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在飘,房子阴暗而冰冷,手足被钉在墙上的铁索紧锁,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有人打开了黑暗的房间,对他说话: “你,想出去吗?” 那个声音不停地问他,带着某种诱惑和魔力。 “那一群猪狗一样的俗人,不知道你有多大的力量……只有我知道你的力量,也只有我能激发出你真正的力量。你,想跟我走吗?”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他在黑暗中大喊,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 “好,我带你出去。”那个声音微笑着,“但是,你要臣服于我,成为我的瞳,凌驾于武林之上,替我俯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答应吗?” “——还是,愿意被歧视,被幽禁,被挖出双眼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放我出去!”他用力地拍着墙壁,想起今日就是族长说的最后期限,心魂欲裂,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只要你放我出去!” 忽然间,黑暗裂开了,光线将他的视野四分五裂,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空白中,有血色迸射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那是、那是……血和火! “那一夜……”她垂下了眼睛,话语里带着悲伤和仇恨。 “闭嘴!”他忽然间低低地叫出声来,再也无法控制地暴起,一把就扼住了薛紫夜的咽喉! “闭嘴……”他低哑地怒喝,双手瑟瑟发抖,“给我闭嘴!” 她被抵在墙上,惊讶地望着面前转变成琉璃色的眸子,一瞬间惊觉了他要做什么,在瞳术发动之前及时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他却腾出一只手来,毫不留情地拨开了她的眼睛,指甲几乎抠入了她的眼球,“看着我!” 她被迫睁开了眼,望着面前那双妖瞳,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侵入她的心。 “听着,马上把龙血珠还给我!否则……否则我……会让你慢慢地死。” 他的脸色苍白而惨厉,宛如修罗——明介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的他,什么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容情,只不顾一切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连血都已经慢慢变冷。 这,就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 意识开始涣散,身体逐渐不听大脑的指挥,她不知道自己被瞳术控制后会怎样——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掐着她喉咙的手松开了。仿佛是精力耗尽,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摄人心魄的光芒,黯淡无光。瞳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忽然“砰”的一声向后倒去,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她也瘫倒在地。 不知多久,她先回复了神志,第一个反应便是扑到他的身侧,探了探他的脑后——那里,第二枚金针已经被这一轮激烈的情绪波动逼了出来,针的末尾脱离了灵台穴,有细细的血开始渗出。 “明介……”她第一次有了心惊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地将他的头抬起放在自己怀里,心中喃喃——明介,如今的你,已经连自己的回忆都不相信了吗? 那么多年来,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啊! 霍展白明显地觉得自己受冷落了——自从那一夜拼酒后,那个恶女人就很少来冬之馆看他,连风绿、霜红两位管事的大丫头都很少来了,只有一些粗使丫头每日来送一些饭菜。 虽然他的伤已经开始好转,也不至于这样把他搁置一旁吧?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气的女人还在后悔那天晚上的投怀送抱?应该不会啊……那么凶的人,脸皮不会那么薄。那么,难道是因为他说漏了嘴提到了扬州花魁柳非非,打破了他在她心中一贯的光辉形象? 心里放不下执念是真,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圣贤人物,可以十几年来不近女色。快三十的男人,孤身未娶,身边有一帮狐朋狗友,平日出入一些秦楼楚馆消磨时间也是正常的——他们八大名剑哪个不自命风流呢?何况柳花魁那么善解人意,偶尔过去说说话也是舒服的。 他无趣地左右看着,想入非非起来。 丫头进来布菜,他在一旁看着,无聊地问:“你们谷主呢?” “谷主在秋之苑……”那个细眉细眼的丫头低声回答。 “哦,秋之苑还有病人吗?”他看似随意地套话。 “嗯,是啊。”那个丫头果然想也不想地脱口答应,立刻又变了颜色,“啊……糟糕,谷主说过这事不能告诉霍公子的!” 霍展白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却不变,微笑:“为什么呢?” 那个丫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放下菜,立刻逃了出去。 她走后,霍展白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冬之馆里,望着庭外的梅花发呆。为什么呢……加上自己,十面回天令已经全部收回,今年的病人应该都看完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浪费精力额外再收治,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病人非常之有钱,要么……就是长得非常之有型。 如今这个,到底是哪一种呢?难道比自己还帅? 他摸着下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忽然间蹙眉:可是,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喂,你说,那个女人最近抽什么风啊?”他对架子上的雪鹞说话,“你知不知道?替我去看看究竟吧!” “咕。”雪鹞歪着头看了看主人,忽地扑扇翅膀飞了出去。 第二枚金针静静地躺在了金盘上,针末同样沾染着黑色的血迹。 榻上的人细微而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凌乱。 