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引言 有一种说法:社会学的主流是非理论的。 我大概就属于这个主流。自从在美国学了社会学,就对理论产生了反感,后来就常常感到自己成了"理论上的残疾人"。当然,我不应当拿北美社会学的实证主流为自己辩护,不喜欢理论本是我内心的倾向。 我也不想用自己长大的环境为自己辩护--我总觉得,我生活的前三十年(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国人犯了一种"理论过多症",各种所谓"理论"充斥于我们的生活,连二十岁的大学生都言必称"主义"。记得我在匹兹堡大学的导师、著名历史社会学家许倬云先生有一次感慨地对我说:你们这些大陆来的学生说起话来怎么总爱用些大名词。的确,就像一个人因为吃某种东西太多吃伤了一样,我对理论就有这种感觉。由此你可以知道,当我看到弗雷泽所说的"我确信,一切理论都是暂时的,唯有事实的总汇才具有永久的价值"(弗雷泽,孙珉编,第9页)这句话时,我为什么会对他怀有共鸣甚至是有点感激的心情。 套用毛泽东关于外因内因的说法,上述情况都是外因,内因是我自己总是受到"事实"这个东西的强烈吸引。我做社会学研究,总是带着一种爱丽丝漫游奇境的感觉,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而且总想像那位小姑娘那样感叹一声:啊,真是越来越奇妙了!一件事,只要不再让我觉得新鲜、闻所未闻,我的兴趣就会立即下降。就因为这个,我做了男同性恋的研究--一个女人做这种研究真是够奇怪的,我一点也不怪很多国内国外的记者一再对我提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搞这个研究?我猜,他们想听的是"我是个同性恋"或者"我想帮助同性恋"之类的回答,可我让他们失望了,我的回答总是:我觉得这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好题目。我说的是真话。我只是觉得同性恋这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这是我做研究的必要条件。当然,它还并不是充分条件。换言之,如果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有可能去研究它,但并不一定去研究它;但是,如果一件事完全不能引起我的好奇心,我就根本不会去研究它。 提到好奇心,许多人都羞于承认它可以成立为做研究的理由,以为这就使研究成了一种"跟自己玩的游戏"(福柯用语)。 但正是大师福柯本人为这种研究动机正了名。他在其名著《性史》中解释自己的研究动机时曾说:"至于说是什么激发了我这么做,那则很简单......不过是出于好奇心--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唯一值得带着一点固执去遵从它驱使的那种好奇心。"(福柯,第163页)你当然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对福柯的话也心怀感激。他在我心中地位崇高,这一点有我引文的数量为证。 从1994年起,我开始做这项研究: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 这项研究所采用的是半结构化的访谈(semi-structuredinter-view)方法。采用这种方法的主要原因是,研究所涉及的领域完全是个人生活史,隐私性很强。如果采用社会学的问卷方法,很难得到真实的情况。就像美国联邦政府耗巨资资助的一项有关美国人性生活的研究所受到的激烈批评一样,在涉及个人隐私的调查中,旨在推论整体状况的社会学大规模抽样问卷调查的可靠性受到严重质疑。这项研究是由著名社会学家、性学家劳曼(E.0.Laumann)、盖格农(G.Gagnon)等人主持的。可以说,他们的方法集中了社会学量化研究分析方法的最高成就。 不幸的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于1994年10月公布之后,虽然好评如潮,但批评也是致命的:不仅提出用这种方法来调查个人隐私问题是不可靠的,而且由此对社会学是不是一门科学、有无可能成为科学产生了怀疑。关于社会学是否科学的问题,从社会学建立的初期就有人质疑,到现在已有将近二百年的历史了。社会学家如何对待这种批评呢?我在美国的一位导师这样说过:如果说社会学不是科学,那么化学也不能算是科学,因为它也不过是对现象的记录和描述而已。我想,不论社会学算不算科学,大型抽样调查方法是不是科学方法,当我们做涉及个人隐私的研究时,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慎用大规模抽样调查方法为妙。这是我选择了深入访谈个案史的方法来做关于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这个题目的主要原因--它是在研究这类敏感题目时最有效的方法。 对妇女个人生活史的访问和记录这一研究方法受到女权主义的高度重视,认为使用这种方法能够打破已有的边界,创造出新的公众话语。由于在过去的公众话语中,男性为主的色彩很重,因此女人的生活史在公众话语中的出现比起一般的个案生活史更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它有助于打破以男性话语为主的公众话语,使两性的话语在公众话语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女权主义在研究的访谈方法中偏爱半结构化的访谈方式。 这是一种定性的(qualitative)调查技术。它既不同于采用参与观察方法的民族学方法(ethnography);也不同于传统的在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之间缺少互动的大型结构性调查(surveyresearchandstructuralinterview)。 在传统观念中,定量的研究方法一向被视为"硬方法"(hardmethods),如大型问卷调查和数据分析;相反,定性研究方法则被视为"软方法"(softmethods),如民族学方法(ethnography),深入访谈方法和观察法。女权主义者批评统计学,视之为"男权文化中所谓'硬性事实'的僵硬定义的一部分"(Reinharz,87),并主张女权主义的研究只应采用定性方法,不应采用定量方法。 例如,心理学家格拉汉(D.Graham)和劳玲(E.Rawling)就断然否定任何自称属于女权主义研究的定量研究。她们将研究分为三类:女权主义的,性别主义的(sexist)和非性别主义的(nonsexist)。"女权主义的研究视角以定性为主,一旦采用了定量的技术,女权主义研究者总会感到需要为此表示歉意;而性别主义和非性别主义的研究视角却是以定量为主的,一旦采用了定性技术,研究者也总会为其研究将缺乏科学的严谨性而表示歉意。"(Reinharz,87)我反对完全排斥量化方法的倾向,我自己以前做过的许多研究就曾用过量化方法。我同意这样一种看法,即女权主义方法论与男权主义方法论的区别只不过在于,前者乐于承认和采纳范围更广的方法和技术,其中包括那些并非不严谨只是不那么僵硬的方法和技术。我想,最好的作法是定性定量两类方法兼收并蓄。 此外,有一批性学专家持有这样一种观点,即对此类题目的研究没有必要做很大规模。他们说:"我们已提到运用普查法和观察法可以对数百人以致成千上万的人做调查。但这种大规模的调查有时没必要,研究一小部分人的情况,就能促进我们对性问题的了解。"在当代文化人类学的研究中,有时甚至可以仅做一个个案的研究。使用这种方法的理论依据是:某一文化的内部是有同质性的,所以研究一种文化时,最重要的是注重研究的深入和真实可信,而不太强调抽样的方法。但同时他们也指出,"调查一小部分人时更要注意避免偏见、观察错误和做出不正确的结论。"(哈斯等,第37页)由于我的样本很小,所以没有任何统计意义,也不能做任何统计推论。我只是把这项研究视为一项探索性的研究,其中所有的材料只具有"存在着这样一种事实"的意义,不具备对更广大人群和更大范围的现象的代表性。 由此引发了一个问题:既然样本这样小,怎么可以把书名叫作"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过去,曾有人对金赛提出过类似的诘难:他的书不应该取名为《人类男性性行为》和《人类女性性行为》,应该叫作《美国白人男性性行为)和《美国白人女性性行为)。如果按照这一逻辑严格考证下去,金赛的研究甚至不应冠以"美国",因为他的样本不是全美国随机抽样样本,并不可以推论全国的。当然,更不可以推论"人类"。 我曾按这一思路想过把书题的"中国"去掉,结果更糟,成了"女性的感情与性",犯了和金赛一样的错误。在这种情况下,我建议读者从另一种定义的角度来看这类题目:当金赛用"人类男性"一词时,他是指这些男性属于"人类",而非其他灵长类动物(金赛是动物学家);当我用"中国女性"一词时,我是指这些被访问到的女性是中国人,而非外国人。本书仅在这一定义之下使用"中国"一词。 采用这种深入访谈个案史的方法,我一共访谈了47位女性,她们当中年龄最大的55岁,最小的29岁;她们的职业有科技人员、教师、公司职员、编辑、记者、医生、会计、艺术工作者、行政干部、工人、军人、服务行业职工、自由职业者等等,以知识分子女性为主;教育程度最高的是研究生毕业,最低的是初中毕业;大学及其以上学历的占多数。对每个人的访谈短则一两个小时,长则四五个小时,有的还不止谈了一次。 这项研究涉及女性感情与性生活各个方面的一些基本事实,其中包括月经初潮,情窦初开,性压抑,性无知,性学习,初恋,异性感情,初吻,婚前性行为,初次性交,性交频率,性交方式,性快感,性美感,性交反感,性欲,手淫,避孕与人工流产,生育,家庭暴力,虐恋与强奸想象,婚外恋,离婚,同居,同性恋,停经与更年期,色情材料,性侵犯,感情与性的关系,感情与婚姻的关系,性与婚姻的关系,性观念,女性性权利,以及女性地位问题。 本书采用的叙述方法是:将人们在前述某一项中的行为方式分类;在每一类中选录若干被调查女性的经历和叙述;并在每一项的结尾处略加评论。这些评论有些是我对这一问题的分析和看法;有些是其他文化中人在该问题上的作法和看法;还有一些是我所看到的大思想家们在该问题上最富于启发性的思想。1 月经初潮 女孩月经初潮时感觉是很不相同的,这些感觉可以被概括为以下几种:一、由对此一无所知而引起的恐惧感;二、由对此事的负面看法而导致的羞耻感、厌恶感甚至自卑感;三、视为平常事。但调查发现,极少有人对这件事持有肯定的正面的感觉,比如,由于期待成为成熟女性而引起的欣喜感觉;由于对这件事的正面看法而引起的自豪感等等。 事先对月经来潮一无所知 调查对象中有不少人在事前对月经来潮一无所知。这和她们进入青春期时的时代气氛有关,也与同龄人(姐妹、同学、朋友)之间传播这类信息的方式有关。调查表明,事先的一无所知往往会使女性对自己的这个生理特征产生恐惧或厌恶一类负面的看法。 一位女性讲了她月经来潮时的不知所措和不洁感:"有一次我去看话剧,忽然觉得底下湿湿的很难受,跑去厕所一看,特可怕,全是血,我不敢跟别人讲,也不知该怎么办,就找了张课本纸叠了叠垫上了,特别硬。那天我回家,妈妈不在,只有爸爸在,我不敢和爸爸说,就憋在心里,觉得特别难受,心情特别不好。后来回了学校,同宿舍的一个女孩正好来例假,我看她拿出个新例假带,垫上了纸。我心里又斗争了半天,才下决心把她叫出来,她一出来我就哭了。她说怎么了怎么了?我就告诉了她,她笑了,说,没事,我带你去买月经带。我总算过了这一关,可是心情仍很坏,觉得一来这个就失去了少女的纯洁似的。那年我13岁。" 一位女性为月经来潮感到害羞并从中得到"女人命苦"的印象:"我来得特别早,来时不到11岁,才小学三四年级。那时别的同学还都没来,所以我很害羞。我还记得当时我在游泳队,教练是个男老师。我月经来了害羞,不想告诉老师,可要是没有理由请假就必须去练游泳。我还记得当时为了既不告诉老师真实原因又能找到个合适的借口煞费苦心。来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要有这种事。那次是在我姑姑家过暑假,我游泳回来就发现游泳衣上有血,我以为哪儿划破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我就使劲洗那件游泳衣,谁也没告诉,连着两天都是这样。后来我躺着看书,还翘着腿,我姑姑就发现了。她给我用布做了一个月经带,我还不愿戴,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姑姑告诉我说,女人都要有这个。我说,我姐姐怎么就没有?其实是我姐姐没有告诉我。我又问,以后我每天都要戴这个东西了吗?她说,过几天就会好的。我那时特别爱喝冷饮,因为不懂得利害,就在那前后还喝了冰冻的酸梅汤。后来痛经伴随了我20多年。有一段时间痛到每次来时浑身出冷汗,呕吐,疼得大呼小叫的。上中学时,每次来月经都是同学把我送回家。有一次我疼得哼哼地哭,我奶奶就说:女人的命就是苦。我几个姑姑小时候也都是这样,疼起来又哭又叫的,绞着疼。后来我和一些女友谈起来,发现有人居然一点都不疼,从没疼过,我真惊讶。" 好几位女性讲了她们对月经来潮的恐惧感:"我发育比较晚,17岁才来。没人给我讲过,我很害怕,心理压力很大。" "我是小学四五年级来的,当时吓死我了。我妈我姐都没讲过,她们特别保守。来的前两天,我和哥哥打架,他推我,一失手,把我的嘴都磕破了。那天我放学回家,觉得粘乎乎的,一看是红的,我一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和哥哥打架打的。我也没跟妈妈说,就悄悄在厕所洗,半夜起来洗了好几次。 那几天,我惶惶然不可终日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有恐惧感。但是也朦朦胧胧知道这是女人的事。直到第三次来月经才被我妈发现。我妈的引导也有问题,她对我说:哟,你可能不会长个儿了。这是她老家的说法。那时候我才1米53,又矮又胖,我很痛苦,大哭了一常我来得算早的。记得那时候哪个女生一不上课间操,我们就知道她'那个'了。有个小男孩还问我:你凭什么不上操,你也没玻有的早熟的男孩就说:是妇女玻""我月经初潮时,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爸爸妈妈都不讲。我在家里又是老大。记得那是小学六年级,来了以后我吓坏了,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拿棉花去堵。后来我告诉了阿姨,她给了我一个月经带。听说有人对这件事有不洁等坏的感觉,我倒没有。" "我是初二时月经来潮的,我比一般人晚。来的时候我不懂,很害怕。我母亲没对我讲过,她对我的教育是忽视型的。我以为是在哪里磕破了。" "我是14岁来的月经。记得来时我正在打排球,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开始感到非常恐怖。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哭了,想道,一辈子一直这样可怎么办。第二年这种恐惧感才没有了。" "我是14岁来的,当时一点都不懂是怎么回事。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偶然看到过一个大人有这种情形,我当时告诉了妈妈,说那个阿姨屁股拉血,妈妈也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来的那次正因为肺炎住医院,我不知怎么办,就跟护士说了,护士给我讲了这是怎么回事,还拿口罩给我做了个例假带。事后妈妈才给我买了真正的例假带。我在家里是老大,我妹妹懂这事是我告诉的。" "我月经初潮是12岁,那时是小学五年级,同学们也大多不知道这个。记得当时是和一个女同学在我家,我对她说,我的肠子流血了。她好像稍微知道一点这是怎么回事。晚上妈妈下班回来,我问了妈妈才知道。" "我是18岁来的月经。小时候我很糊涂,不懂这些事,也不爱打听,没仔细想过。来了以后是姐姐教我该怎么做的。" "我是不到13岁来的。来之前基本不知道,只朦朦胧胧有点意识。来后我跟妈妈说了,妈妈大概给我讲了讲。我倒没觉得脏,可是觉得很害羞。记得那会儿课间都不好意思去上厕所。" "我是12岁来的月经,当时我正好被汽车撞断了腿,躺在病床上。忽然来了月经,我一点都不懂,吓坏了,以为是我的伤口出了问题。我很慌,马上叫了护士。护士就笑了,她告诉我这是来月经了,还告诉我该怎么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护士笑我的样子。" 