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1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六)【第一更,求红票,收藏】在落日之后,秦州城终于清凉了下来。夏日的夜色中,有明月,星光,还有阵阵凉爽的山风。而不似前段时间,就算是子夜,还是让人烦闷不已的燥热。这两天,紧跟着古渭大捷,党项人也在甘谷城下被刘昌祚击退,李师中率军回镇,秦州城内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同时因为入夜后气温更为凉爽,白天门可罗雀的店铺,日落后却是顾客盈门,城中几家行会遂联名向李师中请命,希望能在入夜后也照常开门,他们暗中给又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关键人物送了些礼。故而前日李师中回城后,就照着旧年的故事,顺势下令将初更就开始的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这一日,正好韩云娘跟严素心商量着要扯几匹布给家中做几件秋衣,韩冈也是闲来无事,不想成天埋在书堆或是阴谋诡计之中,就带上李小六跟她们一起出们逛街。严素心拉着招儿,一行五人在吃完晚饭后,慢悠悠的散着步,到了秦州城中最繁华的河西大街上。大街之上,行人如织。为了招揽顾客,两边的店铺都是在门头上高高的挂起一串灯笼,映得街面灯火通明。不仅店铺,就来拿街边摊贩,也在摊头上刮着各色有趣的彩灯,唱着成调成套的吆喝,来吸引游人的耳目。韩冈在路边缓缓走着,他没兴趣逛铺子街摊,可见到几个出色的美人,也不介意多看两眼。。。但他看来看去,最出色的还是前面拉着严招儿的云娘,还有跟在他身后一步,亦步亦趋的严素心。韩冈长得高大,器宇轩昂。相貌虽只算得上不错,但神采自蕴的气质却是难得一见。他穿着文士襕衫,以方领矩步,行于街市之上。澹泊闲雅的气度如同鹤立鸡群,引得街上的不少女子都看了过来,有几个贵家的闺秀,用小团扇遮了脸,偷眼看着韩冈。当然也有大胆的,李小六这个伴当就被人拉住了好几次,向他问着韩冈的身份。不过李小六伶俐得很,全都给打发掉了。。。可李小六追上来后,却嘟嘟囔囔的向韩冈抱怨着:“官人,你以后还是别出来了。要出来也该穿着官袍,也好把人给镇着。你现在这样子,多少人家要抢你做女婿。你看看,俺的袖子都给扯破了。”对于李小六的抱怨,韩云娘和严素心觉得很有趣,用手捂着嘴,呼呼的暗笑着。韩冈对此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天气热人,这人也变热了。北宋风气比唐时当然是严谨了许多,但比起明清还是很开放的。在此时寡妇改嫁是常见的事,反倒是守节守上几十年的情况却很少。就算是官宦人家,也是守满三年便自离去,而平常百姓,多是守个一年半载就改嫁。。。甚至像韩冈的大嫂,自他大哥战死之后,才两个月功夫就带着嫁妆回了娘家,很快就另嫁了人家。而出门上街的良家女子也很多。就如严素心她这个做厨娘的,不可能在家里等着卖菜的上门兜售,肯定是要出门,有时还要到河西大街的蕃商开的货栈去买些孜然、胡椒之类的调味料,向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杂物也是一样要出门采办,要操持家务的小家碧玉大率皆是如此。而大家闺秀们也并不是二门不迈、大门不出。踏青赏花,探亲访友,或是姐妹淘在一起组织诗会的事情,韩冈就听过不少。。。而且就在秦州城中,便有几家闺秀组织了这么一个诗社,一个月、半个月就聚上一次。听说其中有李师中的女儿,也有几个土著豪门家的闺秀,最近还加入了窦舜卿的女儿和孙女——据称老当益壮的窦副总管的女儿比孙女还要小上一岁。几次诗会一开,闺秀们的诗作也陆续流传了出来,被好事之徒拿着四处宣传。前些天就有人拿着咏荷花的一卷诗集,到了衙门中来让韩冈和他的几个同僚品评。韩冈一览之下是赞不绝口:“墨黑、纸白,装订的功夫也是一等一。还有这是谁人誊抄,字写得当真不错,难得!难得!”官厅中的众人闻言无不掩口而笑,而把诗集带来的好事之徒则是悻悻而去。。。韩冈他在这件事上虽是不留口德,但那些个名门闺秀的作品也的确是难以入目。除了李师中家的女儿写的两首还算通顺,其他的甚至有些连平仄都没对上,完全是拿着华丽的词藻堆砌,削足适履式的求着对仗工整,风格学着西昆体,却不及杨亿、刘筠等人之万一,真还不如韩冈自己写的水平。不过相对于天天要出门买菜的严素心,韩云娘就很少出门。走在街市她就变得很活泼,牵着招儿的手,在各家的摊子上好奇的看着。韩冈掏钱给她们买了不少零嘴,韩云娘跟着招儿一人拿着一串用糖水煮过的林檎果,另一只手还拎着几个荷叶包,里面是水鹅梨、小瑶李子、闵水荔枝膏什么的,说是要带回去给韩阿李。。。