薛紫夜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这个被痛苦折磨的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他,真的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明介了,而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之王:瞳。 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致!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摩迦一族血脉里传承着的魔力? 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明介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 联想起这八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沫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地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 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 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雪怀,今日怎么可以再失去明介? 薛紫夜静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春之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不同于冬之馆和秋之苑,在湖的另一边,风却是和煦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春之庭,然后注入了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春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荠菜青青,绿柳如线。 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春之庭的侍女已经老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廖青染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了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春之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薛紫夜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喃絮叨,“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吗?” 薛紫夜不置可否。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散逸出来。 长明灯还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文,应有尽有。 薛紫夜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怔了一下:“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紫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面上有呕心沥血的忧戚。 “谷主。”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薛紫夜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做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临夏祖师那样。” 临夏祖师……薛紫夜猛地一惊,停止了思考。 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唐临夏谷主、她师傅廖青染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一岁—— 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一本《药性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 “您应该学学青染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薛紫夜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故有此一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 她颓然坐倒在阁中,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出神。 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在门刚阖上的瞬间睁开的。 片刻前还陷在昏迷挣扎里的瞳,睁眼的时候眸中竟然雪亮,默默凝视着薛紫夜离去时的方向,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猜疑、警惕、杀意以及……茫然。 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大光明宫修罗场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定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 在他苦痛地抱头大叫时,她握住他肩膀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 甚至,在最后他假装陷入沉睡,并时不时冒出一句梦呓来试探时,她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坠落在他脸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是她昔日认识的人?他是她的弟弟? 飘着雪的村庄,漆黑的房子,那个叫雪怀的少年和叫小夜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对方的道儿,才产生了这些幻觉? 