有的女性从自己的经历中吸取了教训,改变了对自己女儿的教育方法:"我家兄妹六个,两个姐姐对我都特别保密,觉得不到时候说这些不好。那天我和姐姐提起这件事,她很后悔当初没跟我好好说清楚。她对自己的孩子就不那么保密了,所以她的孩子还没到岁数就知道了。" 事先对月经来潮略有所知 事先对这一生理现象有所了解的女孩恐惧感较少,但仍有不少人有厌恶感:"我是14岁来的月经,来之前就知道了,知道是女孩子都要有的,但我还是很紧张。我特别不希望有这种事,觉得很脏,很麻烦,很痛苦,每次一来就腰疼、肚子疼。" 有的女孩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对此事的原理及具体细节不甚了了:"我是14岁来月经的。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不懂是怎么回事。" 对于那些在月经来潮之前已对此略有所知的人来说,知识来源主要有三类:第一,从家人如母亲或姐姐处得知;第二,从同学朋友处得知;第三,从学校教育中得知。 第一类女孩是从家人那里得知的,她们在月经来潮时得到了长辈或姐姐的指导,她们是幸运的:"我是13岁半来的月经,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早熟,所以我妈在我11岁时给我讲过一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做。" "我是十二三岁时来月经的,记得是初一。当时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我姐姐告诉我的。我姐姐例假来得早,我开她的玩笑,叫她'大例假',我一这样叫,她马上就面红耳赤。她性格特别柔和,可只要我一说这个,她立刻就成了母老虎了。" "母亲给我讲过这件事,我事先既知道原理,也知道该怎么弄,所以我对这事没有羞耻的感觉。但是母亲给我讲这件事时特别严肃,让我感到很害怕,对这事有恐怖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懂得要用凉水洗有血的内裤,一直用热水洗,洗不掉。刚开始来月经时身体很难受,反应很大。" "月经初潮是13岁,记得是个冬天。那时已经有同学来了,她们在一起讲这事,好像挺神秘的。我来时妈妈姐姐都告诉过我了。我来得不算早,别的同学都十一二岁就来了,但也有十七八岁才来的。" "我14岁来的月经。来时候我知道,好像无师自通似的。 可是我不知该怎么跟母亲说,想了一整天才敢说,觉得自己犯了大错似的,不能和人说。最后终于还是和我妈说了,我妈给我解释了这件事。" 第二类是从同学朋友处得知的,多数调查对象是通过这一途径了解这件事的:"我是14岁上初二时来的。来之前就知道。小时的伙伴互相说过这件事,所以知道。我当时觉得这事很脏,弄在裤子上一点点就觉得很脏。但是总的看法觉得还是自然的。" "我是15周岁来的,正上初三。来时我有点知道。我上学早,是班上年龄最小的,所以别的同学大多数已经来了。她们虽然没具体说,但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月经来之前就有白色分泌物,使我心理感到紧张。有个大同学说,我昨天出洋相,以为是白带,其实是月经来了。我从这些谈话就知道别人也来,心里就平静下来了。" "我是十四五岁来的月经,那时已从同班同学那儿知道了。 有人来了,别人就会说谁谁开始'倒霉'了。所以我来时没有恐惧感,如果人家都来了我不来就有毛病了。但同学都叫它'倒霉',对我的意识有影响,认为给自己带来很多不方便。" "我是13岁月经初潮的,记得是小学六年级。当时我已经知道有这么件事了,因为班上同学中已经有人来了,我是班干部,别人来月经到我这儿请假,我就这么知道了。记得月经刚来时我感到很羞耻、恐惧。有一次我听到奶奶跟邻居说,这孩子们现在这么早就来月经。我听见后觉得特别生气,就哇哇地哭。" "我是差一点不到12岁来潮的,当时我们班的少先队大队长(11岁)也已经来了,她给我讲了这是怎么回事,让我别害怕。后来我又跟妈妈说了,妈妈也给我解释了这件事。" "小学五六年级有人来了,学校就让她去上教工厕所。还记得等她上完厕所一出来,我们一大群女孩就拥进去看她的纸。 那年我妈去'四清',我担心如果她还没回来我就来了怎么办。 我总不能和爸爸说这事吧。幸好我妈临走前给了我一个月经带,我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我没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但是有一件事引起我对月经的反感:我16岁时得了肝炎,是大串联的时候得的。我的一个邻居,是个大人,他对我说,把月经纸焙干吃下去能治肝炎,引起我对这事的反感。" 访问到的人中月经初潮最早的一位是9岁:"我是9岁来的,我们班一共有三个人来,我是第二个,比我先来的那个女孩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就知道了。记得当时很惊慌,很害怕。还记得为了能游泳,月经来之前我就喝醋,这样可以晚来半天。我觉得这事很丑,像秘密一样藏得牢牢的。我从小和妈妈关系不好,她总是疏远我,压抑我,所以我不让家里人知道,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互相分担。因为一来月经就不上体育课,所以男孩也知道了,就起哄。" 在访问的人当中月经来潮最晚的一位是在十八九岁时才来的:"初中我得胃病,人只有39公斤。高中时才来,可一直到上大学还不正常来。我当时是校游泳队的,一游泳就半年不来。 22岁那年去社教,农村天寒地冻的,生活很苦,那时也一直不来,有半年时间。记得我当时还挺高兴的,因为农村条件那么差,什么都没有,月经来了不好办。" 调查发现,女性对月经的知识同她们青春期时的性环境和性气氛有绝大关系。在文化革命后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对月经来潮的感觉要比年长的一代自然、平和得多。一位生于1957年的女性回忆说:"来月经时13岁,当时不觉得害怕。小学四五年级就有同学来了,所以就知道了。来之前妈妈没给我讲过这事,可也没有恐惧感。" 第三类是通过学校教育了解的,这种情况不多,证明青春期生理卫生教育不充分,至少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是匮乏的。 一位年过五十的女性回忆她在四十年代的青春期教育:"我月经初潮是15岁,当时没有什么心理震动。因为我上学早,比同班同学都小两岁,她们都来了。那时是解放前,我进的是当地一所最好的学校,学校有卫生课,讲过月经卫生,该怎么处理很明确,很自然。" 有些学校的老师也为女生的月经来潮做了有益的工作:"我是13岁半来的月经,来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上小学时就有人来了。记得小学老师还召集班干部,告诉大家这是怎么回事,说如果谁来了,照顾一点。我是班干部,所以那时我就知道了。自己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惊慌,觉得该来了。" "我是16岁半来的月经,在中学我们班48个同学里,我是最后一个来的,所以我来之前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其实,我在小学(那是北京很有名的一所小学)时就上过生理卫生课。 我这个人不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成熟得特别晚。当时班里同学不好意思去买卫生纸,就求我帮她们去买,因为她们知道我还没来。我从第一次就开始痛经,疼得很厉害,一直到结婚以后才好些。" "16岁来月经,我因为来得晚,所以都懂,也上过心理卫生课。当时觉得见不得人,好像有一种耻辱的感觉。" 总的看来,月经来潮是女性人生的一个重大事件,是促使女性意识到自己与男性具有性别差异的一个重要关头。从我访问到的女性的经历与感觉来看,尽管许多人能够从一开始或随年龄增长把它看作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的确有不少人在月经初潮时由于无知而产生恐惧感,或受周围人们看法的影响,对女性特有的这一生理现象产生不洁、厌恶一类的负面感觉。 这种情况并不是中国独有的,不仅许多欠发达国家中有类似的情况或对月经更严厉的负面看法和风俗习惯,就连我们心目中最开放、文明程度最高的欧洲在中世纪时也是这样的。信仰印度教或摩西教的女人在经期都认为自己身子不洁,因此必须藏匿一段时间。在位于南美洲北部沿海的苏里南,每当月经来临,黑人妇女便要与外界隔绝,独居一处,如果有人向她走近,她必须喊道:"我不干净!"(海斯,第39页)中世纪的罗马天主教信条甚至规定,来月经的妇女不许进入教堂。实际上,这种对月经的负面看法还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例如,罗马历史学家普林尼是如此描述接触经血的后果的:"接触了它,鲜葡萄酒变酸,田地变贫瘠,嫁接的植物会死去,田园的种子会干瘪,树上的果实会坠落,钢刀的刃会钝,象牙的光泽会暗淡,蜂群会死去;即便是钢铁也会立刻生锈,而且空气中将弥漫着臭气;狗只要尝到经血就会立即变疯,并使被狗咬的伤口染上一种不可救药的毒。"(转引自凯查杜里安,第211页)人们虽然不再相信这些假说,但对月经的恐惧感至今仍在影响着人们对经期妇女的看法。 作为对比,我在此引用一位西方女性对月经初潮的感觉,她说:"12岁那年,在朋友中我第一个来了月经,戴上乳罩。我感到自豪而又倨促不安。本来,我已经是一个丰满而内省的少女,突然又长高了几英寸,伴随着胸部的发育,一个夏天就使我出落成为一个出奇的苗条而又匀称的小女人。奇怪的是,对这种情况我虽己时有预感,但仍然像幻想中的教母访问我那样,使我心情激动不已。不过,最令我兴奋的是自己的变化和发现自己对男孩子的吸引力而陷入自我陶醉的快乐。"(转引自海特,第184页)对于月经来潮这一无害的生理现象,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误解、恐惧甚至是厌恶?原因首先来自无知,人类的先祖对于不可解释的生理现象产生误解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现代社会中仍然对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抱有恐惧感和厌恶感就只能被视为冥顽不灵和愚昧了;其次,对月经来潮的负面评价反映出妇女地位的低下--由于妇女的地位低下,所以她的某种生理现象会令人厌恶;最后,对月经来潮的恐惧感和厌恶感反映出一种禁欲主义的心理倾向,因为它是小女孩开始向成熟女性转变的信号,对它的厌恶表明一种希望停留在女孩阶段、不愿成为女人的心理。这种心理产生于不希望彰显而力图掩饰女性第二性征的社会氛围中,而这种社会氛围正是禁欲主义文化中所特有的。2 情窦初开 女孩从什么年龄开始对异性产生好感,感受到异性的吸引,感觉到自身的欲望?我把调查到的情况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幼年期的性游戏,那时女孩对异性的感觉处于朦胧状态,只能算似有似无;第二类是童年期,早熟的女孩开始对男孩产生模糊的好感;第三类是少女期,有些女孩己开始"进入状态",产生了某种类似恋爱的感觉。 幼年期性游戏 被调查的女性中自述与男孩交往的岁数最小的是在三岁时,当我向一位女性提出什么时候开始对异性有感觉时,她说:"三岁时有个男孩就和我'对鸡鸡',也不知道怎么对,两人就屁股碰屁股。" 童年期对异性初萌好感的经历 "小学时,家庭背景相似的男孩女孩就容易在一起。出众的女孩跟出众的男孩一放学就往一块儿凑。记得那时候我知道那几个男孩要去滑冰,就也去滑冰。那时情窦初开,有个男孩对我表示好感。他是我们全班最调皮的男孩,可是他最保护我。我当时体育好,别人忌妒,有次我摔了一跤,别人就起哄,他就站出来保护我似地说:你们干什么?当然完全是孩子式的。我一直觉得九岁是个很重要的年龄,我是九岁月经来潮。我儿子九岁时就有了性意识。" "第一次对男孩产生好感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不是对某一个男孩。有的男孩在某方面出众,我就喜欢和他说话,记得当时已经有了一点争宠似的感觉。那时候,我们经常扮演公子小姐玩。我有个朋友老扮丫环,我老扮小姐,弄一身的花,男孩扮相公。我有点争宠的感觉。" "小学六年级,我们班转来一个小男孩,长得虎虎实实的,叫XX。我对他有好感,我觉得他对我也有好感。" "我这个人对性、对感情都晚熟。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喜欢我们的班主席,他挺英俊的。从小我就有自卑感,觉得自己长得不漂亮,将来可能嫁不出去。所以我也只能偷偷地想想这些事。" "我从10岁开始就对漂亮的异性有好感,对那些漂亮的叔叔哥哥就觉得赏心悦目,对那些丑陋的就敬而远之。这不是一种生理上的感觉,可也能一想就想半天。有时有他们在场,我就会有点不自然。我还记的那时班上有两个特别漂亮的男孩,我甚至能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就拼命努力学习,我原来学习不太好,就为了让他们注意我,我到毕业时居然成了班上学习拔尖的人。" "小学时我和×××坐同一位子,因为我们俩名字的中间一个字相同,有人就'哄'我们。记得当时有一种受他保护的感觉,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是小学五年级时开始对异性产生好感的。我们班有个细高个的男孩,叫××,是少先队的旗手,他是男孩里最稳重最文静的一个。他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是班干部,学习很好。我当初就觉得,我将来要跟他成。我这个人感情脆弱,性要求强烈,所以很早就对他有好感。我那时爱跳舞,有时去借他妹妹的高统雨靴。我觉得他对我也有好感,就总是爱多看他两眼,做少女的梦。有一次,我和另一个女同学聊天,她说她也喜欢他。我当时就觉得我会得到他,她不会得到,有点争风吃醋的意思。六年级毕业时,同学们互留照片,我希望有男同学给我留照片,可是没男同学给我,给我留照片的都是女同学。" 少女期和真正恋爱感觉的萌发 "我从上中学起一直当学生干部,和男同学打交道很频繁,那时一点也没有男女有别的意识。到中学三年级时,我开始对我座位前边的男孩有了感觉,跟他说话时有点害羞。我爸爸送给我几件贝壳做的工艺品,我特别想送给他一件,可是没头没脑送别人礼物又不合适。记得我为了能够又大方又不露痕迹地送他这件礼物费了好几天的脑子。这件事我记在了日记里。总之,那种感觉就是愿意看到他,愿意多和他交往,有什么稀奇的东西,能让他看看就很高兴,他要是愿意要,我就愿意送给他。 那时他是红卫兵干部,我是红卫兵团的头头,课后就老借口跟他谈工作把他留下来,跟他谈话。他比较害羞,内向,长得精瘦,蛮精神的。不过我们的交往没有往深处发展,毕业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我是从十四五岁开始喜欢男孩的。同班有个男生成绩很好,长得也特别英浚我对他有爱慕心理,特别想跟他亲近,想跟他说话。那时班里同学都爱传谁和谁好,我听到别人说他和班上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好,心里还挺难过的,但是没到忌妒的程度。我小时有点自卑,因为我上的是艺校,我觉得自己在那个圈子里是最丑的,别的女孩都是天生丽质。多年之后,那个男生还托人来问我有没有对象,可我对他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我是从初中时开始对男生有好感的。记得那时男生教我学国际象棋。班上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很文静的男生。记得当时有那么一种感觉:同学聚会只要有他在场我就特别高兴。后来'文革'了,他出身不好,和我是两派,接着又下乡去,这事就过去了。他一直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我上中学那阵时兴跳集体舞,一跳就心情迷乱。我看过米开朗基罗刀下的人体,知道什么是男体美。相比之下,我觉得中国男孩一个个就像褪了毛的鸡一样,一脱衣服就像晾排骨。那时我管举重队叫排骨队。不过当时确实已经感觉到异性的吸引力了。" "我初一时感到有性意识的萌动。那时我对一个男生有一点点好感。" "我们上中学时,女生都暗恋那个教数学的男老师。