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谭波小姐偷快地说,“是我父亲,就是我上次曾经提过他是美国驻中国的外交官,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事,除了科克我没有跟旁人提过,因为似乎只有他对我父亲感兴趣——他是个集邮爱好者。但是并不像唐纳德或麦高文先生那么专门,他的收入根本不够他买一些太贵的收藏品。” “乔,你不认为……” “没关系,唐纳德,现在也该把一切说清楚了,我不认为隐瞒这些有什么好处。而且自从我孩提时代起,我就一直认为正义一定——会——获得胜利。”她一笑,连科克也微笑回应,“我父亲很多年前在福州从一个行动诡秘的混血儿手上买到这张邮票——我一直弄不清楚那家伙是怎么得到这张邮票的,我猜他是在当地的邮政机构工作。总之,我父亲以一个极离谱的低价买到它,自此,它就成了父亲的收藏品之一,直到他去世。” “天啊!多幸运啊!”麦高文嚷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其他的收藏家都不知道他有?”埃勒里问。 “我不确定,但是我认为应该没有人知道,奎因先生。我父亲并没有认识很多收藏家,而且不多久,他对他这些收藏也渐渐失去兴趣了……那些东西就搁在家里的阁楼上,我记得我的保姆总是对我说这事,并对此表示不满。” “想想看,”麦高文说,“一件伟大的珍品就这样丢了,老天!那简直是——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过失,原谅我这么说,谭波小姐。” “没关系,麦高文先生,”乔·谭波轻叹了口气说,“我想也是。父亲去世后,我卖掉大部分的收藏品——没多少钱,但是我需要钱,你知道的。而我一直没有把这张福州邮票卖掉,因为那是唯一让我父亲谈起来就会眉飞色舞的东西。我想我留下这,是有一点感伤的傻气吧!” 埃勒里继续查问:“你把其他的卖给谁了?” “卖给一个在北京的商人,我忘了他的名字。” “林叔?”麦高文好奇地问。 “我想是这个名字,怎么,你认识他?” “我和他通过信,很正派的一个中国人,奎因!” “哦!你没有告诉过他这福州邮票吧,谭波小姐?” 她可爱地皱着眉:“我想没有。总之,我开始为了我的写作计划和科克通信,然后事情就是变成这样了——好了,其他的事他可以告诉你们。” 科克急切说:“这是很自然的事,奎因。碰巧有一次我在信里提到我收集的中国邮票,谭波小姐写信给我,谈到她父亲那张福州邮票,我很感兴趣,而且……”他的脸色一沉,“那时候我的财务状况比现在好一点。当然这张福州当地的邮票,不是我收集的范围;可是它听起来又这么特别,所以我就决定要了。长话短说,我就劝谭波小姐把那张邮票让给我。” “对我来说那并不困难,”这个娇小的女人温柔地说,“因为我对集邮也并不那么感兴趣,我知道我拿着这张邮票是很自私的。对这类的事,我想我有一般女性惯有的愚蠢,况且那时候我又极需要钱。科克先生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价,开始时还曾经引起我的怀疑——我以为他对这个来自中国的天真女孩不怀好意。” “后来,”埃勒里笑了,“我猜想他诚挚的信改变情况了。好!你付了多少钱给谭波小姐,科克?” “一万元。它值这么多,对不对,格伦?” 麦高文多少回过点儿神来:“噢,当然,否则我不会买的。” “情况就是这样,”谭波小姐叹气道,“你以为呢?奎因先生,整个过程都是清白的,我想你的所有疑虑应该已经都消除了,对吗?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太多疑了,谭波小姐,”埃勒里微笑着说,“不过有这种可能,不是吗?另外,在这件谋杀案发生后,你有没有想过这张印反的邮票,可能和案子有关?” “我相信,”乔悲伤地说,“我已经把这件事全忘了,你也无法记住所有的事。” “我不那么看,”埃勒里慢慢地说,“特别是重要的事。祝你们今天都很顺心,我想,我既浪费了你们的时间,也浪费我的时间。别担心,麦高文,就像他们说的——‘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哈,哈!”麦高文笑着。 “没事,”埃勒里也笑了,“这至少也是感谢,拜拜。” 赫比尔送他走出科克公寓的大门时,埃勒里·奎因先生似乎是处在既没有解除疑虑却又不想离开的情绪里。他仍然站在走廊上,皱着眉沉思,思索着内心的障碍,这障碍显然在顽固地对抗。 “这一切真他妈的可笑。”他喃喃自语,“有一点儿线索,我一定会找到侦破此案的关键。” 走廊对面的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叹了口气。 他打开门,发现一个颠三倒四的房间和一个所有衣服都反穿的死人,已像是发生在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他走过去,试着要开那扇门,但门锁住了。 他耸耸肩,转身离开,捌过转角,打算往电梯方向走出。突然他像一只受惊的袋鼠,敏捷一跳,不敢呼吸地躲在角落。他摘下帽子,小心翼翼往外瞧。 一个女人突然从太平梯口出现,那扇门就在科克博士书房的另一侧。她的行动十分鬼祟。 她的手上抱着一大捆笨重的、用咖啡色的纸包着的东西——它很重,这可以根据她走路吃力判断出来。她尽力让脚步轻些,看得出是紧张所导致的,她的头东张西望,活像只不安的动物。看着一个高大、年轻的女人,穿着剪裁合宜的流行皮饰套装,戴着时觉的无边帽和手套,却被这一大捆重物弄得步履蹒跚,实在是有点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好笑。 但是埃勒里没有笑,他屏住气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老天,”他想,“多幸运啊!” 这女人转过头朝他这边望过来,埃勒里急忙躲到她的视线之外。当他再探出头去看她时,她正急急忙忙地扭动科克博士书房门把手,打开门,消失在门后。 埃勒里像阵风似地穿过走廊,大衣的衣襟飞起。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毫不费力就到了门口,张望了一下大厅和走廊,四下空无一人。科克博士应该不在他的房里,可能正由狄弗西小姐陪着,在长赛乐酒店的顶楼,做他的例行晨间散步,一边发脾气,一边喃喃抱怨、咒骂不休……埃勒里蹲下,透过锁孔窥视着。 他看见那个女人在房间快速地移动,但是锁孔的视野实在太窄了,以致看不清全貌。 他沿着走廊溜到隔壁的门口,他记得那扇门是通往科克博士的卧房,如果这个暴躁的老先生不在……他试了试门,没锁,他偷偷溜进去。进到房里,他立刻冲到右边通往另一个房间那房门,把门锁上。然后很快来到那扇通往书房的门,只花了几秒,他把门打开,没发出任何声响。 那个女人刚把东西放好。地板上正是那一大张咖啡色的纸。匆忙之际放下的这一大堆又厚又重的书——正是科克博士书架上被偷走的那批希伯来文书籍。 她离开时,把咖啡色的纸揉成一团,一并带走,埃勒里冷静地走进书房。 那个女人刚放回书架上的书,如他所预料,正是那些希伯来文评注。毫无疑问是老教授被偷的那批书。 埃勒里折回老教授的卧室,把房内另一扇门锁打开,退出房间,回到走廊上。他听见科克的公寓内传来关门声。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思绪起伏的他双眉紧锁。 整个事情的发展,实在太有趣了,又出现另一条他无法理解的线索,织进了这个他所遇到过的最神秘难解的谜之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好像悟到了什么。是的,这是很有可能的…… 一个推测可以解释这些事实,至少可以解释这些表面现象……如果这是事实的第十一章 未知数 在现代的办案科学里,发展最迅速的要算是侦探的追查行动以及确认那些身份不详的人的不可思议的能力。但它并非万无一失,业绩也有待完善。但是,考虑到这事像迷宫般的困难,成功率已经相当高了。整个复杂的警务系统就像机械链条般,在充满油渍的轮轴间吱吱作响运转。 然而,这桩在长赛乐酒店的神秘男子被谋杀的案子里,警方却一无所获。即使在一般的失败的例子里,也还会发现一点什么——一个线索、一点痕迹、一些关联、一些碰巧留下来的最后行迹。但是在本案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个男人像带着冷酷神秘的空虚从另一个行星掉到地球上来似的。 奎因警官的手上——自从他接下这桩谋杀案的调查工作——确认身份的线索汇总不起来,像条水蛙般顽强地吸附在他的工作上。即使在正规的程序都没有收获,他依然拒绝承认失败。