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凌夏很多天都没见面。我每夜埋在没完没了的习题里,将门窗关得紧紧的,不再去阳台上看星星。我知道妈妈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我,抓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她总算是稍稍放了心。周末的时候叔叔打电话告诉我替我请到了新的数学家教,晚上就会到我家来。 我说:“上次那个不是挺好么?” “这个更好。”叔叔说,“是个女孩子,挺能干的,应该和你谈得来。” 哦,是个女孩子。 我明白了,一定是妈妈的主意。 家教准时准点地来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女生。想知道她的底细,我找了不少的难题怪题给她,谁知都被那女生笃笃定定地全搞定了。我看着她竖起大姆指,她笑了一下问我说:“我通过考试了?” 我的脸涨得通红。 我叫罗琳。”她大大方方地朝我伸出手。 “哦,写哈利波特那个?” “高中生就喜欢卖弄。”她并不是省油的灯,“夏天意,你叔叔付我双倍的价钱,我已立下军令状让你的数学突飞猛进。” “不那么容易。”我吓她,“当心你得赔她双倍的钱。”我这才知道我的家教费竟是叔叔出的,可是他从没在我面前提起。叔叔对我们家,真是没话讲。第六章 白色圣诞节2 “我看过你写的小说。”罗琳说,“不错。” “我叔叔给你看的?” “NO。”罗琳提起一本杂志,我是常常在那本杂志上发表东西,看来她并不是吹的。我对她顿生好感,问她:“你还在上学?” “我是你叔叔单位的财务总管。”她得意地朝我挤了一下眼。 “呵呵,我叔叔挺会招人的。”我说。 “这个工作是我用拳头砸来的。”她笑着说,“你信不信?” “不信。”我看着她心想,人这么胖,难道会相扑? “他们招人,我去报名,可是人事主管嫌我太胖,连表都不肯让我填。我一气之下拿着我所有的资料到你叔叔的办公室,一拳头砸在了他办公桌上。没想到第二天,呵呵,我就收到了录用通知。” “哈哈。”我笑,“没听叔叔提起。”但因为这几句对话我对她产生好感,于是特意跑到外面泡杯咖啡给她喝。妈妈低声问我:“这个感觉怎么样?” “挺好。”我小声说,“可是,干嘛要让叔叔付家教费?” “我可没逼他,是他自愿掏钱的。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管这些干什么!”妈妈骂完我,头就扭到电视上不管我了。 我觉得她真是受罪,怕影响我学习,所以名符其实的“看”电视。一点儿声音也不敢有。爸爸出去打牌了,不到十二点不会回来。我觉得妈妈也挺寂寞的,于是多冲了一杯咖啡放到她面前。她冲我一瞪眼说:“我喝不惯这个!” 杯子却已经先端了起来。 我继续回房间和罗琳玫数学,她给我讲题的时候,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常常让我有拨开云雾见晴天的好感觉。 我心中暗喜,看样子,我的数学真是有救了。 叶细细嘴里含着馄饨恭喜我。学校食堂的饭菜实在是吃不下,我们就到校外的小店吃馄饨。叶细细说:“天意你只要数学上来了考重点大学绝对没问题。” “谁说的?”我白她。 “于枫说的。” “难怪,于枫说什么都是圣旨。”我继续白她。 她咕咕地笑:“你也考上海的学校吧,到时候有得玩啦。” “你醋劲那么大,我还想保住我的牙。” 她拿起筷子来打我桌上的手。这是上次的事情后我们第一次如此轻松地提到于枫。看来,那些芥蒂已成过去,挺好。 所以圣诞节那天清晨收到于枫的贺卡的时候,我相当的坦然。因为圣诞节还是我的生日,叶细细最羡慕我的就是我的生日是在这一天。 那是一张纸质的贺卡,装在信封里,看上去厚厚的,我刚从公车上跳下来于枫就走到我面前,把他递到我手里说:“圣诞快乐,生日快乐。” “谢谢你。”我接下,“看来我只有回送你一张电子贺卡啦。” “没关系。”于枫和我一面走一面说,“你最近数学进步很快啊,上次那道题你居然会用那么简单的方法,要我想也想不出的。” “我家教挺好。”我说。 “他的交通费要到了吧?”于枫记性真是挺好的。 “早换一个啦,现在是个女生。” “呵。”于枫说,“不看看这张贺卡?” “好啊。”我当着他的面拆开来。一看上面的字,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是博文的字,有些歪曲,但肯定是他的!上面写着:“亲爱的天意,没有我的圣诞节快乐,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这是博文在病床上写下的。”于枫说,“他让我在你生日这天交给你。别哭啊,你应该高兴才对,是不是?” 我擦掉眼泪,内心自是百轻千回。 “走吧。”于枫拉我一把,“不然要迟到了。” 校门口站着叶细细,她很开心地笑着,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我面前,也祝我生日快乐。