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精致的茶桌上,杂乱地摆着烟灰缸和几个空烟盒。烟灰洒了一桌,但是就在这零乱不堪的茶桌上,还有两个足有三十公分直径的大碗,两个小碗,两个大个的茶杯。两双筷子也正在两只大碗里飞速地打捞着,羊肉。 陈汤仗着年轻,还是先吃完了。但是东方将军也毫不示弱,很快也消灭了碗里的东西,端起小碗将里面的清汤一饮而尽。这才向后一倒,靠在了沙发上。说:“一天没吃饭了,这羊肉煮馍还真是顶用了。”陈汤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又点起一支烟来,说:“是啊,这东西就是顶饱。首长,我记得你是扬州人,怎么也能吃得动这玩意儿。” 东方将军正从桌子上找寻香烟,拿了几包都是空的,陈汤见状,从旁边的抽屉里摸了一包烟递了过去。东方将军点着了烟,这才说:“小看我?别看我是南方人,大西北的东西可难不住我。不过,当初第一次吃这东西,还真是……”他摇摇头苦笑着,眼圈突然红了,说:“也不知,他们现在能吃到什么?”陈汤的脸色也暗了下来,低下头不说话了。东方看到陈汤这样子,叹了口气说:“唉。当初我刚当兵的时候,就在青海湖边上的江西沟。部队里不论首长还是战友,大多是陕西人,正在为伙食问题和司务长闹情绪。也难怪,天天水煮牦牛肉,谁受得了?我们一批江苏兵一去,就有一位指挥排长给连长建议,连长再向团里反映,让我们江苏兵下青海湖打鱼。还真是人尽其才了。部队吃上了鱼,也出了新问题。北方兵,尤其是陕西兵,大多数在家从来不吃鱼的,于是鱼剌问题就出来了。哈哈哈……”看陈汤还没有一点笑的意思,东方将军又说:“我后来就见到了那个指挥排长,不过你猜猜,我是在什么时候见到他的?”陈汤不语,东方将军接着说:“冬天,凌晨一点,地冻得梆梆硬,我正在站岗,就看到五个人走过来,一个在前面领路,四个人抬着一个床板。前面的是个干部,四个兜的。我正想问,他严肃地说:‘不许问,站你的哨!’然后他们就走了。再回来什么时候我就不知道了。我下哨了。”陈汤终于来了兴趣,问:“他们干什么去了?” 东方将军说:“埋人。”“埋人?”“嗯,埋死人。”陈汤立即想到,东方将军当兵时正是一九七零年,他立即联想到……“是不是斗死的人?” 东方将军哈哈一笑,说:“你把那段也想得太邪了。十年时间,全师就死了一个挨斗的,还是自杀的。我看到的,也是自杀,不过是个连队文书,为失恋自杀的,那个指挥排长就是带人去埋他的。”“为什么半夜去?”“当然是半夜了,那个年代,自杀就是放弃责任,就是对毛主席不忠诚,就是逃避革命。一切档案销毁,死尸悄悄掩埋。明白了吧,就是说,这个人从此从就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看到陈汤若有所思的样子,东方将军又说:“你知道那个指挥排长是谁吗?”陈汤还没有回答,东方已经自己说了:“就是我后来的搭档,甘政委。也就是甘清泉的父亲。我……未来的……”“亲家。”陈汤替东方将军说了出来。然后说:“我知道甘政委,还是从刘旅长,也就是刘沧海爸爸那里知道的。那是个好政委,可惜了……” 这时,一名女军人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说:“首……长,我能收拾……”话刚刚说到这里,她就说不下去了,强烈的糖蒜味使她想吐。东方将军回头看了一眼,问:“是不是糖蒜味受不了?”那女少尉赶紧说:“不!不不……” “没关系的,女同志没有几个能受得了的,我女儿就受不了,我在家就不敢吃这个。”说到这里,东方将军自嘲地笑了,他心里不由得想到他的女儿,“可是那小子,也爱吃这个,她不会也受不了吧?” 东方白雪就站在大雁塔最高一层向西的窗口旁。此时是中午十二点,正是一天里最明亮的时候,但是今天的长安,却意外地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小时候在甘州看到的杨絮一样。只是,那杨絮属于春天,而雪花则是冬天的精灵。但是她们短暂而凄婉的命运是一样的,都是那样美丽地出现,都是那样无声地逝去。东方白雪不禁想起了甘清泉曾经吟诵的一首词: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当时她听到这首词时,只是想那种意境很美,却不知道自己也会在多年以后,陷入这样的境地而不能自拔。难道,泉哥哥也会直到杨花似雪时,犹不见还家吗?不!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只是这别离之苦,怎么让人……东方白雪不由得又想起一首词来: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想到这里,东方白雪的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那是一种揪心的痛,一种仿佛抽掉了魂魄,还要在心上悬上一把刀一样。就在东方白雪神情恍惚之间,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细一分辨,竟然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而那乐器声,也是似曾相识却又似是而非,是什么呢?她急忙抹了抹泪水,从窗口探身向下看去,就看到,在大雁塔下,那位老禅师,正带领着几十位师父,手中执着各种佛家法音乐器,在塔下做着道场,奏乐诵经。她知道,那是为甘清泉他们祈福。泉哥哥,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甘清泉俯着身,拿着望远镜,正向远处山路上望去,从五百米外的山口,正转过一列四辆吉普车来,车上的太极标志异常醒目,车顶上的机枪和士兵的风镜,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刘沧海说:“这帮棒子兵,知道大爷来了,就派了这么点人,也太小看大爷了吧!”曹雨轩说:“甘哥,甘队长,我再次提醒你,棒子和我们不在战争状态!”这时,车队已经又转了一个弯,眼看就到了他们下面了。甘清泉转头问曹雨轩:“你想宰他们吗?”曹雨轩无奈地说:“个人心里话,想!” 甘清泉轻声说:“除阿克孜勒和李准外,一人负责一辆车,阿克孜勒带马到那边,李准自由狙杀!”几人立即做好了战斗准备。这时车队已经到了他们下面的公路上。就在他们下面三十多米处,崎岖不平的公路正好有一个急弯,第一吉普车到了这里,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而后面的车就和第一辆靠得更紧了。突然,就在一瞬间,几支自动步枪同时开火了,既有M16清脆的冷酷,也有AK47剽悍的暴烈,中间还夹杂着机枪雨点一样密集的扫射。敌人就在这一瞬间已经死伤过半了。幸存的人跳下车,狂呼乱喊着寻找隐蔽点,但是等待他们的是更加精确的狙杀,所有下车的人,都是头部或脖子中弹,在他们还来不及惨叫时,就已经去了他们远在万里之外的弹丸之国。随后,六个人,象穿山越岭的雪豹一样从山下冲下来,迅速地搜索了每一辆汽车。刘沧海向第三辆车里的一个没死的人补了一枪,一把将尸体拉下来,取下了车顶的机枪,又跑到别的车取下所有机枪子弹。而其他人,也已经各取所需,补足了弹药。甘清泉把两支火箭筒背到了背上,一招手,刘沧海和司马剑跑过来,和他一起将后最后一辆车向前推了一下,于是四辆车就挤到了一块。而这时,曹雨轩和阿克孜勒、塞利亚也已经将马匹拉到了东面的路上。甘清泉一挥手,雪狼队员跑向了马匹,策马向东扬长而去。 血性峡谷战群魔 仅仅十分钟后,突利的马队就到了这里,他们看到的是满地的尸体和挤在一起的汽车。突利向旁边的人一挥手,几名士兵跑过去,试图把汽车开走让开道路。一名士兵一把拉下第一辆车司机座位上的尸体,正想上车,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旁边的人正想提醒他,就听到他猛然一声大喊:“啊——”喊声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因为有更大的一声巨响盖过了他的声音,那是汽车爆炸的声音。等突利等人从地上爬起来时,四辆吉普车连同靠近的士兵已被大火吞噬。 汉克摘下头巾,抖了抖头上的灰尘,说:“又上当了。他们一定是在尸体上连着手榴弹,就等着我们替他们阻断道路。”突利的目光异常凶狠,在狂怒中来回走动着,突然,他停下了,看着左边的山坡,说:“他们能过去,我们为什么不能?”汉克说:“可是他们阻断了道路……”突利冷冷一笑,说:“你忘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记住!在山区,公路从来都没有小路快。这里是骏马的世界!”他叫过两个营长,说:“从这个方向,沿山谷过去,我们能抢在他们前面,等看到一座象佛塔一样的小山峰时,就可以绕到他们前面了。快,所有人轻装前进!” 马队纷乱得象蜂群一样,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单列纵队,象水一样流入了山谷…… 一长列的悍马汽车和M113轻型装甲车队前面,鲍罗少校无奈地看着前面。M113装甲车正艰难地把着火的吉普车推入山涧,烧焦了的尸体也一起掉了下去。鲍罗再看看那个雪狼伏击车队的小山包,说:“长官,我们还能追上他们吗?”杜威上校冷笑着说:“精彩!的确是精彩!我们这位小朋友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那位自命不凡的金上尉,恐怕连对手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要回国去接受审查了。哈哈……哈哈哈……” 鲍罗不解地问:“长官,您这是怎么了?”杜威说:“你不觉得,这是我们遇到的最精明、最强劲的对手吗?中国人有一句话:‘和强者为敌,是一种光荣!’这话现在用最合适不过了。”他看看一脸担心的鲍罗,说:“放心吧!虽然只有两架直升机已经过去了,就是杀不了他们,让他们跑不快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杜威向旁边伸出了一只左手,手上立即多了一个听筒,他接过听筒,说:“尤金斯,找到了吗?” 听筒另一端,尤金斯上尉焦急地看着直升机窗外,说:“长官,我们还是没有发现!”他再向旁边的机师看了一眼,那名机师摇了摇头,尤金斯说:“明明看到了尘土,可是一转过弯又不见了。我们正在向回寻找。”听筒里传来上校的声音:“为什么不转到山峰另一侧,再突然升到高空看一看?”尤金斯恍然大悟,直升机立即转向,翻过了山头。而另一架直升机依然保持着航向,从山谷中呼啸而过。地面上,几块大石头下面传来一个声音:“甘队长,这不是办法。我们的速度太慢了。”另一个声音说:“看来,不动手是不行了。刘沧海,司马剑,跑!”一块“石头”突然动了一下,现出两人两马来。原来,那是一块大帆布,沾满了尘土,罩在了人和马身上。帆布一掀,两匹马向前飞跑起来,尘土飞扬。 山谷西面立即出现了直升机的轰鸣,螺旋桨搅动着空气,沿着山谷向东飞速冲来。同时,机长兴奋地向尤金斯汇报:“长官,他们出现了,出现了,什么……不——”那是机长突然看到的,在山谷中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站着一个人,一个肩膀上扛着火箭筒的人,火光一闪,一枚火箭弹带着一道笔直的火焰冲天而起,直升机的旋翼根部暴起一片火光,摇摇晃晃地向峭壁冲了过去,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团。在路上正跑着的两人停了下来,刘沧海哈哈大笑着向天空伸出一个拳头。忽然,他听到从高空传来的旋翼声,然后就看到大石头顶上,甘清泉的已经取出另一枚火箭筒往肩上扛去,同时向他们大喊着什么。司马剑一看,突然一鞭子抽在刘沧海马屁股上,自己也打马狂奔起来。没等他们跑出几步,地上已经暴起一长串大口径机枪弹打在地上弹起的烟尘。危急之中,刘沧海一个凌空翻身,从飞奔的战马上跳了下来,烟尘过处,两匹马一起倒下了。 尤金斯正得意于自己的准确时,突然眼前一亮——一条火线向他扑来…… 甘清泉扔掉了火箭筒的玻璃钢外壳,急忙向司马剑拿下的地方跑去,刘沧海已经到了那里,正狂吼着把司马剑的马翻过来。甘清泉跑过来,两人一用力,马翻了过来,司马剑斜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甘清泉一把撕开司马剑的裤腿,大腿内侧,一条血红的凹槽正流着血,刘沧海掏出急救包给司马剑包扎,甘清泉说:“命大,你真是命大,子弹从你大腿擦过去,再穿过马腹,不过,”甘清泉的手摸到司马剑的骨头,一节尖利的骨头穿破了皮肤。他的脸色变了:“你的腿……”司马剑硬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你不是说过吗,人生自古谁无死,马革裹尸是英雄!哈哈,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留下来?甘……队长!” 甘清泉怒喝一声:“你混蛋!混蛋!我告诉你,匈奴人的办法,两匹马之间拉一张网,就能把伤员带走。你小子,就凭这条伤腿,回去怎么都能弄个英模当当。想想吧,将军的星星,亮不亮?”一看刘沧海已经包扎完了,甘清泉一把将司马剑扛在肩膀上,刘沧海则急忙将他马上的帆布取来,曹雨轩他们也跑了过来,刘沧海正要向曹雨轩说甘清泉的办法,司马剑却说:“刘……沧海,别忙了,你还真以为……那办法……能行呢?那是甘……队长,骗人的……,马上那么一颠,没事都颠出……伤来了……”甘清泉喊:“你给我住嘴!现在我说了算!”司马剑猛然一个用力,掉到了地上,立即痛得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甘清泉又来抓他,他一把推开了,说:“作为队长,你应该知道,你的责任……是全队队员,而不是一个伤员,你听听,那是装……装甲车的声音,带他们走,我来……掩护!” 甘清泉狂怒着吼道:“放屁!七十六年来,我们从来没有丢弃过伤员,问问你爷爷,他们当年为了一具尸体都要再发动一次进攻,我要把你留下,我还有脸回去吗?”他再次要强行将司马剑扛起来,但是他住手了……司马剑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一支手枪,正顶在他自己的太阳穴上。两人对峙起来,周围的人则无能为力地干着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两个人,两个同时爱着一个美丽女孩的男人,就这样对视着,但是他们的目光里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话。曹雨轩走过来,拉了拉甘清泉的衣袖,说:“敌人更近了。”甘清泉喃喃地说:“为什么?” 司马剑的手枪没有动:“不是为她,真的,不是为她,你回去,好好待她。我……不能回去!我已经害了一个人,记得吗,我的队长,刘毅。是我害了他,我不回去了。” 甘清泉说:“那不是你的错,不是!” “是!是我的错!记住,回去告诉我爸:我——是——军——人!” 甘清泉猛然回头,大声喊道:“撤!” 他上了马,再回头时,司马剑已经向一个小山包艰难地爬去,也许是嫌肩膀上的火箭筒碍事,他把火箭筒抱在了怀里,甘清泉强忍着泪水,说:“司马剑!象个英雄一样……死!” 司马剑回头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向前爬去…… 忠魂殁兮天地殇 美军车队浩浩荡荡地追来了。最前面的是一辆M113装甲车。车顶上的一名是特种部队中尉军官。当他的装甲车越过一个高坎时,他看到了远处正越过山梁的几匹马。他当即向后面的杜威报告:“长官!我看到他们了,他们离我们已经不远了。”杜威听到这话也兴奋起来,一迭声地喝令他的车队加快速度,同时向将军喊话,声称只要给他一个中队的“阿帕奇”就足以消灭中国人。将军在犹豫中答应了。杜威更加兴奋,他相信,只要攻击直升机一到,他就可以不用死伤一个人就能把他的对手置于死地。 杜威得意地扶了一下无线电耳机,正想和最前面的中尉再说句话,突然,他的手哆嗦了一下,那是耳机里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杜威立即跳下了悍马车,前面,美军的枪声已经象暴雨一样泼洒开了。 在每一个美军士兵都至少打光了一个弹夹之后,枪声终于停下来了。杜威怒吼着喝令美军寻找敌人。但是他们没有找到,因为在前面一个小山包后面,司马剑正在调整着呼吸。他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虚弱,为了让自己不会昏倒,他哆嗦着拧开水壶,把冰凉的水倒在头上、脸上,短暂的清醒中,他一翻身再向外看去——美军的已经派出搜索部队向他的方向接近了。司马剑开枪了,但是准确度决不是他平时的成绩。美军纷纷卧倒,他没有打到一个人。他再次翻过身,躺在地上喘息着。眼前再次出现了一片黑影,眼看就要把他的视线完全遮蔽了。