看在两个小女孩儿在前面脚步轻快的从一个铺子转到另一个摊子,跟在后面的慢慢踱步的韩冈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虽然正准备对窦舜卿动手,但也不妨碍他出来逛一逛街市。不过今天的正事还是买做秋衣的布匹,在大街上逛了一阵子,韩冈五人随便找了一家绸缎铺走了进去。“韩官人?!”刚进门,迎面便被人叫破了身份。抬眼看过去,却见着一个胖子站在店铺中的柜台后。圆滚滚的身子,圆滚滚的脸,鼻头都是圆圆的。。。腮帮子都被肥油充满,把五官挤得嘟在了一起。但职业性的笑容十分的很和气,还有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谦卑。韩冈看到这份笑容便心道,能得迎宾待客之三昧,这胖子至少也该是个掌柜。“真的是韩官人!”胖子很轻巧的绕过摆满绸缎布匹的柜台,惊喜的走到韩冈面前打躬作揖。绸缎铺的掌柜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韩冈挺惊讶的,问道:“你认识本官?”“哪能不认识呢?”绸缎铺的胖掌柜直起腰来谄笑着,“韩官人的名字在秦州早就传遍了,又有谁人不知?小人也是前日有幸一睹丰颜。。。”大概是好说话的性子,胖掌柜在韩冈这个官人面前也不露怯,嘴皮子飞快地动着:“韩官人今日带着家眷来,是不是要买些什么?小人这店铺虽不算大,但里面的货色却都是顶尖上好的料子,蜀地的锦,扬州的绢,定州的丝,和州的麻,天南海北的织物小店都有,秦州城中的其他铺子可都没小店这般齐全。”韩冈点了点头,却没答话。胖掌柜很乖觉的跟在后面,也闭上了嘴。严素心和韩云娘这时已经走到店铺里面,由个学徒陪着,在翻着几疋素色隐莲纹的绸缎。关西的丝绢率是黄丝,就算染过后,做出来的衣服颜色都不正。。。两女在绸缎中挑三拣四,一匹匹的对比着看过,争论着花色和颜色的好坏。女儿家买东西向来是慢,韩冈也是有经验和体会,耐下性子等着她们。只是闲着无事,顺便也在铺子里左右看着。虽然胖掌柜自谦的说着店铺不大,但这间绸缎铺的门面其实不算小,而且还是位于城中最繁华的河西大街上,单是这铺面本身就值上不少,何况店中的这些绫罗绸缎,也是价值高昂。韩冈转了一圈,却停步在单独的一座柜台前。柜台上,也堆着十几匹各色花样的布匹,但跟店中的其他布料却完全两样。“这可不是绸子吧?”韩冈捏着一角提起来,指尖搓揉了一下,厚实柔软。没有丝绸的细滑,也不似麻布的粗糙,分明是棉布的感觉。胖掌柜瞧着韩冈看货,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走过来大赞道:“韩官人好眼光,当然不是绸子。这可是琼州黎人所织的吉贝布!”“吉贝?是木棉吧?”“对!对!就是木棉布。”见韩冈识货,胖掌柜猛点头,“不过叫吉贝布不是讨个好口彩嘛?想着这吉贝布,从琼州飘洋过海,再运来秦州,可是万里迢迢,一路险阻……”胖掌柜摇头晃脑,背着不知是谁人写得广告词,说得是一套一套。韩冈听得好笑:“吉贝是琼州黎人口中的木棉,可不是什么好口彩。”北宋的棉花,还被称为木棉,主要的种植地是两广和海南,还有蜀中和大理,据说西域和甘凉一带也有。此时黄道婆还没有出生,汉家的织物向以丝麻为主,棉花种植稀少,使得黎人织布的技艺反在汉人之上,弄得棉布的名字都学着黎人。韩冈指着这匹布问着胖掌柜:“这木棉布多少钱?”胖掌柜作出很大方爽快的样子,“官人若是真心想要,俺就直接给官人送到府上去,至于价钱,看着给就是了。”“到底多少?”韩冈不为胖掌柜这样的推销手法所动,问着他实在的价格。胖掌柜低头做个谢罪的模样,然后伸出双手比出了五和三的手势,“惯常报的是七千文足,实价则是五千三百一匹。”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1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七)【第二更。今天在外面聚餐回来,赶到现在,才把今天的份赶出来。明天后天两更肯定维持不了,一更也不是很有把握。不过欠下的章节,俺后面都会补上,还请各位书友放心,】“寻常的丝绢可就只有一千三五百一匹!”李小六在后面听着乍舌。而韩冈知道,这并不是胖掌柜乱报价。由于原材料产量的稀少,棉布可不便宜,跟蜀锦差不多。但这个价格还是不对。他抬眼看了看胖掌柜,露出了一个看透了一切的笑容,“你这怕是西川的货吧?”胖掌柜脸色一变,急道:“官人这话怎么说的,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黎货。”