并咐咐我回家才许拆开。于枫从我们的身边悄悄地走了过去,在学校,他总是不太和叶细细说话。 “可别误会。”我扬扬手中的贺卡说,“是博文给我的。” “呀!”叶细细的小脸吓得煞白。 “别乱想,是他生前写下的,托于枫转交。” “呼~”叶细细拍拍胸口,出一口长气说:“人家博文就是懂感情,你看于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开窍哦。” “呵呵。”我把贺卡和叶细细的礼物细心地放在书包里,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他还在,天天跟我吵我也会觉得幸福。” 我说得认真,免不了有些伤感。叶细细不露声色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恨博文,恨他这样自以为是地来扰乱我的心。我一天的课也没上得安宁。快放学的时候,天慢慢地阴了下来,雪花开始悠悠地飘落,大家都对着窗外叫起来,说是今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和下得这么美的雪。 校园里很快就成了一片雪白。 叶细细呵着双手对我说:“今晚有生日宴会?” “又不是周末。”我说,“家教要来,晚饭后就得上课。” “那多没情调。”叶细细说,“今晚有很多的晚会,我想约于枫一起出去玩玩放松放松,你觉得妥不妥?” “你们俩的事干嘛问我?” “听听你意见么。”叶细细说,“下雪的圣诞节,不要太唯美哦,呆在家里看书真是浪费!” “祝你们玩得开心。”我说。 可是那晚,罗琳并没有来上课,她打来一个电话,声音欢欣地说今晚要放假,我问她:“是不是男朋友约你啦?” “小丫头片子莫管。”她真的很开心,在那边笑得什么似的,“我明晚来哦。” “安啦,圣诞快乐。” 叔叔也打来电话祝贺我的生日,他让爸爸给我带回一个新款的彩信手机,很抱歉地说没空亲自来送礼物,我说:“礼太重了,老妈不开心。” “哈哈!你开心就行么。”他真的很忙,很快就挂了电话。 我兴致勃勃地用手机给爸爸拍照,拍完后又去厨房拍妈妈。“给我收起来。”妈妈端着一条大鱼说,“考上大学才给你用。” “让她新鲜新鲜么。”爸爸说:“用手机的中学生到处都是,我们科室小李的儿子在幼儿园也用上手机了,你穷紧张什么!” “不穷,会紧张么?”妈妈又是话里有话,爸爸不再说话了。 妈妈却继续说下去:“你哪天像你兄弟这么豪爽,我就放开心了。” “得!今天是女儿生日,你闭闭嘴!”爸爸也喊起来。 给他们这么一吵,我哪里还吃得下。匆匆地吃了两口后我开始坐在书桌前看书,爸爸照例出门打牌,妈妈照例看无声的电视。我把博文的贺卡从书包里拿出来,不敢再看第二眼,夹在了日记本里。打开叶细细的礼物,竟是一套正版的黄舒俊,上次在凌夏家听后我曾跟她提起过,没想到她这么有心。 对了,凌夏。 我很久没有见过凌夏了。 我找出他留给我的手机号码,试着用叔叔送我的新手机给他发了一则短消息:“我是天意,祝你圣诞快乐。” 没想到他很快就回了:“下雪了,你在哪里?” “在家。对了,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不到阳台上看看雪?” 我推开门,吃惊地发现凌夏居然呆在家里。怕妈妈听见,我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没去唱歌?” “圣诞节我不工作。”他说,“你妈妈在家?” 我点点头。 “那没办法给你唱生日歌了。”凌夏说,“你可以听收音机吗?” “可以,我有随身听。” “调频99.4,晚十点听海天的节目吧,他是我哥们儿,我送歌给你。” 说到这里妈妈推门进来了,我赶紧跟凌夏摆摆手回到我房间里。妈妈见我从阳台上走回来,吃惊地说:“不嫌冷?” “看看雪。”我连忙把门关起来。 “就要考试了。”妈妈说,“手机不要带到学校去,知道吗?” 我把桌上的手机递给她说:“你收起来吧。“ 她犹豫了一下:“你自己收着吧,又大了一岁,别老让我操心了。今天是生日,不想看书就早点睡吧。” 我点点头,她出去了。 夜里十点,我准时打开收音机听海天的节目,凌夏真没吹,第一首歌就是送给我的,海天说:“凌夏把这首歌送给隔壁爱听歌的小姑娘天意,祝她生日快乐,圣诞节快乐。并且想要对她说,谢谢你一直愿意做我唯一的听众。” 那是一首英文歌《白色圣诞节》。我很喜欢,于是发短消息给凌夏谢谢他。凌夏过一会儿又回了:“要是不怕冷也不想睡,晚上十二点开窗听歌。” 我一直等到十二点。 凌夏如约而来,他开着窗在唱歌,雪花一定飘到了他的脸上,可是他的歌声依然是如此的温暖和动听,让我深深地着迷: 当钟声传来耶诞祝福 像宣布一年已经结束 此时意外地收到你的礼物 像风吹乱我平静心湖 信中你说你身在远处 那里的冬天雪花飞舞 你问我是否还是一样幸福 是否也能享受孤独 MerryChristmas我祝福你 你说过你永不再离开我 这圣诞我期待已久 说让我拥有今夜的幸福 MerryChristmas我祝福你 夜空中有重重的烟火 这耶诞我期待已久 请别再走进我的生活 …… 我身不由已地跑到阳台上,他正好唱完站起身来,手里握着吉它,雪花飘到他的头发和眉毛上,也一定飘到了我的头发和眉毛上。 “喜欢吗?”他问我。 “凌夏,你可以成为一个歌星。”我由衷地说。 他笑着答我:“三年前,有个女孩也这么对我说。” “她离开你了,所以你总是唱这些忧伤的歌?”我自作聪明地问。 “嗯。”凌夏说,“快去睡吧,别冻感冒了。把门窗都关好。” 我点头回到房间,给凌夏发去一个短消息:“很愿意,也很幸运,做你唯一的听众,祝你快乐。” 然后,关机,睡觉。 十七岁的第一夜,一样的圣诞节,天上飘着雪,我睡得又香又沉。第七章 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那一天那一座阳光灿烂的跨海大桥 你说只要一直跑 那一边就是我们的天涯海角 那一夜那一片星光灿烂的白浪滔滔 你说我们很渺小 躲也躲不掉命运的心血来潮 ----刘若英《人之初》 第七章灰姑娘的南瓜马车 寒假到了。 风吹在脸上不再那么凛洌,阳光带点苍白的黄,有不知名的小花怯怯开放。放眼窗外,春天正跃跃欲试。利用寒假的时间,我的长篇小说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差的只是一个结尾,我一直在犹豫,是应该给出一个悲剧,还是一个喜剧。 虽说我在悲喜之前举棋不定,但总的说来这是我爱上写作以来感觉最棒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有太多自我的成份在里面,我并不急于将他拿出来与人分享。也许应该有一两个人来读读它,但这个人不是叶细细不是于枫当然更不会是妈妈爸爸叔叔什么的。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来,我有一种奇怪的固执的感觉,感觉他会是我最好的读者,就如同他一直当我是最好的听众一模一样。 那个人,就是我的邻居凌夏。 他回老家过年了,我好多天都没能看到他。 寂寞的阳台的寂寞的深夜让我有些些的不习惯。我们偶尔会有短消息联系,不过也只是互致新春的问候,我并没有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知道这种问题一旦问出口情况就会或多或少有些变质,那是我所不愿意的,也许,也是凌夏所不愿意的。 我在我的电子日记里写下:我们只是两个寂寞的人,在正确的时间地点相遇,所以互相安慰,仅此而已。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罗琳进门了,我迅速地关掉了电脑,默默地拿出一大叠数学试卷来。 “春节快乐!”她笑着说,“拿了不少压岁钱吧?” 我笑:“还当我是小孩子?”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罗琳做出酸酸的样子说,“有一天你会知道,再也没有比十七八岁更娇宠的年纪。” 我傻笑,不置可否。 但说实话,对于罗琳我是相当感激的,在她的帮助下,我的数学突飞猛进,期末考试的时候居然进入了全班前十名,这可是我从没取过的好成绩,老丁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继续努力,争取进北大中文系!” “不敢想。”我说。 “你家隔壁的吴媚不就考上了吗?要给自己多一点信心!”老丁说,“你数学赶上来我真是松了一大口气,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跟你叔叔交待!” 不明白她要跟我叔叔交待干什么,真是的! 妈妈待罗琳似上帝,还巴巴地买了减肥胶囊来讨好她,说是自己吃了蛮有效的让她也试试。换成我肯定自尊心吃不消,罗琳却笑眯眯地收起来说:“谢谢,谢谢,我一定试一试,衣服全都穿不上了,正着急呢。” 罗琳走后爸爸就骂妈妈:“减肥药能随便吃吗?你没看到报上说会吃死人,整天瞎搞瞎搞的不知道干什么!” 妈妈一反常态没和爸爸理论,而是委屈地说:“我自己吃了是有效嘛,又没有什么副作用,很贵的,要不是看天意的数学好多了我才舍不得买给她呢。” 我盯着妈妈看,真看不出她所说的“效果”在哪里,再说了,我也不觉得她胖,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动起减肥的心思来。 罗琳再来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正好要到小姨家做客,临走的时候妈妈悄悄对我说:“等罗琳来了一定记得问她有没有效,要是有效,我再送她一盒!” “一定。”我说。 “在家好好看书。”妈妈说,“我们争取晚饭前回来。” “哎,不必了。玩得开心!我晚饭自己解决。” “也行!”自从我成绩上去后,我老妈的心情就好得不像话,她大声地说,“春节这两天也给你老妈放放假,我今天手气要是不错,就多打两圈回来!” “就你那水平!”