硬拼。“咣啷”的一声巨响,便是在那一下碰击中发生的。然后,两人都住手。翻身,闪退后边。退一边温辣子满手都是利器。而且都是沾毒的。剧毒。——种见血就会破坏一切免疫能力和抗菌系统的毒。追命那一脚就砸在他的手上。也等于是蹴在一堆利器上。——结果呢?追命的鞋子给割破了。布袜也给划开了。但没有血。不见血。温辣子退了回来。温吐克起身要扶持他。温辣子很傲,一闪就避过了,不让人扶持。温吐克忍不住:“怎么了?”“手疼。”温辣子皱着六条眉毛道,“好厉害的脚,像是钢铸的,竟伤不了他!”忿忿。显然双方都没讨得了好。这已战了二场:铁手对温吐克那一役,明显是温吐克吃了亏;追命战温辣子这一场,则像是扯了个和——要是不温辣子自己心里知道双手给那一脚震得已一时动不了手的话。“两位辛苦了。”大将军热烈地走前去,搂着温辣子和温吐克的肩膀道,“太辛苦你们了。”“辛苦不要紧,”温辣子苦笑道,“但还是没有战胜。”“他们的武功招数我也摸个七七八八了,”大将军满怀信心、胸有成竹地道,“让我亲自来收拾他们吧。你俩的任务已完成了。”说着,在笑声中,他左手“喀嘞”一声竟扭断了温吐克的脖子。右手也一扭,“啪嘞”一声,温辣子的头也给拧得完全转向颈后来!就在这时,温吐克吐了一口血!血迸喷向大将军。血腥。——一种特殊的比死鱼还腥的臭味。大将军陡然卸下身上的袍子。他用袍子一拦。急退。——急退不止因为血雨。他手上有两枚利器——一把小剑、一把齿踞——已弹了出来,射向大将军!大将军一面疾退、一面在争得的距离中,以碑石一般的手掌,将温辣子的暗(利)器拍落。然后他才顿住。阴招阴招比毒招更可怕。毒招只毒。阴招却比毒招更难防。温吐克已倒了下去。他至死还瞪着眼。他不相信他竟就这样死了。然后就死了。——也许,还来不及知道自己死就死了,也是一种“安乐死”,总好过长期病卧、受尽疾病衰老的折磨,才奄奄一息的死去,“突然死”虽然意外,而且不甘心,但也死得快、死得舒服。不过,温吐克毕竟是温家好手:——他死前仍喷出了“血毒”。惊退了大将军。温辣子没有马上死。——虽然他的脖子已给扭到后背来,但他居然仍说得出话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做?!……”语音甚为干涩。“因为你们既属于‘老字号’的人,就无心无意要帮我‘大连盟’,迟早必生二心,留有何益?”大将军居然神色不变。像做了一件日常生活里洗脸剔牙嚼花生一般的平常事儿,“而且,苏师爷已跟我说了,你们来得这么迟,不仅是没诚意要助我对抗四大名捕,主要目的还是想和我交换那秘密法子!但你不先说,我也不先告诉你。这法子,你有,我也有。不过,我已探得在‘老字号’也只有你晓得,所以,我不妨杀了你,虽不知晓你的法儿,但只要灭了口,就剩下我的法子,谁也奈不了我何了!”他哈哈笑道:“刚才我观战了那么久,终于认准了你们的弱点和破绽,这才能一击得手,而且一箭双雕,一石二人,还可以嫁祸给四大名捕,使老诸葛又多上了门温家强敌!”温辣子喘息着道:“你……枉你为……大将军……一盟之主……这种背信弃义的事……都做得出来……”大将军像听到天底下最可笑、好笑、值得笑的事一般大笑道:“就因为我是一盟之主,也是主帅大将军,还是山庄庄主,我才一定要做这种事——否则,就是别人对你做这样子的事了!”这陡变发生得委实太快。连铁手和追命都不及阻止。——事实上,他们也断断意想不到,大将军在未向他们出手之前,竟会向自己人下手的。而且出的正是阴招。下的是毒手!他们目见,也不寒而惊!他们更认清楚了眼前的敌人。那不是人。而是禽兽。“虎毒不伤儿”,但大将军杀恩人、杀子、杀友,连老婆夫人宋红男都不知给他掳到哪儿去了!杨奸也不禁变了脸色;他看着地上温辣子和温吐克的骸首,也不免微微颤抖。大将军斜睨着他,唇角仿佛也有个倾斜的微笑:“你怕?”杨奸还未回答,于一鞭已发话了:“将军,你请苏花公老远把‘老字号’温门几名好手好不容易地请了过来,却是这样杀了,这,有必要吗?”大将军哂然道,“你这样问,那就错了。试问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有哪几件是必要的?大家其实可以有饭吃,有房子住,有妻儿子女,那不就很好了吗?又何必出兵打仗、征战连年呢?可是仗还是照打,弱肉强食,大国拥有无限土地,还是并吞小国。其实岂止于人与人之间相争如此!海里的大鱼也不又吞食小鱼,天空飞鸟也不一样食小虫!人不止杀人,人也一样放火烧山、烧房子,见飞禽走兽都杀,不一定为了御寒充饥。人杀人害人从来不问情由,只为心快,‘莫须有’本身就是理由。”于一鞭板着脸孔道:“可是,岭南广东‘老字号’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人多势众齐心协力,你又何苦去捅这个马蜂窝?”大将军用粗大的拇指指着他自己粗大的鼻子,粗声大气地道:“不是我先捅他们,是他们先捅我。”