“本官前月去京城,真正出自黎人之手的吉贝布都是十贯起跳,最好的折枝凤团广幅布能卖到三十贯一匹。。。而西川和广南的货色,就要便宜一些。但凡吉贝布,若是只卖七八贯,那都是转运路上不慎浸了水,坏了品相,只能打折卖。”韩冈对棉花很感兴趣,特意打听过行情,对此是一概门清。他见胖掌柜还要辩,给出了最有力的一击,“以琼州往秦州的路途,一匹吉贝布的运费都不止这个数目。在秦州能把价钱压得这么低,只会是西川的货,要么就是从河西过来。还是说,你这是浸了水要打折的货色?”胖掌柜被韩冈砸得一时说不出话了,谁能想到一个官员会对布匹的事都了如指掌?韩冈不为已甚,摇头笑了笑:“算了,我等小官,官俸微薄,不论是真吉贝,还是假吉贝,都是穿不起。。。还是挑丝麻的好。”韩冈不再追究,放了一马。胖掌柜又楞一下,便很乖觉的承认了下来:“官人心明眼亮,说得正是。小人这也是生意上的声口,不这么说就难卖不出去。但这布是实实在在的好,小人也没有高开价骗人。既然官人能看出这匹木棉布来自西川,想必对此也是深有了解,小人却是对这木棉布一窍不通,实是明珠投暗,待会儿小人把这匹布给官人送到府上去,也算是有德者居之。若是顺便,小人还想请官人在其他官人面前品评两句,日后小人也好多得几个官人照顾生意。。。”韩冈摇头失笑,瞟了一眼谄笑着的绸缎铺掌柜,心道这贿赂的手法还真是千年如一。而且这胖掌柜说话尽带着些文酸气,但遣词用句却是有些可笑。他不置可否,却问到:“你既然认识本官,那你可知本官在安抚司中执掌得是何事?”胖掌柜精神一振,“官人执掌的是军中医药,办的是疗养院,救人无数。这小人怎么会不知?秦州城也不会有人不知道的!”“那你可知安抚司里的王机宜是做什么的?”韩冈继续问道。“小人当然知晓!”王韶跟李师中、窦舜卿还有向宝之间的争斗,可是秦州城里有名的八卦,也一样是口耳相传,尽人皆知。。。“王机宜可是难得的英雄好汉,把秦州西面的蕃人管得跟自己儿孙一般听话!”胖掌柜比出个大拇指,赞道:“这几个月两次大捷,杀得蕃贼几万人屁滚尿流。听说前日大战,渭水都给蕃贼的尸首堵上了。凭着王机宜的功劳,日后定能跟韩相公一样当上宰相。”“蕃部只是其中一件,还有呢?”韩冈像是在考试,一句接一句的追问着。他又回头看韩云娘和严素心,见着她们还在那里比着两匹绸缎的好坏,看样子也不是短时间内能作出结论。韩冈并不介意趁机多说几句。“还有的就是屯田吧?”胖掌柜这回想了半天才想起答案。。。王韶与窦舜卿的荒田之争,同样是在秦州城中传言,但传得不是那么广,由于时间久了,对此还有兴趣的人也不多了。“屯田是一项,还有就是市易。”韩冈为之补充。胖掌柜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眼前的这一位怎么对他一个做小**的说这些话?“官人,是不是有事要差遣小人?”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韩冈脸色。韩冈笑了。他抬起手,在空中一划,掠过堆满店中的丝绸,“秦州种桑麻的少,这是水土不宜的缘故,故而丝麻皆要外运。但甘州、凉州却早在唐代能种木棉,秦州的水土与河西相仿,想必也能让木棉生长。。。而且秦州闲地也不少,分出两三千顷来种木棉却也不难。”韩冈回过头来,对胖掌柜说着,“本官说的话,还请原样转告贵店东家。”胖掌柜浑浑噩噩的点头答应了下来,没弄清韩冈究竟是什么用意,只知道韩冈想着在秦州种棉花。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顿时醒悟过来。难道韩官人他是要邀请东家一起参与此事?他再看一眼韩冈,难道今天这位年纪轻轻就以才智闻名秦州的韩三官人,是为了邀请东家,而特意走进这家铺子的?此事可真的要与东家好好说道说道了。韩冈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今天的事是他看到绸缎铺中的棉布临时起意,不过联络秦州商户却是他筹划已久。。。而推广种植棉花他也早有考量。明清时棉布取代了如今惯常所见的丝麻,成为民间最常用的织物。既然历史潮流如此,韩冈理所当然的要顺流而行。在秦州种棉比种桑要简单,桑树要能大量取叶,少说也要三五年。但种棉只要栽培得好,却是当年就能收获。同时比起丝绸麻布,厚实的棉布当然在冬日深寒的秦州更有用处。用减免赋税的口分田来吸引民户,而用高利润的棉田来拉拢秦州大户。如果能得到贫富两个阶层的支持,王韶开拓河湟的根基也会变得坚实起来——这是韩冈准备要在王韶面前说的话。。。——冠冕堂皇,却非真意。棉田推广,不是短期内就能建功。这不像粮食,该怎么种才能有收获,种过田的农民们心中都有个数。但棉花在秦州可是个稀罕货。第一年,只能先开个几十亩的试验田。如果成绩不错,那第二年就会扩大到三四顷。两年时间,勉强可以让人初步摸索出在秦州这片土地上种植棉花的技术来,而收获也让旁观者看到好处。