我爸直摇头。 老妈歪过头来附在我耳边对我说:“别忘了!”说完,挽着爸爸的手开心地出门了。 一直记得老妈交待的事,所以罗琳一进门我就很三八地问她:“减了没?” 罗琳哈哈笑着坦然地说,“还真吃啊,你妈一片好心,我不收下不太好。” “呵呵,我妈一定指望今天看到一个林黛玉,看来你要让她失望啦。” “那就给她看个杨贵妃,她也不亏!” 我笑得什么似的,问她:“你一直都这么胖?” “十六岁以后才胖的。”罗琳说,“得了一种怪病,要天天吃含激素的药,病好了后就再也瘦不下去。”她掏出她的钱包给我看里面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合影,两个很清瘦的小丫头亲亲热热地站在一起,我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像罗琳的。 “这个是我。”罗琳指着左边的一个对我说。 我惊讶,简直认不出来!只好指着右边的一个问道:“那她呢?” “是我的病友。我们同一天入院,得同样的病。我活下来了,结果她死了。”罗琳把钱包收起来说,“伤心的往事不提喽,来来来,我们做习题。” 我轻轻地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去年也死了,白血病。” “生命无常哦。不过,活着也不容易。”罗琳把试卷翻开说:“我们对付完高考要对付毕业,对付完毕业要对付工作,对付完工作还要对付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一日一日,永不停歇。” 我笑:“照你这么说,不如死了好?” “那倒不是,人只有活着才能证明自己。”罗琳说,“比如你现在就可以证明,你的数学还可以学得更好。” “你在教训我?”我说。 “你叔叔说得一点没错,你真是个敏感的小丫头。”罗琳说,“我可不想教训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一直不够快乐,要知道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每天的快乐就是可以少吃一把药,就这么简单。” 罗琳的话让我羞愧。 或许是真的,自从博文去英国念书后,我就开始戴上了那张冷漠孤独和张惶的面具,直到今天,罗琳毫不留情地当着我的面撕去了它。 等罗琳走后我在电脑里调出了我的小说,这篇只差一个结尾的小说充斥着对人生的不满和对爱情的困惑,那些虚张声势的痛苦此刻让我觉得脸红,我手指一动按下了删除键,可仅仅一分钟后便开始觉得不舍,又赶紧从垃圾推里抢救了回来。 患得患失,无限丢脸。 忽然想念凌夏,还有他的歌。 正想着,门铃响了,门外站着的竟是他。探头探脑地问我说:“你家有电吗?” “有啊。”我指指开着的电灯。 “那借你家的电笔给我用一下好吗?好久不住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断电了。” 我跑到电视柜底下找出工具箱,可是找来找去竟不认得哪一枝是电笔,只好把整个工具箱搬到他面前说:“喏,要什么自己找吧。” 他很快找出了他想要的,拿到手里对我说:“谢谢,很快就还回来。” “不用谢。”我说。 他继续把头往里探探说:“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吗?” “是啊。”我说,“走亲戚去了。” “对呵,年还没过完。” “嗯,要过完十五才算过完啊。”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进行完这些无聊的对话后,他走了,我关上了我的门。其实,我应该有很多的话跟他说才对,可是见了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正在懊悔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打开门,竟然又是他,把电笔递还给我,讪讪地搓着双手说:“你瞧我这记性,走的时候把总电阐拉掉了,竟然会忘记!” “你刚到家?”我问他。 “是啊。对了,乐队马上要来我家彩排,要不要来听?我们排了两首新歌。” “不了。”我艰难地摇摇头。主要是怕我妈又来个半路出击,到时候我可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是啊。”他抓抓头说,“要考试了,你一定很紧张。再见,好好复习哦。” 我坐回书桌看书,书上的字成了飞来飞去的小虫,一个也捉不进眼底。隔壁开始传来音乐声,凌夏他们的彩排显然已经开始了,我跟自己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出家门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凌夏开的门,看到是我,他很高兴也有些吃惊,问我说:“怎么,是不是打扰到你看书了?” “没。”