我还迷恋好几个男演员,有时候看电影时会觉得害羞,都不敢一直盯着他看。可是这种感觉不能让人说破,有罪恶感。我看了一个电影,叫《海鹰》,就想象将来的丈夫穿一身白色的海军服,自己穿个连衣裙,有时一想能想一两个小时,这种想象里没有什么性的内容,想象中的人物都是衣冠楚楚的,站在海边的岩石上,海鸥在脚下翻飞。琼瑶的小说之所以在中学生里畅销,就是因为它符合少女的作梦时节的需求。" "我十五岁去插队,到了农村,我们有意挑了一个偏僻的没通电的村子。我对那里一个少数民族的男孩有些好感。我们到了那里一年多以后就能听懂他们的话了。那年我十五,他比我大一点,大概十六八岁的样子。他老爱和我玩闹,还记得一次他把灰往我头上撒。有个大点的人说,这姑娘挺好的,娶她吧。他就没说话。我当时想,我太小了,等大几岁再说。比我大的人还都没谈恋爱呢。另外也觉得不能在那个地方找对象。我们一直没谈开过,但我对这事也不反感。" "最早对异性有感觉是在14岁左右。那时我们院有个小男孩,不是很漂亮,但那股劲挺好的,我老想看见他。" "在兵团时,有一个所有的女孩都崇拜的男孩。他长得特别帅,一脸正气,充满阳刚之气,不苟言笑。女孩们只要听说这个男孩去打篮球,就大家都争着去看。我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喜欢我,我就一直躲着他,可是躲也躲不过。后来长大了,我想我心里是喜欢他的。他在男孩里有号召力,像个帮头一样。有一次,我们宣传队演出,那次由我领唱,掌声特别响。我看到他在台下的样子,就知道是他带的头。有个朗诵的女孩以为是给她鼓的,我心里明白,又不好解释。我那次卸妆没卸好,出门看到他就感到特别遗憾,说明我下意识中不愿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我从很小就爱和男孩在一起,觉得和男孩在一起有劲,说的做的都有意思。和女孩在一起,女孩总要妒忌,和男孩在一起从来没有这类问题。回想起来,是非常美好的,但并不是恋爱,也没有性的感觉。我想这和我的家庭教育有关。我妈穿衣服很得体,可从来不戴胸罩。初中有女同学用胸罩,我记得我还对她们说,我妈都不用你们还用。" 有的女孩对异性的感觉已带有单恋的性质:"上初二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个少先队大队长,样子很正经,有绅士气派,已经有了男子汉的样子,老爱穿一件风衣。我有几次在汽车上碰到他。他指挥鼓乐队。我记得特清楚,那时候鼓乐队一打鼓我就脸红。那次是我真正地实实在在地对一个男孩有了好感。虽然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过,互相也不知道名字。我一直希望在汽车上碰到他。后来我们就这么很遗憾地毕业了,各奔东西。" "我对异性的感觉出现得挺晚的,小时候递纸条不算的话,真正意义上的感觉是上高中时出现的。那时我17岁,记得是快到高考的时候。我是高二三班,那男孩是高二二班的。他会拉琴,学习特别好。我有个好朋友认识他,老说起他。我对他有了好感,但是没有说过话,好像暗恋似的。就那么远远地恋着他。 他长得浓眉大眼,又不粗鲁,很文静,还有几分腼腆。我一直没有跟他单独接触的机会,连走到离他一米远的距离的机会都没有,但是远远地看着他就觉得舒服。我那个女友和他是一班的,他们班同学一起去爬香山,照的相片里有他,我就把这张照片要过来,老拿出来看,一看就心旷神怡。" 金赛调查数据表明,女性中曾对肉体刺激产生过可辨认的性反应的比例,在3岁时约1%;到5岁时约4%;累计结果为:约有27%的女性回忆起自己在青春期之前曾产生过性唤起。 关于童年的性游戏,全体女性中有15%只有过同异性的性游戏;18%只有过同性性游戏;两者兼而有之的占15%;三种人相加共占女性的48%。双变量分析表明,童年性游戏的发生率与教育程度有关:在高中程度的女性中占约24%;在大学程度的女性中占30%;在研究生女性中占36%。(金赛,第19一23页)由此可见,即使在学龄前儿童中,性的感觉也确实存在,而且并非个别现象。做过性游戏的更达到将近一半。从性游戏发生率与教育程度的关系可以推论出,性活动方面的活跃程度与智商成正比--越聪明的孩子在性活动方面越活跃。 从此次调查结果看,女孩真正意义上的对异性的感觉多发生在十四五岁。它发生得很自然,很纯洁,很健康;由于社会规范的学习尚未完成,它具有较少犯罪感和羞耻感的特点。当然,我这里所说的"自然"并不包含性取向的含义,只是指一个人开始对另一个人产生了生理和心理上的爱慕之情。如果因此以为只有对异性产生好感才是"自然"的,对同性的好感就不是"自然"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参见同性恋一节关于情窦初开时对同性的感觉,你绝不会得出一个少女对同性产生好感是"不自然"的感觉。只有用以生育为性的唯一目的的标准来衡量,才会得出对同性的好感"不自然"这一结论。西方人由于宗教教义的束缚,中国人则由于对生育和传宗接代的看重,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西方好几位思想家都表达过这样一个思想:在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们更看重爱与性的激情本身,只是到了后来,激情的对象的性质才变得日益重要起来。如此看来,情窦初开时的青少年带有古希腊罗马人的特征,对他们来说,激情的对象并不重要--事实上绝大多数都没有成为世俗的伴侣--激情本身才是最重要的。3 性压柳 现在年届中年的一代中国女性在青春期前后都或多或少经历过对性征发育的恐惧与反感,甚至是对于男女恋情的恐惧和反感。这种感觉同以"文革"为巅峰期的近几十年的禁欲主义社会氛围不无关系。近十几年来,虽然随着国门的打开,社会风气比过去开放了许多,但对于过去几千年儒教文化和几十年革命意识形态所造成的禁欲氛围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即使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不这样看),了解一下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和其他女性所经历过的惶恐,也是很有必要的。 对第二性征发育的恐惧和反感 "我十几岁胸部就开始发育了。我从小上艺校,经常要练功,练功时穿得很少,有人就对我说,你应该戴胸罩了,抖得那么厉害多难看。 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从此以后我就总习惯含着胸,不敢挺胸,走在大街上都习惯性地含着胸。可是舞蹈又要求打开胸。老师就说我。我不愿戴胸罩,觉得一戴上就是妇女了,不纯洁了似的。我回家和妈妈说:同学都说我了。妈妈就给我做了个胸罩。" "记得我初中的时候,女同学们不是比谁的乳房大,而是比谁没有乳房。还记得我那会儿总是使劲用书包带压着乳房,让别人看不出来。当时受的就是那种教育。从来没想到性可以是美的,自然的。现在看到女孩的小乳房发育起来,觉得很美。脸上的青春痘也挺美的。" "我原来一直以为胸部高不好,后来才觉得好。" 一位后来在性方面相当活跃的女性这样回忆当年的情形:"我妈特封建,从没对我们做过性教育。一切女性特征都要掩饰起来。那个时代,无论是来月经,还是结婚生孩子,凡是女人的东西都看得比较下贱。乳房使劲勒着,还驼着背,怕人看出来;夏天我都不穿短袖衣,怕露胳膊。" 有时,性压抑已经转化为民俗的形式,成为不可逾越的规矩,这一点在城乡对比中更容易看出。一位嫁给农村出身的青年的前女知青说:"我们刚开始有点不协调,有一次我回婆家去看他。一下火车,他看见我穿裙子就不高兴了,当地的女人都不穿裙子。我说,怕什么?他说,这是农村啊!我有一个杀手锏,碰到他不听话我就说:你要不听我的,我就挽你的胳膊。他马上就依我了。" 性压抑或反性的环境甚至造成了一些女孩的"男性化",这是它最极端的结果。有一位女性对自己生活中的这个"男性化"过程做了如下的描述:"我不喜欢自己的男性化。记得来月经前我是个典型的女孩,看人总用害羞的眼神。我羡慕那些男性化的女孩,觉得她们不受人欺负。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正好有个转学的机会。我就处心积虑观察别的女孩,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变了个人。我妈那时在国外,回国后见到我的样子说了这么句话:文文静静的女孩怎么就成个野小子了。她还带我去看过一个学心理的,他说,女人的一生有两大关口,一个是来例假,一个是更年期。"这位女性后来结了婚又离了婚,据她说:"我前夫说没有男人会喜欢我,因为我的性格像男的。只有女人才会喜欢我。" 对恋爱的恐惧和厌恶 "我初中时写了入团申请书,团支书就老来找我谈话。我俩谈话时总是坐得隔一两尺远,谈话内容都很正经。我当时很单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跟我好。直到'文革'时我们俩在一个组织,他给我写了封信,我才想起来。他给我写信时,我觉得自己有种受侮辱的感觉,把信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还不解气,还要在地下踩、踩、踩。那时男女界限很严重,我从心里觉得这事很脏,就经常恶作剧似地骂他。他对我的感情流露很明显,老想跟我在一起。可是同学聚会只要有他在场,我就浑身不自在。也不是怕他做什么,他其实没动过我一个指头,只是觉得脏,讨厌他。我老当着同学们的面嘲笑他骂他,他也不生气。 后来时过境迁,我感到这样对待他是不对的,但再也没有机会找他道过歉。我想,当时对他本人的反感和对这类事的反感都有一点。" "初中有男生给我写信,我觉得脏,觉得不应该,就交给老师了。" 一位女性回忆了她在"文革"中渡过的青春期,讲述了那时一个敏感的女孩所处的环境对她性格的扭曲:"我去兵团的时候是十五岁,在一个过去的劳改农场当车工。我从小学过唱歌、跳舞和画画,所以经常要画板报什么的。那时我很敏感,因为我老被人谣传各种可怕的事情。如果回北京就是去打胎了,好可怕的谣传!所以当时我不和任何男孩说话。有一个男孩,我每次去拉料,他都主动帮我装车。有一次,我在车间画板报,一边画一边唱歌。我不知他一直在偷偷看我。我下来后才发现他,我上了火,觉得不能原谅这个偷看偷听我的人。他对我说: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却大声对他喊:混蛋!后来我有点后悔。那时我挺矛盾的,又想接受他的感情,又怕别人议论。后来多年以后,我们都回到北京,有一次我突然在公共汽车上遇上他,我看他走了过来,就趁开门时一下溜掉了。" 一位女性讲起小学时听到人讲结婚的事的反应:"我班上有个学习很坏的男孩,有一次他对我说,长大以后第一个娶我,第二个娶××(我的一个女友),当时气得我直哭,好像受了侮辱似的。" "我大约是15岁对异性开始有好感的。从那时开始就有男孩追我。有时在街上走,就有人过来说:对不起,我告诉你我是谁,咱们认识认识好吗?我不理他们,要不就说'讨厌','没必要'。" 有一个女性讲到一个对她单恋的男孩及自己当时的反应:"他去当兵,我下乡当知青。他给我写信,寄明信片。有一次,他送给我一个手绢,让我回家再看。我回家一看,里面尽是血手印,还有他写的诗,都是'永远不变'这一类的活。我藏东藏西,结果还是让我妈发现了。她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当时觉得就像犯了罪似的,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从小我就知道要回避男人对我的注意。我在游泳队学游泳时,有一个教练对我特别好。有一次我把他推下水去,忘了因为什么。妈妈说了我,说只有举止轻浮的女孩才对男孩动手动脚。我妈老说我轻浮,使我不能不觉得,自己是不是很坏,从此就有意回避男人对我的注意。" "直到20岁,我和男孩之间都是特别纯洁的。一个眼神啊,拉拉手啊,说说话啊,就特别满足。如果我见到一个男孩特别聪明,和他聊聊天就觉得特别满足。我男朋友有一次忍不住,想让我看看他那个东西,我就使劲闭着眼不看,当时觉得一看我就是另一个人了。我从没见到过男性生殖器,一看之下,觉得丑死了,很恐怖的,跟王小波小说里写的陈清扬的感觉一样。我都快晕过去了。我记得当时有恶心的感觉,连晚饭都不想吃了。我哭了,觉得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回家的路上,我一路闷闷不乐,我认定他做错事了,不到结婚时就提前让我接受这个,没有美感。我对他说,你做错了,我得惩罚你。他说,怎么惩罚?我说,你把眼镜摘下来。他把眼镜摘下后,我'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很惭愧,一直说:我错了,我错了。等他走了以后,我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后来是他主动找了我,我和他尽释前嫌,从此人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他多才多艺,长得特别秀气。我喜欢的男孩都是比较清秀文静的,有点书生气的,一看就特别男人气的反而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当时觉得自己特别幸运,男朋友那么棒。我常常和他一起吃饭,正里八经地讨论学业。有时也互相抚摸一下,但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我和男孩接触,一个是感觉迟钝,一个是自尊心特强。我不愿取悦男人。中学时有很多男孩给我写信。有宣传队的男孩追我,给我写信,我觉得他们粘乎,不理他们。'文革'中邻居有一个男孩,性情忧郁。他提出想和我一起去插队,还流了眼泪。 他比我小两岁,我觉得我俩像是姐弟的关系,要提这种男女关系,我就决不能接受。我当时特别不愿意接受这种事(恋爱关系),觉得是耻辱。我到山西后,每次接到他的信都很不安,跑到厕所去看。他写信说: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到了,我被分到陕北,可是我想跟你去山西。他还寄来照片。我当时气得要命,把他的照片撕了。我想,要是不快刀斩乱麻,以后就没完了。我就回信告诉他,完全不可能。他又来信说,我们还可以作姐弟吧。我就不回信了。长大以后,我觉得这件事我处理得太粗暴了。我老想找个机会向他道歉,可又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来知道他的生活还比较正常,我才不内疚了。" 这位女性还分析了自己感情压抑的原因,她对于男性自然流露的好感、好意总是不仅毫无好感,反而有反感:"记得插队时,有一个知青对我的好感表现得非常露骨。我家里托他给我带了些东西,他一路上就一直抱着不让别人碰。我从别人口里听到这件事之后,不但没有对他产生好感,反而很反感。我想这和我从小没有父亲有关。我没有在男人面前邀宠的习惯。" 禁欲主义环境的影响 有的女孩对与异性关系的反感明显受到禁欲环境的影响:"初中我喜欢的那个男孩上了中专,因为出身不好,他自知上不了大学。我上了高中。我们每周通一封信。他家有一大幢房子,他自己有一间小屋,我们俩有时在他的小屋里听唱片。有个女友对我说,你多危险哪,出了事都没人知道。其实我们俩连手都没拉过。他写来的信我以为没什么就给别人看了。后来团委干部找我谈话,问得很仔细:他的信抬头是怎么写的?怎么落的款?我怎么称呼他?他们让我少跟他交往,说他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后来我觉得这事真的不大好,确实不该和他来往了。他再来信我就推说学习太忙,信也写得冷冰冰的。那时我真以为谈恋爱是不正当的事。" "那时我在一个三线工厂,我因为表现好被选上当护士,去×市的医院实习。当时我和另一个女孩老去找一个医大的大学生,和他关系处得比较近。他是麻醉师,我俩是手术室护士,所以跟他接触比较多。当时有规定,不许我们谈恋爱。我们只是关系比较近一点,领导就对我说:不要谈恋爱。因为那个女孩是高干子女,人家对她很宽容,对我就不宽容了。后来就因为这件事,领导竟然不让我当护士了,把我调回工厂,让我去烧砖,还要让我干翻砂工。我找他们去分辩,结果在全厂传得沸沸扬扬的。 我当时是十九岁,厂里的正经人都不理我了,只有二流子来找我纠缠。有整整三年时间,我谁都不理。后来通过我爸的关系换了工种,可别人还都拿我当坏人。" "我是从上高中的时候开始对异性有感觉的。小学时我看不起男孩,因为老师宠女孩,女孩学习大都比男孩好。我那时就不愿和男孩相处。到初三时,我们学雷锋,排节目。我突然觉得男女同学一起排节目挺有意思的,蛮好的感觉。