司马剑伸出一只手向大腿摸去,他摸到了,在皮肤上,有一个尖刺,那是折断的骨头。他抓住了那根骨头,猛然一捏,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昏过去,但是也使他获得了又一次清醒。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能,他不能昏过去,那样就有被俘的危险,不,不行,秦始皇的军人,以伤口在背后为耻辱,更何况被俘。 敌人的声音已经非常接近了,近得能听到他们的低沉的说话声。司马剑在身上摸索着,他找到了三个手榴弹。对,就是这个,中国军人用了无数次的东西。在抗日战场,在朝鲜战场,在越南战场,无数不愿被俘的中国军人,就是用这个。 美军已经接近了那个小山包,一个慢慢站起来的人差点引起他们的恐慌。一名军士的枪下意识地开火了,他旁边的少尉军官急忙把他的枪管向上一抬,子弹打在了司马剑的胸口。虽然他的防弹衣使子弹没有穿透,但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使他向后倒去。他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十几个美军缓缓向他围拢过去。很明显,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站起来都已经很困难了。那名少尉向他喊话:“放下你的武器!美军会按战俘待遇对待你。”当然,放下武器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司马剑的手本来就没有在枪扳机上,而是抓在枪管上,那支枪已经纯粹是拐杖的作用了。美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几个美军已经放下了枪,准备过来生俘他了。但是他们走了没两步就停下了,他们听到了那个中国军人在说话,他们当然听不懂,司马剑说的是: “青山……处处埋忠骨,马革何必……裹尸还。” 美军看着这个神情恍惚的人,有人在嘲笑,有人在怜惜,只有那名少尉的耳机时已经传来了杜威上校急促的喊声:“卧倒!快卧倒!”少尉卧倒了,但是他的部下却没有意识到他们长官的行为,并不是一种懦弱。 就在这时,美军们看到,那名中国军人艰难地伸向腰间的右手拿了出来,有三个手指上套着闪闪发光的钢环。那是手榴弹的保险销子…… ……硝烟弥漫之中,唯一的幸存者木然地走下了山坡,杜威上校和鲍罗少校迎了上去,少尉就站在杜威上校面前,怔怔在看着,却半天没有说话。终于,他似乎是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了,猛然间痛哭起来,身体向前一扑,就靠在了杜威身上,杜威轻轻地拍了拍少尉的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有这样的经历是好事,你会长大的,孩子!”那少尉猛然推开了上校,眼中还噙着泪水,哭喊着说:“爸爸!不,我应该叫你上校,上校!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你给我讲过的,朝鲜……中国人就是这样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看看!死了多少人?……”少尉一把抓住杜威的衣领:“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上校木然地看着远方,说:“其实……在今天以前,我外祖父说的那个故事,我也不信……” 一架直升机里,机长回头对一位上校说:“就要到了。”上校立即向后舱走去,司马将军靠在座位上,已经睡着了。正当上校不知该不该叫醒将军时,他看到将军突然打了个寒战,眼睛就睁开了。司马将军一睁眼,看到上校就在他面前,自嘲地说:“年岁大了,连直升机上都能睡着了。”上校关切地问:“您太累了,是不是刚才做梦了?”将军叹了口气:“是啊,我梦见了我儿子……”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机场边上,不等旋翼停下,司马将军就已经跳下直升机向不远处的指挥中心走去。东方锦和陈汤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几个进了大厅,司马将军一抬头就看到了大屏幕上一个明显的蓝色箭头。东方将军正想解释,司马将军说:“我都知道了。现在要给你们带点新东西。”陈汤立即向他的办公室走去,司马将军叫住了他:“不用去那里了,就在这儿说。”看到大厅里的十几位军官都看向了这个方向,将军说:“通过高层的努力,美方已经同意不再干涉我们剿灭东突的事。但是,当我们就他们特种部队的异常调动要求他们给予解释时,他们说那是个别好战指挥官所为,正在调查核实。”将军说到这里,看了看陈汤。陈汤已经咬牙切齿了,说:“这不是流氓吗?等他们调查完了,雪狼也没了。”东方将军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脸色也能看出他的焦虑。司马将军说:“是的。不能排除美国人给我们玩两面三刀,但是我们还进行了另一方面的努力,”他站起来,走到大屏幕前指着说:“我们已经和巴基斯坦方面取得谅解,他们同意我们直接派出部队到巴方境内接应雪狼,但是从目前掌握的情报看,能向巴方渗透的各个山口,都已被美军或美军的走狗部队所封锁。其中离我们最近的,是被高丽人看着的。但雪狼离那里的距离太长,美军咬得那么紧,他们怕是到不了那里。所以……” 司马将军回到了座位上,目光炯炯地在大厅里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大厅里一片寂静。正当人们为这种难忍的沉默而备受煎熬时,一个轻柔的女声打破了安静:“报告首长,美军有新情况。”东方、司马和陈汤一起抬头,陈汤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赵如月手中抢过了那张纸,他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将情报递给了司马将军。司马将军看了看又递给了东方将军,等东方将军看完了,司马将军才说:“我们又有人牺牲了,加上刘毅,有三个了。”陈汤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泪水,说:“死得够本了,拉了十一个垫背的,象个英雄!” 东方将军说:“问题是,现在我们怎么帮他们?他们……”话刚说到这里,东方将军看到一名情报军官急匆匆地跑进来,他立即对那名军官喊:“念!”那名中尉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念了出来:“美中央情报局特工报告:我方收买的阿富汗第十七师骑兵团,已到达黑风峡谷1859号地区,并已完成对猎物的包围。”陈汤一把拿过那张纸,一把撕成了两半,再看两位首长,也是面面相觑。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赵如月看了看大屏幕,怯生生地说:“首长,还有一线生机。”司马将军和东方锦同时看向了她,异口同声地说:“一线生机?” “对,”赵如月鼓足勇气说:“在1859号地区,看起来他们背后是大峡谷,大峡谷南面又是高山,但是在那里,有一条六百多米的地下通道,一直穿过山体,从峡谷里出来……”陈汤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这条地下通道,出口在哪里?”赵如月说:“出口处是一个深谷,但是只要翻过山梁,直线距离三公里,就是巴基斯坦境内了。”陈汤说:“国境线就是山梁,对吗?” “对!”陈汤看了看两位将军,东方将军点了点头,司马将军说:“必要时,不要在乎国境线。” 心如铁兮忠魂舞 巨大的爆炸声使甘清泉在马上猛然一震,他拉住了马,回头看去,透过重重山岭,他看到了一缕青烟,正向上升起。甘清泉的泪水渗出了眼眶,眼前的模糊让他心碎。曹雨轩看到甘清泉停下了,也回马到了甘清泉身边。说:“走吧!这就是命!我们的命。”甘清泉看了看曹雨轩,说:“曹雨轩!我现在命令你,带领全队,和塞利亚,继续前进!”曹雨轩说:“队长,你要干什么?”甘清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向曹雨轩,曹雨轩没有接,甘清泉说:“这是命令!”看到曹雨轩还是没有动,甘清泉说:“你明白,司马剑没有拦多久,他们很快就会追来。”曹雨轩说:“应该轮到我了。”“不,你是我们军队的希望,应该回去。” “这不是理由!”曹雨轩愤怒了,“你才是我们军队最需要的人!可是你就想着你那个什么责任,嬴队长死了,那不怪你。司马剑死了,也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就要死?难道就为了你那个狗屁不通的战死沙场的理论?你光荣了,可是雪狼呢?”甘清泉平静地听着曹雨轩说完,一把把那个小包塞进了曹雨轩的衣兜里。正想说话,突然听到背后,也就是雪狼其他队员的方向传来猛烈的枪声。 两人同时惊住了。在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同时反应过来,向东方急速奔驰过去。 曹雨轩跑过一个山口,迎面而来的子弹使他猛然一拉缰绳,马横着倒下了,曹雨轩站了起来,一回头,甘清泉已经不见了。曹雨轩顾不得多想,迅速找到一个掩蔽点,向外看去,他立即惊呆了…… 前面是一个宽阔的山谷,喷赤河到了这里,地形相对平缓,在河水的冲刷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河谷,河谷对面,就是那座宝塔样的山峰了。可是,现在,通往那里的路被敌人堵住了。数百名阿富汗骑兵高举着马刀和AK47步枪,从三个方向,正成半月形向南面山坡发动进攻。但是从那条山梁后面射来的子弹,却使骑兵不敢轻易靠近那个山坡。曹雨轩知道,那面山坡后面越过一道山梁,再走不到二十米就是一条深达几十米的山谷,作为防御阵地,这里也许还行,但是面对强敌围攻之下,可就没有退路了,也就是说,刘沧海他们已经陷入困境,插翅难飞了。曹雨轩正想再看看,一串子弹打在了他前面的石头上,他猛然一低头,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看清了那是一小队的敌人正向他的方向攻击。 曹雨轩猛然一个起身,子弹准确地穿过了两个敌人的胸膛。然后,他招来了更多的子弹。更多的敌人转移了方向,向曹雨轩压了过来…… 在另一侧,刘沧海的机枪从两块石头后面伸出来,狂怒着向前方扫射,在他旁边,李准正端着一支狙击步枪,寻找敌人的军官。一个个敌人连人带马倒在了他们的枪口下,但是更多的敌军还是象潮水一样涌上来。但是刘沧海的脸上却是仿佛小孩子过年一样灿烂的笑,一边开火一边对李准说:“我想起诗来了——”李准还是那样沉静,一枪,又一枪,每一枪都从敌人的眉心穿过。听到刘沧海在喊话,他却听不清楚,说:“什么——”刘沧海大声喊着: “机枪横扫千山雪——铁蹄踏破万仞城——” 李准这次听清了,他怔了一下,问:“是你写的?” “什嘛?” “是你写的吗——” “不是,是甘哥!” 敌人还是越来越近了,火力也越来越密集,压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来。李准不得不拿起自动步枪来射击了。在他旁边,阿克孜勒也在不时地躲避着敌人的子弹,还要时不时地按住蜷缩着的塞利亚。 突然,刘沧海听到了马蹄声,一匹战马出现在他身后,刘沧海猛然放下机枪,一回身,那匹马已经到了眼前。马上的骑士高举着一把马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马刀瞬间落下,但是刘沧海一个侧身,刀从他眼前划过,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刘沧海已经抓住了那支马刀柄上的手,战马跑过去了,但是骑士则在凌空一个翻滚,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马刀瞬间易手,刀锋划过骑兵的咽喉。李准惊骇地看着这瞬间惊心动魄的一幕,再一回头,又有一小队骑兵从他们侧后的缺口处,跃进了他们的阵地。刘沧海的眼睛里闪过熊熊烈火,但是他的脸上却是兴奋的笑容,一个骑兵冲了过来,刘沧海手中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刀锋划过战马的前腿,战马猛然向前翻滚过去,将骑手压在了身下。又一匹马跑了过来,刘沧海一侧身躲过骑手的马刀,自己的刀却已在和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从敌人的腰间横着掠过,骑手在跑出十米之后才缓缓落下马来。在他落马之前,又有两名骑手被刘沧海斩于马下。当刘沧海一跃起上了第三匹马的马背时,他的背后突然响起了AK47的枪声……刘沧海连人带马向前扑倒,右肩上血花飞溅。阿克孜勒一个点射将敌人打落马下,而李准则将一枚手榴弹掷进了敌群。敌人退下去了,但是新的进攻马上又要开始了。阿克孜勒扶起刘沧海,塞利亚扑上来给他包扎,但是刘沧海一眼看到敌人重新集结的马队,一把推开两人,将马刀刺进了战马下压着的敌兵胸口…… 这时,一股狂风吹过这狂野的山谷,山谷中顿时飞沙走石,交战双方都不得不暂时停止战斗,等待风头过去。风头过后,沙石渐渐小了,风力也逐渐减弱,李准去掉了风镜,重新用瞄准镜向敌群搜索。在开阔地对面六百米开外,一道慢坡向上缓缓延伸,慢坡顶上,有二三十个骑马的敌人,中间一个戴着风镜的青年男子,正向山坡下大声地发号施令,李准禁不住一阵狂喜,那就是敌人的指挥官——突利。 瞄准镜里,十字线准准在将突利的前额套在中间,就等着扣动扳机的一瞬了。这时,第二次冲锋开始了,几百骑兵同时发出震天的呐喊,突利的战马猛然抖动了一下,就在这一刻,李准的子弹刚刚出膛。子弹从突利耳边擦过,突利立即警觉起来,等李准一咬牙,重新瞄向突利时,却从瞄准镜中看到,突利周围的士兵,已经把他围在了中间。李准心中一凛,将枪口移向了敌人的机枪阵地。他的眼睛睁大了…… 飞将军自重霄入 在突利所在的小山坡右侧,紧挨着河道的地方,是一道高出地面一米多的土梁,汉克正指挥着十几个阿富汗士兵把机枪和两门迫击炮架到这里,这时,他听到身后河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一匹通体洁白的战马已经到眼前。战马猛然一个仰身,那马上的骑士就在汉克面前腾空而起。那一刻,汉克看到了一双自信从容的眼睛,那一刻,汉克看到了一丝充满杀气的眼睛,那一刻,汉克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黑洞洞的,伯瑞塔9毫米口径手枪的枪口,和那个枪口中猛烈地暴发出的桔红色火光。汉克向后僵硬地倒下了,他那烧黑了的脸上,眉心开了一个小洞。也许,在他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里,那枪口喷出的火焰就是他生命最后的见证。 白马没有停留,从架着机枪的土梁上一跃而过,在跑出十多米时,骑手丢在机枪阵地上的手榴弹才轰然爆炸。在这狂热的战场上,这一声爆炸并不算什么,大队骑兵仍然向前冲锋着,而山坡上的突利,则得意地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这时,一名卫兵向右指了一下,突利顿时脸色大变。 骑兵群里出现了异常的骚动。一匹白马,一匹象白雪一样通体洁白的骏马,从马群中横冲了过去。战马上,一个骑士,头上包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在被风掀起的黑色披风下面,是一身荒漠迷彩服。他的左手执着一支M4冲锋枪,右手则是一支手枪,在战马奔驰之中,两支枪闪着点点火光。而在他的身边和身后,阿富汗骑兵纷纷落马。 那是甘清泉。当冲锋枪弹夹打空之后,他扔掉了冲锋枪,从腰间又拨出一支手枪来射击。两支枪交替开火,四周敌人头上的头巾纷纷迸出血雾。当右手里手枪子弹打光时,那支枪又丢下了,但是那空着的右手却突然多了一把刀,一把三尺长刀。刀身上,灿若星河一般的光芒让周围的敌人眼前一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刀,但是此刻,这把刀却没有给他们留下观赏的时间,而是在美丽的圆弧之中,将一个个咽喉连同乌黑的胡须一起斩断。惊呼声、惨叫声、怒骂声,还有阿富汗人心惊胆裂之中的拨刀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现代的古老战场上独特的交响乐。 但是没有人向他开枪,他就在骑兵中间,任何一个方向的子弹都可能打死其他的人。阿富汗人能用的只有马刀了。但是那些拥有月牙一样美丽弧线的弯刀,却在与那支笔直的长刀相交时一一折断。有人在惊呼:“那是战神的宝刀!”这一声喊,很快就在阿富汗人中间造成了更大的恐慌。