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头,感觉眉心隐隐作痛,一直痛到了脑髓深处。 他知道,那是教王钉在他顶心的金针。 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征。 他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帘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脑中的痛感才渐渐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顶心的百汇穴。剧痛立刻让他的思维一片空白。 自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金针就钉死了他的命运,从此替教王纵横西域,取尽各国诸侯人头。 教王慈祥地坐在玉座上,对他说:“瞳,为了你好,我替你将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不如忘记。” “人生,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其实应该是好事呢……” 三圣女五明子环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见底,笑着将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爱将头顶上,缓缓摩挲着,仿佛抚摩着那头他最钟爱的雪域灰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个不高兴,随时也可以如击杀那些獒犬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该死的!该死的!他一拳将药枕击得粉碎,眼眸转成了琉璃色——这个女人,其实和教王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妄图改变他的记忆,从而让他俯首帖耳地听命! 他在黑暗里全身发抖。 他痛恨这些摆布着他命运和记忆的人。这些人践踏着他的生命,掠夺了他的一切,还摆出一副救赎者的样子,来对他惺惺作态! “嘎——”在他一拳击碎药枕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扑棱棱穿过窗帘飞走了 那是什么?他一惊,忽地认出来了:是那只鸟?是他和那个鼎剑阁的七公子决战时,恶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鹞! ——那么说来,如今那个霍展白,也是在这个药师谷里? 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不好!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床,开始翻检这一间病室。不需要拉开帘子,也不需要点灯,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样敏捷,不出一刻钟就在屏风后的紫檀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名沥血,斩杀过无数诸侯豪杰的头颅,在黑暗里隐隐浮出黯淡的血光来。 剑一入手,心就定了三分——像他这样的人,唯一信任的东西也就只有它了。 他继续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那一套天蚕衣混合了昆仑雪域的冰蚕之丝,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是教中特意给光明界杀手精英配备的服装。 他挣开身上密密麻麻的绷带,正要把那套衣服换上,忽地愣了一下。 ——原本在和霍展白激斗时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经被细心地重新缝补好了。是她? 那一瞬间,头又痛了起来,他有些无法承受地抱头弯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女医者,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而她却非要将那些东西硬生生塞入他脑海里来! 他在黑暗里急促地喘息,手指忽地触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 他喘息着拿起了那面白玉面具,颤抖着盖上了自己的脸——冰冷的玉压着他的肌肤,躲藏在面具之下,他全身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 他握紧了剑,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了危险的紫色。 无论如何,先要拿到龙血珠出去!霍展白还在这个谷里,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 他急速地翻着房间内的一切,一寸地方都不放过,然而根本一无所获。可恶……那个女人,究竟把龙血珠放到哪里去了?难道收在另外的秘密之所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握剑走出了这个躺了多日的秋之馆。 霍展白站在梅树下,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的墨魂剑凝如江海清光。他默默回想着当日冷杉林中那一场激斗,想着最后一刹刺入自己肋下的一剑是如何发出,将当日的凶险至极的那一幕慢慢回放。 好毒的剑!那简直是一种舍身的剑法,根本罕见于中原。 他回忆着那一日雪中的决斗,手里的剑快如追风,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似要封住那个假想中对手的每一步进攻:月照澜沧,风回天野,断金切玉……“刷”的一声,在一剑当胸平平刺出后,他停下了手。 霍展白持剑立于梅树下,落英如雪覆了一身,独自默默冥想,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行……就算改用这一招“王者东来”,同样也封不住对手最后那舍身的一剑! 那样可怕的人,连他都心怀畏惧。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个瞳,如今只怕早已经在雪里死了吧? 忽然听得空中扑簌簌一声,一只鸟儿咕噜了一声,飞落到了梅树上。 “雪鹞?”霍展白看到鸟儿从秋之苑方向飞来,看着它嘴里叼着的一物,微微一惊,“你飞到哪里去了?秋之苑?” 鸟儿松开了嘴,一片白玉的碎片落入了他的掌心。 “这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杀手的面具!”一眼看清,霍展白脱口惊呼起来,“秋之苑里那个病人,难道是……那个愚蠢的女人!” “嘎!”