接下来的几年是大举推广的时间,但想要到大量收获利润的时候,却是要等到五六年后了。五六年的时间,天子等不及,王韶等不及,韩冈更不可能等得及。开辟棉田,其实是拿未来的收益跟豪门富商做利益交换。。。王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而韩冈本人也是想着能与他们联手在市易之事上插上一脚。当然不是为赵官家,而是为自家考虑。北宋的商业发达,所以铜臭之物便分外受人喜欢。别看士大夫们各个摆出富贵不能**的态度,自命清高,不屑俗物,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听到叮当作响的声音,耳朵就会立刻竖起来。这世上没钱可不行。韩冈的品级是官员中最低的一级,俸禄一月也不过五贯不到,加上一点惯例的灰色收入,也就勉强十贯。韩冈前面说自己买不起吉贝布,并不是哭穷的虚言。艰苦朴素,让家里天天吃素,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清官能做到,韩冈做不来。。。他要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充裕的金钱是少不了的。韩冈不想贪污受贿,家里也没个田产,剩下的道路就只能做点小**了。只是韩冈要插手市易之事,不能明着来。王韶把这一块都划给了元瓘那个还俗和尚,韩冈不好明着掺和进去。据他所知,元瓘在对此很上心,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已经先一步联络起足够的人脉来。韩冈如果在明面上跟他竞争,要费大力气不说,还会开罪王韶。所以要采取迂回战术。韩冈想着过几日给邠州去一封信,看看路明能不能来秦州。自家支援他开一间商铺,联络秦州的几家商行,往即将开在古渭的榷场做些**,只要他不去与元瓘争夺事权,韩冈确信王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韩云娘和严素心终于选定了两匹绸缎,一匹素色隐纹,一匹则是带着龟背花纹的赭色缎子。韩冈看着,这两匹好像就是两女一进门时当先拿起来看过的。胖掌柜不肯收钱,直说要送给韩冈,但负责拿钱袋付账的严素心知道韩冈不会贪这个便宜。最后一番退让,胖掌柜给韩冈打了七折。最后胖掌柜对韩冈他们笑道:“官人可以陪两位小娘子去逛逛街市,小人现在就遣人把缎子送到府上去,不劳官人烦心。”韩冈道了声谢,在点头哈腰的胖掌柜相送下,出了店门。他回头跟胖掌柜说了两句告辞的话,而韩云娘和严素心已经先走在街上。一阵蹄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来得飞快。竟然入夜后在城中奔马,难道出了什么大事?韩冈惊讶得循声望过去,数息之后,一群骑手便带着隆隆蹄声,猛然从十几步外的十字路口处冲了出来。他们一行有四五骑之多,转过街角,他们用力扯过缰绳,几声马嘶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冲上了人流熙熙攘攘的河西大街。街面上顿时慌乱起来,街中的行人车马忙不迭的躲避这几个疯狂的骑手。严素心先急着去抱招儿,而韩云娘却怔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韩冈看着心中大急,连忙抢前一步,左手将小丫头扯到怀中,右手又用力拉过抱着招儿的严素心,四人一起向后疾退。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1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八)【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大吉大利。】韩冈刚退了两步,一匹河西骏马就一阵风似的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他不由自主的身子后仰,抬起了头。视线却与一对一晃而过居高临下的眼睛对上,韩冈瞳孔随之猛然一缩。窦解!窦七衙内骑着马一掠而过,卷起的狂风吹乱了韩冈的衣袍。只对上了一眼,两人的视线便交错过去。窦解好像在马上有回头,向韩冈这边看过来,可跟着他却给坐骑连甩了两鞭,用着更快的速度跑了。韩冈冷眼看着他跑远,积郁在心底的怒意越来越盛。严素心蹲下身子紧紧抱着招儿,花容失色,被吓得不轻。。。韩云娘脸色更是煞白如纸,躲在韩冈怀中,身子仍止不住的颤抖着。她方才在看到一群烈马当面奔来的时候,被吓得怔住了,虽然知道该逃,脚却动不了,若不是韩冈用力扯了她过来,肯定就会被撞上。