当那匹白马冲向山坡时,阿富汗骑兵竟然纷纷躲避。眼看着那匹骏马向山坡上冲去。 突利的眼睛里充着血,他知道那个让他,也让他的部下恐惧的人就冲着他来了,他也知道那个人、那把刀的厉害。他想后退,可是他正在马上,他想让战马逃跑,可是他知道他的士兵将会和他一起逃跑。不!决不!突利猛然大喊一声:“开枪!”旁边的卫兵没有开枪,而是惊愕地看着他,突利向两边一看,再次喊道:“开枪!打死他!”可是他耳边传来一个营长的声音:“你想杀自己的人吗?”突利惊恐地一转头,他看到了他的一营长正目光冷酷地看着他,再看甘清泉时,已经离他只有一百米了。这时,那营长说:“让我们看看,你是怎样象祖先一样战斗!”突利明白了,这个营长,这个他最信任的营长,在另外两个营都已经伤亡惨重时,已经做起了团长的梦了。可是突利再向四周看时,那些士兵的眼睛告诉他,他已别无选择了。 突利猛然拨出了战刀,一声呐喊,黑色的战马象闪电一样向山坡下冲去。在他前面,阿富汗骑兵已经让开了一条路,那是他们古老的方式。前面,就是那匹白马,那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 两匹骏马,象两股狂风一样,近了,近了,弯刀和直刀,同样闪着死亡的光芒,突然迸发金属的撞击声,刹那间两马相交,转瞬就已经分开。 所有阿富汗人都停止了战斗,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他们看到黑马上的人拉住了缰绳,高举着弯刀。正当骑兵们要欢呼时,那把弯刀却掉到了地上,然后,马上的人也掉了下来。 甘清泉冲到了山坡顶上,四周的阿富汗骑兵纷纷闪避。只有一个人没有躲,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稳如泰山地留在原地。甘清泉看了看他的长刀,刀刃上,一滴鲜红的血,正缓缓流向刀尖。对面的阿富汗人用汉语说话了:“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 “你用我们的方式赢了,这是古老的准则。当然,阿米勒让我除掉突利,我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做到了,我是这个团的新任团长了。” 甘清泉伸手拉住了缰绳,战马原地转了一圈,在他的目光扫视之下,阿富汗骑兵纷纷将马刀插进刀鞘。 甘清泉再将马头拨到阿富汗营长面前,长刀平伸,指向那营长的咽喉。阿富汗营长一声呼喊,骑兵们默默地向西撤退了。 甘清泉一打马,奔向刘沧海他们防守的山坡,曹雨轩也跑了过来。李准从地上站起来,神色中透出迷惑和兴奋。甘清泉跳下马,一拍李准的肩膀,说:“没事吧!”“没事!”李准这才想起还在机枪上趴着的刘沧海,转身喊道:“刘沧海,还不起来?”甘清泉和曹雨轩笑着走向刘沧海,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他们看到了,在刘沧海的身体下面,一大片鲜红的血,而刘沧海的两只眼睛还睁得圆圆的,正盯着前方。 曹雨轩大哭了起来,两腿一软跪到了刘沧海身边,一边哭一边说:“匈奴,匈奴,你个狗东西,说好了回去请你喝两回酒的,你他娘的说话不算数!你还是不是男人,给我起来!起来……”甘清泉默默地将刘沧海的身体翻过来,放直了,又把那支机枪更换了弹链,再回过身时,他对曹雨轩说:“去吧,记住我和司马剑交待的事。” 曹雨轩茫然地站起来,说:“你说什么?去……,你不走了吗?为什么?” 甘清泉向东西方向分别一指:“看到那尘土了吗?你们现在走,他们能追上。”两人一起看过去,东西两面都尘土飞扬,滚滚而来。甘清泉说:“看到了吧,真是如狼似虎,甚嚣尘上啊!” 李准说:“你们两个都是有牵挂的人,还是我留下。”甘清泉看了看两人,说:“只留下一个人,我们的损失最小。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在所有人中,我的技战水平是最高的。我留下作用最大。” 曹雨轩和李准面面相觑,正想说什么,甘清泉拉下脸厉声说:“你们忘了我们军队的传统了吗?等你们当了少校,再来和我争!”两人不再言语,庄严地敬了个军礼,一抹眼泪,向宝塔山峰跑去。 谁家女儿枉断肠 东方白雪站在大雁塔上,静听着塔下佛乐仙音,随风轻扬。在这样的音乐中,人们心中再大的愁苦,都应该平抑下去。可是东方白雪心里装的是,一个她已经思念了十三年,经过多少风雨波折才终于重逢的人。一个在她十一岁时给她念诗,在无数信封里装满了牵挂和祝福的人。一个让她永远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会怎么过的人。从在雁塔向西望去,重重乌云遮蔽了天宇,把圣洁的雪花洒落人间。重重乌云后面,是一去万里的古老高原,在高原最顶上,她爱的人,正在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她已经无数次地梦到他被子弹击中、被炮弹炸伤、甚至被恐怖的马刀砍倒。不!不会的!他是最好的军人,他的一把最锋利的刀,有一颗最坚强的心,即使再大的困难,他也能应付自如。东方白雪努力在劝自己,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不会有事的。可是她的心却越来越乱,越来越乱,万千愁绪涌上心头,真就应了那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知怎的,她又展开了甘清泉那封信,那封她已经看了无数遍的信: …… 而且你也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地走进军营的。从当年和你认识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的未来,就是要在军营里度过。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宿命。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和父亲、我的家族的梦想。他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兵,没有打过一次仗,他常常为此感到遗憾。虽然他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离开的军队,虽然他是在受到极不公平的排挤下离开的军队,但是他对于这支伟大的军队的热爱,并不比任何一个还留在军队的军人更少。虽然他在伤心之余,也曾经说过:‘按一个义务兵三年来说,我已经把我重孙子的兵都当过了。’他不让我再当兵,不是他不爱军队,而是军队的一些不正常现象,和包括你爸爸在内的一些人给与他的伤害,的确让他感到灰心。可是,当我没有按他的意愿去上清华,而是毅然决然地上了军校,而且是他当年上过的那所军校时,他说:‘儿子啊!爸的路,你也要走了。’这就是我的命,也是我家族的命。我的先辈,在前清时期出过五个武举人,家族到了我爷爷辈,成了地道的农民。但是我家族里那一点尚武的骨血,在我父亲和我这里却依然留存了下来。国家现在并不强大,敌人却已经逼近到了我们家门口了。象我这样的人,当然要出现在最应该我出现的地方,那就是军营。 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爸早在十年前就说过,你和我,这一辈子是分不开了。为什么呢?就因为那时候你是我家唯一来过的女孩,而且因为你和我的关系,唯一一次,老师到我家里来过。但是我爸没有说什么,不是因为他忙,而是在他看来,你我的缘分已经是注定了的,只要不影响学习,他不会干涉。 好了,不说那些旧事了。要是我告诉你我爸曾经对我说;‘你要么忘了东方白雪,要么就娶了她,反正你要是和她好了,我和东方的一世恩怨,我都可以放得下。’我知道我爸能放下,我就怕你爸爸会放不下。这话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这是上一代人的事,不应该是你和我考虑的事,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我爸,早就想再见你一次了。只可惜,我不能领你去了。要是你有时间,代我去看一看他,好吗?就说我在部队有事,军令在身,不能去看他了。 这一次,在无数次地,为自己不能象古代的英雄一样战死沙场而悲哀之后,我终于有了所有军人,所有中国的军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和你的不幸。也许,在我的灵魂深处,或者在我的前世,我就是一名战国的武士,两千年来等待着出剑的机会。易水河边没有我是壮士的遗憾,长平之战少了我是历史的缺陷。男儿生于现代,实在是一种悲哀。只有站在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面前并与之作战,才不枉活这青春岁月。 当我即将出生入死为国征战时,你,就是我最大的牵挂。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深深地,想你! 最后,我要告诉你,虽然这样说有些残酷,但是为了你今后的幸福,我不能不说。那就是直到现在,我也只亲吻过你一次,也就是说,你除了那一张结婚证,一切都是自由的。要是我不能回来,那张结婚证,也就自然失去意义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挺住,好好活下去,再找一个爱你的,并且能时刻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我会在天国里,为你们祝福。 最后送你小诗一首:《雪狼》 那是狼的眼睛, 夜与风的精灵, 越过崇山峻岭, 踏雪不留踪影。 不必为它害怕, 不必为它心惊, 它是荒野的王者, 捍卫自然的天平。 那是狼的眼睛, 扫过人心的险境, 没有传说的血腥, 只有夜空般宁静。 回首间,四野茫茫, 一刹那,刀光剑影。 风掠过,心碎如尘, 心碎时,空明如镜。 “雪狼……雪狼……”东方白雪喃喃自语,她听她爸爸说过,在昆仑雪山之巅,有一种雪白的狼——雪狼。在雪地的掩护下,它们出没无常,象风一样迅捷,比狮子还要凶狠。可是它们不会轻易下山,只在自己的领地里,守护家族安全。但是不论是谁侵犯到它们的领地,它们都会象狂风一样突然出现,把任何敌人撕成碎片。 东方白雪知道,甘清泉也是雪狼。 大雁塔下宛如仙乐的梵音颂歌中,突然从塔顶传来一个女子哀怨凄婉的歌声: “一万个敦煌的传说里, 有你的长剑舞动天机。 两千年长安的历史中, 有你的笔墨挥洒诗词。 你是深夜的露水, 你是风中的雪粒, 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带走我的心天涯浪迹。 今天你又在哪里? 是不是又到了极边去杀敌? 还是你又想起你的诗句, 正在为一位佳人陷入沉思? 不要走了,我就在这里, 等着听你的心语、你的故事。 等着你沏一壶清茶, 再把我的心放回原地第十四章天堂有多远 飞将军自重霄入 在突利所在的小山坡右侧,紧挨着河道的地方,是一道高出地面一米多的土梁,汉克正指挥着十几个阿富汗士兵把机枪和两门迫击炮架到这里,这时,他听到身后河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一匹通体洁白的战马已经到眼前。战马猛然一个仰身,那马上的骑士就在汉克面前腾空而起。那一刻,汉克看到了一双自信从容的眼睛,那一刻,汉克看到了一丝充满杀气的眼睛,那一刻,汉克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黑洞洞的,伯瑞塔9毫米口径手枪的枪口,和那个枪口中猛烈地暴发出的桔红色火光。汉克向后僵硬地倒下了,他那烧黑了的脸上,眉心开了一个小洞。也许,在他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里,那枪口喷出的火焰就是他生命最后的见证。 白马没有停留,从架着机枪的土梁上一跃而过,在跑出十多米时,骑手丢在机枪阵地上的手榴弹才轰然爆炸。在这狂热的战场上,这一声爆炸并不算什么,大队骑兵仍然向前冲锋着,而山坡上的突利,则得意地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这时,一名卫兵向右指了一下,突利顿时脸色大变。 骑兵群里出现了异常的骚动。一匹白马,一匹象白雪一样通体洁白的骏马,从马群中横冲了过去。战马上,一个骑士,头上包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在被风掀起的黑色披风下面,是一身荒漠迷彩服。他的左手执着一支M4冲锋枪,右手则是一支手枪,在战马奔驰之中,两支枪闪着点点火光。而在他的身边和身后,阿富汗骑兵纷纷落马。 那是甘清泉。当冲锋枪弹夹打空之后,他扔掉了冲锋枪,从腰间又拨出一支手枪来射击。两支枪交替开火,四周敌人头上的头巾纷纷迸出血雾。当右手里手枪子弹打光时,那支枪又丢下了,但是那空着的右手却突然多了一把刀,一把三尺长刀。刀身上,灿若星河一般的光芒让周围的敌人眼前一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刀,但是此刻,这把刀却没有给他们留下观赏的时间,而是在美丽的圆弧之中,将一个个咽喉连同乌黑的胡须一起斩断。惊呼声、惨叫声、怒骂声,还有阿富汗人心惊胆裂之中的拨刀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现代的古老战场上独特的交响乐。 但是没有人向他开枪,他就在骑兵群中间,任何一个方向的子弹都可能打死其他的人。阿富汗人能用的只有马刀了。但是那些拥有月牙一样美丽弧线的弯刀,却在与那支笔直的长刀相交时一一折断。有人在惊呼:“那是战神的宝刀!”这一声喊,很快就在阿富汗人中间造成了更大的恐慌。当那匹白马冲向山坡时,阿富汗骑兵竟然纷纷躲避。眼看着那匹骏马向山坡上冲去。 突利的眼睛里充着血,他知道那个让他,也让他的部下恐惧的人就冲着他来了,他也知道那个人、那把刀的厉害。他想后退,可是他正在马上,他想让战马逃跑,可是他知道他的士兵将会和他一起逃跑。不!决不!突利猛然大喊一声:“开枪!”旁边的卫兵没有开枪,而是惊愕地看着他,突利向两边一看,再次喊道:“开枪!打死他!”可是他耳边传来一个营长的声音:“你想杀自己的人吗?”突利惊恐地一转头,他看到了他的一营长正目光冷酷地看着他,再看甘清泉时,已经离他只有一百米了。这时,那营长说:“让我们看看,你是怎样象祖先一样战斗!”突利明白了,这个营长,这个他最信任的营长,在另外两个营都已经伤亡惨重时,已经做起了团长的梦了。可是突利再向四周看时,那些士兵的眼睛告诉他,他已别无选择了。 突利猛然拨出了战刀,一声呐喊,黑色的战马象闪电一样向山坡下冲去。在他前面,阿富汗骑兵已经让开了一条路,那是他们古老的方式。前面,就是那匹白马,那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 两匹骏马,象两股狂风一样,近了,近了,弯刀和直刀,同样闪着死亡的光芒,突然迸发金属的撞击声,刹那间两马相交,转瞬就已经分开。 所有阿富汗人都停止了战斗,向这个方向看过来。他们看到黑马上的人拉住了缰绳,高举着弯刀。正当骑兵们要欢呼时,那把弯刀却掉到了地上,然后,马上的人也掉了下来。 甘清泉冲到了山坡顶上,四周的阿富汗骑兵纷纷闪避。只有一个人没有躲,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稳如泰山地留在原地。甘清泉看了看他的长刀,刀刃上,一滴鲜红的血,正缓缓流向刀尖。对面的阿富汗人用汉语说话了:“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 “你用我们的方式赢了,这是古老的准则。当然,阿米勒让我除掉突利,我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做到了,这个团现在是17师的了。” 甘清泉伸手拉住了缰绳,战马原地转了一圈,在他的目光扫视之下,阿富汗骑兵纷纷将马刀插进刀鞘。 甘清泉再将马头拨到阿富汗营长面前,长刀平伸,指向那营长的咽喉。阿富汗营长一声呼喊,骑兵们默默地向西撤退了。 甘清泉一打马,奔向刘沧海他们防守的山坡,曹雨轩也跑了过来。李准从地上站起来,神色中透出迷惑和兴奋。甘清泉跳下马,一拍李准的肩膀,说:“没事吧!”“没事!”李准这才想起还在机枪上趴着的刘沧海,转身喊道:“刘沧海,还不起来?”甘清泉和曹雨轩笑着走向刘沧海,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他们看到了,在刘沧海的身体下面,一大片鲜红的血,而刘沧海一翻过身来,那平时黑红黑红的脸,此刻却是一片乌青。刘沧海看到甘清泉和曹雨轩,笑了笑说:“哥……曹操,我……没事。我……想喝一口……。”曹雨轩满眼都是泪水,他看了甘清泉一眼。