有次我病倒在家,同学们来看我,先是女孩,后是男孩。我听男孩聊天,多是谈的国内外大事,觉得有新鲜感。一个男孩引导我看哲学书,给我介绍了不少好书看。书店买不到他就借给我看。后来听别人说,有一次他问过老师有关谈恋爱的事,他懂得这些事特别早。 老师劝我别理他,说,他爸是资本家,母亲是外国人,他能教给你什么好思想呢?我们后来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但这个男同学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在禁欲主义的气氛中,肉体的接触被看得非常严重:"有一次我们去看电影,他第一次握了我的手,那时我们俩的关系已经有两年了。" 有时无知会使人变得残酷;而孩子们之间的残酷有时会比成人之间的残酷更强烈百倍,它能令涉世不深的当事人有一种陷入绝境的感觉。一位女性讲到她接受青春期教育的一段痛苦历程:"中学时我们学校实行男女分班。我发现有一个男孩老注意我,我心里朦朦胧胧地能感觉到,所以就多看了他两眼。他虽然个矮,可挺能打动我的,我那时心里就蠢蠢欲动。后来'文革'开始了,我们去支农,回来我就接到一封信。我在学校里还从来没接到过信,很好奇,就当众拆开了信,见上面写着:支农的时候我看见你心里特别放不下,我心里老忘不掉你的大眼睛,总注视着你......总之,都是这一类的话。落款是个假名字。我当时也不懂这有什么严重的,就跟一个女同学说了,大家就都传着看了。结果一个'革军'(注:革命军人)子弟就说我是流氓。从那以后,所有人都不理我,孤立我,在我课桌上吐唾沫,用粉笔写上'大流氓',还拔我自行车的气门芯。我把信交给了学校的军训排长,让他为我作主。同学们都说我招惹男孩。我当时觉得委屈极了,因为那时候我纯朴极了,根本不懂什么。后来学校呆不住了,我就跨学校和一个我妈同事的孩子去插队了。在那么悲惨的情况下,我好像全靠他了。他比我大几岁,很照顾我。我们走的时候我还不到十七岁,十八岁时我就和他好了。" 对禁欲主义环境的理性批判 有些女性对禁欲环境采取了理性批判的态度。一位单身女性讲到过自己的压抑感:"我有压抑感,小环境(指家)大环境(指社会)都一样。想不在家呆着、不和父母一起住都不可能。 人的选择余地太小了,不能痛痛快快地生活。压抑感是一阵一阵的,中国人总按别人的反应来改变自己,别人怎么说很重要。 我相对来讲不太在意这些,但也不能全不在意,不可能逃脱。" 一位爱好文学的知识女性说:"我在性方面始终是压抑的,这和从小的教育有关。直到三十一二岁看到一本书,叫作《光荣与梦想),里面说性解放对美国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才觉得性不是脏的、坏的。我的第一篇小说就是写性压抑和性罪恶感的。" 禁欲主义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希腊人泽诺(zeno)。他在公元前315年创立的禁欲主义认为:通过压抑情绪波动,不计较个人享乐与痛苦,用忍耐所获得的贞洁是最高的善行,最完美的事业。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思想家认为:肉体是内心罪恶的证据;女人的全身和男人的腰部以下都是魔鬼的杰作;性欲的满足是"俯身试毒";婚姻则是"生命的玷污和腐蚀";性交是令人作呕的;是污秽而堕落的;是不体面的;是不洁的;是可耻的;是一种玷污。 (坦娜希尔,第155一156页) 禁欲主义的流行有时间、地域和文化的区别:在拉丁的欧洲,性自由并没有像盎格鲁撤克逊国家那样遭到无情排斥和扼杀。因此,精神分析学家对英国人的精神状态特别感兴趣,称之为"盎格鲁一撤克逊神经症"。英国人之所以在一切人中首先激起精神分析学家的好奇心,这既是因为他们的保守主义,又是因为他们的同质性。在英国人中,可以看到高度发展的端庄,或不如说是假装正经,这一点似乎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那里达到了顶点。此外,还有人认为,北美社会的清教传统和反性政策可能比旧世界的盎格鲁一撒克逊人更僵硬。(居伊昂,第221页)禁欲主义社会氛围的后果是造就了一大批性冷淡的女人和一大批道貌岸然的男人。 在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女性被划分为两大阵营:一个是受人尊重并准备结婚的淑女的阵营;另一个是"坏女人"的阵营,由女仆和工人阶级女性组成。第一个阵营是贞洁而非性的;第二个阵营有性但不贞洁。在那个时代,对女性的生理特征有极多的言语禁忌。有人的游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在当时,甚至连某些钢琴的腿也用粗布遮盖了起来;吃鸡时不能说"腿"或"胸",只能说"黑肉"或"白肉";"怀孕"要说是"处于一种有趣的状态";女病人在医生的诊室里不能脱衣就诊,只能在医生准备好的一个人体模型上指出她们感到疼痛的部位。 有些狂热的禁欲主义者竟然反对预防梅毒,或对有效地治疗这种疾病的前景感到忧虑,因为他们担心这会造成更大的性自由。就像现在有人以为的艾滋病是对同性恋的惩罚那样,过去也有人相信梅毒是对性自由的惩罚。其实,一种疾病就是一种疾病,它肯定不会是上帝对某些人的刻意惩罚;如果是那样的,上帝就要为人类的许多痛苦和死亡负责;我想,上帝是不会乐意负这个责任的。人几乎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能够作自杀性选择的动物。即使某些事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是有人会去做。 有人愿意得梅毒,有人愿意搞同性恋,有人愿意有很多性伴,有人愿意自杀。与其徒劳无功地絮叨某种疾病是对某种人的惩罚,不如让那些想得病的人得病;给那些愿治病的人治玻弗洛伊德曾这样讲到禁欲的后果:"禁欲不可能造就粗旷、自负、勇于行动的人,或是富于创造力的思想家,大无畏的拓荒者或改革家;通常它只造就'善良'的弱者。......一个人若能对其爱欲对象锲而不舍,我们便不难相信他在追求别的东西时,也一样能成功。反过来说,不管为了什么,一个人若禁绝其性本能的满足,他的人生态度便难免和易谦让,不能积极地去获龋思考能力之所以会不发达,一方面固然与性好奇的抑制有关,另一方面,又因为人们在宗教问题上不能够自由思考,不敢打破禁忌,背叛某些信仰,而益趋严重。摩比士(Moebius)相信,两性间不管是性冲动或心智活动皆有差别,可见女性智力之所以低下原有其生理学的背景,这种说法已经遭到很多人的反对,我也同样地不赞成。相反,我认为许多女人的智力所以会比较差,乃是因为思考能力的发展,被性压抑所牵连,而不能充分。......社会苦心压抑那些它认为有害的精神动力,到头来还是一无所得。 吃人的礼教带来了心理症的增加,在个人的牺牲里,社会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的确没有任何好处可得。"(弗洛伊德,第178一183页)针对"性压抑"这一状况,弗洛伊德提出了关于"升华"(sub-limation)的理论,他指出:伴随文明而来的种种不满,实乃性本能在文化压力下畸形发展的必然结果。而性本能一旦受制于文化,没有能力求得全盘的满足,它那得不到满足的成分,乃大量升华,缔造文明中最庄严最美妙的成就。如果人类在各方面都能满足其欲乐,又有什么能催促他把性的能源转用在其他地方呢?他会只顾着快乐的满足,而永无进步。(弗洛伊德,第143一144页)然而有人却认为,"升华的概念是弗洛伊德本人最富于清教主义气息的信仰。"(罗洛梅,第66页)在西方人的心目中,禁欲主义只是基督教文化的传统,而东方文化对性能采取一种较为自然的态度。例如,在古埃及,性被看成快乐之源,社会上的性禁忌很少,人们对性安之若素,毫无惊恐之感。古代近东文明都很能欣赏人类的性活动。在东方的日本和中国,也有大量坦率描绘性活动的书籍绘画,人们对性较少罪恶感。东方人在西方人看来是一些"正常而又幸福的人"。 这种情况在近现代看来已有了很大变化,转变的方向相反:西方向性解放的方向转变;中国向禁欲主义的方向转变。当然,中国的禁欲主义并无宗教色彩,而是一种世俗的出于意识形态纯洁化意图的禁欲主义。 在美英这些国家,有史家以本世纪20年代划线,认为在此前后人们的性态度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人们从对性的绝口不谈突然转变为对性的迷狂。自从古罗马时代以来,他们比以往任何社会都更强调性的重要性。有些学者甚至相信,此时的西方人比历史上任何时代的人都注重性方面的问题。他们对性方面的问题已不再持着"三缄其口"的态度了。事实上,倘若有火星人降临时代广场的话,双方除了谈谈性问题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彼此沟通的话题了。英国也有人在说:"从主教一直到生物学家,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往往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是否有性感觉;而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则深恐别人不知道我们有性感觉。在1920年以前,倘若你说一个女人"性感"的话,她便会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而在今天,她不仅珍视这种恭维话,而且还会朝你频送秋波。当今我们的患者所表现出来的问题,大部分是冷感及性无能。但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却拼命地在掩饰自己的性冷感。维多利亚时代的名媛、绅士,因自己的性感觉而感到罪咎;而我们这时代的人,则因自己没有性感觉而感到罪咎。" (罗洛梅,第48一49页) 福柯的观点与上述感觉大不相同,他认为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明显的转折--从压抑到反压抑,至少这种人人言必称性的情况发生的时间要早得多。他在《性史)里反复言说的一个基本观点是:在西方自十五六世纪以来的历史上,并不存在什么性压抑。性被人们在忏悔中、在传媒中、在各种场合反复地言说,性不但没有被压抑,而且成为一种无所不在的力量。 中国的情况从表象上看,同福柯所论说的情况有很大差别,"性"的意象确实在一段时间里从文学、影视、戏剧、歌曲、美术甚至诗歌中被扫荡一空,性的研究和教育亦付阙如。作为这个时期社会氛围的典型事例可以看"样板戏"《红灯记》。在这个"样板"中,就连以为是一家人的三代人最后都发现没有血缘关系,只有革命的同志关系和抚育战友遗孤的关系。这种氛围反映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甚至反映在当时的服饰上。正如一位西方观察家在1974年访问中国时得到的印象:"中国与性别有关的穿着打扮的特点就是故意不渲染男女之间的区别。......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人类的性行为是一个禁忌的问题。极端拘谨的清朝传统被结合进了革命的学说里,但不包括那种与官方的清朝清教相悖的放荡的亚文化部分。卖淫不复再见,而性病已得到有力的控制;同性恋和手淫不公开讨论;青春期和青年期性关系不受鼓励,但这种关系的发生也时有所闻。"(穆萨弗,第521一523页)在五十、六十和七十年代渡过青春期的中国女性的经历,在中国历史上是最为独特的。它既不同于解放前的女性的经历;也不同于"文革"后进入青春期的一代人。前者的生长环境基本上是传统社会的文化环境;后者则近似于现代社会的文化氛围,尤其城市女性的生活环境更是如此。因此,她们的经历对理解和研究这三十年的社会氛围极具启发性。高度概括地说,这一时期的社会氛围是以禁欲主义为其主要特征的。它的根源应追溯到宋明理学和二十世纪中国式的革命意识形态。4 性无知 人生在世,对一切事都有一个从无知到有知的过程,这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如果人在某事上的无知有人为的因素,即有人有意无意地造成了人在某事上的无知,或有意延迟人了解某事的时间,这就比较有意思了--性这件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人们在性上的无知包括对性生理的一般无知;对性行为的无知;以及对性行为与生育二者关系的无知等等。 对性生理的一般无知 "我成熟得比较晚。在学校我听说有的女生黑着灯同男生在一起,可我不知道男女黑着灯能干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以为谈恋爱就是两个人聊天,连要亲吻拥抱都不知道。" "我到了17岁时还不知道性为何物。记得那年我们下乡劳动,我看到了一本关于这方面的小册子,上面写着男孩会遗精。我记得当时我挺高兴的,因为我原来以为只是女人有月经,现在发现男的也摊上了一件事,心里很高兴。当时我的知识在这方面完全是空白。" 一位在"文革"后期才中学毕业的年轻女性说:"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去插队,那时女同学一起洗澡倒都觉得乳房大的漂亮了。 但是在男女关系方面我们都很正经。有个别人和农村人好,有性关系,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还记得村党支部书记对我们说:你们这些傻丫头,什么都不懂。" 对性行为的无知 "我俩在婚前一直没有性生活,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懂,我们真的是到了二十七八岁了都不懂这事。就在登记之前,我们有过一次机会。那天我知道他很想做这件事,但一方面是我害怕怀孕,抗拒,另一方面他想做也不知该怎么做,就没做成。" 一位女性讲到她新婚之夜对性的一无所知:"我记得很清楚,我是XX年X月X日结的婚。第一天晚上是在我妈家过的。 妈妈帮我铺好被子后,在旁边搁了条小毛巾,我一点都不懂,问妈妈这是做什么用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 另一位女性讲到自己当初的尴尬经历:"刚开始那次我们根本找不到地方,打开了三个灯也找不到。他说,你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到。" 一位中年知识女性说:"我原来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到二十七八岁还没见过男性生殖器,一辈子的性经验只有可以数得出来的几次。刚结婚时,我毫无性经验,他也没有性经验,一开始弄得不好,手足无措,把他弄疼了,好像还弄伤了,总之是弄错了。"这对夫妇结婚很晚,婚后至今经常分居。 对性与生育关系的无知 一位中年女性用生动的事例讲述了自己当年的性无知状态:"我们还没结婚时,他就要和我做那件事,我不答应,他硬要做,他排了精可实际上没进去,我为这事紧张了一个星期,后来见来了月经才放心了。我当时完全不明白人怎么就会生孩子,我以为精虫像虱子跳蚤一样能到处爬。我当年去兵团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不敢把衣服被子晾在男生的衣物上面,害怕沾上这种东西。有件事加重了我这种看法。那时我们连有个女孩,也是北京知青,她人很单纯。不知怎么回事肚子就大起来了,别人都说她坏,问她是不是和男生发生了关系。她说,什么叫'发生关系'?她只承认和男生在一根铁丝上晾过被子。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怀孕。后来这个女孩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发现是子宫瘤,可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她妈妈还到兵团领导那里去提了抗议。我听到这事感到很疑惑,到底人是怎么怀孕的呢?自己只能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里,也不敢去问别人。" 一位年届五旬的女性也讲到自己当年类似的无知:"那年我大学毕业分去劳改农场,家里让我带上一床鸭绒被,因为是一位表哥盖过的,我就说什么也不肯带,我不敢带是因为怕盖了这被子就会生孩子。" "我中学上的是女校,闹出很多笑话。我过去以为人长大了自然就会生孩子,女同学们还一本正经地讨论过:难道不结婚就不能生孩子吗?我一直以为孩子和爸爸无关。这也怪我妈妈。 