她在韩冈怀中仰起头,眼中带着泪花,带着浓重鼻音,“三哥哥,你没事吧?”“韩官人,你没事吧?!”胖掌柜急着跑了过来,问着同样的话。方才他看到韩冈差点被奔马撞上,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若是韩冈在店前被撞了,不论死活,他都要被提溜进衙门里去熬上一次油。韩冈脸色冷得如极北寒冰,眼神直如冰刀一般,瞪着窦解的背影。怒火熊熊,把心底的杀意锻炼得更加狠厉。。。就让你再猖狂两天!韩冈看了远处的窦解最后一眼,收回了目光,“我没事!”他沉声说着。“那是窦七衙内吧?”胖掌柜也望着几骑远去的背影,恨恨有声:“窦副总管也不管着他这个孙子!整日在秦州城中弄得鸡飞狗跳。这两天他又迷上射猎,日日天黑后才从城外回来,在街上快马赶着回府去。”韩冈哼了一声,不点名的说着窦舜卿:“自古道修身齐家。前一项都做不好,后一项如何能成?”“这窦七衙内就该挨上几刀子!听说城北有家小娘子被他看上了。那小娘子因不肯相从,就被窦七硬是强上了。可怜那小娘子性子贞烈,受了辱,当夜便投了井。。。这个叫惨呐……”胖掌柜声音突然压低了,神神秘秘的说着,“小人听说窦七衙内半年来在秦州作恶不止一桩,王押衙一直跟着他,全都看到了。前日他被窦副总管杖死,就是因为掺和进了这些事中,才被灭得口!不过王启年虽然死了,可据说他事先就知道会出事,留下了窦七衙内的罪证,现在还藏在他家里。”胖掌柜说完,很得意的抬头看着韩冈,想看看他的一番话能给韩三官人带来什么反应。但韩冈神色淡然,却是毫不在意。“啊,对了!”胖掌柜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模样,“韩官人你前日还为着王押衙跟窦副总管吵了一架,肯定都知道了。。。”韩冈轻轻的点了点头,眼底的阴寒在面上晕开,最后在唇角处凝出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冷笑:‘王九果然办事得力。’……………………窦解一路纵马狂奔,毫不将息马力。他从南门进城,取道河西大街赶回城中心偏东的窦府,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不过窦七衙内一行没有往窦府大门过去,而是绕道偏巷,在窦府的侧门处勒马停下。窦解跳下马,将缰绳一丢,让伴当处理坐骑,甩着手就从捱着一条缝的侧门溜进了家中。他在偌大的府邸里小心翼翼地走着,看他前瞻后顾的样儿,全然没有在外面的横行跋扈。。。窦解的禁足虽然已经解除,但最近窦舜卿心情很糟糕,若是让自己祖父知道自己镇日往城外去游猎,少不得一顿排头要吃。窦解不想触他的霉头,一回到家中便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安全地回到自己的院中,窦解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碰见了几个仆役,不过他们都是视而不见,全当没看到窦解这个人——在官宦人家做事,少不得有几分眼色。换去了外出射猎的短打武服,窦解在房中坐下,喝着侍婢端上来的解暑凉汤,他终于放下心来。就算被叫去前院,也不会**自己今天出城去射猎过的情况。不用再担心祖父,窦解很快就想起了方才匆匆一面的韩冈。。。前日窦解亲眼见着自家祖父被灌园小儿气得发昏,从衙门里回到家中后,抬手就砸了十几件名贵的器物,又连杖了七八个不开眼的仆役,恨恨地念叨了一夜要把韩冈碎尸万段。听说自家祖父已经上书朝中,向天子弹劾韩冈。以正五品的观察使之尊,去弹劾一个从九品的选人,窦解确信韩冈也没几天好蹦达了。虽然眼下灌园小儿依然活蹦乱跳着,还能带着女眷出来逛街。但窦解已经可以去想象他被夺官去职,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想到今天差点撞上了韩冈,窦解的心中便是自叹着好运。若是当时马头偏了一下,将他撞死,日后就看不到好戏了。。。跟在韩冈身边的两个小娘子真是好货色,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们的相貌身形已经让窦解一回想起来,就惊艳不已。这灌园小儿哪里来的这般运气?!不过等到韩冈落马,那两名小娘子肯定逃不出自己的手中。窦七衙内想到这里,就嘿嘿的笑出连声来。“七衙内!”窦解的一个伴当这时在门外通报了一声,疾步走进院中。这伴当今天并没有陪着窦解出城射猎,窦解一看到他,便向他炫耀起来,“李铁臂,今天你没去城外真是亏大了。我们今日可是满载而归,钱五还射到了一头……”“七衙内,你现在还说这些?!”李铁臂脸色惶急的走到窦解身边,贴着他耳朵咕哝了一番。。。