雪鹞不安地叫了一声,似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骨碌碌转。 “糟了……”霍展白来不及多说,立刻点足一掠,从冬之馆里奔出。 瞳是为了龙血珠而来的,薛紫夜说不定已然出事! 秋之苑里枫叶如火,红衣的侍女站在院落门口,看到了从枫树林中走出的白衣人。 “明介公子,谷主说了,您的病还没好,现在不能到处乱走。”霜红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微微一躬身,阻拦了那个病人,“请回去休息——谷主她昨日去了藏书阁翻阅医书,相信不久便可以找出法子来。” 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望着对方的胸口部位,视线并不上移。 “是吗?”瞳忽然开口了,语气冷然,“我的病很难治?” 霜红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请相信谷主的医术。” 瞳眼神渐渐凝聚:“你为什么不看我?” “婢子不敢。”霜红淡淡回答,欠身,“谷主吩咐过了,谷里所有的丫头,都不许看公子的眼睛。” “哦……原来如此。”瞳顿了顿,忽然间身形就消失了。 “好,告诉我,”霜红还没回过神,冰冷的剑已然贴上了她的咽喉,“龙血珠放在哪里?” 剑气逼得她脸色白了白,然而她却没有惊惶失措:“婢子不知。” “真不知?”剑尖上抬,逼得霜红不得不仰起脸去对视那妖诡的双瞳。 “公子还是不要随便勉强别人的好。”不同于风绿的风风火火,霜红却是镇定自如,淡淡然,“婢子奉谷主之命来看护公子,若婢子出事,恐怕无人再为公子解开任督二脉间的‘血封’了。” 血封?瞳一震 :这种手法是用来封住真气流转的,难道自己…… 他还来不及验证自己的任督二脉之间是否有异,耳边忽然听到了隐约的破空声! “叮!”他来不及回身,立刻撤剑向后,在电光火石之间封住了背后疾刺而来的一剑——有高手!那个瞬间他顺手点了霜红的穴,一按她的肩膀,顺势借力凌空转身,沥血剑如蝉翼一样半弧状展开,护住了周身。只听“叮叮”数声,双剑连续相击。 刺破血红剑影的,是墨色的闪电。 霍展白脸色凝重,无声无息地急掠而来,一剑逼开了对方——果然,一过来就看到这个家伙用剑抵着霜红的咽喉!薛紫夜呢?是不是也被这条救回来的毒蛇给咬了? 怒火在他心里升腾,下手已然顾不上容情。 “喂!喂!你们别打了!”霜红努力运气冲开被点住的穴道,只能在一旁叫着干着急。谷里的两位病人在枫林里拔剑,无数的红叶飘转而下,随即被剑气搅得粉碎,宛如血一样地散开,刺得她脸颊隐隐作痛。 “嚓”,只不过短短片刻,一道剑光就从红叶里激射而出,钉落在地上。 “怎么忽然就差了那么多?”在三招之内就震飞了瞳的剑,霍展白那一剑却没有刺下去,感到不可思议,“你的内力呢?哪里去了?” 瞳急促地喘息,感觉自己的内息一到气海就无法提起,全身筋脉空空荡荡,无法运气。 果然是真的……那个女人借着替他疗伤的机会,封住了他的任督二脉! 那个女人,果然是处心积虑要对付他! 他想凝聚起念力使用瞳术,然而毕竟尚未痊愈,刚刚将精神力聚在一点,顶心的百汇穴上就开始裂开一样地痛——他甚至还来不及深入去想,眼前便是一黑。 “霍公子,快把剑放下来!”霜红看到瞳跌倒,惊呼,“不可伤了明介公子!” “你们谷主呢?”霍展白却没有移开剑,急问。 “谷主昨天就去了春之庭的藏书阁,”霜红努力运气想冲开穴道,可瞳的点穴手法十分诡异,竟是纹丝不动,“她吩咐过,要我好好照看明介公子——她几日后就出来。” “哦……”霍展白松了口气,退了一步将剑撤去,却不敢松懈。 “怎么把如此危险的家伙弄回了谷里!”他实在是很想把这个家伙解决掉,却碍于薛紫夜的面子不好下手,不由蹙眉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一条毒蛇!药师谷里全是不会武功的丫头,他一转头就能把你们全灭了——真是一群愚蠢的女人。” “那个……谷主说了,”霜红赔笑,“有七公子在,不用怕的。” 霍展白被这个伶俐的丫头恭维得心头一爽,不由收剑而笑:“呵呵,不错,也幸亏有我在——否则这魔教的头号杀手,不要说药师谷,就是全中原也没几个人能对付!” “魔教杀手?”霜红大大吃了一惊,“可是……谷主说他是昔日在摩迦村寨时的朋友。” “在摩迦村寨时的朋友?”霍展白喃喃,若有所思——这个女人肯出手救一个魔教的杀手,原来是为了这样的原因?她又有着什么样的往昔呢? 他解开霜红的穴,她立刻便去查看地上昏迷的病人,请求他帮忙将瞳扶回秋之苑。他没有拒绝,只是在俯身的刹那封住了瞳的八处大穴。 “你干什么?”霜红怒斥,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病人。 “在你们谷主没有回来之前,还是这样比较安全。”霍展白解释道。 日头已经西斜了,他吃力地扛着瞳往回走,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和这个殊死搏杀过的对手如此亲密——雪鹞嘀咕着飞过来,一眼看到主人搀扶着瞳,露出吃惊的表情,一个倒栽葱落到了窗台边,百思不得其解地抓挠着嘀嘀咕咕。 “唉……”他叹了口气——幸亏药师谷里此刻没有别的江湖人士,否则如果这一幕被人看到,只怕他和薛紫夜都会有麻烦。 就算是世外的医者,也不能逃脱江湖的纷争啊。 将瞳重新放回了榻上,霜红小心地俯下身,探了探瞳的头顶,舒了口气:“还好,金针没震动位置。” “金针?”霍展白一惊,“他……被金针封过脑?” “嗯。”霜红叹了口气,“手法诡异得很,谷主拔了两枚,再也不敢拔第三枚。” 霍展白眼色变了变——谁下的手,居然连薛紫夜都无法治疗? 他还待进一步查看,忽地听到背后一声帘子响:“霜红姐姐!” 一个小丫头奔了进来,后面引着一个苍老的妇人。 “小晶,这么急干什么?”霜红怕惊动了病人,回头低叱,“站门外去说话!” “可是……可是,宁婆婆说谷主、谷主她……”小晶满脸焦急,声音哽咽,“谷主她看了一天一夜的书,下午忽然昏倒在藏书阁里头了!” “什么!”霜红失声——那一瞬间,二十年前临夏谷主的死因闪过了脑海。 “快、快带我……”她再也顾不得病床上的瞳,顿足站起。 然而身侧一阵风过,霍展白已经抢先掠了出去,消失在枫林里。 在房里所有人都一阵风一样离开后,黑暗里的眼睛睁开了。 眸中尚自带着残留的苦痛之色,却支撑着,缓缓从榻上坐起,抚摩着右臂,低低地喘息——用了乾坤大挪移,在霍展白下指的瞬间,他全身穴位瞬间挪开了一寸。然而,任督二脉之间的血封,却始终是无法解开。 怎么办……离开昆仑已经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教王如今是否出关,是否发现了他们的计划——跟随他出来的十二银翼已然全军覆没,和妙火也走散多时,如果拿不到龙血珠,自己又该怎么回去? 大光明宫那边,妙水和修罗场的人,都还在等待着他归来—— 无论如何,一定要拿着龙血珠回去!五 雪?第四夜一掌震开了锈迹斑斑的门,霍展白抢身掠入了藏书阁。 “薛紫夜!”他脱口惊呼,看见了匍匐在案上的紫衣女子。 书架上空了一半,案上凌乱不堪,放了包括龙血珠、青鸾花在内的十几种珍贵灵药。此外全部堆满了书:《外台秘要》《金兰循经》《素问》《肘后方》……层层叠叠堆积在身侧。因为堆得太高,甚至有一半倒塌下来堆在昏迷的女子身上,几乎将她湮没。 他叫了一声,却不见她回应,心下更慌,连忙过去将她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