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想知道,也许该去同杀手书生白兰渡。因为他已妄然滑落入潭底里。他死了。他是突然丧失了性命的。——一个这样厉害、可怕、残狠的杀手,居然/突然/兀然的就失了性命,尸沉于杀手涧的寒潭底。谁可以无声无息的杀了他!?——是什么样的杀手,才能悄没声息的杀了这样绝的一名一流一的杀手?杀手杀杀手。杀手书生死了。他死了。他中剑而死。——一剑自他胯下穿入,直从他头顶冒了出来。露出一截剑尖。一截好翠莹欲滴的剑!——他整个给这一剑贯穿。他是登时了断的。然后,那人才收剑。剑一收,白兰渡使立时失去了支撑力,翻身落入寒潭里。他是立即丧失性命的。所以无法/无及/无能再伤人、言人、威胁人了。他凶。他狠。他也够卑鄙。可是没有用。他仍是人。是人就会死。他死了。——他杀得了人,人也杀得了他。杀他的人徐徐露出水面。还一手接过了杀手书生手中的“女子神刀”。他的眉很长。目很亮。神情很傲。他手里的剑令人发寒。他杀了一名一级杀手,对方居依连他的人也没看见,他手上的翠玉剑连滴血也不沾。他便是那个脾气大大的小小伙计:小欠。2.刀的剑影陈小欠。他一出现就杀了杀手书生白兰渡。——而且还救了龙舌兰。“女子杀手”白兰渡一中剑就死,人也跟着萎倒,咕噜一声,沉于潭中,他一倒,龙舌兰也跟着软倒,也要滑入潭里。小欠一手执住了“女子刀”,一手扶住了她。他扶着她之时,只听她“咿”了一声,她本来连哑穴都给封制了,作不得声的,显然小欠在抉她的同时,已解开了她的穴道。小欠看着她。也看着她脸上的疤。但他的话却是对铁手说的:“有人说,一个漂亮的女人足以换一座江山,要是我,一块砖头也不换,何况的手指。”他说到这儿,把那把翠金小剑往龙舌兰手心一塞,疾而不乱的说:“这是你刚才借我的剑,我替你杀了他。剑还你。我不欠你的剑,也不久你的情。”龙舌兰正想说什么,小欠已忽叱了一句,“铁兄。”他手一抬,已把龙舌兰平空托起。龙舌兰没料到这小欠会突然推走了她。铁手也没想到陈心欠会突然把龙舌兰推给他。他马上接:——用尽他一切的温柔、轻柔去接他,那力量比用指尖去抚摸自己的眼球还轻,比第一次以唇去寻找爱人的唇还柔。他接住了龙舌兰。受伤的龙舌兰。——脸上还淌着血的龙舌兰。还有她玉靥上仍遗留着这一晚永不磨灭的刀的剑影;心的伤痕。然而,小欠却在这瞬刻间做了许多一点都不轻柔的事。他的剑已还给了龙舌兰。他手上却有一把“女子神刀。”他在水里疾行(可怕的是,他在水中/水里/水上竟行比陆上还快!这若无绝高的泳术是绝对办不到的,但泳术极高明的人也一样不成,除非还有极高强的内功,那么,岂不是说,他的内功、泳术、还加上剑法和刀法,都同样高绝了吗?),一下子,已到了那些爬到岩上的、爬上岸的、甚至在水中载浮载沉的杀手们那几去。然后他每见一人,即发一刀。刀光未起,杀气大生。刀光一闪,快得让人来不及闪/躲/退/开或招架,只来得惊了一艳。刀光过处,只剩寂寞。——还有又一条人命随血光暴现而逝。陈心欠眼也不眨。过一处,出一招。见一人,斫一刀。刀光如剑。寂寞惊艳。他斫出了十刀。倒下了十人。十名杀手,尽落水中。血使夜晚的潭水更深这。他不眨眼。不皱眉。步伐不停。不止。——连杀十人,无一人能还他一招半式,他也不停下来、歇一歇手、喘,一喘气。所以当铁手接下了龙舌兰之际,他已利用这短短的瞬间,连杀了十名杀手,然后上岸,走到涧上,向狗口杀手迫进。他只一个人。一把刀。身全湿,眉很黑,目光很亮。他手里的刀,也雪而亮,像一个崇拜依顺他的女子,紧紧的给握在他手里,又紧紧的依附在他身旁。狗口杀手屈圆可吓傻了。也吓疯了。小欠却仍直向他走来。迫来。他像一开始走,便永不止歇。永不回头。也决不收手。也不知怎的,狗口和尚竟似给这种精神气势慑仕了。