窦解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惊声就叫了起来。“什么!这事怎么给传出来了?!”李铁臂嘘了一声,紧张的回头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他人听着,他又贴在窦解的耳边,“七衙内,还是快点把王启年藏在家里的那些东西给拿回来处置掉,不然给跟窦副总管过不去的那些人先下手,可就麻烦了。”“好你个王启年,竟然还敢给我留下这一手,活该你被打死。”窦解阴着脸发了一阵狠,站起来,“我去找爷爷去……”“万万不可!”李铁臂连忙阻止,“让副总管知道了此事,七衙内你今年还能出门吗?!”李铁臂可不能让窦解去找窦舜卿,甚至连跟在窦舜卿身边的人都不能找。。。只要这事传到窦副总管的耳中,眼前的这位乱了阵脚的废物七衙内最多被训上几句加上禁足半年也就没事了,但自己这帮帮闲,少不得要被愤怒的窦副总管找个由头刺配远恶军州,省得再勾引窦七衙内在外做混事。窦解被李铁臂唬住了,当真不去找自家的祖父。不过一时之间他能找到的人手也不多,想了一想,窦解道:“你去把钱五他们几个找来,让他们跟我一起去王家,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启年藏起来的东西给翻出来。”……………………傅勍觉得自己的运气糟透了。。。他堂堂一个正九品的武臣,竟然沦落到要在夜里领兵巡视秦州城,而且还不是管理者全城的巡城甲骑,而仅仅是北城一地。骑在马上,傅勍仰着脖子又灌了几口酒,放下半空的酒坛,他仰天骂着:“爷爷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至于把爷爷弄来巡城吗?哪家的正九品官人要巡城?!就是天子脚下,巡夜的也不过是个大将【注1】罢了!”一口口冷酒灌下肚中,微凉的夜风却吹得傅勍心中更为燥热。也不知哪里来的夜枭在叫,时不时的就是一声尖啸,更是让他心烦意躁。傅勍从三阳寨寨主的位置上被捋下来也没几天,却已经看透了人情冷暖。过去还奉承着自己的人,现在已经对他不屑一顾。曾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也是关紧了大门。使得他只能日日买醉。就在傅勍醉晕晕的时候,却不曾想竟然碰上了刚刚自衙中出来,准备回家睡觉的秦凤路走马承受刘希奭。这其实是件好事——巡城甲骑碰上官员夜归,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护送他们回府。如果傅勍此时还清醒,肯定会去在刘希奭面前卑躬屈膝的说上两句奉承话,运气好些,把这位阉宦捧得开心了,请他在天子面前说些自己忠勤于事的评价也不是难事。可傅勍偏偏醉了酒,浑身上下都散着浓浓的酒气。带着连累了胯下的一匹乌云马也是一副醉态,走上三五步,马蹄子就要打上两个晃。刘希奭看着心中不快,一夹马腹,就要加速离开。傅勍酒意还未清醒,不顾尊卑的追上去与刘希奭并辔而行,“刘走马!怎么走得这么快?!夜深了,还是让下官送你回去!”一股酒臭直冲鼻子,刘希奭的心情由不快变成了恼火,他眼一瞪正要发作,这时却见前面突然跑来一人。“傅官人!”是一个潜火铺的铺兵冲了过来,他跪在傅勍马前,心急如焚的禀报道:“前面的净慧庵起火了!还请傅官人带兵去救火!”注1:这里的大将是无品级的武官官阶中的一级,并非统领大军的大将。ps:回来后就急赶慢赶还是没能在除夕夜把这一章赶出来,真是很遗憾。不过欠下的章节,俺都会补回来,请各位书友放心。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12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九)【不好意思,这两天都忙着走亲戚,坐在电脑前的时间太少,请各位兄弟见谅,等过两天一定都补上。】位于城西北的魏楼,市口不及惠丰楼,清幽不及晚晴楼,酒菜水准则比不上郝家园子,就连建筑,也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两层楼阁,在秦州城中的几家大酒楼中,只能敬陪末座。但魏楼有一桩好处,就是地基是建在一处四丈多高的台地,使得楼阁凭空高了三四层去。在楼上凭栏而坐,只要有着一对好眼力,便能将城北数里之内的动静一览无余。韩冈和杨英此时正坐在魏楼二楼的雅座中。桌上摆着七八盘下酒菜,两副碗筷对放着。不过只有韩冈安坐在桌旁吃菜喝酒,而杨英却没怎么动过筷子,除非韩冈举杯相邀,否则他连酒杯也不碰。。。