我说,“你改了门窗后声音小多啦。” “那……” “听听歌不行吗?”我扬扬眉。 他笑了,朝我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和凌夏他们乐队接触,亲一色的男生,不过都很和气,看得出他们对音乐都有一种近乎于傻气的执着,和凌夏完全是同道中人。 彩排并不是那么好看的,他们排的是一首新歌,常常会磕磕袢袢地停下来,听不到完整的旋律。好几次反复后,凌夏皱着眉说:“不行,感觉始终不对。” 我把桌上的歌词拿过来一看,那首歌的名字叫《春光乍泄》。忍不住脱口说道:王家卫? 凌夏说:“哇,看过?” “这应该是林夕的词。”我并不正面答他。 “专业。”他点评我。 “我喜欢她的词,每一首都是那么浓,又浓得恰到好处。就像这一首,让你盼望的同时又不得不绝望。” “说得对。”凌夏很受启发地对乐队说:“再来!” 熟悉的音乐在狭小的屋子里再次轰然响起: 你用眼睛欣赏看得见的漂亮 怎么能相像触摸到的浪漫 一转眼的温暖两个人去分享 够不够填满一个夜晚 一刹那的意乱情迷一辈子都难再寻觅 只怕无限春光来不及去一览无遗 爱情不是一场欢喜激情却像一阵呼吸 难道等得愈久愈美丽才愈有意义 灯光如何昏黄天色怎么灰暗 也不能隐藏赤裸裸的灿烂 每个天亮也有不一样的蔚蓝 又怎么能期盼来日方长 我悄悄地对凌夏竖起大姆指。 一首歌听罢,怕妈妈回来,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我站起身来说再见。弹键盘的那家伙打趣地说:“再留一会儿么,你在这里我们阿ken特有感觉!” 大家哈哈的笑,我才知道凌夏的英文名竟然叫阿ken。 “不许拿小姑娘开玩笑!”凌夏笑着送我到门口,低声问我说:“今晚来秀水街不?我好多天没演出了,今晚状态应该会不错。” 我摇摇头。 看得出来他很遗憾,一直送我到门口,看我进了门才转身回去。 逼自己做完罗琳布置的作业。我开始拿出一张白纸来涂鸦,心绪不宁的时候,我最喜欢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可是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绪不宁,难道是因为看到久已不见的他?难道是因为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些和我一样的牵挂?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一定是今晚家里太安静了我才会这样的神经兮兮。 我趴在桌上,听到凌夏他们乐队一起出了门,我没有站起身来,努力地摒弃掉那正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罗琳说:“你真是个敏感的女孩。” 她说得一点没错。 我一边在纸上乱涂,一边恨死这样的自己。 结果,那晚过了七点半妈妈都没回家,叔叔打来电话说:“你妈在牌桌上赢得不想走了,要不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不用了。”我赶紧说,“我在家看了一天书,头都看疼了,我想去秀水街听歌,你十点钟来接我可好?” “不好吧,又要我替你撒谎?”叔叔在那边轻笑。 “好不好?”我继续求他。 “去吧去吧,也去放松一下。”叔叔说,“我十点准时在外面等你。” “谢谢叔叔!”我放下电话,打了个车就往秀水街而去。 二十分钟后,我已经站在了“秀水街Bar”的门口,那块别致的招牌在黑夜里闪着诱惑的光。我站了很久,始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走进去,如果进去了,看到他,又应该说些什么,“我是顺路经过的? “我是来听歌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没有一个理由,可以先足矣说服自己,所以,我一直站在那里,挪不动我的脚步。 就是这时,忽然听到一个人喊我名字:“天意!” 是他。 他正从酒吧里出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想必是嫌酒吧里太吵,所以出来接听电话,正好看到我。 “天意,真的是你。”他朝着奔过来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进去?” “我……”我犹豫了半天后说,“我正在想一个来这里的理由。” “哈哈。”他开心地笑,“心血来潮?” “也许是吧。”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很尬尴。 他忽然伸出手拉我说:“走吧,我们进去,中场休息快结束了。” “不去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被我揉得皱巴巴的纸递给他说:“给你看看我写的歌词。” 