死者的照片已经公开张贴在各处,传送死者外貌的描述和说明也已送到其他城市的警察局,日夜不停地清查身份辨识局的资料。便衣警察四处打探死者最后可能出现的地方,还通过眼线清查死者是否和犯罪组织有关系。 奎因警官咬着牙,投入更多警力加入搜寻,但都是一无所获:没有线索、没有听说、没有指纹。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是此路不通,横在眼前的那堵神秘的白墙,显然难以逾越。 失踪人口调查局是这方面的专家,也得出了不可避免的结论。因为,所有的例行调查都没有答案。他们说,这是很不合理的现象,那名受害者可能根本就不是个纽约客,甚至根本不是美国人。 奎因警官摇摇头:“我已经准备好背水一战,”他对负责失踪人口调查局双眼己呈疲态的官员说,“但是我告诉你不是那样的,这件案子有一些非常可怕古怪之处……如你所说,他可能真的是个外国人,但我怀疑这点,约翰。他看起来不像外籍人士。而且在他死亡之前曾与他交谈的所有人——那个夏恩太太和奥斯鲍恩,甚至科克博士那位只听死者说过几个字的看护——他们都坚称死者没有任何外国口音。除了他的音质柔和得令人想笑之外。而那很可能只是个讲话的缺点,或者一种习惯。”他停止闲谈,“然而,这些都不会妨碍我们的尝试。继续去做吧,约翰。” 于是全世界各大城市的警署所知的最大规模的调查工作,虽然此前已经开始紧张进行,现在的工作则更加仔细、更加迅速。关于死者详细的描述和指纹印己经寄往各地,对于死者音质柔软这项特征也做了适当的强调。死者的照片公诸于各交通单位,包括大西洋航线、沿海汽船线、铁路线。所有的回报像橡皮球般无望地弹回来:没有资料、身份不详、在此班机上没有出现。什么线索也没有。 在谭波小姐交待了那张福州邮票的来龙去脉之后的第三天,奎因警官对埃勒里吼道:“我们好像处于每隔不多久就被挨上一拳的情况。根据我的经验,每个人都要去适应周期性的低潮,就算是已经适应了——下次你又不会记得它的极限到底在那里。根据这一观点,我们现在遭遇到失败,并不表示这家伙——去他的——没有搭过任何班机、火车等交通工具。去他的,他总要用个什么方法才能到纽约吧。” “如果他是到纽约来,”埃勒里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不是一直待在纽约。” “这个案子里已经有一大堆的‘如果’,儿子,我不是在主张什么。据我所知,也许他一出生就被带来这儿,而且从来没有离开过布龙克斯区,否则这就是他头一遭到纽约来,我敢打赌他绝不是个纽约客。” “很可能不是,”埃勒里慢慢地说,“我只是从记录上得到的结论,你是对的。” “哦,真的?”老警官说,“每次你一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起疑,好了——你到底知道什么?” “没什么你不知道的,”埃勒里笑着说,“到目前为止,你不在场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告诉你了。难道我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偶尔一次和你看法相左吗?” 老警官心不在焉地轻敲着他的鼻烟盒,有一段时间,除了二层楼以下的纽约街头传来执勤警察尖锐的哨音外,没有任何声音。埃勒里消沉地凝视着父亲办公室的窗户。 他的视线突然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因一项发现而发狂,老警官从他的旋转椅上跳起来,几乎就要把椅子撞翻了。 “当然……”他尖声叫嚷,“真笨,我真是笨……比利!”他朝着冲进来的比利吼道,“托马斯在外面吗?”比利马上消失在门口,不多久之后维利警佐冲了进来。 奎因警官吸了两下鼻烟,自言自语说:“对了,对了,就是那……天啊!托马斯,为什么我在这之前没有想到呢?坐。” “怎么回事?”埃勒里问,“到底你又想到什么?” 警官故意不理他,在书桌后坐下来。一边轻声笑,一边搓着双手:“邮票和珠宝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托马斯?” “不太好!”警佐闷闷不乐地说。 “没有收获?” “一点也没有,他们都不认识他,我所唯一能确定的是,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很奇怪,”埃勒里低声说,皱着眉头,“还有别的事让我想不通。” “被吓得惊慌失措啦?”老警官愉快地说,“这件事很急,听着,托马斯。你拿到所有旅馆饭店的名单了吗?” “拿到了,他没有在城里任何饭店登记,很确定。” “嗯,现在听好,托马斯,还有你,儿子——如果你还不是太忙着想你的问题的话。若说这个家伙不是个纽约客,我们都很确信这一点吗?” “我想他是从火星还是什么地方来的。”维利自顾自地笑起来。 “我倒不那么确定,”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但是也有可能。” “好,如果他不是个纽约客——而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他也不是来自市郊,因为我们已经全部查过了——那,现在的状况是——”奎因警官的身体微微前倾,“他一定是来自偏远的地方,不管他是美国人或外国人,至少可以确定是偏远的地方,目前为止,对吗?” “大概是如此,”埃勒里说,并专心地看着他父亲,“然后呢?” “上帝与你同在!”警官回嘴,带着少有的幽默感,他用指甲轻敲桌面,发出细微的叩叩声,“天啊!我的儿子,他是到纽约来做客的。我亲爱的儿子,‘他总该有些行李吧’?” 埃勒里睁大双眼,警佐的嘴张得大大的,埃勒里从椅子上弹起来:“老爸,这真是太棒了,真是天才。这么简单的推测我怎么想都没想到呢?当然,你完完全全正确。行李……我自叹弗如,姜还是老的辣,行李。” “警官,听起来这是个很不错的预感。”维利警佐边说边用拳轻敲自己的下颌。 “你懂了?”老警官松开手,露齿而笑,“这没什么,我的葫芦里没有卖什么药,现在我可以打赌……”他的面色凝重起来,“也许我们不需要花什么力气。重点是他没有在任何地方登记投宿,而他搭电梯到长赛乐酒店的二十二楼时,他没有带任何东西,所以他一定得寄行李,然后呢?” “所以他一定把行李锁在某个行李柜里。”警佐低语道。 “所以他妈的你说对了,托马斯,这就是现在我要你做的,带齐所有可以调派的人力——如果可能,请失踪人口调查组也派人手支援——对城里所有行李寄放处做全面清查,从海滨炮台大楼到凡登菲尔公园开始对所有饭店、车站、百货公司做地毯式搜查。另外,不要忘了机场——都包含在内,查查看在谋杀案那天下午寄放的行李有迄今尚未取走的,每小时和我联络一次。” 警佐微笑着离开。 “太聪明了,”埃勒里说,点上一根烟,“直觉告诉我你这次一定会有收获,我亲爱的奎因警官先生。” “唉,”老绅士叹气了,“如果这次又失败,我就打算放弃了,埃尔。所以这次一定要——” 一个收发员走进来,并且放了一个信封在警官桌上。 “那是什么?”埃勒里问,烟停在半空中。 警官抓起信封:“噢!是苏格兰警署给我回的电报。”他很快读完,递给埃勒里,“呱!”他的语调很平静,“看来你是对的,埃尔,看来你是对的。” “哪方面?” “那个女人。” “当然啦。”他伸手去接那份电报。 “你怎么猜到的?” 埃勒里有点遗憾地一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瞎猜,而是从一堆倒置的玩意儿来推论的。” “倒置?” “当然,”埃勒里叹气,“这个女人的异国色彩让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才建议请苏格兰警署查一查可能的档案,但是这个名字……”他耸耸肩,“当我写下‘赛维尔’( Sewell )这个名字交给你,是因为我想用‘倒置’来测试一下卢埃斯(Llewes)这个女人的名字,我觉得,我的头脑一定是个拐弯抹角的东西。你知道,如果我直接去问她卢埃斯是不是就是赛维尔的别名,就太过分了。” 埃勒里很快地把电报扫视了一遍。上面写着: 苏格兰警署警官特伦奇 “对宝石情有独钟,”埃勒里喃喃道,把电报放下,“对她来说,科克极具诱惑力……你还找到有关于她的什么线索吗,老爸?” “有一些,她两个月前从英国来,气派地住进长赛乐酒店。” “一个人?” “还有一个侍女——考克妮。对我来说这很有趣,无论如何,艾伦是偶然结识唐纳德·科克的——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对她来说大概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他们变得很亲密。