因为我长得特别像我爸,所以我问过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因为妈妈老想着爸爸,印象就印在脑子里了,所以你就会长得像爸爸了。我还信以为真了。后来我又看到一本书上说,男女同房就有了孩子,我以为同房就是在同一个房间里住,所以觉得和男的住一间房子一定很可怕。家里来客人住了我的床,我就觉得很危险,客人一走我就知道去晒他盖过的被子,晒三天才敢用。这种无知一直持续到18岁。" 一位有过婚前孕经历的女性回忆道:"我当时十七八岁,感情也不知道把握。我们结伴去的云南兵团。那次他回北京探亲,我很想他。回来后就有了这种关系。我们住的地方有那种两人间的宿舍,那时候同学们都回去探亲了,我们就发生了关系。当时我们无师自通地觉得应该把男的那个放在女的里面,也不知道这样就能有孩子。只觉得很刺激,很舒服,不觉得难受,也不记得是不是有快感。做了两次之后就不来月经了。过'十一'杀猪,我洗猪肠子时就老觉得要吐,这么晕晕糊糊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我才吃了11斤饭票,还老是因为吃不下去把饭菜倒掉,我怀疑自己得肝炎了。其实我知道怀孕会不来月经,但是不知道怎么会怀孕,所以一直也没往这上面想。后来我从妈妈床底下找到一本避孕手册,看了以后才明白了。" 性的无知在某个时期是纯洁的象征,是值得人们自豪的事情;相反,拥有这方面的知识会成为可耻的事情。记得1974年我在大学读历史系,有一次同宿舍的女同学们聊起"宦官"。有一女生问我是否知道什么是宦官,我说知道,她却立即自豪地说: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宦官!言下之意她比我要纯洁了许多。 我至今还记得自己因为比别人早懂得宦官而引起的羞愧和尴尬。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是一群学历史的大学生!这件事的说明意义是:如果有一个社会或时期,人们会以某种知识为耻(无论是关于什么事物的知识),那么对这个社会或时期人们的理性就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对这样一个社会最精辟的概括只能是乔治。奥威尔在他那本闻名遐迩的预言体小说《1984年》中所说的: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5 性学习 性学习的途径同时代气氛有密切的关系,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禁欲的气氛越浓厚,人们的性学习过程就越困难,越充满着歪曲和误解。 调查结果表明,女性的性学习途径是多种多样的,择其要,可分为以下几类:第一,通过书本学习;第二,通过影视展览学习;第三,通过同性朋友或家人学习;第四,通过异性朋友学习;第五,通过动物行为学习;第六,通过其他途径学习。 通过书本学习 在解放后头30年,中国人生活在一种禁欲主义的社会气氛当中,人们的性学习过程是比较艰难的。有一位女性回忆了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最初接触性知识的冒险经历:"记得那年我18岁,第一次对性有知识是看了一本叫作《性的生活》的书。那里面讲到快感什么的。那书当时是禁书,我姐姐是我们的家庭警察,监督我们谈什么样的话题,看什么样的书。记得那本书我是躲在厕所里看的,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了,姐姐妹妹在外面直砸门。晚上我把书放在枕头底下,被我姐姐搜出来交给了我爸,我爸就把书锁在了抽屉里。我急着还同学书,只好把旁边的抽屉拿下来,把手从缝里伸进去,这才拿到书去还给人家。我记得当时特恨我姐姐。" "还记得中学的时候我们看过一本关于性的书。大家一个挨一个传着看,一边看一边乐。" "我有一次看到书上有一个'肏'字,不认得,我就去查字典,后来知道这字念'操'。后来又看《红楼梦》里王熙凤和贾琏怎样怎样,下面怎么硬起来,要插入什么的,就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点。" 通过影视展览学习 虽然色情影视材料的主要功能是娱乐和帮助性幻起,但有不少调查对象提到,她们看色情影视材料的动机之一是学习性行为。 一位年轻女性讲到色情录像带对她了解快感的帮助:"我第一次快感是在首次经验的两三年之后。看过毛片,看那里面的人感觉那么好,自己为什么没那种感觉?后来自己也感觉到好了。" 一位大学教师说:"技巧一开始不太懂,那年他看了黄色录像,模仿了一些。" 一位女性这样讲到她从展览中学习的经历:"我在承德看过快乐宫,有雕塑,那是佛教到了最高层次,不到这层次还理解不了。" 通过同性朋友或家人学习 "我比较幸运,对性的事知道得早。小学时,有个12岁的女生跟我讲了很多奇妙的事情。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底下有那么个东西,我以为她说的是尿道。还记得我当时心想,那么小的地方,这怎么可能呢?" "我的女友里有搞医的,和她们聊起来就知道了。" 有些女孩的性教育是由姐姐来做的:"那年我姐姐和男孩谈恋爱,她告诉我说,男孩会有性要求,关系不容易限制在不发生关系的界线之内。要是碰到这种情况,你就跟他讲话,男人在这种时候精神都会集中在性冲动上,你一讲话,就能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通过异性朋友学习 "我是23岁才有性的概念的,还是通过一件很荒唐的事。 有一天晚上我在大街上走,突然有一个骑车的小伙子拦住我,要跟我交朋友,我就跟他去了。他很但白地告诉我,他是刑满释放犯,找不到工作,让我帮助他。后来他趁我不注意就把生殖器掏出来了。我很生气,转身就走了。他倒没对我怎么样。" 通过动物行为学习 一位女性讲到自己的性学习过程是在当年插队时:"从队里马配种牛配种,我知道了什么叫结婚。一开始是我们知青中一位年龄最大的大姐去看的,她看完给我们讲了,我们那伙人全都哇哇叫,说我们可不想结婚了。" 另一位女性说:"我后来下乡在马场工作过一段,看到马交配,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通过其他途径学习 一位当过小学老师的女性说,她的性教育过程十分奇特:"我的一个学生被人强奸了。我从调查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从当事人的叙述中,恍恍惚惚知道了性交的过程。" 从调查结果看,女性的性的学习途径和过程是各色各样的,有的是相当艰难的。学习的困难无疑会加重人们对性的神秘感和罪恶感,使她们或者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非常神秘、非常好;或者觉得这件事非常可怕、非常肮脏、非常坏。与此同时,她们或多或少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平常心。 青少年的性教育不仅在中国,而且在世界各国都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例如在美国,以促进性教育闻名的也是受到很多攻击的一个组织是1960年成立的美国性信息组织。围绕性教育的典型争论是:性教育打扰了儿童的天真单纯的太平世界,点燃了青春期青少年的性欲的熊熊火焰。不论有意无意,性教育都会鼓励性试验,造成相应后果。赞成性教育的人则强调:通过提供正确的信息,筛选出正确的态度,性教育可以帮助人们预防性病,避免不情愿的怀孕,纠正错误的性态度等等,使人们过上更加成功的性生活。(凯查杜里安,第40页)在其他社会,父母是如何对子女进行性教育的呢?这里记录了一般美国父母对子女进行性教育的程序:(1)4岁以前:认识到男女孩子的不同性兴趣,讲解男女在生育中起的不同作用,对孩子的某些具体问题给予解答;(2)4一8岁:讨论感情、性吸引力、兴趣,用正确的专有名词讲乳房、阴道、阴茎,解释某些脏话的意思;告诉孩子们如何防止坏人的接近和伤害;(3)9一13岁:讲月经周期的青春期心理变化,男女在生育中的作用,避孕和流产;讨论性病的传播及预防;(4)14一19岁:讲约会、恋爱、性交和结婚,并包括各种题目,如爱情、宗教、道德观念;进一步强化避孕和性病的知识。(哈斯等,第402页)但是,父母对子女所做的性教育在青少年性知识的来源当中其实只占很小的比重。由学校和父母对青少年进行性教育的作用远远比不上其他途径。 父母和学校本应成为青少年性学习的主要途径,但由于前述的种种争论、责难和阻力,它并未担当起这个责任。这种情况在中国和西方都存在。为了使青少年对性这件事能有平常心,父母和教师应当负起性教育的责任。6 初恋 有人说,人一生只能有一次真正的恋爱,可从调查的结果看,初恋对象最终成为配偶的情况并不普遍。但初恋给当事人留下的印象往往十分强烈,因为它大悲大喜,轰轰烈烈,富于神秘感,而且十分纯洁。 初恋对象成为配偶 "我丈夫就是我的初恋。我俩一样大,但我智力上比较晚熟。我被他吸引了,被他的文学艺术修养所吸引。我家里不主张我看书,所以我到那个单位前一本中外古典小说都没看过,只看过一点民间故事,还有《红旗飘飘》、《星火燎原》什么的,就这些书'文革'中还因为怕惹事给烧了。我几乎没接触过文学艺术的熏陶。他有很好的艺术修养,这样的异性给我很特别的感觉。他给我讲普希金,讲屠格涅夫,讲巴尔扎克,给我看他们的小说,当时好多都是手抄的。 他的父亲当时被定为叛徒,他从很优越的环境被抛到社会底层。我认识他时,他的人生观很灰,很忧郁。而这一切对我来说是极其新鲜的,很打动我。但是我们当时都很单纯,并没有谈恋爱。后来别人都传我俩好了,党支部书记听到就跑去我家,对我父母说,男方家庭很有问题,这个男孩很落后,很颓废,让我家里做我的工作。那天一下班,我就发现爸妈脸色不对。爸爸很愤怒他说:25岁以前不许谈恋爱。我说我没谈恋爱。我爸说你不要骗我,我就坚持说没有这事。我爸就拍着桌子痛骂我,说你要这样我打断你的腿。这么小年纪谈什么恋爱! 我那年已经21岁了。后来我把这事和他说了。他说:我这个人就不配有朋友的。当时他爸的叛徒结论刚好定下来,他哥哥的女朋友就因为这个吹掉了。他特别伤心。他伤心的样子特别打动我,一种仗义救助落难者的心情油然而生。我就想,不行,我非要跟他好不可。后来我就特别主动。我说,我一定要跟你好。 他说:我是没有前途的,你是大有前途的,不要让我影响了你。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觉得不能离开他。我就瞒着爸爸和他好了。"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他了。我当时正好看了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我就想,为什么要等待呢,我就是要去追求爱。我那天夜里一整夜没睡,一直在给他写信,里面有这样的话:你就是在月亮上我也要追去。第二天我去投信,刚把信扔进信筒我脑子就昏了,我一直拼命想,我贴邮票了吗?我肯定没贴邮票,他不会收到这封信了!我等了两三天,他一直没有动静。 我沉不住气了,就让我的一个女友去把他叫来,他真的没收到我的信。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太着急了,他见我的第二天才收到信。后来他对我说:'我现在还不能把握我的情感,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可以作你的哥哥,你可以在我面前撒娇,可以做任何事。'我很痛苦,很失望。但我又想,既然自己想要,就只好承受。 一般人都认为,男追女名正言顺,女追男就很压抑。我周围的女孩也都认为,别人追你有价值感,自己去追男的会丢脸。可我的看法是,对爱就是要去追求,我不愿等待,我觉得等来的爱不是爱。那段时间,我心中不是阳光灿烂的,爱在我心里变成了痛苦。" 没有结果但感情强烈的初恋 "我的第一次是在大学三年级,这次初恋使我知道了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样的,恋爱时人的心理状态。他比我小几岁,我家里就坚决不同意。我爸说男小女大的婚姻不会幸福。那时我们俩爱得如火如荼的,在学校里很有名。我在学校很有名,那人也有才气,风花雪月惯了,写得一手好文章。我们的恋爱闹得轰轰烈烈的。我能够从一个人的眼神判断出他的感情。一个人爱的时候,眼神专注,充满柔情和爱意,不爱的时候,眼光就散了。这个男孩的前女友失恋了,又翻回头来找他。我表面说你应该去安慰她,其实心里特别不高兴。春节联欢会上,我喝醉了,躺在了操场上,是他把我背回来的。人喝醉了样子很难看,他没说什么,但我后来看出来了。当我发现他的眼光散了的时候,我就断然和他分手了。我认为,缘份尽了就不要死缠烂打。我工作以后,有一次在公共汽车上认错人,以为是他,心咚咚地跳,面红耳赤。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老盼着能在汽车上碰到他。那男孩后来给我写过信,说很回味我们那段恋情。后来我又跟他通过电话,但是我发现,我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我经历过一次死去活来的初恋,从头到尾我们俩竟然没拉过手。那是在插队的时候,我们在一个企业的宣传队里认识的。 这个男的特别出色,除了长相。他眼睛特别小,大鼻头,绿豆眼,像个日本人。我们给他起了个日本人的名字,对他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态度。后来这种情况就变了。每次排练,他不来我就着急,他一来我就烦躁不安。他这个人很爱干净,生活很有规律,性格坚毅。他经常早上四点钟起来到厕所去苦练乐器。他爱上了我。我们之间非常默契。但是我那时一方面觉得21岁就谈恋爱有耻辱感;另一方面我心目中的郎才女貌是包括了英俊潇洒的。有半年时间,我俩谁也不肯表明态度。可是他一开口我就明白了,俩人就像肚里蛔虫似的。后来我们宣传队要解散,为了留个纪念,我们准备排一台节目去汇报。整个排练的过程简直苦不堪言。我天天哭,谁都不知道我哭什么。我常常哭得歌唱不下去,舞跳不下去,他却完全不动声色。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分开,就写了个条,用的是裴多菲的句式: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革命故,二者皆可抛。我总担心他对我有变化。 后来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我请一个朋友帮我分析以后该怎么办,就给他看了这封信。有一次这个朋友用这封信和他开玩笑,他气坏了。那次他正好有事回来,我都不敢去看他。临走时他把我叫去说:你把我的信给别人看了?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说:你要是这样我以后就不能给你写信了。他自尊心特强,我也自尊心特强。他走了,我泪流满面。我们俩互相特别理解,但性格太冲突了。多年后,他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子。我对他说:你是一流的好人,但我们两人不合适。他是一个特别传统的人,不苟言笑。外表很温和,内心却是男子气十足。" "我在大学没看上同班的男孩,觉得他们都没有神秘感,都不行似的。上大二暑假时,爸爸让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去我西安的亲戚家,这是我一生第一次远离父母,踏上人生旅途。 一上火车,我一眼就把一个男孩从人堆里挑了出来。男孩如果不聪明就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他当时帮别人拿东西什么的,能看出来别人挺信赖他的。后来车开了,我忽然发现他的座位和我背对背,我看了他几眼,没说话。在西安,有一次我去逛碑林,就那么巧碰上了他,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家是西安的,我让他带我看,他介绍得头头是道。我们俩一聊,原来我们还是同一个专业的,感觉一下又近了一步。我就留了他的地址,约好结伴去玩。后来我给他写了封信,请他介绍介绍西安,他真的回了封信。他的字写得特别好看,很圆熟,信也写得很含蓄。 我一下子就完了,被折服了。回京后我们通了半年的信。到寒假时,我们都觉得该见面了,我就去了。那时也就是拉拉手啊,亲一亲啊,就觉得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后来我俩就谁都离不开谁了。" "我的初恋发生在17岁。