他想拔腿就跑。但却拔不出,跑也跑不了,甚至连自己的腿也忘了在哪里。一一剩下的那十名杀手甚至比狗口更惊慑。小欠可不犹豫。他手中有一把女子刀。一一这刀还刚伤了一名美丽女子的脸。他反手打掉了自己的毡帽。露出锋芒毕露的眼。他好像在看人,又不像是在看人,他像是有看人,又像看的不是人。他长发披腕。直行。迎风。东风吹。飞瀑寒。刀锋冷。——人情更恶。像他这种人,一开始就不回头,一出手就不收手,人家是不见不散,他是不死不休。就在此时,只听铁手叹了一声,轻轻说了一句话:“——小兄弟又何必迫人于绝、杀人不饶,”这一句话说得虽轻,但却重逾干钧。因为这话是铁手说的。别人说的话,陈心欠可能不听,也听不进去。但铁手的话他不能置若罔闻。所以他顿住,回了一句:“你刚才给了书生两只手指,他就会真的放了龙舌兰?你现在要饶了狗口,他就会痛改前非?告诉你,西方杀手说你的缺点,可全说对了:你确是位老练的名捕快,却是个幼稚的江湖人;人说啥你情啥,你还不如去当个寺中观里的庙祝、解签人!”就这么一句话间,小欠的气势已泄。狗口立时拔足便跑!——有机当逃遁须逃,莫待无机走绝路。狗口返身就走。但他背后有人。有人正等着他。他一转身:他就出手。出手一掌:只一掌,已排山倒海,排云裂涛而至。向他出手的人是另一位更老练精明的捕快:老练的人擅于忍耐。精明的人善于等待。——忍耐与等待,本就是成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现在陈风可等到了。忍到了。3.屈服于现实的刀这时候,屈圆手上的“狗口神刀”、”百忍之刃”、“如花缅刀”乃至“九口飞刀”,全都不是落在铁手手里,就是给打飞、打掉了,只剩下了一柄短短的黑色的飞刀。——那原是铁手用以钉在他头顶震慑住他的一刀。他毕竟是个好杀手。可惜他遇上的也是名好捕快。他一转身,两人就对上了。捕快给他一掌。他立即还了捕快一刀。——好杀手遇上好捕快,这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陈风那蓄势已久、突如其来的一掌,狗口和沿尚似在千钧一发也险过剃头的法了开去了:那一掌离狗口胸腹前大约还有两寸之遥,其势已止,或许是狗口收腹退身得快,那一掌当然是击空了:至少,是没打着打实。至于屈圆那一刀,眼看就要刺进陈风的要害上——狗口和尚一向出手都狠,他这粹急中的一刀,戳的是陈风尘的脸!一刀刺脸,必死无疑。陈风似也没料到在此险境、急变中的狗口杀手,仍能及时、即时也准时的作出反扑回击,而且出手还这般狠辣。狗口一刀刺来,陈凤眼看避不过去。却在此时:这电光人石的刹那——铁手和小欠眼里所见的情形,竟都有些不同。由于陈心欠所立之处,比较靠近瀑布急湍,可能因水雾影响之故,只见好像忽然掠来了一阵风还是什么的,使狗口这一把黑色小刀稍微偏了一们、歪了一歪。所以只差一点——那一刀便没刺着陈风那张风尘脸。铁手所见的却不文一样。他发现了一个“奇景”:眼看狗口一刀就要把陈风戳个正着,但就在这刹那间,陈风双双眉之间那一道刀疤也似的悬针纹,突然自在印堂上“跃”了出来,与刀尖相抵了一下。当然没有星花。也无兵刃交击光芒。这只不过是刹间的事:那道:“刀纹”又隐没在陈风满脸的刀纹丛中。可是,由于这道匪夷的“刀纹”陡然迎击,狗口那一刀便失却了准头、也落了空。不过,一个人脸上岁月的疤印,当然不是兵器,也不可能可以“自动跃出”,像一件趁手兵器,敌住狗口的黑刀。所以,铁手在乍见之下,以为夜色大黑,他是看错了,或只是一抹间的幻象。连小欠也觉得眼里所见的颇不可置信:哪来的一缕风,竟可吹歪了狗口的刀尖?——若不是看错了眼,那就是看走了眼。