甘清泉没有哭,他的脸色还是那样平静,说:“现在喝什么酒?对伤口不好,沧海,听哥的话,回去以后,我请你,咱们一醉方休。”刘沧海的目光渐渐地低垂下来,说:“好……好……回去,吃我妈做……的……红焖羊……肉,喝……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停下了。甘清泉抬起头来,看到天空上,那惨白惨白的太阳,正向西边沉了下去。他说:“兄弟!走好……” 曹雨轩大哭了起来,两腿一软跪到了刘沧海身边,一边哭一边说:“匈奴,匈奴,你个狗东西,说好了回去请你喝两回酒的,你他娘的说话不算数!你还是不是男人,给我起来!起来……”甘清泉默默地将刘沧海的身体翻过来,放直了,又把那支机枪更换了弹链,挂在自己身上,再回过身时,他对曹雨轩说:“去吧,记住我和司马剑交待的事。” 曹雨轩茫然地站起来,说:“你说什么?去……,你不走了吗?为什么?” 甘清泉向东西方向分别一指:“看到那尘土了吗?你们现在走,他们能追上。”两人一起看过去,东西两面都尘土飞扬,滚滚而来。甘清泉说:“看到了吧,真是如狼似虎,甚嚣尘上啊!” 李准说:“你们两个都是有牵挂的人,还是我留下。”甘清泉看了看两人,说:“只留下一个人,我们的损失最小。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在所有人中,我的技战水平是最高的。我留下作用最大。” 曹雨轩和李准面面相觑,正想说什么,甘清泉拉下脸厉声说:“你们忘了我们军队的传统了吗?等你们当了少校,再来和我争!”两人不再言语,庄严地敬了个军礼,一抹眼泪,向宝塔山峰跑去。 埋骨他乡 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是阿富汗,离天堂最远的地方,是阿富汗。在这里,天空照样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深蓝的天空上,只有雄鹰能展翅翱翔。可是在这处多灾多难的高山国度里,人类所能制造的各种武器在这里摧残着脆弱的生命。战争,仿佛附骨之蛆,在残酷地榨取这里最后一点生机和希望。 此刻,冰冷的、残酷的阿富汗的冬天还在继续,也许再过一百年,这里还要忍受冬天的摧残。已经流了许多血,可是血还没有凝固,新的鲜血,新的生命又要在这崇山峻岭中溅落。 冬天里的太阳,仿佛总是在偷懒,不过是下午四点多钟,阳光已经十分暗淡了。眼看着太阳就要越过山顶,没入阿富汗东北部的群山之中了。从结冰的河里,直到河谷南面的一片开阔地,到处是死人死马,折断的枪支和烧黑的尸骨随处可见。然而就是这刚刚结束了一声惨死的血战的战场,还是得不到片刻的安定。透过河边燃烧着的荒草的浓烟,在两边大山之间,东西两个方向,都有车队扬起的尘土,在大峡谷中漫天飞扬。 可是战场已经平静下来了,除了野草着火的声音,和一些还没有死的战马偶尔的嘶叫,到处都是平静的,当然,那些半小时前还在奔跑开枪的的死尸,现在已经彻底安定了。只有在开阔的河滩地南面,在刘沧海曾经拼死守卫的山坡后面,甘清泉正手执一把工兵锹,在飞速地挖土。本来,这里的土地一到冬天就会冻得比石头还硬,可是甘清泉看好了这个地方,正好是两块巨大的石头的夹缝,他把一支40火箭筒用石头竖直地固定起来,然后用一根线将其发射,利用火箭弹强大的热效应和爆炸威力,硬是在两块巨石之间,弄出了一个下面大上面小三角形开口的深坑。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在西侧巨石的西面弄出了另一个坑,不过,这个坑因为是在石头边缘,弄成了半圆形,而且比两块石头中间的坑要浅得多。所以甘清泉不得不用工兵锹再加以修整,把下面的空间开大一些。他拼命地挖着,因为用不了一秒钟,寒冷的空气和土层中的冰就又会把坑里的土壤变得象铁一样坚硬。当然,那越来越近的装甲车的履带声,也告诉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终于,他的工事完成了。在粗重的喘息中,他向山坡顶上跑去,从刘沧海僵硬的身上取下两个弹袋挂在自己腰上,然后,抓住刘沧海的武装带,把刘沧海的遗体拖向西面的坑,到了坑边,他取下刘沧海的背包和武装带,把遗体摆放进了坑里。 他站起来,向深坑里敬了个军礼,又拿起了工兵锹,说:“兄弟,哥对不起你了,十多年了,你一直把我当哥看,可是我……我没有照顾好你,甚至……平心而论,没有一次照顾过你。你是凭真本事弄到今天这一步的,没给你爸丢脸,也没给贺兰师丢脸。哥没有照顾过你,现在把你入土为安,算是补偿你了。你就知足吧!哥现在埋你,一会儿还不知哥的肉是谁来吃的呢!也罢,你让细菌吃,我让豺狗吃。一样,一样啊……”就在他准备向坑里填土时,他的目光定在了刘沧海的胸口,在防弹衣上有一个明亮的金属反光点。甘清泉伸出手一拨,那是一枚子弹,狙击步枪专用的枪弹弹头,不过,弹头上被人为地锉尖了,而底部却内凹进去。就是这枚特制的子弹夺去了刘沧海的生命,那个尖锐的弹尖刺入了刘沧海的心脏,在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想一件事甚至连下一口气都来不及喘一下时,就把他变成了僵硬的死尸。甘清泉看着那枚子弹头,他的泪水止不住就流了出来。刚才,在队友们痛哭声中,他没有哭,但是现在,在一个人面对他从小长大的兄弟时,他却无法抑制心底的悲痛。他哭了,哭得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山坡的另一面,轰隆隆的声音已经响彻峡谷,他才发出了象狼一样的嚎叫。是的,就是这种声音,当他在野狼谷外杀掉那匹头狼时,那些狼就是这样嚎叫的,凄厉的叫声隐没在战车的轰鸣中,却在这山岭之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曹雨轩正在地下暗河里摸索,突然感到浑身发冷。他的耳朵里仿佛听到了狼的嚎叫,一种阴霾的气氛,在这阴暗的地道里弥漫开来。李准说:“我感觉到了,甘队长,他在哭。”阿克孜勒说:“不,不会的,他是最坚强的人,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可是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已经先哭出来了。李准说:“你们走吧!我要回去!”说着就要向回走。阿克孜勒也立即回身…… 曹雨轩猛然一声大喝:“你给我站住!听着,我!现在是雪狼的指挥员。曹雨轩上尉!命令你们:向前走,不然,就是死了,你们也不是烈士!就是到了那边,甘队长、嬴队长也不会再把你们当成兄弟!”李准和阿克孜勒回过头来,满泪凄怆地看着曹雨轩,阿克孜勒说:“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曹雨轩摇摇头,李准长叹一声,说:“你狗日的……甘队长没有选错人。阿克孜勒,服从……曹队长命令,我们走!”看到阿克孜勒还没有动,他大声喊:“走!向前走!你!和我!是军人!”阿克孜勒满眼泪水:“是!我是军人!服从,我要服从命令!”他猛然拉起塞利亚的手,打开胸前的拐角手电筒,向前大步走去,李准紧跟着走了,只留下曹雨轩怔怔地看着他们。他向后看了一眼,说:“甘哥!对不起了,匈奴……沧海,对不起了,我是你们的兄弟,更是军人!”…… …… 杜威上校向周围看了一圈,他的目光沉着而冷静。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已经心惊胆战了。这里,足足有一百多具尸体,可是他看不到雪狼队员的尸体,也就是说,他们只用五个人,就把五百多人的阿富汗骑兵击退了。这是不可思议的,怎么可能呢?一比一百?在阿富汗?在山地?杜威的脸上尽量不动声色,可是他还是看到了他的士兵,那些被那个与十一名美军同归于尽的中国军人吓怕了的士兵们,看到这遍地的尸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恐惧了。他们默默地看着这个战场,想象着刚才惨烈的战斗,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露出恐怖的神色。是的,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难道他们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他们到底是不是……人? 杜威看出了他的士兵的恐慌,就连鲍罗的眼中他都已经看出了怀疑。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他猛然从旁边的卫兵手中抓过一支步枪,向着二百米外一匹刚刚站起来的受伤的战马扣动了扳击,在他连续射击之下,那匹马的马头在三秒之内被完全打碎了。美军士兵们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所震动,有些人立即卧倒了。他们秀快就明白过来,能够在自动步枪连发射击中每一枪都打中马头,这样的枪法已经是出神入化了。 看着发愣的士兵,上校说:“你们刚刚看到了,这个战场上,已经倒下了足足一百三十多人。记住!这里是阿富汗!是苏联军队投入十二万人、死伤五万人的地方。每杀死一百个阿富汗战士,苏联军队就要付出至少五十人的代价。而我们,伟大的美国军队在进入这里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占领了这里。可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中国人,中国的特种兵,他们只有七个人,在这里的只有五个人,他们歼灭了……这么多的阿富汗骑兵。你们是不是觉得,中国人……刀枪不入?不!没有什么人是枪炮打不死的。你们看到了,枪支的后坐力都是可以克服的,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在美军士兵们的沉默中,一名少尉军官带着一个穿着绿色迷彩服的人走了过来。杜威上校看到了那人,神色冷淡地等待了几秒钟,没等少尉介绍,他已经武器了:“金上尉!你好。不过我今天不想和你说更多的话。你的人太不中用了,恐怕是连敌人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就……。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来看高原风景的吗?美军给你们的第一个要求,你们都不能完成,还白白给他们贡献了足够的弹药和……香烟。”他看到了那名上尉的脸已经青一阵黄一阵了,连旁边的少尉都有些尴尬了,鲍罗说:“长官,毕竟是友军,不是我们的人……”他看看上校的脸,顷刻间已经心领神会,说:“要是他们有美军的战斗力,当然不会……” 那名金上尉猛然打断了鲍我的话:“少校!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军队,是亚洲数一数二的东方大国!在五十年前,我们打败了北韩和中国军队三百万大军的……” 突然,从南面的一道平直的山坡上打来了一串子弹,美军立即听出了那是美制M607.62毫米口径机枪的声音。他们立即全体卧倒,直到那短促的枪声停止,这才发现,那名金上尉的头,已经不见了…… 棒子们突然发出震天的吼声,七十多人成两个三角梯队,向着那道山坡疯狂地冲去。同时用朝鲜语疯狂地喊着:“高丽勇士……天下无敌……” 无数的步枪、机枪、狙击步枪的子弹,火箭筒、迫击炮、无后坐力炮的弹丸打在那片山坡上,爆起一团团的烟尘。鲍罗少校急忙过来想挡在杜威上校的身前,上校说:“不用了,他不会杀我的。”鲍罗说:“为什么?”一样推开鲍罗,说:“我曾经问过他:如果我们相见于战场,他会怎么做?他说,看在我送他一把廓尔喀弯刀的份上,他可以饶我一次。如果他想杀我,刚才他就可以动手了。”鲍罗想了想,看了看那具无头的尸体,脑后不由得泛起一阵冷风。他说:“他的枪法……”杜威说:“是的,他的枪法,比我好。不过,他是骑士,不是刺客!” “东方大国” 高丽军人们咆哮着冲向那道山坡,在他们身后,四门迫击炮一字排开,向着山坡顶上疯狂地倾泄着炮弹。在一阵阵猛烈的爆炸声中,第一个军人,是一名少尉,终于冲到了山坡上,就在他即将越过山坡时,他一声闷哼,一头栽了下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高丽人终于明白过来,第五个士兵到了山坡顶上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向山坡另一面探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他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一名少尉向其他人看了看,从腰间拨出一枚手榴弹,其他人也纷纷握住手榴弹,拨下了保险销子,那名少尉喊叫着:“一、二、……”就在三字刚要出口时,从山坡另一面,突然连续飞过来三枚手榴弹,就在离地两三米的空中接连爆炸了。高丽人的手榴弹没能扔出去,反而被他们自己的手榴弹炸死炸伤了一大片。 在杜威上校旁边,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高丽中尉傻眼了。他呆呆地看着他的士兵们爬在地上,已经没有一个人敢于越过那道山坡。那名中尉转头看了看杜威上校,上校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中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污辱,他突然向前冲了过去,狂叫着向他的士兵们下令:“冲过去!冲过去!……” 鲍罗看了看杜威上校,说:“长官,他们这是在自杀!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上校冷冷地说:“他们又不是我的部队,用他们耗费一下他的弹药,不好吗?”鲍罗惊愕地从侧面看着上校的脸,心里顿时有一股寒意,向上直泛到头顶…… 高丽中尉冲到了山坡顶上,他的手中攥着一枚手榴弹,看来他是想和他的敌人同归于尽的。可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坡顶端时,他停住了,向前面看了一眼,再回头看看他的士兵,然后重新把目光转身他的前方。他身后趴着的士兵们都看着他,他的目光是那样诡异,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怔怔地向后面看了一眼,士兵们也是疑惑地看着他。他的脸抽搐起来,肌肉颤抖着,突然嘴角一咧,疯狂地喊了一声:“呀——”他把手榴弹扔了过去。然后立即向后跑了下来。 可是,他还没跑出几步,那枚手榴弹就从山坡背面飞了过来,就在中尉的头顶上,爆炸了。半截身体向前扑倒下去,胸部以上的部位都不见了。一个高丽士兵颤抖着站了起来,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一边向后退却,退了几步,突然转身跑了起来。其他士兵呆呆地看着他,直到最后的一名少尉向他大声喊叫,在他毫无停下的意思时,少尉开枪了。韩国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似乎忘了这里还是战场。少尉打倒了那个士兵,再转过身时,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人。少尉有点恍惚地看着那个人:一个和他们一样穿着荒漠迷彩服,一样的国际流行的武装带,一样的仿美式高强度纤维的头盔,不一样的是,那人的目光,象刀锋一样直接刺入他的心。少尉颤抖着,想把枪抬起来,可是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那人的目光使他恐惧,甚至在他的心里,这就是一个站在眼前的死神。 杜威看到了那个人,鲍罗也看到了,他们都看到了那个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那个曾经在他们面前象妖魔一样神出鬼没,却又在杜威上校家里象一位绅士般彬彬有礼的人。鲍罗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上校却喃喃却地说:“果然是你!甘!终于又见面了。” 高丽士兵们从对死亡的同伴的哀悼和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把目光射向他们的唯一的军官,可是,他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神情高傲、象天神一样巍然屹立的人,就站在少尉的面前,正从肩头拨出一把光芒璀璨的刀。他们就这样看着,看着,直到那把刀突然幻化出一道夺目的弧光,从他们的少尉脖子上掠过……那一颗人头,在过去几秒后,缓缓地掉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一名士兵象狼一样发出凄惨的嚎叫,他端起了枪,可是那人却已经象鬼一样消失了。