看他的神情,他没用下身粗大的阳具指向于一鞭,已算很客气的了:“你问他看看:他们摆明了是来跟我助拳的,但温情一上阵就放铁手出‘朝天山庄’,温小便则劫走了我夫人,温吐马还去阻截苏花公对付冷血——你说,这些人不俟他现在老老实实的时候杀,难道等他不老实的时候才给他宰了嗯?!”铁手和追命不禁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杨奸。杨奸垂下了头:话是他说的。因为已到了危急关头。——他不认为凭铁手和追命二人之力,就能应付了大将军和大将军麾下的一众高手!于一鞭铁着脸色道:“他说的你就相信?!”“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大将军龇着白森森的牙齿,森然道,“杀过一万,总好过放错一个。——何况,杀这些姓温的家伙,传出去之后,是四大名捕下的手,不是你我……他们不正是千里迢迢的赶来帮我们对付这些吃公门饭的鹰犬吗?让岭南温家这族跟诸葛小花这六扇门的祖师爷去拼个你死我活吧!”于一鞭叹道:“大将军,你最近杀气实在是太大了。‘屏风四扇门’这种武功,就算是绝世之材,每一扇门的功力也得要练一甲子方可——”大将军脸色一变,叱道:“六十年?!那我练完‘四扇门’,岂不是要练到两百四十岁!你能活到那时候看我练成吗?”于一鞭仍沙哑着声音道:“可是大将军你已练到第三层了啊,加上你的‘将军令’,已足可天下难有匹敌了,何苦硬上第四扇门,徒惹魔头反吹,引火烧身,以致戾气发作,不可收拾,一至于斯呢!”高招大将军脸色一沉,咄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想我就此放弃,前功尽废么?‘屏风四扇’,我既已用廿七年光阴便练就了别人修习三扇门功力所需的一百八十年修为,这最后一扇,我也一定能更上层楼、自行突破,你少耽心。”于一鞭冷然道:“你自己就不觉察?从不担忧?要是,你也不必私下孪划筹组‘走井法子’了。”大将军的牙龈突地格的一响。铁手忽觉双手拳眼一麻。追命却觉两足脚眼一疼。然后他们这才发现大将军目中杀气大现。——那是一种青色的眼神,散播着绿色的仇恨。只听大将军阴森森地道:“于一鞭,你好!”于一鞭满都是皱纹的脸现在更满脸都是皱纹,“大将军,我是好意一一”“你还真好心一一”大将军又在摩挲他的光可鉴人的前额,仿佛在那儿还可以拍出火花来,“于一鞭,你不老实。”于一鞭苦笑道:“我只是在说真话——放手吧,大将军,我们都不是些什么伟大的人,但却还是有着伟大的爱,只要你肯付出一一”“真伟大,伟大的空话!”大将军盯着于一鞭的脸,仿佛可以透视他的脑,截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练‘走井法子’的?”于一鞭惨笑道:“最近犯在你手里的人,你都喜将之剁切宰割、腌于酱缸里,加上近日这儿蛙鸣如此猖獗,蛙群又有这般不正常的现象,你的脾气又如此火躁,还有全城失踪了那么多的技师与工匠,加上一些其他的蛛丝马迹,我跟你相识已数十载,没理由猜不出来吧!”“你倒关心我。”大将军换上了一副笑脸,更令人不寒而惊,“你岂止与我相识,还十分相知呢!我倒一直小觑你了,高招!高招!高明!高明!”于一鞭皱脸简直像全打上了褶、纫上了骑缝一般,仍沙涩着语音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但你昵近小人而远君子,连以往的精明谨慎也荡然无存了!这是魔功反扑,你还不自知,再不加敛,只怕悔咎莫及了!”大将军冷笑道:“对,是不够小心,确是差一点就噬脐莫及。”于一鞭语重心长地道:“你身边就有狼子野心的人,一直在你身旁伺机下手,你却一直不以为意。”大将军眉骨一耸、眼角一剔,却笑了起来:“这句倒是真话。”杨奸笑道:“他说的当然就是我了。”大将军乜着眼道:“你的样子的确像小人。”杨奸奸奸地笑道:“我名字都叫‘奸’,当然是当奸的了。”大将军转首向于一鞭道:“可惜我一生人,都喜欢亲小人而远君子。”于一鞭几乎给气歪了鼻子,只沉重地说:“我知道你怎么想,也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我!大将军,近年来你的朋友已越来越少、而敌人却越来越多了,可知道为什么?”“谢了,我根本不想也不喜欢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也一点儿都不认为我的朋友少了——我的名声权势一天比一天壮大,可曾看过势力日壮的人身边会日益没有战友的?我更一丁点儿不当我敌人多是件坏事:像我这样的人,自然树大招风,这正是我势力扩张的反证!”他笑哈哈地拍着杨奸的肩,笑道:“有人在离间我们。”杨奸也哈哈笑道:“看来,你我都中计了。”铁手和追命都为杨奸捏一把汗。他们都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猝然发动,忽下杀手。