无论如何,狗口那一刀,如同屈服于现实之下,的确是刺不着陈凤,且不管是为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理由!两人似都一击不着。狗日立即夺路而逃。他要走他的路。他要命就非走不可。他飞身落到一座像狗形的岩石上,只觉一阵昏眩,血气翻腾,口中呈甜,吐了一地。但他却不因此停顿。他飞掠至亭中,猛吸一口气,只觉五内翻滚,又哇地吐了一口。可是他仍强持下倒。他翻身而逃,落到刚才混战,突袭的“崩大碗”店门前,却又猛觉一阵折腾,俯身又呕吐了起来。他才蹲下去,却又站了起来。他扭身逃入店中。店后有一条出路——这是他在下手杀人前早已觅好的退路。他已入店。人已不见。他一消失,铁手才忍不住说了一句:“陈捕头,你今回出手好狠。”陈风那一张脸又布满了刀子:“对这种败类,已不必逮着归案,下手难免会狠上一些。”小欠没说话。因为他听了铁手那句后,就怀疑自己是猜对了。于是他缓步走向那狗形岩上。那是刚才狗口和尚掠过稍停之地。他仔细观察。他在看。看狗口吐来的秽物:那是一滩血。血里还有些碎块,仿佛还活动着,象一条条短短肥肥无耻的虫:(那应该是断裂了的大肠和小肠吧?)他低首走至亭里,凝目而视。只见那儿也有一滩秽物。一大滩。他皱了皱眉:那堆是胰脏!还有少许的肺和肝!他再往店前走去,那儿刚才狗口稍为蹲踞后又强撑入店的地方。他这回看得更仔细。(那是喉骨,还有这一块一块碎碎团团的,应该是心脏吧?)然后他信步入店。就看见一具尸首,倒在店的中央。一只店里养的三色犬,正自他尸身跨过,还用舌头舔着尸首仍与淌出来的血,见小欠来了,还摇了摇尾巴,汪了一声。小欠至此,才点了点头,自语道。“敦煌排印掌,打不着人已碎五脏,厉害。”死在店里的人当然就是:——负责“杀手和尚集团”南部兵马的“狗口大师”屈圆。他死的时候,五脏六腑已无一完整。——他闪得开陈风的一掌,却没闪得了“排印掌”的掌风。4.她是他的伤口这时,铁手、麻三斤、陈风已全走入“崩大碗”酒铺的店里来了。铁手还扶着个受伤的人儿。龙舌兰。龙舌兰其实伤得并不重。ТㄨТ郃集 ㄒχㄒHJ.CΟм可是她伤在脸,所受的伤其实不过在颊上划了一道血口子而已。但她也伤在心。她是一位敢于闯荡江湖的女侠,出身于世家,自小受到宠护,练得一身好本领,凡事都非常顺意,她也懂得谦虚反省,人也聪明剔透,知晓防范未然,知道充实自己,也颇能洁身自爱,持正行侠,成为京城里一位相当知名、武林中人公认的“女神捕”。不过,她这次却失了手。受到了挫败,也遭受到敌人的挟持。——偏偏那是一个极其可怕、残狠的杀手。而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也可能那就是“子女杀手”这种人“怜香惜玉”的方式。他们专以“虐香碎玉”来”怜香借玉”。“香”和“玉”遇上了这种人,能保不受虐遭毁,已属万幸了。龙舌兰再勇敢、再坚强、再想维持“我是女神捕舌兰”的形象也下顶事了,因为这一刀,正伤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人都只有一张脸。——对谁而言,青春都只有一次。只有龙舌兰却在她风华正茂之际,脸上挫了这一刀。她呼痛。她哭泣。她热泪流落到伤口槽子里去,更使她雪雪呼痛起来。她每呼一次痛,铁手的心就痛一次。他知道她崩溃了。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他为她止血。他的手仍定。——可是,有谁知道他的心,已乱成一片、撕成七块、碎成千片,扭成一团!他宁愿那一刀是划在脸上、心上,甚至脖子上都好,来换去龙舌兰所受的那一刀。龙舌兰什么都没说,只抓紧他的手,哀哀而泣。他却知道她什么都说了:她是为了听他的活,才会吃那么一刀的。她是个漂亮女子,这一刀,她挨受不起。