总是跟在王韶身边的这位亲信,自坐进来后就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时不时的站起身,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外张望。见着杨英又一次站起身,韩冈终于放下筷子,笑道:“杨兄弟,不用这般心急。一切谋划抵定,窦解也已毫无所觉的跳入陷阱,事情顺利得很,杨兄弟你何必忧心。”“啊……是,抚勾说的是。”杨英凭栏望远,心不在焉的答着韩冈的话,心神依旧放在楼外的夜色中。韩冈无奈的摇摇头,拿起酒壶,给自己的酒杯斟满。杨英在瞪大眼睛观察着秦州北城动静之余,也偶尔回首房中。不是见着韩冈自斟自饮,就看看到他拿着筷子大快朵颐。。。在针对窦舜卿的谋划逐渐推进,正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连机宜都忍不住派了自己过来打探消息,但韩冈这个主事者却依然能安坐如山,悠闲自在。长时间的紧盯着楼外夜幕下的城市,两只眼睛都已经开始发胀发痛的杨英,不知自己是该敬佩还是该生气。但韩冈的心中并不似他外露出来的那般镇静自若,看似自得其乐的喝酒吃菜,实际上却是食不知味,担心着局势的发展偏离他所希望的方向。他与杨英一样都在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代表计划顺利进行的那一个标志的出现。任何计划在施行从来都不会一点错也不出,事先规划得越复杂越完美,最后在施行的过程中就会扭曲得越厉害。。。韩冈已经将他制定的计划简化而又再简化,尽量能做到一切顺势而为,只在聊聊几处关键的地方让人推动一下,让时局发展的方向转到他所想看到的地方。就如韩冈让王九在城中传播的流言,除了最后说王启年在家里留下了证据这一点外,其他几条都是实际发生过的,没一句虚言。秦州城的百姓都知道窦七衙内这半年来造过的孽实在罄竹难书,但因为他祖父的关系,却没人敢将之曝光出来。而现在关于窦解做过的好事的流言传出,吃过他苦头的受害者或是亲眼见证过他嚣张跋扈的旁观者却都会暗地里为之作证,并将之推波助澜。所以王九等人所要做的,仅仅是在喝酒和闲聊时随口说上这么一句——‘喂!窦副总管家的七衙内的事,你听说没有……’完全不必要担心有人能查出源头。。。而计划中剩下的几项也都是这样,用不着手下的人去冒什么风险,仅仅是举手之劳,但韩冈依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肯定一切都会照着他预定的方向发展。幸好窦解已如他所愿,终于到了王启年家。现在,最初制定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为了亲眼确认计划的成功,韩冈便来到了魏楼之上。这个计划,韩冈没有并瞒着王韶,高遵裕那里他也是隐隐约约的透露了一点。为了表示对他的支持,王韶在儿子去了京城的情况下,便派了杨英过来压阵。高遵裕虽无心插手,但等到韩冈的计划成功,他自会出手给摇摇欲坠的窦舜卿全力一击。。。“抚勾!”杨英突然猛地回转身来,方才焦急难耐的烦躁已经全然不见,变得眉飞色舞,喜上眉梢。他竭力压低了自己兴奋的声音,“净慧庵火起了!”“哦,是吗?”韩冈淡然的一问,透出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却将内心的真实感受完全掩藏。享受着杨英崇拜的目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远眺两里之外那一朵如夏花般绚烂的火焰,“就不知傅勍什么时候到了……”……………………“前面转过去就是净慧庵!”一声兴致勃勃的吼叫,伴随着暴雨骤雨一般的蹄声,响彻夏夜的街巷。。。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掠过犹有行人的街道,在街角卷起一阵狂风。而队伍中,刘希奭一手紧紧攥着马缰,一手按着被风吹得要飞掉的官帽,在心底破口大骂:‘尼姑庵烧了关我屁事?’对于净慧庵的灾情,刘希奭该做的是回家睡觉,等明天起来后再打探消息。如果救火及时,那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如果城中值守官员救火不及时,牵连民宅过多,伤亡太大,他就要将之上报给天子。可不论怎么会说,救火之事都跟他毫无瓜葛。可方才傅勍一听到潜火铺铺兵通报净慧庵起火,就急叫起来:“这可是不妙了,烧死和尚没什么,庵里的尼姑怎么能烧了?”就转过头大着舌头对刘希奭道,“刘官人,俺这就要去救火,不能奉陪!改天再请你喝……喝酒!”傅勍虽是跟自己告辞,但刘希奭却不能立刻点头答应,必须先表示一下自己对灾情的关心,然后再表明要同去救火的态度。。。