而偏生大将军这个人又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形下对什么人都可以猝下毒手的人。——这种人不但可怕,简直是防不胜防。他们可不愿见杨奸像温辣子、温吐克一样,血洒当堂。他们可都提心吊胆。他们都心里佩服:——杨奸居然还笑得出来!杨奸其实是笑在脸上,苦在心里。——温小便、温吐马、温情他们都没有反叛大将军。他故意误传了这个消息,先行缓一缓局势,让大将军对温辣子和温吐克生疑,也许就可暂缓一步对付铁手追命。不意大将军一上来就下了杀手。一下子就杀了两人。——就像早有预谋。杀掉两个在两广素有盛名的温氏好手,尚且脸不改容,何况是对付自己。可是他又不敢逃。——逃得掉吗?如果大将军已准备下手,一逃反而不打自招、自绝活路!只听大将军冷笑道:“好计,好计!”杨奸也干笑道:“妙计!妙计!”大将军笑容一凝。全场的呼息似都给凝结住了。大将军偏着光额去问于一鞭:“你还有什么绝计?”于一鞭的眉心蹙出了一支深刻的悬针纹:“你不相信我的活?”大将军豪笑起来。笑若夜枭。他大力地拍着杨奸的肩膊道:“你们休想离间他和我!你可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他可是我的义弟,也救过我命——当然,我也救过他的性命!我们既然有过命的交情,你们要挑拨离间,那也枉然了!谁说我凌落石没有朋友?谁说我不讲义气?!杨奸就是我的朋友,他跟我便是义气之交!”于一鞭摇摇首,深吸一口气,“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话了?”大将军厉瞪着他,清晰粗重地说:“要我还相信你,除非你先替我宰了这两个狗腿子!”“好!”于一鞭终于毅然免不了忍不住抽出了他的鞭,“既然你横的竖的都不相信我,我杀了铁手追命你也决不会放过我,我这儿就先跟你决一死战吧!”他竟要与凌落石大将军决战!------少年铁手--水虎传水虎传怕失败的人永远不成功。一个真正成功者的特色是:不是从未败过,而是善于/敢于/擅长于反败为胜。狠招大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有“大道如灭’这样的对手他也心头沉重,心情更不好过。“你终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在我跟你相交廿五载,还以为你守得住,不逾矩,可以重任。”他斜睨着于一鞭,他的话和眼神一样,也如鞭子。然而在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里也不无悔意,但是他不是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而是后悔自己太沉不住气,以致不能不动声色就置于一鞭于死地,世上有一种人,只知道利用朋友,而不许朋友利用他;只知道要求朋友,不给朋友要求他。大将军无疑就是这种人!又一个背叛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把他迫成这样子!——看来,他本是不想与我公然为敌的。为什么会闹到这样子?叛逆我的人,一个又一个,难道我已众叛亲离?红男一再叮咛。劝诫过我:再这样迫下去、杀下去,我将会一个朋友。战友都没有!我讨厌她的啰嗦!——可是怎么啰嗦都好,她劝的,我还是可以听得进去的。因为只有她不会害我!因为我是她的丈夫!因为她是我的夫人!——如果她要害我,早都害了!——如果我要杀她,早都杀了!她虽然把收养冷小欺的事瞒着我,那是女人之愚,也是妇人之仁:竟以为养大成人的仇人之子就不会找我报仇!——天下没这般便宜事!——他今天不恨你,难保有日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怀恨你!——他今天不杀你,不等于老了的时候也不杀你!与其为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人所杀,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别怪我狠。不狠的人永远上不了台面。——在江湖上心不够狠的人更活不长命。——在武林里手段不够辣的人只有给人施辣手的份儿!可是再辣手,也不能砍掉自己的手。——我的手下己一个个给我“清除”掉,就像一个人失去了手足,脑袋瓜子再厉害也成不了大事!大事不妙!连于一鞭也造反了!——他是我逼成的吗?——是我做错的吗?——都是我的脾气误事!怎么近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气?我老了?我累了?