她总摆出环球旅行者的模样,对稀奇古怪的地方无所不知。” “从特伦奇的电报看来,纯属装蒜。” “我不认为,”老警官冷冷地说,“无论如何,这个谎言是让她显得她有很多非凡的经历,并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她到遥远的地方旅行,和对许多知名人士的回忆,譬如说,她在日内瓦待了很久——诸如此类的事。所以她想把这些事写成一本书。你知道,这些年轻的出版商。科克天生一个健全的头脑,据我所听到的……科克是被她迷住了,这个女人长得漂亮,线条优美——我猜科克为这一切着迷了吧。” “还是她本人?”埃勒里说。 “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不认为如此,看他含情脉脉盯住谭波小姐不放的样子。” “但是,很不幸的,乔·谭波小姐出现在卢埃斯小姐之后。”埃勒里低声说。“在这段时间里,伤害——如果有的话——已经造成了。继续吧,你的话让我很兴奋。” “总之,他们开始谈到‘书’,科克也开始花很多时间和她‘开会’。” “在哪里?” “在她房间里。” “侍女不在场?” “当然,奎因先生,”警官不怀好意地笑了,“你想是什么?做家庭作业吗?那个侍女——就是她告诉托马斯的——人证都准备好了。” 埃勒里扬起眉毛:“作证?科克和荡妇卢埃斯?” “你仔细想一想,”警官窃笑着说,“我是一个头脑单纯的老家伙,他总是相信所有人都是好人。但是她晚上都穿着非常美丽,甚至不穿……”他摇摇头,“在这一切之后,科克是个年轻人,依我看来他是个有正常欲望的男人。他开始带着她四处参加宴会,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在家庭定期的聚会中,把她介绍给家人,就是这样。然后,天就亮了?” “什么意思?” “天就亮了,”警官重复了一次,“我是说,他就醒了。也许是对这种一度很热衷的游戏厌倦了。总之,他开始逃避她,对这一切反感。那你想会发生什么事?最平常的事。面不改色的她依然挂着她该死的微笑,我敢打赌她的微笑还是很美!” “要想象发生了什么事,一点都不难,”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就可以猜出来,如果你停止扮演一个花花公子,你自己一定可以了解——据我所知,我亲爱的爸爸,这是最浅薄的姿态了——言归正传,当乔·谭波出现,唐纳德的心就完全变了。三天前,我和麦高文无意间发现他和谭波小姐已经坠入情网了。当然,这位浪荡的年轻人不再挂念卢埃斯小姐了。而卢埃斯小姐——正在玩一个老谋深算卑鄙的游戏——她愉快地拒绝退出。结果——令科克很头痛,他开始发出被母老虎紧追不舍的求救信号。” “我确信,这个叫塞维尔的女人已经逮住他了。”老警官说,“他挣脱不掉,我想,他的处境很艰难。然后,她想办法给他放血……你看,他真的陷入困境了。你认不认为他的财务危机是由于这女人的敲诈勒索?” “这可能是部分原因,爸爸,尽管我认为他的财务危机早在卢埃斯小姐出现之前就发生了。现在,我又搞清了一个间题,此前它一直是个难解的谜团。” “哦?” “谋杀当天傍晚,科克收到麦高文草草留下的那张纸条。记得上面写什么吗?‘现在我知道了,你正在和一个危险人物打交道。在我单独跟你谈之前别紧张。唐纳德,小心一点。’” “其实,”老警官低声说,“我对麦高文也抱有一点儿希望,希望他能替我们打听些事。” “不行,不行,在这件案子里不行。麦高文显然从一开始就怀疑卢埃斯这女人——他是个很精明的家伙,而且他有极强的道德正义感,在任何情况下,他对炫目又世故的卢埃斯很可能早就起疑……” “麦高文?”警官不相信地说,“我从来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普通的男人。” “噢,他十分规矩,但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的,其中之一就是道德特征。他的家族曾在赛伦焚烧女巫【注】。我不是指麦高文超越于情欲之上,但是他不会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也不和任何由此引发的丑闻沾边,这是很实际的道德观。” 【注】赛伦镇位于马萨诸塞州,在十七世纪曾举行过女巫审判“对,对,我放弃争辩,然后呢?” “他一定是暗中调查卢埃斯这荡妇,而且在凶案发生的那天下午发现了什么事。我猜他消息的来源和维利是同一个——那女人的侍女。总之,他觉得他必须要尽早警告科克小心那女人——因此,就有了这张纸条。对,没错,我确信就是如此。”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警官不情愿地承认。 “这显然不需要使用强硬的手段。亲爱的爸爸,你看了太多汉密特的侦探小说。我经常说,在所谓的当代血腥暴力的写实小说中,如果有一类人会被剔除,就是你们这些令人尊敬的警察。这类人造成令人厌恶的伟大的假相……我在说什么?对了,毫无疑问,我们解决了一个主要的谜,就是我们可以确定一点,东西——被——烧了。” “你不认为,唐纳德·科克已经发现麦高文给他的纸条不见了?”老警官笑着说。 埃勒里低声说:“我怀疑。那天晚上他遇上那么糟的状况。而且,即使他发现纸条不见了,他会以为是掉在某处,而不会疑心是我偷走的。这是学者的好处之一。” “他没有对你做出一些可笑的举动吧?” “所以我才能得出如此才气横溢的结论。” “嗯,”老警官看着埃勒里说,“因为要破这个案子,让我有了一些有趣的想法。” “行李吗?” “你等着,”警官狡猾地说,一边穿上了外套。“等着瞧吧!” 埃勒里没有等太久。那天傍晚老警官进门的时候,他正悠闲地在壁炉前走来走去,可是乔纳看来感到很无聊。 “埃尔,你猜怎么样?”老警官扔下他的帽子,对埃勒里努了努下巴说。 埃勒里丢下书本和乔纳,放松地大吸了一大口气问:“破案了?” “是破了,而且有突破性的进展,儿子,是大发现啊!”奎因警官挺胸腆肚,神气活现,像个现代拿破仑似的,“今天下午,我们搜了塞维尔这女人的房间。” “你真这么做了!” “好戏还在后头,她不在,而且我们的动作很快。你猜我们找到什么了?” “不知道。” “珠宝!” “啊。” 警官吸了鼻烟,愉快地打了个喷嚏:“嗯,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特伦奇的电报上说这个女人偏爱珠宝,我们在她房里找到一大堆赃物。还真是一批上等货,不是些垃圾废物。我们断定这些东西不是她的,于是,我要他们立刻去查这批钻石的来源,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埃勒里叹气说:“你在报复,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激怒我吗?不会!到底是什么?” “我们向珠宝业打听,发现这些钻饰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说镶嵌款式都是旧式的,属于收藏家的收藏品类。” “老天!”埃勒里叫嚷道,“不要告诉我是那个疯子偷的。” “差不多!”警官低语道,“我不确定,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他猛拉埃勒里的衣领,“你快点,我们立刻出发,有一件事我已经确知……那些珠宝商当中有一个人告诉我们,这批钻饰属于谁。他们说,这是众所皆知的。” “不会是……”埃勒里慢慢地说。 “当然就是,这批钻饰都是唐纳德·科克的。”第十二章 重礼 原本正奉命搜查死者行李的维利警佐,匆忙就近被调去搜索艾伦·卢埃斯的房间。此刻,他正在长赛乐酒店大厅里向奎因警官报告调查的结果。 “我们挑的时机正好,警官。搜索之后,我派了一个家伙——约翰逊——扮成酒店服务员进房间假装修水管。女仆也没问,她午休之后,一直到6点之前,都没进来。”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吗?”老警官厉声问。 “不知道。” “艾伦呢?” “据约翰逊说,大约6点30分的时候她跑进来,穿得一身叮叮当当,好像要去赴宴一样,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只放着钻饰的保险箱,她忙着找手袋里的珠宝盒。当然,她戴了一些在身上。” “她离开酒店的时候,披披肩了吗?”埃勒里问。 警佐露齿而笑:“她可没有离开酒店啊,奎因先生。” “她现在是一个人吗?” “不是。她替科克那伙人开了个会——鸡尾酒派对,约翰逊听她这么说。他们现在都在楼上。” “嗯,”老警官说,“好吧,都在这里也不错。但在我们逮住她之前,我想先到二十二楼去一趟。” “你想干嘛?”埃勒里说,“你还要亲自去搜一遍吗?” “只是去看看罢了。” 电梯非常拥挤,他们都被挤得紧靠在电梯后壁上。