下面,傅勍就要打包票说自己肯定能成功救灾,不用劳烦刘走马;刘希奭接下来再退让一番,就算是将事做圆满了,可以转身回家睡觉——这就是官场上的惯常做法。所以秦凤路的走马承受刚才便照规矩对傅勍道,“净慧庵竟遭祝融之灾,此非小事,本官还是与你同去。”下面该轮到傅勍拍胸脯,可傅勍这位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武官,却浑然忘了官场上的惯例,哈哈的笑着,“刘走马果然是豪杰!”紧接着,不等刘希奭反应过来,傅勍便刷的一声抽出腰刀,踩着马镫站直了身子。。。将刀高高举起,高呼着:“儿郎们,跟本官一起杀过去!”听着莫名其妙的话,刘希奭大惊失色。但身边悠闲的蹄声已然一下转急,一队巡城甲骑就在傅勍的带领下往净慧庵赶去。刘希奭勒马不及,只能任凭坐骑夹在马群中,跟着一起很兴奋的在跑。他还听见一只不知身在何处的夜枭,大概被马蹄声惊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号,在夜空中远远传开。那声被惊扰后气急败坏的尖号,几乎就是刘希奭的心声。现在好了,被一起卷去净慧庵,自己再也脱身不得。在火场前面不等火灭就离开,一旦传扬出去,保不准就是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给李师中、窦舜卿两人捅上去,天子岂能饶他?!刘希奭盯住前面得意得挥舞着腰刀的傅勍,心中发狠,‘等到明天,就调你去守城门!’……………………位于城北的王启年家的宅院中,王家寡妇绑在一株歪脖子树上,嘴中塞了麻布,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马鞭抽了破破烂烂。她从被麻布塞住的嘴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眶里全是泪水,一直都在死命的摇着头。窦解坐在一张交椅上,脸上满是不耐。他们已经问了快半个时辰了,但这寡妇却始终不肯承认王启年留下了证明窦解罪行的罪证。拖了时间久了,窦七衙内已经等不下去,他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一名随从道,“钱五,你去把她的嘴撬开。。。明天还要出城射猎,不能再耽搁了。”钱五长得斯斯文文,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但在秦中市井中,却是有名的阴毒。他现在一手托着王家幺儿的襁褓,伸到井口上:“想不到你家竟然还有口井?还真是方便。”他看着头摇得更急的王启年的遗孀,斯斯文文的笑着:“王家大嫂,不要再摇头了,只要你点一下头,说明白王老哥留下的东西在哪里,在下就把手收回来,放你们母子三人一马。不然在下的手悬久了,说不定会抖上一下。”钱五等人正在逼问着,一片红光突然间洒满了庭院,外面紧跟着一片乱声大噪,一声声‘走水了’的叫喊伴着锣鼓响,不停的传入院中。窦解听着心中惊疑不定,站起身回头看着红光照来的地方,那的确是一片火海所投射出来的光芒。他连忙点起一人:“快出去打探一下!”“等等!现在不能出去!”窦解身后的李铁臂惊叫了一声,连忙拦住不让人把门打开。“七衙内,现在出去被人撞上可就有些尴尬了。”钱五把王家幺儿丢给同伴,也跑过来提醒着窦解贸然出去的后果。他们两人听到窦七衙内的命令,心脏都差点被吓得抽起来。门外脚步一阵接着一阵,一出门肯定就会被人看到。今夜他们来王家是为了湮灭证据,不是为了抛头露面。如果这时候遭人撞上,看破了身份,那可就是不打自招了。窦解心中本是急躁,被两人阻止后更是大怒,厉声问道:“那谁告诉我到底是哪里走水了?会不会烧过来?!”一名从人显是熟悉秦州城内道路,看了两眼红得发亮的火光,道:“那是净慧庵的方向。”贴着门缝,听着外面动静的另一人也回头过来,点头道:“的确是净慧庵走了水,外面的人都在说。”“那就没事了。”李铁臂放下心来,对窦解解释道,“净慧庵虽然跟这里在同一个坊中,离得也不算远,不过我们是在上风,又隔了一条路,火过不来。七衙内还是安心等一阵,等外面人少一点,再悄悄的出去不迟。”“火烧不过来?”窦解问道。“肯定烧不过来!”李铁臂肯定的点头。“很好!”窦七衙内安下心来重新坐下,狞笑着,“那我们就继续问!”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13章 不由愚公山亦去(一)烈火熊熊。刘希奭跟着傅勍急急赶到火灾现场,迎面就是一阵灼热的气浪。就在他们眼前,净慧庵两丈多高的主殿在火海中轰然崩塌,卷起了一片连着火星一起飞出的烟尘,淹没了小小尼庵所在的崇福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