在少尉拿下的一瞬间,少尉腰间的两枚手榴弹同时落地。…… 高丽士兵们象雪崩一样滚了下来。没有任何犹豫,他们纷纷登上汽车,用比来的时候更快的速度,向西飞速地逃走了。甚至连迫击炮都没有带走。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没头没脑地忙活的时候,美军已经对四周的地形和战场的形势进行了彻底的侦察。几个高地上都已经扎下了阵地,每一串脚印都在美军的追踪之中。一名中士发现了一串脚印,回身喊了一声,中尉立即跑了过来,蹲下看了一下,中士说:“应该是陆战靴,不过这个脚印不是男人的,象是女人的脚印。”中尉点点头:“对,对,他们向那边去了。去看看!”可是他们刚走出几步,那中尉就停住了,他向右边看去,那里正是高丽人死伤累累的地方。中士还在疑惑,中尉对他说:“回去!” 杜威上校看着高丽人仓皇逃走,气定神闲地布置着即将开始的进攻。这时,一名中尉跑过来,对他说:“长官,也许您应该看一看这个。”杜威立即随着他走到了指挥车前,向里一看,屏幕上正显示着卫星即时图像。 杜威看到了,三个特种兵,领着一个女人正在飞跑。他问:“在哪?”中尉说:“卫星图像有一此延时,这是十分钟前的图像。他们现在在这个位置,我刚刚看了存贮的图像,他们是从这里消失的。”杜威看着图像,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这里?没有路的。”中尉说:“是的,这时没有路可以走,可是他们就是从这里消失的,我刚刚看了历史照片,这里在夏天有一条溪流,冬天则没有。”看到上校困惑的眼神,中尉接着说:“就是说,这里很可能有一条地下暗河,他们就是从这条暗河里逃走的,我们刚才想从那里追过去,可是到那边才发现。那个中国军人所在的位置,正好能扼住了我们通往那条暗河入口的路。”中尉犹豫了一下,说:“所以我们……没有过去。” 杜威说:“你们做的对,不能冒不必要的危险。我命令,准备所有的榴弹发射器、火箭筒、迫击炮,那些高丽人留下的也要用上。听我的命令,要一起发射,形成覆盖火力,哼哼……我们那位可敬的甘少校,就无处可逃了。”中尉说:“可是,刚才高丽人也用迫击炮对山坡那边进行的打击,为什么没有效果呢?” 杜威和鲍罗相视一笑。鲍罗说:“一个优秀的军人,能够在战场上从炮弹的声音判断出炮弹的落点。而我们对面的那个人,受过你们所无法想象的训练。即使是四门迫击炮,也未必能打到他。所以要集中更多的火力,让他无处遁形。准备吧。”杜威满意地点点头,说:“现在,需要我来吸引一下他了。”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对鲍罗说:“放无人机到对面去。” 上校向前走出几步,拿这话筒,高音喇叭里传出了深沉厚重的声音:“甘少校,我知道你在这里,虽然你们的长官不允许你们暴露身份,可是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你在美军的表现,已经使你成了美军中的名人。而我在到达阿富汗之后,相信你们的人也知道我的名字。我相信你经过刚才的战斗已经有些累了,要不要我派人过去给你送点水和食物。我记得,你在我家里时对牛肉很感兴趣,刚好我这里就有牛肉罐头,我让人给你送去好吗?少校,说话吧!” 英雄浴火 杜威一边喊话,一边看着他的士兵匆匆忙忙地布置火力,就在他以为甘清泉不会说话时,他听到了山坡另一面,突然一声枪响,天空中一架一米长的小型无人侦察机冒着黑烟掉了下来。接着就传来了甘清泉的喊声:“上校,你以为你布置了九个狙击手加一架无人机,就能让我不敢露头?我告诉你,你想用喊话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却悄悄准备起十门迫击炮、十六具火箭筒,还有三十一具榴弹发现器,其中有五具是车载机枪式的。你告诉你,在你和我喊话时,我已经看清了你的布置。是不是想在对我进行火力压制的同时,用四辆装甲车运载步兵从我的侧翼冲过去,到暗河入口去追击我的人?不过我告诉你,我有一门60毫米迫击炮,四支四零火箭筒,一挺机枪,五支步枪,还有最能令你的人死伤惨重的两个定向地雷。这还得感谢你那些没用的棒子喽啰,给我免费赠送这么多美国造的好东西。你现在想一想,你的计划还能实现吗?” 杜威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周围的美军也是面面相觑。杜威回头问:“能听出在哪个位置吗?”鲍罗说:“听不出来,他在不停地移动,而且,速度挺快。”杜威说:“准备!”然后抬高了声音对着话筒说:“甘少校!虽然你的话有点道理,可是你也知道,我和你一样,是军人。军人就有军人的职责和使命。虽然我非常欣赏你,可是……” 甘清泉接上了话茬:“可是你现在就要进攻了,是吗?那就来吗!为什么只有步兵武器?你的‘阿帕奇’呢?你的‘铺路鹰’呢?AC130的105大炮为什么不拿出来?我!就在这里,你们要来就快一点,要不可就追不上我的人了。来吧!拿出你们前辈们在上甘岭的英勇,就当这里,是第二个上甘岭一样!来吧!甘清泉等着你!杜威?塔帕!忘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鲍罗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看到上校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急忙说:“长官!你不要上当,他这是故意激怒你,直升机就要到了,等到……”可是杜威已经听到了甘清泉提到他的父亲,他从腰间缓缓拨出一把刀,一把廓尔喀变刀,缓缓地举到面前,那上面1962的编号清晰可见,杜威突然把刀向天空一指,就在他抬头看着刀尖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就在天空中俯视着他——一个廓尔喀步兵的后代! 地一声狂野的吼叫声在山谷中回荡着:“进攻——” 十门迫击炮、十六具火箭筒,三十一具榴弹发现器同时将大大小小的弹丸投向了那一片不到二百米长的山坡。山坡后面,仿佛就在一瞬间,整个地面连同荒草、石头,一起向上腾空跳起,又重重地砸落下来。大地在颤抖、天空在燃烧、远处雪山顶上的积雪象瀑布一样飞溅下来,并向天空抛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喷赤河的里的冰也在爆炸声中咯吱咯吱地响着、断裂着、呻吟着。 爆炸声持续了五分钟,终于停止了。大峡谷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与战栗之中。从四面面高耸的山崖上,仿佛千军万马一样的回声还久久不能平息。杜威上校使了个眼色,一名美军从装甲车上又取出一具无人机,放了起来。杜威和鲍罗一起站在操纵计算机前,看着屏幕。无人机从山坡上掠过,杜威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说:“再放低一点。”屏幕上的图像放大了,又放大了,可是还是没有发现甘清泉的影子。鲍罗说:“也许他已经……炸碎了?”旁边的另一名上尉说:“有可能!火力很密集,就是弹片伤不了他,爆炸的震动也能让他昏过去。” 杜威点点头,向一名上尉下令:“你亲自开一辆战车,从右侧冲过去,你过去后,大队会跟进。”那名上尉立即向装甲车跑去,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听到鲍罗的喊声:“等一等”。几人立即向屏幕看去,就看到向南的悬崖边上,一柄长刀插在山石缝隙里,长刀的刀柄上,连着一条绳索。就在此刻,那绳索边突然伸上来一只手,抓住了悬崖边的石头,然后就看到一个人纵身翻上悬崖,将背后的M16突击步枪向上一举,杜威等人面前的屏幕上,图像消失了。 杜威等人面面相觑。上尉脸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真的带车冲过去。而杜威的脸上却充满了焦虑和愤怒。更让他不可忍受的是,甘清泉的叫喊又一次出现了:“上校,你们的火力实在的太强大了,我竟然没有数出有多少炮弹落下来。上校,我想你已经开始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在上甘岭用了那么多弹药却劳而无功吧!” 杜威铁青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沉稳,变得异常狂暴了。旁边的鲍罗看出来了,急忙说:“长官,将军已经同意了,直升机就要到了,我们再等等!”杜威狂怒着说:“等!等个屁!他自己已经不打算活了!他就是要拖延时间,让我们抓不住他的部下。可是要是我们抓不住一个活的,你,我,都得完蛋!明白吗?” 杜威一把拨出手枪,向天放了一枪,大声喊道:“第一小队,进攻!” 三十多名美军开始向山坡运动了。同时,各种火力也开始急促地向山坡背面抛射弹药。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美军接近了山坡。然而当他们到达山坡顶端时,他们停下了,一个个拨出手榴弹,向山坡背面投过去。然后,炮火停止了。一名美军少尉向山坡后望了一眼,一个翻身过去了。带队的中尉立即向前打了个手势,又有七名士兵冲了过去。其他的美军则趴在原地没有动,等待着山坡后面的反应。 山坡后面没有反应,一点声音都没有。带队的上尉用耳麦问话,然后向杜威报告:“他不见了。” 可是美军还是不敢轻易动作。山坡后面,八名军人分成两组向山坡南面的悬崖逼近。其中一组是由少尉带队,另一组则由一名上士带领。那名少尉小心翼翼地向前接近,手中的枪以向下四十五度向前伸出,突然,从地上猛然冒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枪管,少尉一惊,那人手中现出一把刀,一把三尺长刀,“唰”地一声,少尉眼前掠过一道夺目的光芒,他惨叫着倒下了,其他人急忙回身时,一道闪电般的光芒,仿佛精灵一样在三名士兵之间象风一样打了几个盘旋,而他们只感到了一个人影,一个鬼魅一样的影子晃了一下,三名美军一起倒下了。另一组美军离这里不到五十米,两支枪已经猛烈地开火了。但是甘清泉就地一滚,消失了。美军的子弹全都打在了石头上,两名美军向另两人喊了一声,一个翻身倒在地上更换弹夹,另两人则连续向甘清泉的位置发射弹药。甘清泉蹲在坑里,随手拿起一枚手榴弹,一抬手扔了出去。四名美军立即向两边翻身躲避。一声巨响过后,美军重新开始瞄准。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在短促的几声单发射击声之后,四名美军在地上惨叫着打起滚来。 山坡那一面的美军上尉听到了枪击,立即指挥他的人越过山坡,可是他刚刚翻过来,就猛然向后一个跃起,重新回到了山坡北面,同时向他的士兵们大声喊着:“回去!定向地雷!”美军士兵们,有的已经越过了山坡,有的还没有过去,听到上尉的喊声,纷纷躲回到山坡北面。可是还没等他们趴到地上,几个手榴弹已经在他们头上五六米处爆炸了。这样的距离虽然不能要人的命,可是弹片还是从上向下将七八名美军暴露于防弹衣外的腿脚、胳膊炸伤了。美军立即拖着伤员向后撤退了。 杜威的眼睛已经象充了血一样通红,他的手再次向上一抬,可是鲍罗说:“长官!不行,他们还在动。”杜威疑惑地看着鲍罗,鲍罗一指战地指挥屏幕,那上面,有八个亮点还在移动,不过,是非常缓慢地移动。那就是越过了山坡的那八名士兵。 这时,退下来的第一小队已经远离了山坡。胳膊受伤的上尉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他的目光发直了,几名旁边的美军也向后看去,纷纷停下了脚步。 谁家女儿枉断肠 东方白雪站在大雁塔上,静听着塔下佛乐仙音,随风轻扬。在这样的音乐中,人们心中再大的愁苦,都应该平抑下去。可是东方白雪心里装的是,一个她已经思念了十三年,经过多少风雨波折才终于重逢的人。一个在她十一岁时给她念诗,在无数信封里装满了牵挂和祝福的人。一个让她永远不敢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会怎么过的人。从在雁塔向西望去,重重乌云遮蔽了天宇,把圣洁的雪花洒落人间。重重乌云后面,是一去万里的古老高原,在高原最顶上,她爱的人,正在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她已经无数次地梦到他被子弹击中、被炮弹炸伤、甚至被恐怖的马刀砍倒。不!不会的!他是最好的军人,他的一把最锋利的刀,有一颗最坚强的心,即使再大的困难,他也能应付自如。东方白雪努力在劝自己,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不会有事的。可是她的心却越来越乱,越来越乱,万千愁绪涌上心头,真就应了那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知怎的,她又展开了甘清泉那封信,那封她已经看了无数遍的信: …… 而且你也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地走进军营的。从当年和你认识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我的未来,就是要在军营里度过。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宿命。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和父亲、我的家族的梦想。他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兵,没有打过一次仗,他常常为此感到遗憾。虽然他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离开的军队,虽然他是在受到极不公平的排挤下离开的军队,但是他对于这支伟大的军队的热爱,并不比任何一个还留在军队的军人更少。虽然他在伤心之余,也曾经说过:‘按一个义务兵三年来说,我已经把我重孙子的兵都当过了。’他不让我再当兵,不是他不爱军队,而是军队的一些不正常现象,和包括你爸爸在内的一些人给与他的伤害,的确让他感到灰心。可是,当我没有按他的意愿去上清华,而是毅然决然地上了军校,而且是他当年上过的那所军校时,他说:‘儿子啊!爸的路,你也要走了。’这就是我的命,也是我家族的命。我的先辈,在前清时期出过五个武举人,家族到了我爷爷辈,成了地道的农民。但是我家族里那一点尚武的骨血,在我父亲和我这里却依然留存了下来。国家现在并不强大,敌人却已经逼近到了我们家门口了。象我这样的人,当然要出现在最应该我出现的地方,那就是军营。 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爸早在十年前就说过,你和我,这一辈子是分不开了。为什么呢?就因为那时候你是我家唯一来过的女孩,而且因为你和我的关系,唯一一次,老师到我家里来过。但是我爸没有说什么,不是因为他忙,而是在他看来,你我的缘分已经是注定了的,只要不影响学习,他不会干涉。 好了,不说那些旧事了。要是我告诉你我爸曾经对我说;‘你要么忘了东方白雪,要么就娶了她,反正你要是和她好了,我和东方的一世恩怨,我都可以放得下。’我知道我爸能放下,我就怕你爸爸会放不下。这话我以前没有告诉过你,这是上一代人的事,不应该是你和我考虑的事,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我爸,早就想再见你一次了。只可惜,我不能领你去了。要是你有时间,代我去看一看他,好吗?就说我在部队有事,军令在身,不能去看他了。 这一次,在无数次地,为自己不能象古代的英雄一样战死沙场而悲哀之后,我终于有了所有军人,所有中国的军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和你的不幸。也许,在我的灵魂深处,或者在我的前世,我就是一名战国的武士,两千年来等待着出剑的机会。易水河边没有我是壮士的遗憾,长平之战少了我是历史的缺陷。男儿生于现代,实在是一种悲哀。只有站在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面前并与之作战,才不枉活这青春岁月。 当我即将出生入死为国征战时,你,就是我最大的牵挂。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深深地,想你! 最后,我要告诉你,虽然这样说有些残酷,但是为了你今后的幸福,我不能不说。那就是直到现在,我也只亲吻过你一次,也就是说,你除了那一张结婚证,一切都是自由的。要是我不能回来,那张结婚证,也就自然失去意义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挺住,好好活下去,再找一个爱你的,并且能时刻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我会在天国里,为你们祝福。 