老警官小声说:“要是那个玛赛拉也在宴会上,我就来个一石两鸟,顺便套她一下她爸爸那些书的事。我真不明白几天前你为什么要叫我不要动手。”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想清楚,”埃勒里咬着牙说。 “噢,那你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要查一下,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没有立刻想出来真是太笨了。” “噢,为什么?” 这时他们到达二十二楼。埃勒里在他爸爸和警佐之前步出电梯,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夏恩太太吃了一惊,正准备站起来迎接他们,但是老警官根本就对她视而不见,径自走向唐纳德·科克办公室,并且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维利警佐对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骂道:“喂,醒来,死胖子。”那个警察就坐在靠近案发房间门口的椅子上打磕睡。 奥斯鲍恩丢下了手里的邮票镊子,从位子上站起来:“警官——还有奎因先生?又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脸色看来有点苍白。 “暂时没事。”奎因警官几乎是吼道,“听好,奥斯鲍恩。科克的收藏里,是不是有件珠宝叫做‘公爵夫人头饰’?” 奥斯鲍恩看起来有点迷惑:“对呀,没错。” “还有一件叫‘红胸针’?” “对,你为什么……” “以及一件镶着翡翠的银饰?” “是的,到底怎么回事?警官先生?” “你难道还不知道?” 奥斯鲍恩看着老警官严峻的脸,再看看埃勒里的脸色,慢慢地坐下来:“不……不知道,警官先生。我跟科克先生的那些古董珠宝没什么关系,这一点科克先生可以告诉你。他把它们都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只有他才可以接触这些珠宝。” “告诉你!”老警官怒吼着,“它们不见了。” “不见了?!”奥斯鲍恩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真的大吃一惊,“全部?” “只有那几件特别的。” “科克先生他——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这,”老警官冷笑了一声,“正是我现在想查清楚的。”他急转过头,对着另外两名同伴,“来吧,我只是要奥斯鲍恩帮一点小忙,以防万一嘛。”他笑了一声,开始往门口走去。 “警官先生,”奥斯鲍恩紧握着桌子的边沿,“你,你不会想现在就去问科克先生吧,对不对?” 老警官突然停下来,转身,昂头望着奥斯鲍恩,脸上的表情毫不友善:“如果我要这么做呢?奥斯鲍恩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但是他们都……我是说,”奥斯鲍恩舔了一下苍白的嘴唇,“科克先生正在开一个小小庆祝会,警官,这似乎不大好……” “庆祝会?”奎因父子俩对望了一眼,“在科克的房里?” “不,警官先生。”奥斯鲍恩着急地说,“在卢埃斯小姐楼下的套房里。你知道,她一听到科克先生马上要订婚的消息,就把大家都请去开个鸡尾酒会,这就是为什么我……” “订婚!”埃勒里咕哝着,“怪事真是一个接一个,唉,黑暗的力量啊!我知道了,欧兹,可是那桩‘中美联姻’?” “啊?噢,对,长官,就是跟谭波小姐,在这种情形下,你们去是否不大合适……” “那个姓谭波的女孩啊?”奎因警官低声说。 “既然我们现在在这儿,”埃勒里懒洋洋地说,“欧兹,你有没有听过有一张邮票……”他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散满邮票的桌面,“一张福州邮票,面额一元,黑黄两色,黑色错印在邮票的背面?” 奥斯鲍恩直挺挺地坐着,疲倦的眼睛不停闪动,手指的关节都捏得苍白:“我……我不……记得有这张变体邮票。”他慑懦地说。 “说谎,”埃勒里简直是愉快的,“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欧兹——如果我可以叫你欧兹的话……” “你……知道?”奥斯鲍恩吃力地说,抬起他的眼睛。 “当然,唐纳德·科克自己告诉我们的。” 奥斯鲍恩掏手帕,揩拭着前额:“对不起,奎因先生,我以为……” “走吧。”老警官不耐烦地说,“你,那边那个。”他对一个警察大叫,后者跳了起来,脸色发白,“你在这儿好好看着这个叫奥斯鲍恩的男人,五分钟之内他不准碰桌上的电话。乖乖的,奥斯鲍恩……好吧,我们走,孩子们,既然那儿有热闹,咱们也去凑凑。” 卢埃斯小姐那三间的套房就在科克公寓的正下方。警官按门铃,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侍前来应门,她有着一幅如立体派画家作品的颧骨和一个不可爱的尖鼻子。开始还试图以微弱可怜的伦敦腔来阻止他们。可是当她看见警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老警官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开,直接穿过接待室,走进客厅,里面充满着了欢声笑语。刹那间,笑声和说话声像着了魔法似地停了下来。 他们都在那里——科克博士,玛赛拉,麦高文,伯尔尼,乔·谭波,唐纳德和艾伦·卢埃斯。另外还有两女一男是奎因父子以前没有见过的。其中一个女人身材硕长,珠光宝气,一副外国人的长相,她紧紧靠在菲里克斯·伯尔尼的胳膊上,表现出一种奇怪的占有欲。所有人都穿着正式的礼服。 卢埃斯小姐很快面带微笑地迎上前来:“有什么事吗?”她说,“你们也看到了,我有客人在,奎因警官,是否改天再……” 麦高文和唐纳德·科克专注地望着这三个沉默的不速之客。 科克博士的鼻子都气紫了,狂暴地推着轮椅上前:“这次不请自来又是为了什么,绅士们?在这个混乱的疯人院里,我们难道不能保护自己,以免被你们这些无聊的人打扰。” “别介意,科克博士。”老警官温和地说,“请大家多包涵,这样就闯进来,不过这是公事,我们只待几分钟。嗯——科克先生,我想跟你谈一下。卢埃斯小姐,有没有另外的房间可以借我们几分钟?” “发生什么事了吗?警官?”格伦·麦高文平静地问。 “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管继续你们的派对……呃,谢谢你,卢埃斯小姐。” 她带着他们走到另一间起居室的门口。唐纳德·科克安静而苍白地走了进去,像一个犯人走向他的行刑室。而娇小的乔·谭波昂着头,步伐坚定地准备跟进去。老警官皱了皱眉,正准备要说话的时候,埃勒里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于是他就闭上了嘴。 直到起居室的门锁上,维利警佐大步往门前一站,唐纳德才看见乔·谭波也进来了。 “乔,”他严厉地说,“别把自己卷进这——这档事里来。求求你,亲爱的,到外头去,跟其他的人一起等我。” “我要待在这里。”她说,微笑着捏捏他的手,“毕竟,要是一个妻子——或是准太太——连自己丈夫的担子都不能分担一点的话,算什么妻子呢?” “噢,”埃勒里说,“最近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先让我向两位致上最诚挚的祝福。” “谢谢你。”他们同时温柔地低语着,再同时垂下了眼睑。真是一对奇怪的情侣!埃勒里想。 “那么,好吧,听我说,”老警官开口了,“相信也不需要我来告诉你,科克,你并没有对我们说实话。你隐瞒了一些事实,而且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滑稽可笑,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澄清你自己。” 科克说得很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警官。”乔瞥了他一眼,眼神闪动着迷惑。 “科克,你最近是不是曾经遭到抢劫?”老警官单刀直入地问。 “抢劫?”科克看来真的是吃了一惊,“当然没有……噢,我想你是指我父亲的那些书,嗯,我想你们也知道它们已经被神秘地归还了……” “我不是指你爸爸的书,科克。” “抢劫?”科克皱起眉头,“我不可能……没有。” “你肯定?想清楚啊,年轻人。” 唐纳德的双手在燕尾服的口袋里紧张地搅着:“但是我跟你们保证……” “你是不是拥有一批古董珠宝——都是精品——其中包括‘红胸针’、‘公爵夫人头饰’、‘绿宝石垂饰’和一枚十六世纪的中国玉指环?” 