那是我整个黄昏趴在桌上涂鸦的结果,一首让我自己喜欢也害怕喜欢的小诗,诗的名字叫作《南瓜马车》: 南瓜马车快带我离开 在爱上他以前我们回家 只能是诗歌的灰姑娘 这些鬓香的卷发起舞的裙边 都是十二点的终场 十二记钟响之后月如水样 这最后的一曲华尔兹 将会有王子攥着别人的小手 轻轻的像风中的叶子在旋转 轻轻的把灰姑娘在念想 明天那双粉色的水晶小鞋 将被另一双纤脚喜爱并穿上 那美丽绝伦的花瓣王冠 他会疼惜的亲手加冕在另一个人的秀发上 这个灰姑娘她轻轻的叹息声 吹熄了上帝脚前的蜡和光 扑簌簌的一些灰尘 从天而降从天堂而降 南瓜马车快带我离开 在回家以前我怕我已经爱上了他 我不知道凌夏看完它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我把它慌乱地塞到他手里后就匆忙地离开了。我如落难逃兵一样赶回家里,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戴上Diskman,耳边传来的偏偏又是刘若英的那一句:你说我们很渺小,躲也躲不过,命运的心血来潮…… 我扔掉Diskman,用被子把头紧紧的蒙起来,所以电话响了好多声我才听到。一接,是叔叔,焦急地说:“你在家啊,难怪我在秀水街没遇到你。” 对呵,竟忘了和叔叔约在十点了。 “对不起。”我赶紧说,“头有点疼,所以……所以晚上没去那里。” 叔叔不高兴地责备我说:“你这孩子,没去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害得我空着急,逮着人家瞎问!” “你都问谁了?”我的心拎起来。 “凌夏啊。”叔叔说,“他说没看见你,还多亏他提醒我打个电话回家问问。怎么样,头还疼么?” “好多了。” “那早点睡。”叔叔吩咐完,挂了电话。 我跳下床来打开手机,没有短消息。我其实一直到凌晨才睡着,听到妈妈爸爸轻手轻脚地回来,妈妈还拉开门来看了我一眼。 只是,阳台上的吉它声一直没曾响起。 我怀着深深的恐惧和悔意入睡,我已经错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在一不小心中再错一次吗? 南瓜马车,可不可以带我回头?第八章 若即若离1 当故事结束不再贪恋 爱你的挫折留给时间处理 你在追寻中沧桑我在无言中转身 我们终究还是回到各自的世界里 我是如此爱你却只能沉默站在原地 像一个迷失孩子般遗落在人群 ---林慧萍《我是如此爱你》 第八章若即若离 黄昏的楼道。 我拎着一袋重重的垃圾下楼。没想到会碰到迎面上来的凌夏。 一切就像他曾对我叔叔说过的那一句歌词:“世界很小,而我们总是狭路相逢。” “嗨!”他先喊我。 “嗨。”我应道。 他让开身子,我拎着垃圾经过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说:“看样子太重了,要不我来替你拎下去吧?” “没事没事!”我赶紧说,“我不是那么娇气的。” “我知道。”凌夏说,“替你拎垃圾是我的荣幸么。” “说什么呢!”他的油嘴滑舌让我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转过身来飞快地跑下楼了,奇怪,本来真的很重的垃圾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变得轻飘飘的。 再上楼的时候,凌夏已经不在了。我喘喘气进屋,妈妈一见我就说:“让你倒一下垃圾,你怎么像跑了三千米长跑一样的?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慌里慌张!” 我慌张?怎么会。 只是,为一场意料之外的相遇感到有些惊讶罢了。 难道今晚他又不去唱歌么?他看了我的诗,到底会怎么想呢? 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或许他又已经出门到秀水街去了。天边有淡红色的云,一点一点地慢慢翻卷。我站得双脚发麻,正准备进屋的时候他却又忽然出现了,身上的西装早已脱掉,换成了一套很家居的衣服,高大帅气中透出一丝慵懒,害得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他先笑笑,问我:“明天该开学了吧?” “嗯。”我说。 “昨晚我给你发了短消息。”他说。 我心一动:“是吗?我没开机。” “你的诗写得很好。”他说。 “胡写的,让你笑话了。” “胡写也写这么好,我更是要五体投地了!”他真的很会说话,这倒是我以前没有发现的。 “还可以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吗?”他说。 “好啊。你把信箱给我。我发一个我才写的长篇小说给你。还没有结尾,等你给我一点建议?” “真厉害。都会写长篇啦?你等等。”他回到家里取了纸笔,写下信箱来递给我。那张纸很小,我们伸长的手在空气中有不经意的接触。我连忙把手收回,纸已经握在手里。