最后送你小诗一首:《雪狼》 那是狼的眼睛, 夜与风的精灵, 越过崇山峻岭, 踏雪不留踪影。 不必为它害怕, 不必为它心惊, 它是荒野的王者, 捍卫自然的天平。 那是狼的眼睛, 扫过人心的险境, 没有传说的血腥, 只有夜空般宁静。 回首间,四野茫茫, 一刹那,刀光剑影。 风掠过,心碎如尘, 心碎时,空明如镜。 “雪狼……雪狼……”东方白雪喃喃自语,她听她爸爸说过,在昆仑雪山之巅,有一种雪白的狼——雪狼。在雪地的掩护下,它们出没无常,象风一样迅捷,比狮子还要凶狠。可是它们不会轻易下山,只在自己的领地里,守护家族安全。但是不论是谁侵犯到它们的领地,它们都会象狂风一样突然出现,把任何敌人撕成碎片。 东方白雪知道,甘清泉也是雪狼。 大雁塔下宛如仙乐的梵音颂歌中,突然从塔顶传来一个女子哀怨凄婉的歌声: “一万个敦煌的传说里, 有你的长剑舞动天机。 两千年长安的历史中, 有你的笔墨挥洒诗词。 你是深夜的露水, 你是风中的雪粒, 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带走我的心天涯浪迹。 今天你又在哪里? 是不是又到了极边去杀敌? 还是你又想起你的诗句, 正在为一位佳人陷入沉思? 不要走了,我就在这里, 等着听你的心语、你的故事。 等着你沏一壶清茶, 再把我的心放回原地第十五章生死两茫茫 男儿之泪 美军的装甲车终于从山坡东面通过了。一辆、两辆、三辆、……车上的美军都坐在车顶上,向西边山坡南侧张望,他们默默无语地通过,目光中充满悲哀和迷茫。到了,就是那里,在两山夹缝之间,有一条由冰构成的凝固的瀑布。不过,在经过剧烈的震动之后,四五米高的冰溜子已经断裂。只在这冰瀑布顶上,还留下一个断茬。美军士兵们默默地下了车,默默地跳下去,从冰瀑下默默地走进那个黑暗的地下暗河的通道。弯头手电筒照出一束束强光,照得结冰的石壁光芒四射。突然,一名美军士兵说:“象不象那人的刀?”周围的人都停住了,向四面冰壁看去,一个中尉强压住心里的恐惧,说:“快走!快走!听到了吗?不要再想那个人,那是我们的敌人,敌人——,那把刀……那把刀……快走,离这里越远越好!快!快!” 说到最后,他已经歇斯底里了。也许是受他的影响,美军士兵开始加快了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他们已经是在飞奔了。不断有人跌倒,不断有人发出恐慌的叫声。突然一声巨响,四个美军倒下了——那是曹雨轩埋下的地雷。 …… 曹雨轩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把他本来就破了的陆战靴弄出一个大口子,露出了流血的脚。他回头看了看,阿克孜勒背着塞利亚,已经面色苍白,明显的体力透支了。而经过紧张的长途跋涉,塞利亚已经根本走不动路了。李准虽然也在喘气,但是脸上还依然保持着他惯有的平静和沉稳。曹雨轩有些担心,他不知道照这样走下去,他们还能不能甩掉美军。他看了看李准,从李准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同样的担心。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怎么丢下一个被他们伤害却又不计前嫌的女孩呢?曹雨轩知道,这里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没有人家。只有再往前走十公里的山路,才能在巴基斯坦境内找到歇脚的地方。可是,巴基斯坦人,该怎样对待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呢?十公里,在他们平时的训练中,那简直是大队长开恩了。可是现在,在经过死亡、饥渴、焦虑、和激烈的战斗之后,他们还能带着一个女人,在美军追击之下,顺利地到达吗?甘队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要是甘清泉在,也许他们就不会再有这种无助的情绪了。在半年多的训练中,雪狼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深深地感觉到,只要有甘清泉在,就不会有什么难题不能解决的。可是,他现在……也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他们了。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那是灵魂在游走的特征。是的,他的耳朵里突然出击了一阵音乐声,确切地说是一阵嘈杂的、激烈的重金属的声音…… 四周的人都象疯了一样,用桌子上的骰钟狠命地敲击着桌子。而在旁边仅仅几米远的舞台上,一个头发染成了红色的狂野女郎正唱着一支流行歌曲。一名啤酒女郎正坐在一男人腿上撒娇,而二楼的包厢阳台上,几个打扮妖媚的女子正在争着亲一个年纪不下五十的男人……曹雨轩无奈地坐在那里,把桌上的几个啤酒瓶推向一边,再看看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赵如月,终于听到她说:“走吧!”一出那家夜总会,曹雨轩说急不可耐地说:“你要我来这种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赵如月说浅浅地一笑:“你说为什么?”“哼!想让我看到什么是都市?想让我看到什么是纸醉金迷?还是想问问我,是不是也想过过这种生活?”赵如月摇摇头,说:“不,都不是!我只想问问你,当你看到,你所保卫的人,正在过这样的生活,你,还想留在戈壁滩里那个远离繁华的军营吗?”曹雨轩想了想,再看看周围霓虹闪闪的长安夜景,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脱了军装还是不是我,我是军人,骨子里就是!不管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不管这个国家的大城市如何地堕落低俗,我,还是我:曹雨轩。还有我们,包括白天见到的那个少校,还是象以前一样。不管别人怎么活,我们永远是这样活。”…… 曹雨向天空望去,已经看不到太阳了。阿富汗的冬天里,太阳总是那么懒惰,不到六点就已经休息了。虽然在这幽深的峡谷中,已经很昏暗了,可是天空上的一抹云朵上,还有一点光亮。曹寸轩突然想,也许那就是天堂的光亮。是的,这里是世界上最高的高原,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也许天堂在这里会更近一些,那么,天堂有多远?十里,一百里,还是近在眼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曹雨轩急忙把思绪拉回到现实当中。他开始计算,美军能够到达这里的时间。越算他越没有了信心。敌人是乘车到的黑风峡谷,跑走来比他们快得多。要是他们再用上一两架直升机,就可以直接扑到他们前边等着他们。不,不不,他们不会的,暗河的出口,不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多只能用士兵从暗河里通过以后,再用GPS来确定出口的位置。但是,他在暗河里布置了两枚地雷,应该可以迟滞一下美军的速度。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从行动第一天,所有人就没打算活! 李准走在最后面,时时警惕着后面的动静。他在盘算着,要是美军追上来,他要用什么理由来让曹雨轩离开,而让他来掩护呢?也许,今天,他们谁都走不了,在这里,他们是雪狼,是一个队里的兄弟,在天堂,他们还应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不,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甘队长的心上人已经要伤心了,难道还要让赵如月也……。 不,不能,李准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是再有危险,他就算豁出命,也要让其他三个人走出去。没多远了,边境,已经就剩下不到十公里了。只要美军…… 峡谷眼看就到尽头了,再往前,就要向上越过两道山梁的夹角,也就是要向上攀登了。曹雨轩回头看了一眼阿克孜勒,说:“阿克孜勒,我背一会吧。”阿克孜勒还没有说话,塞利亚已经点跳了下来,说:“让我自己走,我能行。”阿克孜勒还想再背起她,塞利亚已经向山上走去了。曹雨轩说:“让她走一会也行,反正前面已经不远了。越过山梁,再向下,看到一条公路时,就要进入巴基斯坦了。那条公路,就是咱国家给他们修的边防公路。上了公路,再往东走上十四公里,就有巴基斯坦的边防哨所。”阿克孜勒这才放了心,向前紧走几步,跟上了塞利亚。 这时,李准也走上来了,和曹雨轩走了个并排。李准说:“曹操……”曹雨轩一瞪眼:“你也叫我曹操?”“怎么了?他们不是都这样叫?”“他们能叫,别人不能,匈奴、甘队长……”曹雨轩的声音有点沙哑:“他们能叫,那是……沧海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斗嘴也好,抬杠也好,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是铁哥们!甘队长是他哥,也就是我哥,当然,他也是我最佩服的人,是我最想亲近的人……我……”曹雨轩终于忍不住哭了。李准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曹雨轩说:“算了,你还是叫我曹操吧!你也是我战友,也是生死与共了。他们俩都走了,再没人叫我曹操,我还真……真受不了。你就叫我曹操吧。反正……反正我也叫过你,李不准。”李准停下了步子,定神看着曹雨轩,曹雨轩也停下了,看着李准,两人互相看了几秒钟,突然抱在了一起,两个男人,两个军人,就这么抱头痛哭起来。走在前面的阿克孜勒和塞利亚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塞利亚突然一声痛哭,扑到了阿克孜勒怀里…… 在寂静的山谷中,四个人的哭声来回撞击着山体,象一阵风、象一个飞舞的精灵一样在山谷中飞翔,最后猛然冲破峡谷的束缚,向近在咫尺的天空飞去。 ……刚刚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杜威上校向四面看了一圈,正想说话,他的耳朵突然动了一下,旁边的军官正要放开军犬,杜威说:“在那边,快!”…… 李准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向上游走,脸上的泪水立即收住了,他说:“曹……队长,是不是该轮我了?”曹雨轩的脸色也变了:“不!该我了!”李准还要说什么,曹雨轩说:“我是队长!”李准神色坚定地看着他的脸,说:“我要是抗命呢?”“那就想想甘队长、刘沧海、嬴队长!” 两人对峙起来。阿克孜勒跑了几步,说:“吵什么?美军要进巴基斯坦不那么容易!快走!”曹雨轩转过目光,说:“美军,从来不会把国境当回事!” 李准说:“算了,还是走吧!要争,等敌人追上来再争。” 穷途没路 杜威终于看到了,那山梁夹角中的几个人影。他急忙催促他的部下加快速度。他知道,再往前不远就是国境了,要是越过国境,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虽然已经能够看到那几个人,但是真走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这里是高原,即使是美军特种部队,在经过长时间的战斗和跋涉之后,在这海拔四千米的地方,也走不了多快。可是他还是对他那些神情沮丧、目光呆滞的士兵们喊道:“快点,再快点!你们知道你们将会得到什么?你们即将战胜世界上最强悍的军队!高额资金正等着你们,快,快,不要说什么高原反应,他们和你们一样,你们是乘车来的,他们是走过来的!快!快!再快一点!” 美军加快了速度,成一条纵队向前飞奔起来,同时也看到前面的中国军人也开始向上奋力攀登。杜威停了一下,叫过一名狙击手,向上一指,说:“打腿!”那名狙击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起枪开始瞄准……然而,枪响了,中国人却没有倒。狙击手说:“长官,有风,还有视觉误差……”杜威愤怒地喊:“混蛋!打最后那个!”他再抬头看过去时,那个走在最后的中国军人却已经向这边举起了枪。杜威心头一凛,突然想起那些眉心中弹的东突匪徒,“不,不……”他突然一个猛扑,把狙击手扑倒在地,就在他们倒地的一瞬间,杜威听一了耳边“嗖”的一声,他们身后的一名美军捂着肚子倒下了。不过有防弹衣的保护,他的伤并不重。但是,还没等美军回过神来,地上的狙击步枪突然跳了起来,断成了两截。接着,又有一名中士大腿上腾起一股鲜血,惨叫着倒下了。美军立即纷纷卧倒,四散开来寻找隐蔽点,杜威爬在地上,回头一看,受伤的士兵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救助。再向上一看,中国人已经重新奔跑起来。他猛然跳起来,从受伤士兵的急救包里掏出绷带开始包扎,同时向四周的士兵们大声呼喊:“起来,快起来!追击,继续追击!”他的行为显然激励了还在为那无声的狙杀而四处躲藏的士兵们,一名下士抬起头来向上一看,猛然间一声怒吼,自动步枪急速地射击之中,他已经向前飞奔起来。带队的上尉急了,向前打了一梭子,大声呵斥着他的部下,自个儿已经冲了出去。 终于,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起来,向前飞跑着追击。一个士兵倒下了,又一个士兵倒下了,可是美军奔跑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弱。在他们前面,李准无奈地看看空空如也的弹袋,背起那支无声狙击步枪,向上努力地攀登起来。而在他前面,阿克孜勒背起了塞利亚,面色苍白地艰难前进。曹雨轩跑到他旁边,要替他背,阿克孜勒拒绝了。这时,美军的子弹已经在他们周围打出了烟尘。石头上不时蹦走一团团灰尘。阿克孜勒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曹雨轩二话不说,抢过塞利亚就走,可是还没有走两步,他受伤的脚踢到了一块石头,钻心的痛楚中,他却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前攀登。 突然,一发子弹打在了阿克孜勒的背上,他向前扑倒在地上。曹雨轩急忙放下塞利亚跑过来,阿克孜勒说:“没事,5.56的小玩意,打不穿防弹衣的。”但是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使他挺直了背却站不起来。说到这里,阿克孜勒强忍着站了起来。塞利亚伸手想扶住他,突然,她晃了一下,仰面倒了下去。阿克孜勒大喊声一声扑在她身上,塞利亚已经闭上眼睛不说话了,阿克孜勒大喊着她的名字,双手抖抖索索地寻找着急救包。曹雨轩伸手在塞利亚的脖子上一摸,然后一掐人中,塞利亚“啊”地叫了一声,曹雨轩一巴掌打在阿克孜勒的头盔上,说:“你个笨蛋!她是累的。快!背起来!”阿克孜勒这才如梦方醒,脸上还挂着泪水,却象个孩子一样憨笑着,背起塞利亚向山梁上爬去。曹雨轩看看越来越近的追兵,把还在用手枪射击的李准拽向身后,抬起枪打了两个点射,大声喊:“你他妈的快走,手枪顶什么用,快!快!”李准咬着牙,恨不得冲下山去,但是还是听从了曹雨轩的话,向山上跑去。曹雨轩打完一个弹夹,向弹袋一伸手,却发现他也没有子弹了。只好把枪往背上一背,拨出手枪跑了起来。 杜威的望远镜里看到,三个中国军人都大背着步枪,他立即向决士兵们下令:“他们没有弹药了,冲上去,抓活的。”美军们发出一阵欢呼,象一群饥饿的豺狗一样向山上追来。 近了,越来越近了,杜威明白,那几个中国军人已经没有力气了。是的,在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和战斗之后,就是铁打的人,也不会再有奔跑的力气了。杜威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是的,只要再给他十分钟,不,五分钟时间,他就能在无数记者面前,踌躇满志地向全世界宣布……杜威的眼里,闪闪发光的勋章已经即将挂在胸前了。可是,中国人已经接近了山梁,再过几秒钟,他们就要越过去了,而在山梁背后,杜威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象甘清泉一样,不用任何武器就给美军制造更大的麻烦。他从旁边的士兵手中一把抢过一支M16A2自动步枪,那是一把装着瞄准具的枪。杜威举起了枪,瞄准了那个背着女人的中国军人的后背…… 瞄准镜里,那人正在吃力地向上攀登,杜威的嘴角微微一笑,忽然,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头盔上戴着一只茶色的风镜。