快得像闪电一样,科克不假思索地说:“我已经把它们卖掉了。” 老警官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口。维利警佐让到一旁,老警官打开门,大声说:“卢埃斯小姐,请你来一下。”然后这个硕长的美女便走了进来。她带着一抹不确定的微笑,细细的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探询的神色。她穿着一袭暴露曲线的修长晚装,胸口开得很低,双峰随着呼吸一起一落,若隐若现,像沙滩上的潮汐起伏,引人遐思。 老警官很有礼貌地问道:“难道你不认为你离开一下子会比较好吗?谭波小姐。” 她小巧的鼻尖几乎是幽默地抽动了一下,然而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开科克的手,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好吧。”老警官叹了口气,转向硕长的女人,微微一笑,“亲爱的,我们最好用真名来好好再彼此认识一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你的真名是艾伦·塞维尔?” 科克茫然地眨着眼,而这位高大美女止住她的笑容,也开始眨眼,就像一支胆怯的绿眼小猫咪突然受了惊吓,然而她很快就恢复了她的微笑。她的笑容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四维的猫一样,遥远而不真实,埃勒里这么想着。只听见她说:“对不起,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嗯,”老警官赞叹地笑了,“好胆识,艾伦。但是再演下去对你可是不会有什么好处啊。你知道,我们对你可是了若指掌。我在苏格兰警署的朋友特伦奇警官打电报告诉我——就今天傍晚,说你跟他可是很老很老的朋友了。全英国最恶名昭彰的女骗子,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这个特伦奇啊,说话真是没有礼貌。你知道吗,科克?” 唐纳德舔了舔嘴唇,看着艾伦,好像在浓雾里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似的。 “女骗子?”他支支吾吾地说。但是在他的迟疑里,还是存了几分不相信。埃勒里叹了口气,稍稍转过身去,由于人类的美好情感而脸红,凭着男人的直觉,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回想起在整个事件中,唯一最纯真的角色,其实就是娇小的谭波小姐,她就是她自己,什么角色都没扮演。现在,她正带着一种冷淡的憎恶,审视着眼前的另一个女人。 而这个硕长的女人却一言不发。但是相对的,在那对绿色瞳孔的深处,却闪动着警惕、难以捉摸和嘲弄的光。好像她就是那只会笑的猫,用他难解如谜的笑话,把胆小困惑的爱丽丝搞得团团转。 “是聪明人就招供吧,艾伦。”老警官低声地说,“我们把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比方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手上拥有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是来自于科克先生的收藏,对吧,艾伦?” 她的防线马上彻底崩溃了,视线飞快地瞥向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门,然后她咬住嘴唇,再度微笑。但是这一次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那只四维猫了,这是垂死前祈求怜悯的微笑。 “哦,现在看卧房保险柜里的那些珠宝,对你来说恐怕已是没有什么用了。”老警官咯咯笑了起来,“因为它们已经不在那里了。今天下午你出门的时候,我们硬是把它们拿出来了。好了,艾伦,你是要说实话呢,还是一定要我拿手铐把你的手铐上?” “手铐?”她皱着眉喃喃地说。 “少来了,艾伦,在英国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吗?我一点都不怀疑,你漂亮的手腕在过去,一定不只被铐过一次吧?”奎因警官突然对她失去耐性了,“是你偷了那些珠宝!” “噢,”她说,这一下她又笑开了,希望奇迹般地复活了,“警官,你真是的,你怎么会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梦话?你肯定它们是属于科克先生的吗?” “肯定?”老警官瞪大眼睛,“现在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如果这些珠宝的确属于科克先生,你怎么能就这样坚称有人犯法了呢?警官,难道一位绅士送一些珠宝给一位淑女当礼物,也算是犯法吗?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说科克先生偷了那些珠宝呢,天哪!” 片刻凝重的沉默。然后埃勒里迅速地说:“你怎么说,科克?” 乔·谭波皱着她小巧的鼻子,这件事完全把她给搞糊涂了,她把唐纳德的手臂握得更紧了一点:“唐纳德,你真的把那些东西送给——她了吗?” 科克仍站在那里。但是埃勒里从他脸上的表情感觉得到,他现在心里就像一只滚烫的大锅,里面沸腾着一种又一种的感觉,彼此缠绕,互相牵扯,就像是一条袖珍的蛇在缠拉孔奥的两个袖珍的儿子一样。他原本古铜色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好像被洗掉一样,成了灰白一片。 他几乎是心不在焉,松开握住乔的手,然后说:“是的。”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艾伦·卢埃斯一眼。 “怎么样,”卢埃斯小姐愉快地叫起来,“你看吧,根本就是庸人自扰嘛。警官,我相信你会立刻把我的珠宝还给我。我曾听过最吓人的故事描述美国警察如何不老实,同时……” “住口。”老警官简洁地说,“科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说,你真的把这些贵重的珠宝当成礼物送给这个女人了?” 科克像一个被刺破的气球一样全身无力。在乔·谭波的注视之下,他跌进最近的一张椅子,把自己的脸埋进双手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模糊又悲惨,“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不会吧?”艾伦·卢埃斯很快地说,“科克,你的记性真糟糕。”她没有再说下去,就匆忙走进自己的卧室。紧锁眉头的警佐,在奎因警官的摇头示意之下,才松一点。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带着一叠信纸,“我很肯定唐纳德不知道他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奎因警官,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不介意公开这些——私人的东西,我实在是别无选择,不是吗?警官。唐纳德,你真可耻!” 警官严厉地盯着她,从她手里接过信纸,很大声地读出来: 亲爱的艾伦: 我爱你,我觉得无论我再怎么做,都无法表达我对你的爱意。我的收藏里,最珍贵的就是珠宝。 “公爵夫人头饰”,它曾在俄国公爵夫人的头上熠熠生辉:“红胸针”曾经属于某个女皇的母亲;以及玉指球,它曾在某个中国公主的指上发光。我拥有它们多年,现在送给你,希望它们能证明我的感情。我是心甘情愿地将它们送给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 看得出来谭波小姐正在发抖:“奎因警官,”她冷冷地问,“这封……信写日期了吗?” “可怜的小亲亲,”卢埃斯小姐低声说,“我完全了解你现在的感受,亲爱的。但是连你自己都看得出来,唐纳德写这封信给我,是在你到这里来之前,在他认识你之前;当他认识你之后……”她耸了一下她线条完美的裸肩,“‘发生了一场战争,而我已沦为牺牲者’。我对你保证,我并不吃醋。今天晚上我请你和唐纳德来,不就是证明吗?” “太笨了。”老誓官冷笑着说,“如果这是一封由热情的爱人写给他的朱丽叶,要求她嫁给他的情书的话,那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这听起来像一个历史故事。