他是我家的一个远亲。小时他家生活困难,我母亲经常照顾他家。我一开始就是特别佩服他,因为他是个大学生。好了不到一年,他突然宣布要跟别人结婚,因为怕分到外地去,他匆匆找了一个售货员。二十多年之后,最近我们又开始接触,感觉怪怪的。他和妻子感情一直不好,他的婚姻名存实亡。我没恨过他,他没有伤害过我。" 初恋在一些女性的生活中具有与婚姻关系类似的感觉。一位女性讲到自己曾像"前妻"一样对待己分手的初恋恋人:"他和我分手后和另一个女孩好,可后来人家突然不要他了,他父母又离婚了。我这人天生有同情心,就常常去看他。我是以慈善的形象出现的,是同情他。其间有过一两次亲热行动,但都不能恢复我们以前的感情了。后来有几年我们没见面,我还挺有毅力的,化悲痛为力量,考上了研究生。他对我冷淡,我也觉得挺没趣的。有次打电话,他说他要结婚了,我当时还是挺忌妒、挺生气的,也许还是忘不了那段经历吧,那是我一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我当时就想把电话摔了,可又变了主意。我盘问他,那女孩是干什么的?她上过大学吗?他说上夜大的。我说,那怎么行呢!我能见见她吗?俨然以前妻的身份说话。" 一位女性这样回忆自己不成功的初恋:"那时我爱他到什么程度:我有好几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去看他屋里的灯光,看一会儿才独自走开,没有一个人发现。" 尽管"成功率"很低,初恋仍是扣人心弦的。无论是成功的恋爱,还是不成功的恋爱,都是那么纯洁,那么强烈,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可歌可泣的戏剧性。它是诗,是画,是小说,是戏剧;但它不是虚构的、由艺术家精心制作出来的美,而是由真实的人在俗世中创造出来的超凡脱俗的美,是真实的美--尽管有一种美学观点认为,真实的不可能是美的。它至少证明,中国的女性决不缺少爱的能力,她们当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达到爱的艺术家的境界。7 异性感情 有人曾经对中国人心目中的"缘分"观念做过专门研究。据我的观察,老派的中国人对"爱"这个观念感到相当陌生,觉得它相当foreign(外国味);而"缘"却是个中国味十足的观念。两个人,外人看着很般配,可怎么也搞不到一起去,人们就会说他俩"无缘";两人特别合得来,尤其是违反了世俗的地位规范走到一起,用西方文化的观点看,这就是典型的浪漫爱情,要让中国人来说就是"有缘"。民间俗语有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关于缘分的说法很有道理,或许它是中国人对爱情的一种含蓄的表达方法;或许它是对没有体验过爱情的一种自我安慰方法。例如,我访问的一位中年女性就这样说过:"我和他感情还行,还算和睦。我们俩人就算是对上眼了,觉得有缘分。"另一位说:"我在三个可能的结婚对象中选择了他,他是三个人里家庭条件最差的。原因是,第一,我对他有同情的感觉;第二,我想低就不想高攀;第三,我们俩有缘分。有次他说,咱们算了吧,我没人家条件好。我坚持和他结婚,我感觉三个人里还是和他感情最好。" 然而,调查中一个在我看来意义十分重大的发现是,爱这种感情决不是其他民族和其他文化的专利,中国女性完全有爱的能力和爱的经历,只不过有些人缺少爱的机会。当然,不能否认,人所拥有的爱的能力是不同的,有的人能够一次又一次地爱上某个人,爱得非常强烈;有的人却很难爱上一个人;有的人不能忍受同没有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有的人在这方面感觉却迟钝得多。 双向的爱 一位学美术的女性讲到她和爱人一见钟情的往事:"我们俩一见钟情。我一见他的房间就感到喜欢,满屋子都是画。我俩从认识到结婚只有四个月。那次他对我说:这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听了这话我就全明白了。" 一位在基层文艺团体工作过的前知识青年叙述了她的罗曼史:"我和丈夫的结合是上帝给我们安排的缘分。他这个人一点也不随和,他对很多人看不上眼,总是一个人独往独来。他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很魁梧。那时我在一个剧团工作,他是团里的木工,家在农村。有人给我们介绍,我还没见他就推掉了。推了之后才见到他,感到他有一种男人的敦厚的感觉。我想,那也不行呀,怎么能嫁给一个农民呢?不是大掉价儿了吗?有一次他和人打扑克,我忽然觉得他的作派透着一股男子气。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就有了感觉。以后我不管到哪儿,眼睛都在搜寻他。 有人跟我开玩笑,说他这人挺好的。这一段时间,我的心整个让他牵着。你说他不知道吧,他有时会跑到我屋来说话。那时他还在见别的人。他一跟我说他有朋友了我就想哭,好像怕他被别人抢去了;他一说和哪个人不合适,我又好过些。他不爱说话,我说话他就安静地听着。我就是被他这个沉默劲迷住了,离不开他了。有一次他摸了一下我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碰我。后来他说,手滑了好几天。" "有次我到某地去开会,有个摄影师老和我在一起,他外形特别好。我看出他对我产生了感情,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我弄到他的镜头里去。开完会我转去另一个城市,他居然让人带话,让我在那里等他。后来他真的追我到那个城市,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这是真的,我们已经谈了很长一段时间恋爱了。他当时表现得很兴奋,和他在一起我就紧张,他摸过我的手。后来也巧了,有一次他约我我没去。我去洗澡,偏偏碰上有人偷看我洗澡。我大叫:谁!那人吓跑了。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他不容分说马上给我换了一个宾馆,一副很能做主的男人的样子。我又高兴又害怕。我对他说想回北京去,他听了有点失望。我对他的感觉比对我男朋友要好。他男人气特别强,有一种不容分说、从容不迫驾驭女人的豪爽气。回北京的时间到了,他送我去火车站。我们握手道别时,他让我把手套摘下来。我一摘手套,他就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后来他来北京时,我已经快结婚了,就觉得不应该再见他了。" "我和一个比我小十五岁的男孩发生过一段恋情,那是一次真正的恋爱。他是我的学生。我很紧张,一见不到他就很想他。 他的信我百看不厌。每次收到他的信我都马上就回,饭也不吃。 有一天他说要找我谈,我感到很紧张。他来了,说话吞吞吐吐的。他说,你先说吧,你说完我说。我回顾了两人交往的过程,并且检讨自己意识有点不健康。他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我对你早有爱慕之心,可是考虑到要避嫌疑,一直不敢表达。我感到惊喜,又不知该怎么办。他给我看了他的日记,厚厚一大本里只有七篇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看了好几天,看完后我们的关系就明确了。他让我一天给他写两封信,不能只写一封信。半年后他毕业分配后,我们的关系就公开了。我们可以拉着手走路,还一起去旅游。" 一位被比自己小七岁的男孩爱上的女性这样讲到他们俩的爱情:"他爱唱一个歌,歌词里有这么几句:你不顾一切前来爱我不管风儿急浪儿大我们不要畏惧让我们把爱情当作一场战斗风风雨雨算什么我们不要低头迈开步向前走不管它山高水深......这么多年了,一有烦恼,一有解不开的疙瘩,他就给我唱这个歌。"这两个人恋得很苦,两家的亲戚因为他们年龄相差太多,全都不能容忍这件事。我访问她时,正值他们面临最后选择的时刻。这位女性说:"那年我儿子十二岁,我对他说,你要是能等我六年,我就和你结婚。他真等了我六年。因为孩子考学,我又让他等了一年。他和我感情很深,可又怕别人说自己是缺胳膊短腿还是怎么了。他说,要是有人说我找个妈,我就能拿菜刀找他玩命。他还说,我憋得都快发疯了,可我一说这话你就哗哗地掉眼泪,不说又憋得慌。我要是不跟你结婚,感情上离不开你;我和你结了婚,别人要说我一句我就得跟人拼命。那段时间,我每周去他家一次,每次去都避着人,冬天拿大围巾裹着,夏天就戴大草帽和墨镜。" "早些年我老吃醋。有个小姑娘爱打电话对他问寒问暖的。 我也不直接用这个由头跟他打架,就找别的茬发作。他一看就明白了,他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宁愿你安静一点,还说,其实我特别珍惜你。我知道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也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但是我知道他会珍惜我。" "他是一个长跑运动员,长得黑黑的,充满阳刚气,性格特别热烈。我和他一接触就觉得性格投合。最好的那段时间,我们整宿在一块儿,搂搂抱抱就觉得特别好。我分到外地,他去看我,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他是中午到达那个城市的,为了当晚赶到我那儿,赶上我的生日,他一直跑步过来,跑了60里路,非常浪漫。后来他变化了。因为周围的人告诉他我的档案不好,调不到一起去。那年他终于写信要跟我吹掉。我因为事先已经从家里听到风声,所以还挺冷静的,我把他给我的信都寄还给他,就算两清了。" 一位有过情人的单身女人对过去的恋爱抱着美好的回忆:"那段时间,不管我俩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我心情都特别好,真觉得天更蓝,花也更鲜艳。早上起来,阳光是那么可爱。我们互相温存,学西方人准备个'被窝茶',弄点面包果酱。上午在书架边,坐在安乐椅上翻翻书,一起出去走走。就连一起做做家务都觉得有趣。家里弥漫着亲切、温馨、愉悦的气氛,最美的是在月光下散步。他告诉我,他在性上不行,可是我觉得两人相依为命就很好,这点并不那么重要。他说,我说这话是无知,可我觉得这样至少比一个人强。可惜到后来,他老是保持着那种又凉又甜的'冰淇淋风格',我觉得实在太累了,就跟他分了手。" "在我那次恋爱时,我们两人就那么爱上了。一开始是他追我,后来是我追他。去爱一个人的滋味太苦了。我就想,干嘛不找一个对我特别好的人呢?能找一个爱我的人,何必去找一个你要去追他的人呢?当然我也知道,我单去爱他或单纯被他爱都不好。" 一位知识女性这样讲到她的爱情--她同一位使她想起自己已故的父亲的人结了婚:"我和我爱人刚见面时,我就有一种归属感。他像我爸爸,长得像,神情也像。我始终不能忘记,爸爸到死都没得到我们的理解,他在'文革'中死去,我一直对他不好。他死后我才知道他对我的爱,才觉得我是爱他的。我心里老有歉疚感。我爱人当时一握我的手,我立刻感到,他就像我们家的人一样。他的手特别大,就像我爸爸的一样。我跟着他吃苦,觉得是在向爸爸赎罪。" 单向的爱 不少女性陷入过单向的爱,她们是在失恋中体会爱情的苦与乐的:"'文革'中我喜欢上红卫兵的一个头头B,我觉得他很有组织能力,很勇敢。他多少知道我的意思,但是我们从来没说开过。因为在爱上他之前,我答应过另一个追求者A,同学当中有人知道。当时的气氛是两个极端,要不就是分男女界限,一旦处朋友就要对这种关系加以维护。因为他们俩是肝胆相照的哥儿们,所以我们俩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就很痛苦。那时候答应了一个人再变心就是严重的道德问题,尽管什么也没干过。那段时间我极痛苦。我知道我不爱A,心里一直在想B。有一段我为此失眠,那时正在乡下插队,白天干活特别累,可晚上就是睡不着,眼睁睁看着月亮从升到降,人很快就没样儿了。同学都问我:你怎么了?她们不知道我是因为这个。后来我回家探亲该回村时就想去他县里看他,当时也没想别的,就想去看看他。坐车到了他所在的县,从县城到他那里又走了几十里路,我在他那儿住了几天。一天傍晚,他陪我散步,他一直在说A怎样怎样,我突然冒了一句,哎呀,你干嘛老说他,我喜欢的是你!说完就坐在路边抱着膝盖大哭起来。他听完冷冷他说:你怎么现在才说,你不知道我和C的事?我一下就愣了。我说不知道。他说,我们已经确定关系了。我回村后不到一个月忽然接到B一封信,对我表示好感,落款写了'吻你'两字,我看了真是又惊讶又幸福。后来我才听别的同学说出内情,那个女人C的家里给她订了另一个人,B是在和C吹了以后才给我写的那封信。我想,当初我苦苦爱着你、哭着告诉你我的感情时,你不为所动,那边一变你就表了态。我马上觉得味儿就变了。我要的是浪漫的爱,而他却是如此的世俗。我后来一直没给他回信。" 有一位女性给我讲了她和一个爱玩弄女性的男人的苦恋:"大学二年级的寒假,我们系分来一个老师,他个子不高,但是非常潇洒,头发极浓密,极漂亮,动作极富男子气,锋芒外露。比我大一岁。我那时太不成熟,就愚蠢地迷上了他。他这个人倒不是真的很'花',只是喜欢搞些小把戏。这个人可让我丢了大面子了。一开始,他老注意我,而且有意让我看出他在看我。就这样慢慢把我迷惑住了。我在他面前变得含蓄害羞。一方面觉得他有意在引起我的注意,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不太老实。当时,我的同学中谈恋爱很透明。他为什么一直不对我表示我不清楚。 第一个可能是他觉得我不够漂亮;第二个可能是觉得我的性格不够刺激。我熬不住了,就给他写了一封信。文字很简单,但是意思很清楚。我托一个女友帮我送信。她说他不好,劝我别送。 我以为他最多会把信退回来,但没想到他会把信让别人给我送回来。那人以为是他追求我,就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就把我的信给那人看了。我的信在系里一传,我一下就灰了。 我怎么做人呀。我当时的感觉是,整个世界都是空的,地球都不转了。我听到楼道里的钢琴声,那么好的音乐,那么明媚的春光,好像都和我无关了。我大哭了一常我下决心永远不再看他一眼。我那次受的打击太大了,从那以后有好几年我没有笑过。后来我分配了工作,单位里的人都说我这个人特别稳重,其实我心里苦着呢。后来母校调我回去,机会难得,可我不想回去。系里有两个女老师对他说:她不回来就是因为你呀。于是他给我写了一封道歉信,说他没有嘲笑我的意思。后来我们的关系就像平常人一样了。我发现他也很脆弱,我常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我把他看透以后,我们的关系反而好了。他对那件事很内疚,怕我赌气随便嫁个人。后来有一次见到了我爱人之后他对我说:我放心了。" 另一位女性说:"好了一段时间,我觉出他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我太崇拜他了,他渐渐觉得我是一种负担。我对他总是言听计从,让他觉得不堪重负。都怪我太依赖他了。后来他开始冷淡我了。我当时的感觉像天打五雷轰似的。我原来以为我俩这辈子肯定在一起了,甚至想到过,如果他留不了北京,我就跟他到外地去。他说我们俩不合适时,我觉得天旋地转,我就哭。 他把过去借我的书还我,我说不要,他说你敢不要!他还挺厉害的。这事对我打击挺大的,我家人也看出来了,他们替我不平,为我担心。我觉得谈过一次恋爱和结过婚没什么区别。我当时想,我怎么办呢?谁还愿意找个谈过恋爱的女孩呢?" 一位中年知识分子讲起她的单恋:"在大学里,我爱上一个老师,是纯粹的精神恋爱。看到他一次就一通宵睡不着觉。我当时是他的课代表。他长得有点像外国人那种轮廓。我发现人喜欢某种样子的人就能爱起来,不像那个样子就爱不起来,激动不起来。"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过,我会特别喜欢男孩子。我家里都是女孩,所以我好像天生就喜欢和男同志接触,结婚后也希望生个男孩。男人真的容易对我有好感。但我并不愿意表现出这一点,总是尽量和男人保持距离。那年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比我小两岁。我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喜欢这个男孩,他个子不高,喜欢弹吉它唱歌。我喜欢和他交谈。我始终没捅破说我喜欢他。 如果他当时主动说出喜欢我,我感情的闸就关不住了。他什么都跟我说,谈女朋友的事也跟我说。我当时阻拦过他,心里不愿别人夺走他。他结婚后和爱人来北京,那女孩知道结婚时我阻拦过,怕我不欢迎她住我家。