他对不起她。——那伤口本来说是他的。他得欠她一辈子!他心里乱,但外表平静。而且定。许是因为他天生的样貌就气定神闲,本身的气态就云倚渊峙,也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一种什么危机,所以他在这心乱、心动、心痛、心里极不好受的时际里,他的外表仍镇定如恒。只是别人轻易发觉不出:他眉骨上都布满了汗,汗湿背衫,那不是瀑流飞雾溅湿的,他的手仍然很稳,但运作已有点乱:要是不乱,他又怎会才接住了尤舌兰,便伸出手指在她伤口上,痛得她叫了一声,铁手才忙说:“……对不起。”他见伤口仍在冒血。他想捂住它,不让它流血。——一个老练精强的名捕如铁手者,如果不是心乱如麻,又怎会犯上这种失措之举呢?他的心虽乱,动作也有失措处,但他的判断力没有减低,说话也很冷静,观察力依然明晰。所以他不再追击那剩下的十名杀手。——追击已然无益。他们的领袖已殁。他不想杀他们,也已无心去抓他们:他的心,已挂龙舌兰的伤口上。而今仇已深结:若让陈风、麻三斤去抓拿这十名杀手,只怕一定杀而不挠,他不想妄造杀孽。他只立即走入“崩大碗”的店子里。他只算是迟小欠一步看见地上那个“五脏尽裂而殁”屈圆之尸首,但可能是第一个发现自店里暗处缓步行出的掌柜老头几。铁手向那在幽阁中的老人拱手拜礼。“温前辈在‘崩大碗’伏下解毒之药,在下不胜感激。“那老人微微颔首,连咳三声,才缓缓的说。“没我解药,你也一样能过得了,谢我什么?不要叫我前辈。我不喜欢。”铁手微微一怔:“前辈是温六迟:六迟先生还是温八无,八无先生?”“老人”“嗤”地不知是不屑是不快的应/哼/笑了一声,干咳着声音,说:“那个与王小石交好的温六迟?他算什么?虽说他和我都是给逐出‘老字号’姓温的人物,可他属活字号‘解毒’一系,我原属死字号“放毒”一脉,本没啥交情。论辈份,我可是他叔父。再说,他只吵过是:起家起得迟、成得迟、婚结得迟、子女来得迟、名成得迟、业立得些而已。我呢?我是‘八无’,无父无母元妻无子无家无定无情无志气——他比得上我?”铁手吸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老字号’没家的供奉大老温丝卷八无先生,游夏有眼不识泰山,在此拜见前辈。”老人忽尔一阵呛咳。咳声掏心呕肺,顺黑夜里令人意悚心寒。只听他断断续续的道:“我不喜欢当前辈。要叫,叫我老头。“然后他嘿嘿地道:“你今对我执礼甚恭,是不是想要我治好她的伤?”铁手居然一个字答道。“是。”那温老头儿却忽然改了话题,拿了桌上一盏没油灯,蹲了下来,细察伏地而死的狗口杀手,看了一会,又连串的呛咳起来,仿佛肺里都给抽空了,只剩下了阴气与寒气,在那儿价空刀空枪的交迸怒鸣。咳了好一会,他才抬头问:“谁下的手?”陈心欠仍立在那儿,向陈风一指。老头忽尖咳一声,道:“好一个杀人的捕快,不如去当刽子手!”------纵横--第九章 夜意渐荒淫第九章 夜意渐荒淫1.你有正气,我有义气铁手扶住陈心欠推过来的龙舌兰之际,心下一懔:怎么这小兄弟这么大意!——要知道小欠这把龙舌兰一推,中间得跃过深涧飞瀑和那十名分布瀑边的杀手身前身边,万一失手,那是多凶险的事啊!但他随后即了然:陈心欠虽把龙舌兰随意一掌就送过来了,但这一掌内力温和浑厚,可保龙舌兰决不受冲击伤害,而且,发出一推一送之后的他,手持白刃,冷对旁人,且开始了他的一步杀一人:——哪一个敢动手,他便一刀杀了!而且人他也真的一气杀了十名杀手。何况,这儿还有自己接应。所以,剩下的那十名杀手,谁都不敢动手。甚至,当时场中气势尽为小欠的寒潭翠剑所慑,不只谁都不敢动手,甚至谁都不敢动。唯一动的,只有狗口杀手屈圆。他不是动手,而是动脚。溜。结果仍是死于陈风的追击下。