这一切只是外表,我会知道真相的,就算用榨也要榨出来——你们两个都一样。科克,你到底是中了这个女人的什么邪,居然会在她的摆布之下,写出这样的一封信来?” “摆布?”卢埃斯小姐皱着眉头,“唐纳德,这整件事实在变得太愚蠢了。告诉他们吧,说话啊,唐纳德。”她跺了一下脚,“我说你倒是说话啊!” 这个年轻的男人站起来,第一次跟卢埃斯小姐面对面。他的眼睛有一层保护色,虽然面对的是她,但是他说话的对象却是警官:“我看这场闹剧没有必要再演下去了。”他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就算是我自作自受,我的确说了谎。” 埃勒里看见卢埃斯小姐的眼里流露出极大的快慰,但是很快的又被她自己给压下去了。 “这封信是我写的,我把那些珠宝送给了卢埃斯小姐——或是塞维尔小姐,如果那是她的真名的话。对于她的过去我一无所知,我更可以说,我一点都不在乎。这完全是个人隐私,我不明白它现在为什么被卷进这件——这件谋杀案的调查之中。它与这件谋杀案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唐纳德……”乔·谭波几乎要窒息了,“你……要求她嫁给你?” 卢埃斯小姐露出完全胜利的微笑:“别傻了,亲爱的,就算他真的这么做过,那又怎么样呢,我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女人吗?别把它看得这么严重,不过是一场迷恋罢了。我相信就是这样,不是吗?唐纳德?总而言之,它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你拥有他,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反而变得小心眼儿吧,对不对?” “还真有英雄气概。”埃勒里咕哝着。 “唐纳德,你——你承认吗?” “是的,”他以同样粗哑的声音回答,“我承认有。看在老天分上,我还要承受多久这样的折磨?”他没有看那个来自中国的娇小女孩,“要是这事没有必须公开的话,我希望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过去了,了结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明白了。”老警官冷淡地说,“那珠宝呢?科克?” “我都送给她了。” 乔·谭波安静地走到高个子女人的面前,说:“毫无疑问的,你是个最邪恶的家伙,唐纳德他——他不可能真的接受你的……”她转向面部僵硬的科克,“唐纳德,你知道我是不会相信这些——这些狗屁的胡说八道!你——我太了解你了,亲爱的。你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错事的。噢,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曾经跟这么一个下贱的冒险家有过一段……一段什么。虽然,这真的刺伤了我,我想,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纳德?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亲爱的?难道你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怪异的温柔:“你必须依我本来面貌接受我,乔。” 卢埃斯小姐一直保持着她的微笑,但现在她的声音里却有种强烈的自信和骄傲:“我想我表现得已经够有耐性的了;换了别的女人,说不定就开始大吵大闹,闹得你们鸡犬不宁。至于你,乔·谭波,我会忘记你刚刚侮辱我的肮脏话。依我多年的经验奉劝你:别做个愚蠢的笨疯子。你已经拥有他了,他又是个那么好的年轻人。” 乔·谭波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只是专注地凝视着科克那张躲闪的脸孔。 卢埃斯小姐说:“现在,警官,我坚持请你叫这些狗离开这里,我不能再忍受这种无休无止的干扰。要是你们要待下来,那我马上就离开。” “你想得美,”老警官酸溜溜地说,“除非经过我的许可,你不得离开。要是你妄图离开,我将以涉嫌谋杀的罪名逮捕你;说到做到,而且这已经对你十分宽厚了。事实上,我现在马上就可以以不受欢迎人物的名义把你关进铁窗里去。所以,要么就待在你的房间里不要动,塞维尔小姐,乖一点,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样。”他对面前这沉默的一对眨了眨眼,“至于你,科克,你没有把你现在惹上的这些悲惨的麻烦和盘托出,总有一天会追悔莫及。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邪恶到什么地步,但是似乎她已经牢牢地拴住你了。你麻烦喽,年轻人……走吧,孩子们。” 埃勒里叹了口气,挪了几步:“你不打算继续问一下玛赛拉·科克,关于那些语言学书籍的事吗?”他低声说。他吃惊地看见科克憔悴的双眸正跳动着狂野的警戒之色。 “你们别碰玛赛拉,听到没?”这个年轻人面色铁青地吼叫着,“不准把她拖进这档事里来!我告诉你们别碰她!” 奎因警官冷静地审视着他,突然又来了兴趣。然后他温和地说:“好吧,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也有我的坚持。托马斯,把玛赛拉·科克小姐和她的父亲带进来!” 唐纳德跳起来,像一枚导弹似地冲向门口。维利转身正准备开门,毫无防备的被他粗暴地推到旁边。唐纳德站在门前,浑身发抖,却很坚定:“不,我警告你们。奎因,看在老天分上,别让你爸爸这么做!” “怎么,你这个骄傲自大的黄鼠狼!”警佐咆哮着,开始向前猛冲。 “等一下,维利。”埃勒里懒洋洋地说,“干嘛搞得戏剧性啊,科克,我的老朋友,谁也不会伤害你妹妹,只是有点一定得澄清一下的小误会。就这么点儿事。”他走向前,友好地把手臂搭在科克僵硬的肩膀上,“让谭波小姐带你上楼去,科克。” “奎因,你不会……”科克乞怜地说。 “我当然不会,”埃勒里安慰。他看了娇小的乔·谭波一眼,她叹了一口气,走向科克,拿起他的手,低声温柔地对他说了几句话。埃勒里感到科克的肌肉放松了。警佐怒容满面地开了门,让这一对情人离开。另一个房间里的目光立刻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 “你也出去,艾伦。”老警官不客气地说。她耸耸肩,在科克和乔·谭波之后缓缓离去。然而在她肩膀优雅的耸动里,却有着某种机警和小心,就好像她正在保护自己免遭背后的打击似的。 维利警佐尾随着她。 “这个女魔头,她到底吃定了科克什么?”老警官凝视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地说。 埃勒里吓了一跳:“啊?噢——科克。”他拿起一支烟,很慢地擦亮一根火柴,“非常有趣,我刚刚脑海里闪过了一丝微光,只是非常……他们来了。” 进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维利警佐则是一脸即将爆发的怒气。 “这个叫麦高文的家伙不肯待在原来的地方。”他着急地说,“我是不是要把他给踢出去,警官?”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警佐。”埃勒里带着有趣的微笑说,一面还瞥了体型庞大的麦高文一眼。 “呃,要是他坚持这么做的话,他就死定了。”老警官大声地说,“听好,小姑娘……” 玛赛拉·科克屏气凝神地站在她的未婚夫和父亲之间,安静而瘦弱。她的父亲沉重地靠在她的手臂上。老人干枯瘦削的身躯似乎又缩水了,他很安静,这可是怪事,一点都不像他平常那种好战的样子,眼睛里闪动着诡秘的光芒。 麦高文温和地说:“别介意,警官,我的未婚妻是个敏感脆弱的年轻女士。何况我也不敢说我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你强壮的手臂一击。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破坏了这么美好的一场鸡尾酒会?” “你说得够多了,麦高文先生……” 科克博士颇声说:“你们到底对唐纳德做了些什么?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他看起来——”玛赛拉轻声地说。 “问话的人应该是我。”奎因警官厉声说,“科克博士,几天前你通报说,那些失窃的希伯来文书籍已经找回来了,对不对?” “怎么样?”