我还是让他们住了。我很想把我当初对他的感情说出来,最后还是没说。我怕让人觉得我不正派,犹豫半天没跟他说。我离婚以后,给他写过信,他不知为什么没写回信。我看他是在关键时刻躲了。" 当然也有男方对女方单向的爱:"他一开始和我相处,我没有任何感觉,我们就是一起去看电影,看戏,平静地交往,我没有讨厌他,但也没有激情。后来我觉得这种关系没意思,就说,你别找我了。他那天整宿没睡着觉,还病了一常我觉得他太可怜了,那就接着好吧。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穿了件新衣服,我忽然觉得他挺漂亮的,那次我们就吻了一下。他从不会说那些缠绵的话,从认识到结婚从没说过。他只是听我讲话。后来有一天,我就说,我答应你吧。他特别高兴。我们那会儿什么也没做,也就是搂搂抱抱什么的。 对爱情的渴望 有些男性似乎不会使用"爱"的语言--在他们大脑的字库中没有存储"爱"这个字,一位结婚多年的女性说:"他从没说过他爱我,我逼他说这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只是说,我对你好不好看行动嘛。哪儿有那么多爱情,就是互相关心嘛。他平常总是沉默寡言的。" 男女表达感情的方式或许是有点不同的。另一位女性也谈到她爱人很少对她说"爱"这个字:"一说到这个,他就说,爱不爱看行动就行了。" 不少女性抱怨丈夫婚后感情发生变化:"我们刚接触时感情很好,他很主动,几乎每天都给我写一封信。结婚以后他变化特别大,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从奴隶到将军'了。" 一位在婚后还常常感到感情饥渴的女性这样谈到她的丈夫:"他是工人家庭出身。婚后我们有很长时间两地分居。他倒是经常打电话给我,可电话里他总是干瘪瘪的。让我老觉得我们的关系中差点什么。可他觉得对我已经很好了。我总觉得对他在精神上没有依恋。他脑子里好像就没有感情这很弦似的。 我每次一谈这个,他就觉得我可笑。在生活上他对我倒真是特别好。他总说:你还追求什么?有吃有喝,我又把你照顾得那么好,你还要什么?可我就是接受不了他这说法。" 不少女性认为,自己比男性更看重浪漫的情调:"他总说我像个高中生,可我觉得他怎么那么没有情调。过去我们过生日都要造点气氛,现在他生日都不过了,他觉得这些情调都没有必要了。他对气氛情调要求这么低,这一点很让我失望。他老说我是高中生,长不大,对我不耐烦。" 有位女性抱怨说:"我觉得他是块石头,我的感情好像穿不透他似的。他说过,我们不在一起时,他从不想我。有时出差分开两三个月,他就觉得自由了,像小鸟飞出笼子一般,没有思念过我。" "我的真情流露老得不到应有的回应。举个例子,结婚生小孩以后,有一段我特别不讲究穿戴,我想节约点钱,心想,结了婚的人还打扮什么,我这都是为家为孩子省,可他就嫌我穿得难看;我看到一种好吃的,比较贵,我知道他喜欢,就给他买回家,可他不但不领情,还嫌我买贵了;过中秋节他出差,我要给他带点月饼,让他路上吃了也是一点安慰,可他就是不愿带。我悄悄给他带上几块,结果还落下埋怨,他说,我说不带不带你非要带,我都送人了!我喜欢美的东西,有一次买了一幅壁挂,满心以为他会喜欢,结果他说,你买的什么狗屁!有时我觉得简直像一种精神摧残似的。" "我和他谈恋爱那段时间常常憧憬将来有个小家,书架上放些古董,煮一壶茶,我们看书聊天,特别浪漫,当然还要有个孩子。" 一位离婚女性说:"我要找的男人是,真爱到相当的份上,能调动起我全部的女性才行。我感到,现在我在爱情里处于一种上升的趋势,我不知道我的下一个对象是什么样的人。我过去觉得我爱不上第一流的男人,是因为我不是个第一流的女人,可我最近结束的一次恋爱对象就是个第一流的男人,他是个典型的一流男子汉。" "我过去对刘晓庆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可有次看了她一篇文章,改变了看法。她在那文章里说,作为一个女人我生活里什么也没有,感情上是零。我看完特同情她。她是痴情的。 我觉得人不管男女,只要是痴情的,就是可爱的。" "我的男朋友是个见异思迁的人,他使我感到,没有永恒的东西。我原来想追求真善美和永恒,可他却让我感到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只存在于瞬间。" "'爱'这个字的意义人和人的理解不一样。有人轻易不说爱,一说爱就很重要;有人说爱,意思仅仅是说,我不想fuck(操)别人想fuck你。" 苏格拉底曾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是爱?并以狄欧提玛这位爱的导师的话作答:"它既非不朽之物,也非必朽之物,而是界于这两者之间......它是一个伟大的精灵,而正像所有的精灵一样,它是神明与凡夫之间的一个中介。"(转引自罗洛梅,第104页)由于研究过同性恋,我开始对这样一个问题不能释怀:一对一的异性感情到底是怎样产生的,它是自然的吗?一男一女爱得死去活来,究竟凭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动力机制?有没有人为的成份?有没有故意的成份?有没有不自然的成份? 为什么不是一男两女、两女一男、多男多女、甚至是同性相爱? 要想回答这类问题,决不是仅靠社会学研究能办到的,它需要心理学甚至生物学领域的研究探讨。这也是同性恋者对学界研究同性恋成因耿耿于怀的原因所在--为什么只有同性恋的成因值得研究,异性恋的成因就不值得研究呢?我想,异性恋的成因绝对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绝非"天生如此"一句话所能囊括的。我可以想到的表现在我们社会中的异性感情至少有这样一些成因:生理上的相互吸引;心理上的相互吸引;生育后代的愿望;社会行为规范的影响;影视文学作品中所充斥的浪漫爱情故事的影响,等等。 从调查的结果看,在感情方面,人们不仅有异性恋倾向与同性恋倾向之分,还有爱的能力的强弱之分,对爱的追求的执着与随遇而安之分。得到了爱的固然感到幸福(其中会不会有自欺欺人的成份?);得不到爱的女人有的还在苦苦寻觅,有的已经不再奢望。也许很多人可以满足于结伴过日子,也许心理学研究的结果最终表明,"爱"这种感觉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但的确有人经历过被称作"爱"的这样一种心理过程,有爱和没爱的界限在她们心中像黑和白一样分明。无论如何,"爱"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在我看来,它不论发生在什么样的人之间(无论是同性异性、年老年轻、婚内婚外、两人还是多人),都是美好的,都是一种不可多得因而值得珍视也是值得尊重的人类体验。虽然当事人有时不得不为了其他的价值牺牲爱,就像《廊桥遗梦》里的女主人公为了家庭价值牺牲爱那样,爱本身是没有罪的。如果一桩爱情发生了,它就是发生了,它不仅不应当因为任何原因受责备,而且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它肯定是美的。8 初吻 由于在公开场合很少能够见到中国人接 吻,有些外文化的人以为,中国人根本不接吻,也有些老辈和老派的中国人的确持有接吻是外国风俗这样一种看法。例如笔者的母亲就曾以不以为然的口气说过:外国电影里的人怎么那么喜欢这个!访问中发现确有不喜欢接吻的男人和女人;有过接吻经历的人也并非都乐此不疲,尤其对于初吻,感觉更是不同。 感觉良好 "初吻感觉挺好的,觉得挺神秘的。" "我对第一次接吻感觉很好。记得他说,你嘴唇那么薄,嘬都嘬不祝拥抱和接吻在心理上感觉很好。" "初吻印象不是太深了。记得有一次在他家,我坐在他腿上,觉得挺舒服的。" 感觉逐渐变好 "那是我们第一次聊得那么深。他要吻我,我说要到结婚才可以吻。我那时不知道人怎么会生孩子,害怕跟男孩子一碰就会生孩子。他要吻我就躲,头扭来扭去一直躲。我第一次想吻他是有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大草坪上,他躺在我腿上,我忽然很想吻他一下,就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脖子。他说:你胆子大了嘛!这还不能算正式的吻,我想等他的生日再让他吻,后来也没等到生日。第一次吻感觉不太强烈,不是特别幸福。一方面还是害怕,另一方面觉得脏,我虽然知道这是很美好的,但还是要这样想:两个人的嘴怎么能搁一块儿呢?后来就好了,就特别好了。" 一位28岁才得到初吻的女性这样描绘了她的感觉:"那次他要吻我,我本能地往后退,他一看我退就也退回去了。他有点生气,说,你推我。我说,那你说怎么办,还要商量呀。他听我这样说就径直过来吻了我一下。我当时整个人都晕了。回家的路上我回味了一路。这28岁的第一吻感觉特别好,以后我们两人就吻不够了。" "我的初吻是和一个高中同学,他长得其丑无比,又瘦又高,可是特别聪明,看了很多小说。有次我俩去颐和园,背个大书包,里面全是书,压得我们摇摇晃晃的。他背的是理工科的书,我背的是历史书,还有古汉语。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kiss(吻),吓死我了。我一开始使劲躲,推他,后来吻了以后,心里'格登'一下,就觉得我这辈子全都交给他了,他也要负责了似的,觉得从此就不同了。我当时以为会怀孕生孩子什么的。我记得特清楚,第一次kiss弄得我心惊胆战。在日记里写:我是个被人家吻过的人了。记得当时的感觉就像现在'不是处女'的感觉一样。" 感觉不好 "初吻的感觉就是觉得嘴唇那么软,心理反应并不特别好。 他把舌尖伸到我嘴里,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还喘气,我也不明白,以为他特别累。比起吻,我更喜欢抚摸。" "我小时学过画画,有一个男孩很喜欢看我的画,就让他妹妹和我接近。她对我说,她哥哥想到我家看我的画,后来他就常来我家。他那时要去当兵,他对我表示,舍不得离开我。有一次他让我去他家看别人的画,其实是个圈套。我去了,那儿有一屋子画。天黑了,我说你怎么不开灯?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又啃又咬,我当时拼命尖叫,后来他放开了我。" "我的初吻在二十七八岁时,那个人留给我一个使我反感的印象。他突然拉住我吻了一下,使我很反感。" 有些教育水平较低及与农村环境联系较多的人会同城里人在表达爱情上有文化上的差异,例如在一对城乡结合的婚姻中,夫妻双方从来没有好好接过吻,那位女性说:"我们结婚十年了,从没接过吻。我要求他吻我,他就推说老抽烟,嘴臭。我让他学电视里外国人的样子吻吻我,他特别勉强,也就轻轻一碰,还说,这有什么好的。上班时,他从来都不和我一起走。" 一位知识女性说:"我从来不喜欢接吻,不觉得有什么乐趣。 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肮脏、罪恶,就是不喜欢。我想也许是吻的方式不对。其实白种人也不一定都懂,我听说西方有接吻学校,学完了还发毕业证书呢。" 从调查的结果看,接吻绝对不是我们这个社会中的人不喜欢的肉体接触方式,但是吻的行为和对吻的感觉肯定有着差异。 这种差异不仅仅是个人间的差异,而且可能有社会阶层、教育程度、城乡风俗和中外文化的差异。这些差异有的十分明显,有的却很微妙,难以在一瞥之中察觉。9 婚前性行为 我在八十年代末所做的一项北京市随机抽样调查表明,有过婚前性行为的人在样本中所占比例约为15%;而对婚前性行为持允许态度的占到约30%。一个值得注意的相关变量是年龄:年长的一代无论在行为还是态度上都明显地比年轻一代保守。(李银河,1991年)本次对女性的调查也表明,人们在对待婚前性行为的观念和行为上有很大不同,造成差异的因素既有年龄,也有社会经济地位。 拒绝婚前性关系 一位女性这样谈到她对婚前性行为的抵制:"我是婚后才同意做这事的。婚前他有几次想做,我不让他做,不配合,结果他就没做成。" 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婚前性行为规范相当严厉,一位"文革"期间结婚的女性说:"我是1975年9月领的结婚证,10月办的事(婚礼),办完了才敢干那事。" 一位女性讲了她的初恋和当时的婚前性规范:"我18岁时认识了一个同学的哥哥,他想和我有性接触,可我当时正准备去当兵,怕参军体检时查出来,就没敢做。" 一位中年的独身女性说:"37岁以前我一直很传统,觉得不结婚就不能有这种行为,怕将来结婚不是处女,人家不珍惜我。" 一位独身女性说:"我在二十四五岁时有一段特别想结婚,因为我一直以为结婚以后才能有性生活。" 对婚前性关系抱有犯罪感 "开始的一两年时间我一直很疼,可能因为我们一开始是偷偷地做,觉得是犯罪,觉得是干坏事,空气很紧张,害怕被别人发现。这样有一两年,后来好些了,但还是没有幸福感。每次做都害怕有人闯进来。我的幻觉里老有这样的情景:有人发现了我们,把我们抓到公安局去。" "我的第一次是到外地探望男朋友的时候。那时我已经23岁了。感觉挺神秘的。记得那是个冬天,我夏天时攒了几天假去看他。在他们招待所里,当时又紧张又快,跟作贼似的。当时我还正倒霉。他一碰到我就流出来了。只记得当时特别害怕,觉得是不正当的。我那时思想还比较正统。" "那天晚上他说:你今晚住这儿别走了。我说话都带了哭声,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嘛!后来我还是走了,心里很别扭,既觉得扫了他的兴,又觉得他那样提出是不应该的,不结婚就同居不好。他说,这样也好,我们就拥拥抱,接接吻,搞精神恋爱。可后来我们还是觉得精神恋爱是空的。有一次我们去外地旅游,那里情调特别好,我们只租了一个房间。第一天我们各睡各的,第二天他酒喝多了,回来后就向我提出了要求,当时我也喝了酒,我就答应了。当晚没做成功。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鸟叫声,我就说,鸟叫真好听。他突然说,我们再来一次好吗?我以为他是说再来这里玩一次,就说'好哇'。他就和我做了。这次我流血了,很紧张,脸色苍白,把我们俩都吓坏了。他说了一句让我有点生气的话,他说,没想到你把自己保护得这么好。" "第一次时我傻乎乎的,感觉不好。那个男孩非做不可。我疼得很厉害,心想,以后要总是这样就不再做了。当时还有点负罪感,因为没结婚。" 有的女性在发生了婚前性关系之后,主要的感觉不是负罪感,而是一种吃了亏的感觉。一个很小年纪与异性发生过两性关系的女孩承认:"做完之后特别后悔,使劲哭了很久。" 一位有过婚前性关系的女性说:"第一次以后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只想过要结婚,没想过以后还会交别的男朋友。想到人家会觉得我不好,我觉得有点吃亏。" 对婚前性关系毫无犯罪感 "我认为婚前性关系应当允许,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感情到了那一步就行。就连婚后(婚外性行为)我都认为可以,更何况是婚前,还是个自由人。我觉得这件事不必看得很重,这只是形式,应看重内容。对我来说,更深层次的美感更重要。" "上大学时,婚前性关系很普遍。宿舍楼上公开贴着'不准同居'的标语,证明这不是少数人的问题了。那年在宿舍楼里查暴徒,没查出暴徒倒查出很多同居的男女。有的就在床上拉个帘。同学关系好的宿舍,一个人的朋友来了,别的人就自觉地走了,这边干完了,到楼道里喊一声'回来吧',大家再回来。我估计大约有80一90%的同学有婚前性关系。我觉得没必要压抑、做作,我追求自然。工作时要本份,业余就追求本色,力所能及地放松一点。" "我是25岁结的婚,21岁有性经验。那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当时有很舒服的感觉。" 一位女性这样谈到她的婚前性关系:"我自己当时没有什么犯罪感。在没有这种事(性关系)之前,我对他至少有好感;有了这种事后就没有好感了。我觉得自己对人该高标准严要求了。我感到感情和性应当是统一的。" "初次性交经验是在19岁,当时就那么做了,很自然,到了那火候就做了。那是我的男朋友(未婚)。第一次特别疼,感觉不好。父母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处女,我也没特别小心地瞒他们,躲着藏着。那时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很伤心,但他们从没直接问过我。现在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太大惊小怪了。" 一位在酒店当服务员的女性说:"在我周围的人里,有一半人(拿婚前性关系)不当回事,另一半人是没机会。