而头盔沿下的一双眼睛,正象狼一样向下傲慢而冷酷地俯视着山谷中正在攀登的美军。杜威忽然发现,那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骠骑将军 杜威的脸色刹那间就变了。一刹那,两年前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当那个中国军官走到他面前时,杜威没有敬礼。因为他看到了那人的肩膀上,是两条杠加两颗星。也就是中国的中校。而他当时也是中校。那名中国军官正想和他握手,手刚伸出来就停下了。他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中校,作为军人,我们似乎更应该互敬军礼。”杜威说:“在美国军队中,下级军官才会首先敬礼。”那位中国中校微微地笑了笑,说:“是的,我和你的军衔一样,但是,我的职务是副师级。”杜威一怔,他的情报中显示,中国军队中军衔并不是完全按照职务来划分的。而在同样军衔里,职务则可能相差三级,而且,在同样的职务军官里,越年轻的军官军衔越低,可是前途却越大。就在他犹豫之中,那位中国军官伸出了右手,说:“就算我们是平级吧,握手总可以。”杜威伸出了手,说:“美军陆军中校,杜威?塔帕!”却在两只手握住的一瞬间暗暗用上了力,然而,对方似乎早有防备,杜威的手刚一握上,就感觉到,那位和他个头相差无几的中国军官,一只手就象是铁钳一样坚硬有力。那一张不动声色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他说:“中国陆军中校,陈汤。” 杜威松了手,向下一位军官握去,那是一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青年人,但是那位满脸都是绅士般的笑容的上尉的手一握到杜威的手,杜威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就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名字:甘清泉。…… 杜威的神思被强行拉了回来,还得谢谢他旁边的那名中士狙击手。中士正在向上指着向杜威大声喊着什么,杜威急忙回过神来,才听到他说:“长官,长官你看……上面!”杜威向山梁上看去,从山梁后面冒出几个人来,扶住了已经筋疲力尽的中国军人和那个女人。而那位中国上校还象一座铁塔一样站在那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对面的山峰将阳光彻底遮蔽了,然而天空上还保留着光亮。从杜威的眼中看过去,山梁、还有山梁上的中国上校都成了黑色,在蓝天的映衬下异常显眼。杜威不明白,为什么陈汤会犯这样的错误,要知道,山谷中的黑暗,这时恰好成了美军的掩护,而中国军人在山梁上却成了非常明显的目标。一名美军少尉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他举起了枪……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那名少尉的枪掉落在地上。美军的职业特征立即显现出来,他们的头和枪口立即一起向山梁东面移过去。他们看到了,山梁上,一长串的黑影和红色的光束。杜威明白了,他向西面看去,另一道山梁上同样是一串黑影和细小的光束。杜威知道,那是头盔,和头盔下面激光瞄准具的光束。而光束的另一端,是一个个美军的头颅。 此时,杜威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些头盔下面,一双双眼睛里喷出的怒火,和对杀戮的渴望。突然,随着“咚,咚,咚”的几声炮响,天空突然出现几个异常眩目的光点。那是由迫击炮打出来的照明弹。山谷中的美军立即有人叫喊着扔掉微光夜视眼镜,一个个原形毕露,暴露于中国人的枪口之下。 杜威向两边望了望,双方的力量对比立即显现出来。美军虽然后续部队还有几百人,但是在这条狭长的山谷中,一百多人却变在了一条细长而散乱的队形。后面的大部队,还远在暗河里和暗河的那一边。而中国军队虽然露面的只有几十人,却已经占领了两侧山梁,对美军前驱部队形成了两面夹击的态势。更加严峻的是,美军的头颅,就在中国人的枪口下,随时可能出现开战以来前所未有的伤亡和惨败。 那个中国军官还站在那里,象一尊铁塔一般威严。杜威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无助。但是,他毕竟是征战多年老兵了,在一瞬间,他的大脑已经转过了几个弯。他悄悄地向耳麦里喊话:“呼叫,呼叫,‘捕食者’!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可是他的耳机里却传来一个他曾经熟悉的声音:“杜威上校,不用忙活了。我是中国陆军上校,陈汤。”杜威的脸色变得铁青了,周围的美军纷纷通过耳麦喊话,却都听到了那位中国军官的话。他们终于明白了,现在,他们已经不仅仅是被包围那么些简单,而是他们的一切通讯,都已经被中国人隔断。而通讯的断绝,对于美军来说,就是灾难!但是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他们听到了那名中国军官的话:“狮子已完成任务!狮子已完成任务!即将返回!即将返回!空中支援已不需要,重复一遍,空中支援已不需要!”这一段语言,在所有美军的耳朵里都听得异常真切,异常残酷,无异于宣判了在这里的所有美军的死刑! 这时,杜威耳机里传来陈汤的声音:“上校,现在,我可以开启你的无线电通讯,因为有你的上司要和你通话。”在一片杂音过后,杜威听到了将军的声音:“总统已经下令,和中国军队合作,消灭在阿富汗的所有恐怖分子。重复,消灭所有恐怖分子,放过中国军人,放过中国军人。惩办所有威胁友军的人……” 杜威听到了,所有美军官兵也听到了。他们无言地将枪支背到了背上,怔怔在站在那里,等候杜威的命令。 杜威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他的抗命行为已经暴露在部下面前,当他回去时,等待他的可能是解职,退役,甚至军事法庭。然而更加现实的问题是,他们,还能活着回去吗?要想撤退,首先要征得山上那些中国人的许可,可是,在已经杀害了他们三个人,当然,也可以说是四个人之后,中国人,还会放他们离去吗?看看周围无助的士兵们,杜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向山梁上走去。 刚迈出一步,杜威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蹦了起来。他知道,那是无声狙击步枪的警告。但是,为了他的部下,他必须冒险。他默默地扔掉手枪,解下武装带,又从军靴里拨出一把匕首,放到了地上。向旁边的军官伸出了手,那军官立即将一个长条形的帆布包递过来,杜威双手横着捧起那个帆布包,向山上步履坚实地走去。 山谷仿佛静止了。没有枪弹的警告,也没有任何声音,不论是中国军人还是美国军人,都默默无言地注视着杜威,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山梁。山梁上,在陈汤的背后,曹雨轩、李准、阿克孜勒,还有塞利亚都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杜威向上走来。 杜威走到了陈汤面前。陈汤的目光象冰冷的剑一样刺向杜威的脸。杜威没有回避那冰冷的目光,面色坦然地平端着那个包,说:“陈上校,我知道,失去了那样优秀的军官,你们一定很想……就在这里,把我,和我的部下一起结果掉。可是,不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要先把这个……交还给你们。 它们的主人,曾经象无畏的勇士一样英勇战斗,象正直的骑士一样恩怨分明,象所有传说和历史中的英雄一样为国捐躯。虽然我曾经和他们作战,但是我和我的部下都非常钦佩他们,并且要感谢,那位甘少校的手下留情。如果有可能,我会尽力寻找他们的遗体并交还给贵军。然而现在,我只能做到这个……” 陈汤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杜威马上闻到了一股羊肉的膻味。陈汤看到了杜威的表现,说:“连羊肉都受不了,还敢来阿富汗!”然后,他一把抓过杜威手上的帆布包,一下子拉开拉链,他的目光立即定住了。 那是两把刀,两把截然不同的刀。一把是现代的军刀,却打造成了非常奇怪的样子。陈汤知道,这种弯向前方,使重心靠前的刀,就是廓尔喀步兵所用的——廓尔喀弯刀。陈汤正在疑惑,旁边的曹雨轩等人已经哭了出来。阿克孜勒走上来,轻轻抚摸着刀身,口中喃喃地说:“嬴队长……这是嬴队长的刀。”陈汤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拿起另一把刀,山谷中陡然间光芒四射,无数繁星一样闪亮的细小宝石出现在陈汤面前,不用别人解释,陈汤知道这是甘清泉的爱物。就是这把刀,这把象银河一样璀璨的刀,和使刀之人出神入化的刀法,才使阿汤在无数候选者之中一眼看中了甘清泉,克服重重阻力把他调到了“骠骑将军”行动大队。那是——大汉环首刀。 曹雨轩猛然夺过那把刀,就要向杜威的头上砍落。陈汤一声大喊,威严的脸上,肌肉在剧烈地颤抖。曹雨轩哭泣着放下了刀。但是却拨出手枪,向着天空连连射击。这一次,陈汤没有阻止,而是默默地从旁边一名军官手中拿过一支冲锋枪,一拉枪机,向天空发射出愤怒的火舌。一支,两支,三支,几十支枪一起向天空开火了,剧烈的枪声在四面山峰之间久久回荡,使山谷中的美军士兵们心胆俱裂…… 美军撤走了。在陈汤和几十位特战队员的枪口下撤走了,临走时,杜威回头向山梁上望去,他看到了,那几个被他穷追不舍的中国军人,正用和甘清泉一样的自信高傲的目光看着他。杜威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的外祖父临终前的影子,老人躺在床上,无力地说:“记住,永远不要和中国军人作战,他们虽然并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们的生命,是所有军人中,最高贵的……” 山梁上,“骠骑将军”行动大队队员们正在无声地撤离。他们默默地向山下走去,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吞没了他们,山下,一条简易公路上,四架直升机正在等待着他们。阿克孜勒搀扶着塞利亚向山下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山路旁站着一个人。直到他们走过那人身边时,那人才说:“塞利亚,跟我走吧!”塞利亚和阿克孜勒同时一惊,才看清了,那人是阿米勒。塞利亚顿时大哭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阿米勒的怀里,阿米勒轻轻地拍着塞利亚的肩膀,说:“别哭了,孩子,一切都过去了。孩子,我们回家。”塞利亚止住了哭声,说:“大叔,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到中国去。”阿米勒惊奇地看看塞利亚,再看看阿克孜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到那种战乱的生活中去了,可是,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孩子,生在阿富汗是你的悲哀,但是,既然已经做了阿富汗人,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的祖国还没有实现和平,还等着我们去完成,让我们的祖国真正统一和和平的使命。塞利亚,你不是一般的阿富汗人,你是部落首领。” 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时间一时仿佛凝固了。这时,陈汤喊声了声:“阿克孜勒!”阿克孜勒立即应声答道:“到!”陈汤的声音有点发颤:“阿克孜勒!归队!” 阿克孜勒看看塞利亚,再看看阿米勒,再看看塞利亚,他的泪流了出来,但是,他喊道:“是——”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 塞利亚跌坐在地上…… 将军白发 机场上,下起了多年未遇的鹅毛大雪。雪片被风卷起,在阴晦的天空中横扫,打在人们脸上,生疼生疼的。可是,没有人吭声,也没有人哭泣。只有风雪的哭喊声,在撕裂着人们的神经。 跑道北面,是空军和陆军航空兵的人员组成的方阵。他们一个个神情悲愤,默默地注视着跑道对面的另一个方阵。那是由“骠骑将军”行动大队的五十七名特战队员和所有指挥、情报人员组成的方阵。在方阵前面,东方将军和陈汤并排站在一起。他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双眼睛下面,那一行行的冰泪,才能让人看到他们眼睛里所看不到的,灵魂深处暗藏着的悲伤和怒火。 所有的人,所有的军人,都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两个小时了。两个小时前,当他们还在为迎接战友的遗体而忙碌时,天气突然变化,原定由直升机运载遗体的计划不得不改变。而改由汽车运输。而队列已经站好了,汽车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到。东方将军决定,维持队列不变,等待烈士归来。 终于,在风雪的呼啸声中,人们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然而,队列没有动,两个方阵,象两座堡垒一样坚定地插在那里。风卷不动,雪压不垮,死神也无所畏惧。汽车艰难地开来了,在跑道中间依次停下了。第一辆车是一辆军用越野车,车上下来的,是司马将军。东方将军和陈汤都一眼看到了,司马将军憔悴的脸上,那依然如故的坚毅神情。也许是从内地走得急,司马将军没有戴棉帽子,刚一下车,还没走几步,一股强风吹来,他的军帽飞上了天。旁边的秘书急忙跑去追帽子。司马将军一声怒喝,秘书停下了。将军就那样光着头站地风雪之中,等待着后面汽车上下来的人。 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都看到了,在风雪中的司马将军,头上竟然是成了灰白的颜色。不,这怎么可能,前几天还是一头黑发的司马将军,怎么会在短短几天里,就变得这样苍老。但是东方锦和陈汤明白,对于任何一位父亲来说,永远失去儿子的悲痛,此刻,正深深折磨着这位五十一岁的老人。 陈汤突然向前跑了过去,一直跑到司马将军面前,从自己头上摘下棉帽,双手交给将军。将军没有接,而是冷冷地打量着阿汤,陈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却腾出一只手,从肩膀上摘下一顶贝雷帽戴在了头上。司马将军接过了帽子,依然向车队后面看去。从车队后面,正走起来几个人。 直到那几个人走近了,陈汤才惊愕地发现,那几个被风雪狼狈不堪的军人中,为首的那个戴着风镜,昂然疾步地走来的人,竟然是——杜威。陈汤的脸色变了。 杜威走到司马将军和陈汤面前站定,表情严肃地敬了一个军礼,说:“将军!上校!你们好,我谨代表美利坚合众国和美国联邦军队,向贵国军队致以崇高的敬意,并为我军与贵军之间的误会和因此造成的不愉快……以及……以及双方的伤亡,向贵方表示真诚的歉意。并且,由于我方代表团团长弗兰克将军不适于这里的气候,因感冒而不能到达此地。弗兰克将军命我代表他向司马将军、东方将军和贵方所有官兵,表示歉意并恳请贵军谅解。”这时,东方将军也已经走到了司马将军旁边,目光阴冷地站住了。 司马将军厌恶地点了点头,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但是,还请上校回去转告弗兰克少将,以后,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做。对于我军来说,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对于贵军,似乎也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司马将军的目光象冰一样射向杜威。杜威的目光刚和将军的目光相接,就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恰巧一阵寒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刚一张嘴,寒气顿时洗劫了他的呼吸系统,他的喷嚏顿时一个接一个地打个不停了。再看看只戴了一顶贝雷帽的陈汤,杜威自己都为此时的狼狈相象感到羞耻。可是司马将军的讲话还没有结束,他和他的几个同行,还得在寒风中忍受下去。