老学者的声音有些嘶哑。 “‘全部’都找回来了吗?” “没错,我早叫你们不要小题大做,重要的是——我的书已经找到了。”他不经心地用骨瘦如柴的指头敲着他女儿的手臂,“怎么,你们发现是谁——偷了这些书了吗?” “要不要用你那条老命来赌赌看?” 玛赛拉·科克叹口气。她的红唇在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 麦高文开口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只是从未婚妻的脸看到未来岳父的脸。他古铜色的脸也变得十分苍白。他咬着唇,紧握着玛赛拉的手。 “如果要我说的话,”埃勒里低声说,他们都凝望着他,三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我们都是有理性的成年人了。科克小姐,我可以先说我对你赞赏得五体投地?” 她突然侧过身,闭上双眼。 “你什么意思?”麦高文嘶哑地说。 “麦高文,你的未婚妻,是一个勇敢、忠诚的女孩。我其实很清楚她的心路历程……我之前曾经一再提到,这件案子的本质里,存在着一种很特别的‘相反性’,而她的脑海里,马上就出现一副全景——他的父亲……就是你,博士……你精研……”埃勒里顿了一下,“希伯来文。她知道,这种语言的特色是:它的字义是相反的。因此……” “是我偷了那些书。”她说,带着窒息般的吸泣,“噢,我只是害怕——” 科克博士的脸奇异地改变了:“玛赛拉,我亲爱的。”他柔声说,然后他抓紧她的臂膀,试图让自己挺得更直一点。 “但是你忘了,科克小姐,”埃勒里继续说,“在你父亲的图书室里还有很多中文的手抄本,而中文,也是一种有着‘相反性’的语文,难道不是吗?” “中文?”她喘着气,瞪大了眼睛。 “我想就这样了。爸爸,没有必要再追究这件事情了。基本上这是我的错。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只是科克小姐她对我常挂在嘴边的,关于这个案子‘倒置’本质,所做的过度反应而已。既然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忘了吧。” “但是希伯来文的确有相反……” “哎呀,”埃勒里也叹了口气,“还是没什么用,我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思。怎么样,我够朋友吧?”他对玛赛拉和麦高文微笑,“走吧,没事了。” “嗯,好吧,”老警官吼道,“让他们出去,托马斯。” 警佐站到一旁,让这三个人过去——他们都非常安静,而麦高文的眼神里似乎还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既然我们还在这里,”老警官低声说,“我应该把另外一件事也好好澄清一下。” “又是什么事?”埃勒里也低低地问。 “菲里克斯·伯尔尼那家伙,托马斯……” “伯尔尼?”埃勒里眯起了眼睛,“伯尔尼又怎么了?” “我们终于搞清楚他在命案当天的行踪,不过还有一件事……托马斯,把伯尔尼先生带进来,还有那个外国小姐——就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挽着伯尔尼胳膊的那个。如果我的预感没有错的话,她跟这档子事一定有点关系。” “跟什么事有关系?”当警佐大步走出去的时候,埃勒里很快地问。 老警官耸了耸肩:“就连我也不知道。” 伯尔尼醉得很厉害。他步履蹒跚地进来,恶毒的眼睛闪着光芒,见棱见角的脸上带着一抹嘲讽,跟他一起进来的女人看起来则很惊恐。她是个高大柔软的黑发美人,整个身躯洋溢着青春活力。她丰满的胸部紧紧地贴在伯尔尼穿着黑色礼服的手臂上,好像她害怕放开他似的。 “有什么事?”伯尔尼懒洋洋地说。他薄薄的嘴幽默地掀动着,“今天晚上又有什么新节目?是犀鞭、断头台还是普罗克拉斯提斯的床?” “晚安,伯尔尼。”埃勒里低声说,“我想说我们的侦查任务扩展的范围更大了,很高兴能碰到这么有文化水准的人。犀鞭,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听起来有点像荷属非洲的话,那是什么东西啊?” “那是一种用犀牛皮作成的鞭子。”伯尔尼说,带着同样那种喝醉的笑容,“如果在南非的大草原上你落到我手里,我亲爱的奎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你好好尝一尝犀鞭的滋味。我非常不喜欢你。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曾经这么讨厌过自己的同类。下地狱去吧……好啦,你这个袖珍老魔头!”他突然厉声对奎因警官说,“你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就痛快说了吧,我可不想整个晚上都拿来回答白痴问题。” “白痴问题,啊?”老警官咆哮道,“你再敢这么胡说,自作聪明的家伙,我就叫警佐对付你,至于他会怎么揍你那张扁平脸,你就自己想象吧。”他转向那个女人,“你,你叫做什么名字?” 她更挨紧了这个出版商一些,用一种充满孩子气的信任仰视着他。 伯尔尼懒洋洋地说:“告诉他,我的小美人。他看起来挺凶,可是不会伤人。” “我……叫,”这个女人很困难地说,“卢克列齐亚·丽佐。”她的话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 “你是从哪里来的?” “意大利。我家……是……在……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哦?”埃勒里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能够抓到贵国画家波提切里笔下那些充满活力女人的主要灵感来自何处。你非常可爱,来自于一个非常可爱的城市,我亲爱的女士。” 她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眼光里闪动的东西,跟刚才充满她眼睛的恐惧可是不大相同了。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继续紧抓着伯尔尼的手臂。 “听着,我没时间。”奎因警官大声叫着,“你来纽约多久了,女士?” 她又看了伯尔尼一眼,伯尔尼点点头。 “大概……一星期左右,我想。”她说,带着温暖柔和的噬噬声。 “你问这个干什么?”伯尔尼懒洋洋地说,“你想以谋杀罪名把‘丽佐女士’给扯进这件闻名遐迩的大案子里吗?警官,我要告你妄下断言,还有故意恐吓单纯无知的意大利人。我的朋友卢克列齐亚‘小姐’还没结婚。” “不管她结没结婚,”警官依然咆哮着,“我要知道命案当天,在你东十四街的单身公寓里,她到底在干什么?” 埃勒里有点儿吃惊,但是伯尔尼可没有。这个出版商脸上总是挂着醉酿酿的笑容,露出牙齿:“哦,我们的大都会警察这下子可扬起他那面道德纯洁的大旗子!你想她会在那里做什么嘛?你一定有某个想法,否则你是不会这么问的……问自己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的愚蠢习惯,我可真是永远都搞不懂。你想我应该不会否认,不是吗?” 老警官那张很像鸟的脸在接下来的几秒里涨得越来越红,他怒视着伯尔尼说:“我对你在那天的行踪很有兴趣。伯尔尼,别以为你可以用你的油腔滑调就可以在我面前撒下什么烟幕蒙住我的眼。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在毛里塔尼亚跟你搞到一起的。你下船到纽约之后,就跟她直接坐计程车到你的公寓,那是当天的中午之前。在你上楼到科克那里去之前,那一天其他的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伯尔尼还是微笑着,但是在他兴奋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如镜的平静深深吸引着埃勒里:“哦,你不知道吗,警官?” “怎么,你……” “因为很明显,如果你知道的话,”伯尔尼低声说,“你就不会问我这种蠢问题。可笑,可笑极了,对吧,小美人?这位奉命保护我们的妻子房屋和居民荣誉的下流警察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个简单的脑袋很明显没有任何疑虑,也许我搞错了,他有所怀疑,只是没办法确认。” 那个女人仰视着他,眼里充满困惑却仰慕的眼神,很显然,她那点儿英语水平根本听不懂这些快速的对话。 “同时,由于他们忠于我们盎格鲁撒克逊的舒适的法律迷宫,他很明白要是没有了证据,他就像小孩不见了妈。