因此,这小哥儿看来十分粗心大意的把受伤的龙舌兰推走,其实虽一种险地中求全、大险大危中保大平大安的作法,看似随意,实布局精密。一一受伤的龙舌兰,自然需要他熟悉信任的人来安慰。这人当然就是铁手。他把负伤的佳人推给铁手,他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不必投鼠忌器。他就可以放手杀人了。是以久历生死关头大小场面的狗口大师,一见龙舌兰由铁手护着,同僚子女大师死于这小厮的剑下,他知无善了,立即就逃。可惜他遇上了陈风尘。铁手也紧随陈心欠之后,赶入店铺里。他扶住龙舌兰之时,看到了她的伤口,也看着了她紧咬着唇时淌下的泪。他知道她痛。他敢知道她为什么流泪。他恨不得那一刀是划在他的脸上,而不是她的。所以他立即进入“崩大碗”店里,原因有二:一是看(观察)狗口屈圆的下场。二是他要看(拜会)一个人:只要这个人在,龙舌兰的伤口,说不定就有救了:这个人就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大老级”人物:一一不管他是温六迟还是温八无,只要其中一人在,凭他们用毒、解毒、以毒攻毒的高明手法,说不定就能为龙舌兰恢复冰肌玉颜!可是他尚未开口,这“八无先生”温丝卷已知他的来意。温八无道破了他的用心,却下去看龙舌兰受伤的脸,而先去视察伏尸的狗口杀手。狗口死的时候龇着牙,咧出尖齿,像一只摔死的狗。他尸身旁真的有一只狗,直舔着他流出来的血。狗口杀手死得十分之狗。然后温八无就半抬着头,问了这么一句话,间陈风。陈风苦笑回答了:“我在未当捕快之前,的确曾当过刽子手。”其实他岂止于刽子手,他几乎各行各业都当过,否则,他的别号也不会是“风尘”二字了。忽听一个声音道:“这人早该死了,抓回去得防他给救走,不如就地正法。”说这话的人是麻三斤。但不止他一个人进来,另一人就在他身后,还正气喘嘘嘘,像一口抽着气的老风箱。铁手一看,吃了一惊,道:“高老大?”那人点点头,拱手一揖道:“铁二爷。”然后又向陈风施札。陈风目光一凝,道:“出事了?”——就算不是“出事”,也一定“有事”,因为来的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高头马大,后低眼高”高氏兄弟中的老大高大湾。这对兄弟,不是受陈风尘所托,将戒杀和尚及五名杀手押送至知府大牢去的吗?这高大湾喘气不休得双肩都抽搐似的赶上“杀手涧”来,一定是有事,出事、而且还不止于不事!只听高大湾气喘呼呼,热气禁不住都喷吐在与他对面站立的人脸上去了。“我们押戒杀杀手那六名歹徒,经过‘大山角’就遇上了劫匪,对方自报是‘杀手和尚集团’里负责北方的杀手,我们十六手足,一下子就给他放倒了七名……”陈风眉一皱,满脸又布满了小刀小剑,怒道:“犯人给人劫去了!?”高大湾仍然喘着气“没有。”陈风脸上的刀子一下子都不见了,跺脚道:“说下去。”高大湾的胸脯起伏已平,但依然大口大口的喷着气。“幸好,苦耳神僧跟他的十一名子弟赶到,神僧亲自出手。把北方杀手那一组恶匪打跑了……”铁手和和龙舌兰都脸现喜容:“幸而有苦耳神僧。”只不过,龙舌兰刚展笑颜,脸上一阵刺痛,她“哎”了一声,掩住了脸。铁手看得心里又抽搐了一下。只听陈风追问:“现在那戒杀和尚和他那五名手下已押到牢里没有?”高大湾依然一大口一大口的呼着气,他脸上大汗小汗,从额到鼻头及至人中,都沾了满坑,他不只用衣袖去抹试,还用他那条又红(还似乎带点黑斑、白苔)又长的舌头,去卷舔他唇上要淌下来的汗水,边报:“歹徒是杀退了,但时已人黑。苦耳大师说:“这样赶程到州府里去,只怕路上还会有事,由于出事遇劫之地是在大山角,跟抱石寺只有三、四里路之遥,于是我俩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在抱石寺过一宿,明儿破晓后才押到城里,会稳当一些。