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正想擦一下鼻涕,那手帕却被风吹走了。杜威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时,陈汤已经从衣袖上取下一条白色丝巾,递给了杜威,杜威感激地接过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喷嚏,正想道谢,却听到陈汤说:“我们可以原谅你刚才的无礼,不过现在,请你好好听我们将军训话!”说完,陈汤向司马将军敬了个军礼,说:“将军,可以继续了。”司马将军点了点头,说:“被他的无礼所干扰,我已经无话可说了。算了,上校,代我向你们娇贵的少将表示慰问,并祝他节日快乐!” “节日,”杜威有些迷惑了,“什么节日?” 司马将军说:“今天,是中国的春节!是中国人普天同庆、安乐祥和的节日。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最伤感、最悲痛的日子。”将军的手向两边指了一下。杜威的目光向两边看去,这才发现,所有在跑道两边的中国军人,右臂上都扎着一条白色丝巾。而那一个个铁青着脸、双目圆睁的中国军人,正用一束束悲愤的目光看着他和身后的美国军官。他突然明白了,那条白色丝巾,是中国军人向死者哀悼的标志。他尴尬地举起手中的丝巾,同时看到了所有中国军人轻蔑嘲笑的眼神。 杜威举起了丝巾,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扎在了自己的右臂。向司马将军庄重地敬礼,说:“请您替我,和我的部下,向所有死者的家人,致以最沉重的哀悼……我们的罪孽,上帝都无法饶恕。我不知怎样才能让他们得以安息……如果有机会,我想当面向他们表示我的……”司马将军冷冷地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带队袭击我的雪狼小队的人。你如果能真的悔罪,凭着中国人博大的胸怀,我们可以原谅你。不过,要是因为台湾和其它任何原因,两国军人再次相见于战场,我们将倾尽全力,拼死一搏!决不给我们的敌人留下任何生还的机会!” 杜威等人听到这话,已经是心惊胆战了。而将军的话音却已经越来越沉重而痛苦:“至于你说要向烈士家人说什么话,我看就免了吧。烈士的家人,在这里就有两位,一个是我,我儿子就在那个棺材里躺着,我来时看了,他……还剩下两条……小腿,而我旁边的这位将军,他的……女婿,也没有回来,可是……可是你们却……连他的遗体都没有送回。那……”将军的声音猛然变得高亢而激越:“那是我们最好的军人!……却要暴尸异国荒野,任野狼豺狗吞食!我告诉你们,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话,那就是,这笔帐,我们迟早要和你们算清楚!” 司马将军说到这里,一转头看着东方将军的脸,东方将军一脸悲痛,也看着司马将军,两人目光相接,就象是两位老朋友。东方将军说:“对不起!小甘,没有带好队。”司马将军说:“不!你我都知道,他是难得的人才。我错了,你也错了,我不该让司马剑去,你不该不让小甘当队长。要是我们都一点私心都没有,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东方将军点点头,说:“兄弟啊!节哀顺变!”司马将军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说:“多少年了,你这是第一次叫我兄弟。不过,你没了女婿,我没了儿子,但我们以后都还能过下去,可是甘政委,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两人相对无言,但都已经是老泪纵横了。半晌,司马将军突然说:“算了,既然已经没了牵挂,就好好干后边的事吧!谁叫你我都是军人呢?” 说到这里,将军猛然转身,向前大步走去。在他的面前,十六名礼兵,扛着四具罩着国旗的棺材,正排成一列,等待将军的命令。大风呼啸着吹过,四名礼兵各抓住国旗的一角,任凭狂风吹动,国旗却依然紧绷在棺材上。将军走到棺材前,依次向棺材敬礼,然后转身,用洪钟一般地声音向机场上的军人们喊道:“记住,任何时刻,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军人。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使命,是责任,是奉献!是一往无前的冲锋,是宁死不降的气概!军人,可以死!但是军人的气节!风骨!军人的高贵、精神,永远不容践踏! 我们可以沉默,但我们不会消沉;我们可以悲痛,但我们不会绝望;我们可以死,怎样死都行,但我们不容污辱;因为我们是军人,是所有人类中最高贵、最艰苦、最沉重的职业。但是,我们不后悔。我们没有做出有辱我们先辈的事,也没有将我们这支军队的传统丢掉。记得,那位连尸骨都没有回来的军人曾经对我说过:秦始皇的军人,以伤口在背后为耻辱!我看了,这四具遗体,有三具都已经尸骨不全,他们岂止是伤口在前面,他们已经为祖国粉身碎骨了。相信那位军官……也不会死于背后的伤口。这说明,我们的军人,和两千年前的军人一样,都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都是这个民族得以生存发展的可靠保障。是中国人民的钢铁长城!” 将军的泪流了出来,但是将军却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从一名礼兵手中扛过了棺材,那是刘毅的遗体…… 四具棺木从军人们面前缓缓通过,两边方阵里传出一阵压抑着的悲泣声。一个个钢铁一般坚强的军人,在风雪中巍然屹立,然而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却已经把无限的思念和痛苦,带向另一个世界……当行进到特种兵方阵时,司马将军转头向“雪狼”小队的纵队看了一眼,他看到,在七列八人的队列最左边,一名上尉军官笔直地站地那里,在他身后,是六个空位。司马将军突然心中一凛,他知道,那本该是他的儿子所在位置。将军一边扛着棺木走着,一边回头看过去,在司马剑的棺材下,是东方锦和陈汤。 踏雪寻梅 雪晴了。阳光明媚的上午,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耀眼的雪白。冬天的长安,总是那么可爱。无数欢度春节的游人络绎不绝地走进大慈恩寺,要在大雁塔的窗口欣赏长安雪景。反而没有人注意到,在大雁塔下,那一片幽静的梅林,此刻,点点红梅,正在枝头含苞欲放。一团团洁白晶莹的雪花,覆盖在梅花的花朵上,把红色和白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而庸碌的人们,只看到巍峨的大雁塔,却忽略了,比大雁塔更美丽的景色。 人们的脸上带着笑容,是那样灿烂得象阳光一样的笑容。只有梅花从中,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张石椅上,一位美丽的少女,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抚摸着一支羊脂玉笛,而目光却越过梅林,向西面的远方天际遥望。 这时,一位老僧领着一男一女两位军人,沿着曲折的小径向这里走来。看到那少女,老僧向前一指,默默地离开了。那位上尉军官略微有点跛地走过来,目光凝重地向那少女方向看去。那少女的目光,仿佛雪一般纯净,而在她旁边,石椅上,端正地摆放着一方精致的茶台。茶台上,一把紫砂茶壶,两枚茶杯,看似不经意地放在那里,但是那两只茶杯却是一左一右地放着,似乎是两人在对饮一般。上尉的泪流了出来。他旁边的女中尉的眼泪更是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 上尉走上前去,一直走到少女身边,站住了,象一棵青松一样,站得那样笔直,那样挺拔。少女回过头来,定睛看了看上尉,和上尉脸上一道道伤口,似乎在确定什么。终于她明白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人,是来找自己的。她努力地搜寻记忆中的片断,终于,她想起了,灞陵桥边,绿柳荫下,那一对擦肩而过的恋人。她再向上尉后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位天生丽质的女军官。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缓缓地站了起来,摇摇头,说:“不!你们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求求你们,什么都不要……”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那柔美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伤心和酸楚。可是那位上尉却显得那样冷酷,他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说:“你好……嫂子!我知道你已经和甘哥结婚了。这样称呼……应该不算唐突。嫂子……”那少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了,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请你不要打搅我,我在……我在……等人。” “不!我一定要说,东方白雪!虽然你可能不记得我,可是我还是要说!我就是两年前和你,和你们在灞桥相遇的人。这,也许就是缘分。是我们这些军人所不能逃避的规律。甘哥和我,都是军人,是中国最优秀的军人,我们注定要相遇,当然,是在国家最需要的战场。甘哥,甘清泉,是我们队的副队长,但是,他的坚定,他的精明,他的出神入化的技艺,使我们全体队员都觉得,他才是我们‘雪狼’真正的队长。而他,确实也成了我们最后一任队长。” 东方白雪的脸色变了,她喃喃地说:“最后一任……最后……”说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一下子坐在了石椅上。上尉停了下来,而那位女中尉却已经走到东方白雪旁边,蹲了下来,说:“白雪姐姐,你……”东方白雪的苍白的脸上渐渐现出一种坚毅的神色,她说:“你说吧!他是怎么死的?” 上尉强忍着泪水,说:“我忘了说,我叫曹雨轩,是甘队长在自愿阻击美军时,指定的‘雪狼’小队队长。甘队长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们是因为他才能活下来的。在我最后见他时,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曹雨轩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递给了东方白雪。东方白雪怔怔地看着那个布包,没有接。曹雨轩自己打开了布包,那是两只玉琰,两只象剑一样的雪白的玉琰。 东方白雪强迫着自己,把目光转向那个布包,她的泪,象雪花一样晶莹。她说:“他们两个,都……” 曹雨轩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他说不出话了。 东方白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大雁塔走去。 赵如月一把抓住东方白雪的手,哭着说:“白雪姐姐,你不要……不要!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不能这样,虽然我们没有他消息,可是你要知道,甘队长,他不是一般人,美军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他的遗体,也许,他还会回来的。你想想,要是他回来了,你却不在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东方白雪已经泪流满了:“你说……他还会回来?” “是!是的!他一定会回来!你想想,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杀了他?” “是,是,没有人能杀了他,他是甘清泉,是……我的爱人,没有人能杀他,没有人能杀他……没有……没有……” 一曲玉笛声,渐渐传到远方,玉笛声住处,有人在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回看长天成一色,都如那,泣血红。暗雪凄凉,诸事已成空。……“ 归来 中阿边境,天风山口。 向东是一座座的高山,连绵起伏地横贯南北。向西还是连绵的山岭,只不过,有一条山谷,从这里一直通向遥远的中亚。这时,天空是那样的蓝,蓝得让人简直想伸手摸一把,大地却在大雪的覆盖下,千山万壑都一片圣洁地披着白色。只有山顶上哨所的岗楼上,那一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鲜艳的红旗,算是这荒僻的地方,这天与地,蓝与白之间唯一的点缀了。岗楼上没有士兵。站岗的兵在岗楼下的山坡上,抖抖索索地撒了一泡尿。正想回到哨位上去。就看到一个新兵,呆呆地站在山坡上,向西边眯缝着眼睛张望着。 哨兵纳闷地问:“看什么呢?荒山野岭的,屁大的人都没有一个。” 新兵说:“你还别说,咱这地方,现在可是中国最重要的地方,想想,费那么大力气,修那些工事,干什么呀?总不是要咱们在这里看风景吧?” “那倒是,听说咱们的连长,还是从特种部队调来的,从大军区直属部队调到咱们这里,看来,这鬼地方,不会真要出什么事了吧。” “什么呀?你不知道吧?连长,是自愿到这里来的,什么原因他不说。反正他有一等功,应该不是发配来的。不过,他好象是来这里等什么人?” “去你的!自愿?谁吃多了自愿到这地方来?这鬼地方,一年到头连个鬼影都不见,说说,你在看什么呢?”哨兵一边说着一边举起胸前的望远镜,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新兵说:“刚才好象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再看可就没有了。” “行了,行了,新兵到这儿都是这样,总想立个功什么的,看花眼是常有的……” “你看,你快看,那是什么?” 哨兵看到新兵的神情,笑了一下,还是懒洋洋地举起了望远镜,他的脸一下子严肃起来:“我的妈呀!还真有人来?这大雪封山的……你快去,叫连长!”哨兵连忙拉动枪机,但是枪机却怎么也拉不动。他焦急地喊:“快去,我的枪冻住了,去拿枪。” 新兵跌跌撞撞地跑向哨所,嘴里激动地喊着:“连长!……连长——连——” 山谷中,积雪厚可没膝。可是却有一行人,牵着七八匹马,艰难地向东走来。人和马,都从鼻子上喷出一片片白气。一个老者向前一指,说:“看,看到了吗?红旗,我们快到了。” 突然,他们面前的雪地里跳出几个人来,那是穿着绿色大衣的中国军人。为首的是一名肩膀上佩戴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他们平端着枪,成一条半月形横队拦在了马队前面。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丝毫惊慌,一个身穿米黄色大衣的人掀掉包在头上的厚重的头巾,说:“阿克孜勒,我来了。” 上尉一把拉开了棉帽上的护鼻。露出他的脸。他是阿克孜勒。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塞利亚。他看着塞利亚,再看看旁边微笑着的阿米勒大叔,说:“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们,你们……你们怎么能在这种季节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 塞利亚的笑脸分外妩媚,让所有在场的军人都看得脸红起来。她说:“你放心,有阿米勒叔叔在,不会出事的。”阿米勒笑笑说:“本来是不能在这种季节出发的,可是你们甘队长却非要早点回来。他说:他是军人,要赶在春节前归队。要不,是要受处分的。” 看到阿克孜勒一脸的迷茫,阿米勒和塞利亚都笑了起来。塞利亚把阿克孜勒的手一拉,走到马队中间,那是在两匹马之间兜着的一张毛毡,里面躺着一个人。阿克孜勒颤抖着的手缓缓揭开盖在那人脸上的毛毯,就看到了一张满是细小的伤口的脸,和一双微微张开的眼睛。阿克孜勒大张着嘴,猛然哭了出来:“甘……甘队长……甘队长……我……等你,一直在等你。甘队长,甘队长,不!你不要说话,我马上报告,马上……马上——” 阿克孜勒猛然回身跑了起来,他前面,哨所顶上的红旗,在蓝天白雪之间,是那样鲜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