或是——”伯尔尼还是懒洋洋的,“一个美丽动人的意大利女孩不见了她的伴,呃?警官?” 在伯尔尼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一阵死寂笼罩在房间里。埃勒里瞥了他父亲一眼,很不舒服地察觉到了某些可能性。老警官的脸硬得好像大理石一样,他小小的鼻孔使他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小,更严酷。而维利警佐那边看起来也很危险:他宽阔的肩膀己经像拳击手那样地拱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出版商,带着一种露骨的威胁,使埃勒里非常吃惊。 然后这段沉默终于过去了,警官用一种几乎是公式化的声音开口了:“所以你的说法是,你跟这个女人在你的公寓度过了这一整天?” 伯尔尼耸耸肩,对周围的威胁气氛十分冷漠:“你想嘛,当一个男人可以跟这样一个吸引人的尤物共度一天,他会选择待在哪里?” “是我在问你问题。”警官平静地说。 “好吧,我确认这一甜蜜的答案就是了。”伯尔尼微带的那个令人不快的笑容说,“这个严苛的审问结束了吗?探长?我可以让可爱的卢克列齐亚陪我一起走吗?这样要求够礼貌吧,不能让我们的女主人在外面等太久,你知道。” “去吧!”探长说,“快滚,趁我亲手把你脸上那种邪恶的笑容掐断之前快滚!” “好极了,”伯尔尼懒洋洋地说,“来吧,亲爱的,看来这里不再需要我们了。”他把那个困惑的女人拉得更近,温柔地搂着她向门口走去。 “但是,费利西欧,”她低声说,“这……” “别把我意大利化了,亲爱的,”伯尔尼说,“叫我菲里克斯。” 他们走了出去。 有好一阵子三个男人都没开口。老警官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倚着门。维利警佐则大口大口地吸气,好像刚干完重活儿一样。 然后埃勒里柔和地说:“唉,算了,爸爸。别让那个喝醉的乡巴佬打败你。虽然我承认,他的确捅到了我们的痛处,刚才我自己有一种感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别再沉着脸了,爸爸,求你了。” “二十年来他是头一个——”老警官很审慎地说,“头一个想让我犯上谋杀罪的家伙。另一个则是那个强暴自己亲生女儿的王八蛋,但是至少他还是个疯子。” 维利警佐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些恶毒的话。 埃勒里摇摇他父亲的手臂:“行了,行了!我要你帮我点忙,爸爸。” 奎因警官叹口气转向他:“好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今天晚上晚一点的时候,你是否可以找个理由或借口,把那个叫塞维尔的女人骗到局里去?顺便把她那个女仆也给弄走?” “嗯,干嘛?”警官说,突然有了兴致。 “我有一个主意,”埃勒里低声说,若有所思地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就是我不久前提到的‘微弱的灵光’。”第十三章 闺房 这个国际都市培养了许多异想天开的人,自以为能机敏地进出别人家而不被发现。埃勒里·奎因从未成为隐身在黑暗角落里的一员。此刻,他略显紧张地出现在长赛乐酒店的二十一楼,四下无人,包裹在大衣之下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两次。他把钥匙插进卢埃斯的房门,门锁转开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他推开房门。 门厅内像墨一样一团漆黑,他僵直地站着,耳朵因用力倾听而隐隐疼痛,套房里安静无声。 他暗自咒骂自己像个胆小的笨蛋,然后大胆走近黑暗的墙边,他记得那儿有个开关。胡乱摸索一番后,他找到了,一按,整个门厅骤然亮了。他很快打量通往起居室那扇门的方向,旋即把灯关上。突然他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的垫子绊了个踉跄,他猛力挥动双臂才保持住平衡。最后,他还是到达目的地,打开门,溜进起居室。 靠着对街饭店闪烁的霓虹灯,他找到通往卧室的门,径直向它走去。 门半开着,他探出头,屏息,没有任何动静。他进了房间,把身后的门关上。 “目前为止还不错,”他对自己说,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也许我忽略自己溜门撬锁的天赋了,现在,那该死的开关在哪里?”他在晦暗的光线里四处摸索,“啊?在这里啊!”他咕哝着,伸出手要开。 但是他的手在半空中凝住了,同时一阵刺痛爬上他的脊背,脑中瞬时千头万绪。但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有人己经打开前门,没错,他听见久没上油的门栓吱吱作响。 所有的念头只化成一个动作,他立刻收回手臂,就像脚上长了轮子似的,他很快地躲到一片日本丝绸的屏风后面,那是他方才在摸索开关时无意间发现的。找到藏身的处所后,他立刻屏气凝神蹲低身子。 在他听见卧室门把被转动,发出金属刺耳的声响之前,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他也听见鞋子刮过门槛的声音,有人大口喘气呼吸。然后金属声又传来,那个人像潜行野兽般把门关上。 埃勒里睁大双眼,试图从两扇日式丝绸屏风之间的缝隙往外看。很奇怪,他的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好像来自女人肌肤上的香味。不多久他就完全明白了,这香味早在那只潜行的野兽闯入之前,甚至在他自己进来之前就有了。那是来自艾伦·卢埃斯……他的瞳孔因身处黑暗中而放大,开始看清那个人的样子。那是个男人,他脸上的皮肤在房间的昏暗中发着微光。 男人的动作敏捷但紧张,头左右张望,呼吸嘶哑像在吸泣。 他抓住一个造型优雅时髦的矮梳妆台,开始用力猛拉,把抽屉拉开,显然他完全不在乎他制造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埃勒里踮着脚,无声无息从屏风背后走过厚厚的中国地毯,沿着墙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他伸出手,愉快舒缓地说:“哈啰!”同时按下电灯的开关。 潜行人像老虎般地转过身来眨着眼沉默着。在明亮的灯光下,埃勒里一眼就认出那男人习惯竖起大衣衣领的特征——又是唐纳德·科克。 他们长久地彼此打量,好像无法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更像是不能相信双眼所见到的。他们都因震惊而说不出话。 “好,好,”埃勒里终于开口,他轻松地吸了口气,朝愣在那里的年轻人走了几步,“你真的是到处活动啊,科克?这种老套的夜间拜访是什么意思?” 唐纳德突然完全放松了,似乎他片刻都无法再承受这样紧张的压力。他在靠近的一张丝绒座椅上坐下来,拿出烟盒,点上一根烟。 “好吧,”他发出短促而绝望的笑声,“我在这里,当场逮捕我吧!奎因——由你来,或其他的人都可以。” “命中注定,”埃勒里低声说,“是你命好,年轻小伙子,更鲁莽的警察可能会——会怎么做?对了——狠狠揍你一拳,再问你问题。你太走运了,要不是我的胃敏感,没有带枪的习惯……可真是个坏习惯。科克!夜探淑女的闺房,你在自找麻烦。” 埃勒里舒舒服服地在科克对面一把黑貂皮的长椅上坐下来。他拿出自己的烟盒,心不在焉地掏了一根烟,点着。 两人沉思着抽烟,沉默了一段时间,彼此凝视谁也没有低下眼皮。 埃勒里咽下一口烟说:“我为失眠所苦,你呢?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科克叹了口气:“继续说啊。” 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想讲?” 年轻的科克勉强笑了笑:“很奇怪,此刻我一点也没有谈话的心情。” “我很奇怪,我想谈。平和的气氛,两个聪明的年轻人独处,抽着烟——最完美的聊天气氛,科克。我常这么说——当然是最独到的看法——美国人需要的其实不是五分钱一根的好雪茄,要的是那些受文明影响的瞎扯闲聊。你不想变得文明点,你这个不开化的家伙?” 年轻的出版商从鼻孔中喷出烟来,然后他突然倾身向前,胳膊肘抵住膝盖:“你在耍我,奎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问你,”埃勒里声音干涩,“还是同样的问题。” “说清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