埋头一看,信箱的用户名是Ken1978,他是1978年出生的吗?那么应该比我大多少呢,我还在这边心算着,那边的他已经猜中我的心思,笑道:“是不是比你大十岁啊?” “哪有那么多!可别在我面前卖老。”我把纸条小心地收起来握在掌心里。 “在大作家面前岂敢!”他又油嘴滑舌起来。 “别晕我。我要进去了,一会儿就发给你。”说完,我挥手跟他再见,然后调转头进了房间。 进屋的第一件事是开手机,新鲜感过后手机好长时间都不开机了。妈妈说等我上了大学再用也不迟。打开来,果然有凌夏的一条短消息,上面写着:“希望你的南瓜马车是破的,这样,你也许就跑不快了。呵呵。” 这则消息让我的心狂跳了五分钟不止。 以前和博文在一起,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我打开电脑发出了我的小说。他的信在两分钟后就回过来了:“我会认真看的。祝你新学期愉快!” 关掉信箱罗琳正好推门进来,一见我就说:“怎么了天意,脸红扑扑的?” “是热吧?”我摸摸脸说。 “热血沸腾吧。”罗琳纠正我说,“真让人羡慕哦。” “说得自己有多老似的!”我骂她。 “我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你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我们完全是两代人么。”罗琳说,“世界迟早得落到你们手里,而我们都得靠边站!” 我被她说得笑得要命。她手往空中一指说:“不许笑!” “太不人道了吧。”我说,“连笑也不许。” “高考结束前什么也不许。”罗琳面无表情,把试卷拍得啪啪响说,“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喂,替我妈当说客?” “嘿嘿。”她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等你考上,我才会受之坦然么!” 一个很可爱也很实在的女孩,不是吗?我用手掌把试卷掩起来,近乎有些恶作剧地问她:“你谈过恋爱吗?” “你可别告诉我你在谈恋爱!”她急速反应,吓得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吩咐她小声点。 “不会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好担心地看着我,“学文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感情用事啊?”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说,“我只是对某个人产生了好感。虽然我们还不算熟悉,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他陌生。” “网恋?”罗琳瞪大了眼,越猜越离谱。 “哈哈。”我说,“你也适合写小说。” “那些小男生,不说也罢!”罗琳挥挥手:“只当一场游戏一场梦,早点醒来,回头是岸哦。” “你的语气比我妈还老。”我说。 “胡说,我永远十八!”这回轮到她哈哈笑。我真的不为她担心,她虽然胖了些,但一定会有喜欢她的男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的长剧永远都不愁没有主角。 就如同我从没想到过,我会在生命的拐弯处,与一个叫凌夏的人相逢。 那夜我早早入睡。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才发现昨夜竟又下了一场雪。 雪不大,是细细的春雪。世界是洁白的,不过这阵白又注定是短暂的,因为清晨已是阳光万丈。我踩着那屋薄薄温暖的雪走出小区,没有看到凌夏,心里有些空空的。 开学第一天课程就安排的紧张而急凑,每个老师都拖堂,老丁光是做思想动员就差不多做了半个小时,让人心烦。 中午的时候胡乱对付完午饭,叶细细把我桌上的书扔到一边,非逼着我玩一种很无聊的数名字笔划的游戏,就是把两个人名字的笔划相减,用得出的数字来查看你们的缘份。把那张密密麻麻的纸往我面前一推,叶细细激动不已地说:“我和他的是属于‘有缘永远分不开’的那种,和你是‘好朋友心贴心’,真的是太灵验啦,你快试试!” “等我找到男朋友再试吧。”我笑着推开她说,“看书,看书!” “成绩那么好了还看?”叶细细扁嘴说,“下次罗琳替你上课我也要去听听,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居然把你的数学也补了上来!” “好啊。”我说。 “算啦,开玩笑的。”叶细细说,“我可付不起家教费。” “你是用不着吧,有了于枫还要请什么家教?”我知道她就想听我说这个。 叶细细埋怨说:“哎,他才没耐心教我,一道题多问上一句眉毛就会立起来!” “这叫一物降一物。”我火上烧油。 叶细细跳起来打我的头。 