还是我所习的武功,使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自抑?这该怎么办?——‘风四扇门’已将近冲破最后一扇门了,决不能半途而废!——“走井法子’眼看大功告成,更不可前功尽弃!我要强撑着!——尽管孤独、无奈。本来,一个真正的大人物,理应是喜怒无常但也喜怒不形于色的。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该让人高深莫测,难以观形察色。但我最近不成了。——大喜的少。——大怒的多。——喜怒无定如故,但俱形于外,乱于中。这不大妙。大大的不妙。我到底是干什么来着?我怎么失去了往常定力?!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不行,有机会,得还是找红男问问。ㄒХТ峆集 丅×丅Η亅、СOм只不过眼前是一关:于一鞭这家伙,竟在这要命的关头,给我这一记狠招!——他若与追命铁手联手,我这可背腹受敌!这招虽狠,但我自信还是应付得了。因为我是大将军。因为我的“屏风四扇门’已接近最后一扇了。因为我会“走井法子”。)于一鞭的样子很苦涩。向来,他的表情都很苦情。“我不要叛你,我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会把我清除掉,你是迫虎跳墙。”“少卖清高!”大将军仍以他一贯的咄咄逼人、理屈气壮地道,“世间所有的反贼都不会说自己不顾道义,而会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谁会说自己只是为权为利誓死周旋而已!”于一鞭惨笑道:“我确是迫不得已!”追命见于一鞭很有些愁惨的样子,上前一步,道:“于将军,势已至此,无可挽回,咱们就联袂一战凌落石,谁也不必怕谁!”于一鞭却横退了一步,横鞭横目横声叱道:“我反大将军,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颈受戮。但我跟你们也不是一伙的。咱们仍不是朋友!”这句话一说,大出大将军的意外。铁手只觉对这满脸铁色苦面愁容的人肃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你反你的大将军,咱们拿咱们的凌落石。”追命却一笑道:“于将军,你又何必着相呢!这一来,咱们这可成了三角演义,各自为政而又相互对埒了。这可谁都没讨着好处。”于一鞭却瞋目瞪向杨奸:“怕只怕断送给渔人得利虎视眈眈的司马懿!”于一鞭退了三横步,使落山矾岗上的局面变成了:鞭一于大将军的“三角形”追命铁手着招大将军见于一鞭不肯与铁手追命同流合污,并不沆瀣一气,也觉得颇为意外。“他们的师弟冷血杀了你的子侄于春童,你应该找他们报仇才是!”“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会教训他。”于一鞭涩声道,“于春童也不姓于,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儿子,我因念旧义,怕你也对他赶尽杀绝,所以认他为子侄,他便改姓于,希望你不察觉,留他的命。可是他屡受历劫,性情大变,想找你报仇又实力未足,所以把杀性戾气却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不是我也赶来这儿,包围这里,恐怕你一旦得悉凌小骨不是你儿子后,你连红男母子也会下毒手,不放过吧!”大将军一下子又暴怒了起来,喝道:“你少说废话,少来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再有犹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谁雄更惨百倍!”这句话一出,于一鞭的脸色更是难看,只说:“如果我真斗不过你,会在你下手之前自戕,一个人死了以后你要把他的尸体如何处置。那就没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对死人而言是没损失的,就随你的意吧。”其实那句话一出,大将军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说过不要再发脾气的。但他又发了脾气。——刚才那句话,足以使于一鞭再无退路。没有退路、不留余地之后会怎样呢?势必反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又何必把人逼到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步呢?他大悔。