我周围认识的人里没有virgin(处女)。" 有的人因为是同即将结婚的男友发生性关系,所以没有负罪感:"我们是婚前就做过那事的。在婚前大约半年时,他父母不在北京,我们就有了机会。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害怕,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一位四十多岁还是处女的女性说:"在我这个年龄再保持贞节已是可笑的,不是什么值得骄做的事情了。我曾经试着和一个人做这件事,但他怕负责任,怕做了以后,我要求见面的次数增多,他又做不到。" 婚前性行为规范是一个反映社会性观念变化的敏感指标。 在美国,这个变化十分明显。青少年婚前性行为发生率在本世纪有极大提高。几十年前,有婚前性行为的人比例较低,而且婚前性行为往往会导致婚姻。金赛调查发现,在婚前90%的男性曾与女友或娼妓性交;已婚妇女中有50%有婚前性行为。关于婚前性行为与教育程度的关系,在女性中是正相关关系,在男性中是负相关关系,这一点与女性的婚龄有关:由于文化程度越低的女性结婚越早,所以初中文化程度的女性有过婚前性交合的只占30%;高中文化者占47%;研究生程度者却高达60%以上。(金赛,第104一109页)在金赛调查之后的几十年间,美国人的婚前性行为比例有大幅度增加:15岁的青年有性行为者已占六分之一;到20岁时达到70%;男女两性都有四分之三的人有婚前性行为。根据1974年美国全国成年人调查发现,到25岁为止,已有97%的男性和81%的女性有过婚前性行为。法国1972年调查表明,到29岁,有75%的男性和55%的女性有性行为。前西德1973年的统计数据表明,到21岁,未婚大学生中男性44%、女性33%有婚前性行为;未婚工人中81%男性和83%女性有婚前性行为。在瑞典,99%的妇女和男人一样,在建立永久的结合之前,已经有过性经验。(哈斯等,第145、220页;拉里亚等,第3435页)生活在中国的人们都能感觉到,近十几年来,婚前性行为的规范宽松了许多,自己经历过或亲朋好友里有过婚前性行为的人所占比例明显增加,这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尤其是"文革"时期是不能想象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女性对这种行为有负罪感,或坚决不肯"越轨"。可以说,在婚前性行为规范上,我们的社会正日益形成多元的价值--人们按照自己认为可以的方式行事。如果某人认为不可以做这件事,那也是她将传统文化或她生长环境的行为规范内化的结果。换言之,与过去几年相比,这种约束较多来自内心的约束,较少来自外部的约束。10 初次性交 女性对初次性交的感觉有的是正面的,有的是负面的,这一点同双方感情有着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尽管第一次大多数女性都会流血,都会有不同程度的疼痛感,但由于性交双方感情较好,女性会视这种经历为义务,并因此产生归属感;而如果双方感情不好,就会因此加重厌恶感。 首次经验以正面感觉为主--义务感与归属感 "第一次性生活很痛苦,特别疼。我真的完全是为了爱才接受,因为爱就要忍着,就要付出。他都不忍心了,说,看你那痛苦的样子就算了。第一次做完后,觉得世界上的人都变了。 在街上见到一个人就会想,他晚上会做那件事,好像看到了人的另外一面。" "我们结婚后性生活一直不成功,好几天之后才成功,没什么快感,只感到心理上的满足。" "我们登记后就有了性关系,那时还没举行婚礼。第一次除了疼没什么感觉。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从此是大人了。" "我们的第一次没什么感觉,心里觉得有点紧张,不很疼,稀里糊涂地就过来了。" "我初次性交是21岁,是在婚前。没觉得特别疼。" "我和他婚前没有性生活。婚前他就担心自己不好,觉得自己岁数太大(30多岁了),神经衰弱,多愁善感。结婚那天他心理压力很大。当夜没放进去就射了。他当时就说:我不行,咱们俩得离婚。婚后一个月左右才真正做成。我有点疼,流了一点血。他阴茎偏小,生理上不强,所以心理压力大。" "第一次特别疼,后来也有时候会疼。" "第一次他也不会我也不会。我爱人道德品质方面无可挑剔。他们家是革命家庭,除了正统的教育别的什么都不讲,所以我们一点都不懂,连要过性生活都不知道,那时候什么书也找不到,妈妈也不跟我们说。第一次他都找不着地方。我当时特别疼,最后总算是搞成了。开开灯,看了有血,他说:你还是个处女嘛。(当时厂里有人说我不正经,名声不好。)"我第一次性交当然是在婚后,好像没觉得疼。一开始他不熟练,处女膜好像是后来才破的。" "记得头一次我不让他做这事,其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我不想要孩子。他说,像我这样是很罕见的。后来吃了避孕药才敢做了。我对这个第一次没什么印象了。好像不痛,也不知道有高潮这回事。他也不知道。" 一位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一位有妇之夫的女性这样描述了她的感觉:"那天他来到我的宿舍,那是我第一次性交。他把我按在床上,进入以后有一点痛。在这之前我只知道男人要进入女人的身体,可不知道要进哪儿去。他进入以后,我有一种两人融为一体的感觉。我认为,这就是说,我们要一起生活了,有一种'我是他的人了'的感觉。" 首次经验以负面感觉为主--厌恶感 那些在回忆第一次性交经历时有厌恶痛苦感觉的女性,大多不是已经离婚,就是和丈夫关系不好。由此看来,性生活与夫妻感情关系密切,但是,很难断言二者究竟孰因孰果;极有可能是互为因果的--因为感情不好才对性交感到厌恶;又因为对性交印象很坏加重了夫妻感情的恶化。 一位离婚女性这样回忆自己的第一次性生活:"第一次性经验感觉太坏了。我和他结婚以前没谈过恋爱。我一开始就不太喜欢他,觉得挺别扭的。他第一次性生活就尿了我一下子(北京俚语:一身)的尿,给我印象坏极了。我后来一直不喜欢性生活。我一直没受过人的爱抚,没得到过爱,只有受辱的感觉。" "头一次很疼,流了血,不是很成功。他那一晚上没怎么让我睡觉,做了四次。最后那次我哭了,坐起来对他说,你干什么呀!随后几天一直都很疼,一个月以后才不疼了。" "第一次不觉得疼,他是早泄。我挺厌恶的,虽然我没说,但他能感觉到。到这次为止,我没见过男性生殖器,只见过小孩的,觉得挺受刺激的。" "头一次我很害怕,觉得疼,也觉得震惊,不喜欢,不高兴,心里也不舒服。我喜欢男人的最多就是抱一抱,爱抚一下,就行了。" 有的女性对首次经验的感觉不好,并不是由于对事情本身的反感,而是因为第一次性关系的对象不是丈夫而是情人,心理压力太大:"我的第一次不是跟丈夫。那时我已经不小了。记得我们接吻时我很恐惧,很恨人家,觉得是他害了我。我觉得那是一种出自本能的恐惧,无形之中和我从小所受的中国式教育有关。对这件事我一开始是排斥的,他求我,我一直拒绝,最后实在推辞不了才做的。其实他的传统道德观念也很强。我们只是一般的男女朋友,他有妻子。我对第一次看得还是很重的。" 尽管女性对首次性交经验的感觉很不同,但她们大都对它看得很重,因为它毕竟是她们人生经历中的"第一次"。人的一生中有许多"第一次",记得有位母亲说过她如何怀着欣喜的心情观察孩子的"第一次":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识字等等。然而,在很多女人的心目中,第一次性交同其他的"第一次"有不同的意义--丧失童贞,成为"大人",成为和以前不同的一种人;这种感觉应当被看作主要是源于心理的,而不是生理的。也就是说,这个"第一次"与其他"第一次"的不同点主要来自社会的规范,来自社会为性行为赋予的特殊意义(如童贞的观念等等)。11 性交频率 与性交频率有关的因素很多,最明显的是年龄--频率随年龄的增长而下降;此外还有夫妻感情的因素,身体状况因素,以及居住地点和条件的因素等等。调查发现,人们的性交频率差距极大,有的夫妻的频率是以月为单位的,可有的频率是以天为单位的。虽然本次访谈样本很小,但是仍能看出一个规律,即,频率极高和频率极低的都是人数很少的人群,大多数人处于中间状态。用统计术语来说,应当是一个正态分布。 频率极高者 "我们结婚的头五年,几乎是每天一次,有时一晚上两三次。" "我怀孕以前差不多每天一次,怀孕以后就少了。我认为怀孕就不可以做这事了,怕小孩流产。" 一位离婚女性说:"刚结婚时每天都有;到了30岁明显下降;离婚前两三年已经厌恶性生活了。结婚晚期,我们两人形在一起,神已经散了。" 频率居中者 "那几年时间,一星期两次,后来他到别处去上学,就一星期一次了。一星期他到我那里,一星期我去找他。最好的时候也要隔一天一次。" 一位离婚女性说:"刚结婚时一星期两次,后来感情不好了就少多了。" 一位中年女性说:"我们大约一星期两次。"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说:"刚结婚时一周二至三次,现在两次,情绪不好时就十天半月一次。"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说:"他不累时,我们一星期一两次,完全看心情好不好,他难得在家。" 一位四十出头的女性说:"刚结婚时一星期两次,最近几年身体不太好,现在一星期一次。" 一位中年女性说:"刚结婚那时天天有,后来两三天一次,怀孕期间很少,一个月也就两三次,生完孩子以后的半年几乎没有。后来又恢复了一礼拜两三次。33到34岁以后就凭兴趣了,每月五六次,时间不固定。有时一夜两次,有时几个月也没有。那个夏天整整三个月都没有。" 频率极低者 调查中发现,特别低的性生活频率往往有这样几类原因:第一,两地分居和一方出差;第二,身体状况;第三,住房条件;最后当然是性欲低下所致,如果内心动力强烈,上述所有的外因都可以有克服的办法。 一位结婚已近十年的女性说:"这些年间,只是在有孩子之前一礼拜一次,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要个孩子,不是因为性欲来了要这么做。自从有了孩子之后,这么些年才一两次,孩子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 "刚结婚时每周一两次,从婚后第二、三年起,他常年出差,差不多半年一年才一次。他没有也行。中间我病了几年。后来有三年和孩子一起三人住一间房,基本没法做,只有孩子上外地看奶奶时才做。50岁以后,差不多一月一次,一周一次太勤了。 有个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同事说,他们夫妻俩也是一两个月一次。" "刚结婚时一星期两三次,后来有几年时间老不在一起,就寒暑假时在一起。" "自从33岁我得了肝炎,近20年来,我们基本上一月一次,一个月两次都是多的。" "一间房子四个人住,性生活很少。我不愉快,觉得他不够爱我,他也觉得我不喜欢他。" "我和一个女孩谈起过性,她说了我,说怎么能谈这种事。 她和她丈夫婚前有过性关系,婚后反而变成了兄妹一样,有两年没有性生活。" 据统计,西方各国的婚内性生活频率在近几十年有明显提高。在19世纪,特别是维多利亚时代,许多牧师和医生认为性交会给人体带来消耗和损害,因此每月最多一次。许多人也都抱有这种信念。这种作法起到了控制人口的作用,但低于人们对性交频率的意愿。在现代婚姻生活中,除了婚姻刚开始的第一个星期外,世界各国的配偶们的性生活大都在每周2一5次之间。此后性生活频率几乎总是随年龄增加而下降。据金赛调查,20岁前结婚的女性婚内性交频率平均为每周2.8次;30岁时降为每周2.2次;40岁时为每周1.5次;50岁时为每周1.0次;60岁时为每周0.6次。(金赛,第143页)据美国近期的统计,20多岁的青年夫妻性活动最活跃,平均每周性交三四次;30岁以上的大约每周两次;50岁以后下降到每周一次以下。这是平均数。每个年龄组都有极大差异,有些人多到一天数次,而另一些人则少到每月一次。(哈斯等,第223一224页)此次调查所得的性交频率也有极大差异,由此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性这件事在人们生活中拥有极其不同的地位--在那些每天性交和成年累月才做一次的人们的心目中,性的重要性显然会有极大的差异。 值得注意的是,男女双方的感情同性交频率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婚姻的稳固同性交频率也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调查中发现,有些很少性交的夫妻,感情还是很好的;频繁的性交也并不能防止离婚。当然,影响肯定会有一些,但或许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大。有研究者认为,现代西方人异化的表现之一就是,"古代的床上艺术将为电子计算机式的现代精确效率所取代......一旦落后于性交频率时间表,夫妇双方便会以为爱情已减少了许多。"(罗洛梅,第54页)从中国女性对性交频率的重视程度看,她们的这种"异化"程度还不算太高。12 性交方式 关于性交体位,调查对象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能自然地对待这件事,尽情尽兴,无论什么姿势都能接受,没有心理障碍;另一类把性交体位分成可接受的(一般都是男上位)和不可接受的,对不可接受的体位有负面道德评价,有羞耻感。值得注意的是,这两类人当中,前者往往被视为"坏女人",淫荡的人;后者才算"好女人",端庄的人。这一标准及其所由产生的氛围同英国的维多利亚时期十分相似,那个时期正是如此为女人分类的。坏女人才喜欢性,有性欲;好女人必定是性欲低下的。 爱抚(foreplay) 在被调查女性的经历中,有的在性交之前是有爱抚活动的,有的没有;而大多数女性感到自己是有这个要求的。 一位女性承认丈夫的性交前爱抚做得尚可,她说:"他大概知道我的阴蒂在哪儿,敏感处在哪儿。" 女对男的手淫有时是被当作性交前的准备动作来做的:"我是和老公在一起后才知道这种做法的,是他教我的。我一碰他他就说:你是不是想要我呀?我自己很少做。" 有的男性在做爱时却很少考虑女性有对唤起性欲的抚摸的需要:"他一开始就进去,也不抚摸。我就像受刑一样。有半年时间一直是这样。每当做这件事时,我就想着上饶集中营妇女遭强奸的感觉。我劝他先抚摸我再做,可他不喜欢乳房。我让他摸摸乳房,他总是完成任务似地碰一下,说,行了吗?行了吗? 他从不主动抚摸我的乳房。" "我们每次时间都特别长,我的腰都疼了。可惜他不懂爱抚,要爱抚一下就好了。" 光线 对性生活的环境和气氛有影响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光线。在被调查的女性中,对光线有不同的看法和作法:"我和他做爱时爱开着灯,我愿意让他看着我。" "做爱时我喜欢有一盏昏暗的灯,不喜欢把灯全熄掉。完全看不见了,找兴奋点都找不着了。" "我不喜欢亮,也不喜欢漆黑一团,喜欢有微弱的光线。我喜欢借助微弱的光看他的表情,看他因为我而如醉如痴,感到特别自豪。他的脸在微光下显得特别年轻、圆润、光洁。" 不少女性表示自己不喜欢光线,但男方喜欢。 "我喜欢黑着灯,他喜欢亮。他喜欢看,老掀起被子来看。 我不喜欢这样,不好意思。" "开着灯做过。要开灯都是他开的,我不喜欢。我大多数时间穿着点衣服,少数时间全裸。他是全裸的。" 有的女性对性交时的光线没有特别的感觉,有一位女性说:"我认为亮着灯关着灯无所谓,反正不用担心有第三个人看到。" 将性交体位区分为可接受的和不可接受的 有不少人的性交经历中只有男上位一种形式:"我们永远只用男上位,觉得别的都不舒服。我看过《金瓶梅》,不想学,觉得费劲,也不值得。" "我们结婚几十年来一直是男上女下,什么别的姿势都没做过。" "我们只用男上位,别的方式弄不成。" "我们总是我在下,他在上。他要变换姿势,我不干,就这样还疼呢,再变姿势不更疼了?他说我就像一只面口袋,一动也不动。" "从来只是一个姿势--男上女下。" "我们永远是男上位,觉得其它姿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是没有这个姿势方便。" 一位离婚后才从其他人那里获得快感的女性这样回忆她婚内的性生活:"我一直没有过快感,也不知道其他姿势,只是脸朝上那一种,他也不知道别的。" 还有人虽然试过别的方式,但还是以男上位为主:"各种体位都试过,男上位,侧位等等,最常用的还是男上女下。" "我喜欢他在上面。有时中途会换体位,最后还是男上女下。" "除了男上女下之外,别的姿势也试过。" "变过花样,最喜欢男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