正在这时于枫从教室外面走进来,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天意,学校外面有人找你。” “谁?”我说。 “不知道。”于枫摇摇头,“是隔壁班的同学让我代话的。” “哦,那我出去一下。”我对叶细细说,“说不定是我叔叔,又被我妈差遣着送什么东西来着。” “天意真好运,大老板也为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叶细细口气越来越酸。 我扯过她桌上的那张纸出了教室。走过操场的时候,我迅速地算了一下我和凌夏的笔划,顺着那张纸找到的答案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非常快乐,可是如果要做恋人,则有漫长的路要走。 恋人?呵呵。 在高三的时候,这简直是一个恶毒而可耻的词。快乐就行,不是吗? 我这么想着,就看到了他。 他正站在学校的铁门外,手插在裤兜里,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慢慢地走近。第八章 若即若离2 我停了一下,然后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走路。好不容易歪歪斜斜地到了他面前,吐出一句废话:“你怎么会来?” “我……”他笑笑说,“我正在想一个来这里的理由。” 和我那日一模一样的对白,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忽然伸出手快速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春天还很冷,你应该多穿点。” “说点不那么老土的?”我大胆地抬起头来看他。他很开心地笑了,说:“我可不会写诗也不会写小说,哪来那么多好听的句子?”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小说看完了。”他说,“想来问你,男女主角是否会在一起?” “不知道。”我说,“若即若离吧。” “那多伤心。”他说。 “我要一高兴,他们也可以在一起。”我调皮地说,“还不都是我的笔说了算么。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你说对不对?” “那你怎么样才会高兴?”他问我。 “你忽然出现,我很高兴。”我说实话。 “昨晚我一直在看你写的小说,”他说,“说真的,我不相信是你写的,文笔简直比七十岁的人还老练,可你毕竟只有十七岁。” “你小看我。”我说。 “不敢。”他纠正我,“只是惊讶。” “让你惊讶是我的荣幸。”这回轮到我套他的句子。他笑,惊讶地扬起半边眉,在他还没说话的时候,我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他问。 “你想说,以前我生命中有个女子,也像你一样的伶牙俐齿……” 他纵声大笑,弄得周围经过的人纷纷侧目,笑完了他说:“呵呵,我得上班去了。中午只有一小时的休息。” “再见。”我说。 “再见。”他说,然后拦了一辆出租就走了,只有一小时的休息,他却跑到学校来看我。看着他远走,我的心底就慢慢地涌起一阵招架不住的感动的心酸。 叶细细在背后猛拍我肩膀一下说:“喂,那不是凌夏吗?” “你吓死我了。”我回头说:“别那么神出鬼没的好不好?” “他吓死我了。”叶细细指着前方说:“我远远地看过去,还以为是……”说到这里,她捂住了嘴。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对不起。”叶细细说,“感觉上真是太像了。” “住嘴。”我呵斥她。 “我住嘴。”叶细细说,“你放心,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不怪叶细细会乱想,其实我自己也在乱想,整整一下午的课,我上得魂不守舍,就连老丁也看出我的异样,下课的时候刻意跑过来问我说:“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我赶紧掩饰说,“可能昨晚睡晚了。” “身体也重要的。”老丁说,“吃不消就早点睡。” “谢谢丁老师。”我把头埋下去,巴望她早点离开我的课桌,我可不想大家都看到她对我这种特殊的态度,那些流言,我虽说从不在意,却早已听够。 又是很多天不见凌夏。我偷偷地开了手机,他并没有短消息发过来,我也没有发过去。有一晚仿佛听到那边阳台上有动静,我急急慌慌地跑出去,原来不过是风,吹翻了妈妈晾在阳台上的一张大毛巾。 学习开始越来越紧张,紧张到我无暇再想些什么。好不容易周末才有空上会儿网,发现信箱里竟有他的一张贺卡,没有什么多的字,只是祝我学习快乐。我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短消息:在唱什么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