但听到于一鞭这么一番视死如归、死又何妨的话,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说:“你倒潇洒,一死了之,但你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我手上,却给你这番不识时务的气话更累死。于一鞭的脸容似是给人抽了一鞭。也像着了一招。大将军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深觉失言。——话这样说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他本想找补,但见一向讳莫如深的于一鞭,脸上流露了一种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来,他又觉得颇为痛快。——终于把这老狼给拔了尖牙了!于一鞭闷哼一声。他像吞噬了什么,消化得颇为辛苦。“当日你说是栽培小儿小女,其实,是把他们引入庄内,当作人质,是也不是?”“你不能怪我。我没有看错。要不然,你早就了无惮忌了。”“当日我把玲儿、投儿送入朝天门之时,也曾揣测过你的用意。但没有办法。我不从命,你岂能容我至于今!”于一鞭沉声一字一句地道,“但他们是身在朝天山庄里,不是在你手上!”大将军哈哈大笑。额头发亮。牙发亮。眼亮。“都一样!”在山庄里,大将军上下排牙齿也足可叩出星花来,“跟落在我手里,还不是一样!”“有点不同。”这次,于一鞭的话也像鞭子一般地回抽了他一记,“你现在还在山上,不在庄内。”大将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落山矶是于一鞭的地头。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如果大将军根本回不了“朝天山庄’,即又如何加害于玲和于投?看来,这情势已无可挽回了。于一鞭已豁了出去。他已和大将军对上了。大将军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对他的不礼貌、不尊敬。——于一鞭公然不受他威吓,还反过来威胁他!他现在对于一鞭的恨意,恐怕还要远超于对铁手和追命。他恨死他了。他本来有机会不动声色地杀了于一鞭:那一次,他约于一鞭到山上来谈,就大可动手杀了他。但他杀的朋友也着实太多了。杀得几乎已没有朋友了。他总要留下一个朋友,来为他骄人的成就而喝彩,来证实他也有不出卖不背叛他的老友的。这一念之仁,使他不忍心清除掉这股根扎得越来越深的势力。而且已日渐壮大。他看于一鞭老实。所以才着了招。他恨不得马上杀了这个人。——没有人可以背叛我!——没有人能对抗我!——谁背叛和对抗我就先杀谁!敌人的攻袭还可以忍受:因为敌人天生就是要跟你对敌的:但朋友的出卖最不好受:因为朋友本来应该是跟自己一同来对付敌人的!所以他比较之下,恨追命要远甚于铁手!——因为追命曾是他的“部属’,虽然那是为了要卧底,接近自己。但他最憎恨的仍是于一鞭。他恨得忍不住还说了出来,说得犹如一声呻吟:“上次,我就早该杀了你。”于一鞭木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允跟你私下相见?”大将军怒笑:“因为你暗恋我!”于一鞭一点、一丝、一丁儿笑容也没有:“因为地点是我定的。”大将军有些惊觉:“我也着‘三十星霜’查过,这儿没有陷陕。”于一鞭道:“这里是没有埋伏。”大将军道:“你有人手把这儿大包围,但我也带了不少精英好手来,你有人,我有。你有武功,我更有,你有奇策,我也有良谋。我岂会怕了你?”“不。”于一鞭道,“有一样事物是大家都没有的。”大将军一愣:“我有财有权有势,我还会有什么没有的?”“不是你没有,而是这儿没有。”“水。”吃招“这儿没有水。”于一鞭说,“你没察觉出来吗?这座山头完全没有水,没有水源。”大将军目光一寒,这次可真像是捱了一招。而且还是狠的。——相当狠的一招。所以他立即反击。用语言。“姓于的,只要我下得了这座山,我就要你绝子绝孙!”话是说出去了。这次大将军没有后悔。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已生气了。他已给激怒。他已必杀于一鞭!因为于一鞭伤害了他的尊严。——可是有什么比语言伤人更甚呢(除了文书)?往往争吵就是因为这样,初时本无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但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吵着,自然就有十冤九仇了。说了那句话,大将军仍不心足。他左手一掣,亮出一支旗花箭。于一鞭一看,仿佛看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条毒蛇。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略向后仰。谁都知道他不是要往后退,而是想要扑上去,去强压那一支一擦即着冲天飞射的旗花箭。“没有用的。老芋头,你再厉害也阻止不了我发出这讯号。”大将军彷似看见敌人的脖子已扼在自己手里,自是得意非凡,“我的讯号一旦发出去,朝天门的人会立刻宰掉你的儿子、女儿,而且还用最残忍的手法宰杀他们——告诉你,这远比杀猪宰牛还刺激得多了!我可以保证:一定鬼哭神号,呼爹唤娘的!”他觉得自己又把话说尽了。仇又结得更深了。——他从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初出道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极讨人喜欢的,他喜欢称赞人,使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常施恩惠,让人为他效死。他至少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少,敌人的命还不是在他手上的时候,话,是不该说尽的。(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子的呢?是因为自己的武功练得有恃无恐,还是因为习这武功而使自己心浮气躁呢?管它的!反正以自己的武功,稳胜,至少,于家两个后人小命在自己手上,先恣意折腾这老芋头一番再说!)追命忽然说话了。他问于一鞭:“你如果一对一去格杀大将军,有几成胜算?”于一鞭居然也真的想了一阵子,认真的答:“三成。”追命也居然问了下去:“要是他‘屏风四扇门’都练成了呢?”于一鞭:“一成也没有。”追命:“如果你跟我们两人一起联手呢?”于一鞭摇头。追命不信:“半成也无?”“不是。”于一鞭说,“而是因为我不会也不能跟你们联手。”追命:“反正都是对敌,你就算不与我们并肩作战,也一洋跟他敌对。联手若可制胜,何不联手?”于一鞭:“因为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伙人。如果我过来跟你们一齐对付他,在皇上那儿我就说不过去了。”——于一鞭原是天子派来屯兵领军的,如果他跟追命铁手联战大将军,那就变成皇帝和太傅一起对抗蔡京派系的人,这就几方面都说不过去了。事实上,诸葛先生能一直与权倾朝野的蔡京相埒多年,也未尝不可说是皇帝赵佶有心促成的。——只有在派系相互对垒才能取得势力上的平衡,那皇帝就大可永保帝位。安枕无忧了。赵佶平时好玩乐,不理朝政,看似荒淫可欺——荒淫是荒淫,但荒淫下一定可欺,像赵佶能对书法游艺如此精擅的人,小聪明是一定有的。就算没有,他身边有的是聪明人,就只看这些聪明人要把才智用在(骗他还是帮他)什么地方。是以,于一鞭是不便加入铁手、追命这一边,对付大将军。再说,他跟蔡京的渊源也很深。如果跟这当朝大老的关系不够密切,他也不会能在蔡京眼底一直升到天子门下去了,更不能在这位居要冲之地领军制衡凌落石了。于一鞭更不欲与蔡京为敌。所以他得摆明了:他是凌落石逼他反击的,而不是对抗大将军背后的势力!这一点,在官场上,要分得很清楚。在江湖上,也要格外小心。——很多人就是礼数不足,触怒小人,他日当真是死得不明不白,败得不清不楚,有冤无路诉。年轻人许是还不知道这个。——世上原就除了恃“势”、“权”、“财”、“才”做物之外,也一样有恃“年轻’做物的。他们以为天下是他们的。甚至他一人的。可是于一鞭当然不会这样想。他很沉着。但不愚蠢。他已上了年纪。他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狼。——在武林中历风历霜久了,一定的狡狯,是必然有的。追命年纪也不小了。他是“四大名捕’中年岁最大的。所以最明白事理。因此他立即懂了。“但我还是有不懂的。”追命说,“这山岗有没有,为什么会那么重要?”于一鞭欲言又止。追命转了个话题:“你向他攻袭,也不过只有三成胜算。如果你还要先得抢夺他手上随时都可以发出去的旗花火箭,那岂不是至多只剩下了一成胜机?”于一鞭道:“也许还没有。”追命道:“除非你不先去抢他手上的箭炮。”于一鞭:“可是我已没有选择。”——因为他的孩子在人手里。追命笑道:“如果你的孩子已全来了这里,而且还在你麾下高手的保护下,你还抢什么火箭旗号预先庆祝过年不成!”于一鞭不解。但旋即他就完全明白过来了。因为已经有人在叫:“爹、爹爹!”一队红灯笼闪闪晃晃,于玲和于投——于一鞭的两个孩子——一起出现在高岗上。带他们上来的是马尔和寇梁。后面押阵的当然还有于一鞭手下的军士们,其中包括了他的副使“快手神楷’招九积。大将军一看,登时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