再说,有苦耳大师在,可先壮了大伙的胆子。陈总、铁爷、麻三哥,不说你们没亲见过,那个北方杀手和尚的头领哈佛大师,一把戒刀专攻人下三路,您看,我腿上、踝上、膝上都给划了几下,我那老兄弟更惨,臀上吃了一刀,到现在还坐不下来、连直站着半蹲的也不行,现刻可真痛得鬼不鬼人不人,就虾米似的哩。咱两兄弟不胆小,而是为保平安、犯人平安押送州府,所以还是……”陈风不欲高大湾罗嗦下去,打断说:“那你弟弟现在押那六名人犯留宿抱石寺吧?那儿可安全?”高大湾仍呼噜呼噜的喘气:“是。我正要向你禀报,希望能征得总捕头您的允可,抱石寺有苦耳神僧在,我看不会有事。他才不过两三下子,就把哈佛和他那三名蒙面杀手杀退了。”陈风冷笑一地声,道:“你们人都进去庙里了,我有什么好反对的。你这趟赶回大山角抱石庙,想来已经天亮了,我能有什么说的。”高大湾听他这么说,倒慌了心、乱了意,“老总,您这话是……是不同意我们人抱石寺了?”陈风道,“我只是不想你们牵累苦耳大师,他们是出家人,本不应过问世俗事,这是江湖纷争,牵连上他们不好。”铁手虽仍心悬龙舌兰的伤势上,但一听劫囚的事,也用上了心,这时就问:“你怎么知道那使戒刀的就是北方杀手的头领哈佛大师?”高大湾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杀手集团’中有戒杀和尚、子女和尚、有狗口和尚、哈佛和尚等这几个称讳。是他一上来就自报名号,要我们马上放了戒杀,我们当然不肯,他就跟六名手下出了手,杀了我们几名兄弟,幸苦耳大师及时赶至……”铁手问:“苦耳一个人出手,还是跟那十一位弟子一齐动手?”高大湾这可神气了,好像是他亲自出手打跑了敌人一身的光采:“苦耳神僧一亮相,还用得旁人么?他用一把戒尺,就打飞了哈佛的戒刀,还在他光头上拍了一下,就把那几个悍匪杀手吓跑了。”麻三斤跺足道:“你们怎不把这几人也逮下来?”高大湾怔了一怔,道:“我也想追,抓住他们好报——哎哟!”说着,脸上伤处给扯动了一下,似痛得哭出声来,忽然瞥见龙舌兰脸上的刀伤,这才愕住了,拱拱手道。“龙女侠,您,您也……”陈风眉心一蹙,又一道刀痕,忿开道,“没你的事。是苦耳大师阻止你们追捕哈佛杀手那几人的吧?”高大湾这寸回过神来,连痛也忘了,用长舌又一舔鼻头,道:“是的。神僧说:穷寇莫追,能保住人犯就好,他又说:怕的是“中方杀手”和‘杀手和尚’的头。头就躲在暗处,在送性命就不好了。我们都觉言之有理,就随他回抱石寺了。我跟老二商议下来,决定让他守那儿,我快马赶过来,先通知衙里老何大山角中伏的事,再赶来这儿跟你禀报。”铁手寻思道:“这也合理,既然狗口和尚、子女和尚能在‘杀手锏’伏杀狙击我们,哈佛和尚自然也会引人在路上劫救他的同道——咱们在镇上才抓了南方杀手戒杀和尚,其他三方杀手便已立即汇集,并分头进击,当真来得好快!”高大湾这下还在喘气听候命令:“陈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风闷哼一声,道:“怎么办?得速回荷里,调动何孤单那一组最优秀的二十余名弟兄,赴上抱石寺,天一亮,咱们就押人犯往城里进发:另请‘快马旋风’老乌,飞马赶去城厘通知知府张大人,让他派高手半路丰接应。”高大湾这回可振奋得气也不喘了,高声答道,“是。”铁手然量形势,道:“陈兄,这时分不必客气,您那儿有事,请速去调度便是,麻三哥也可一道去,路上好有接应。”陈风略作犹豫,眼睛转了转,不经意间打量了龙舌兰的伤势,“这……”铁手忙道:“这儿我会料理,不必担心,何况,还是抱石寺那儿形势危急,陈兄不公分神。”陈风这下抱拳唱哈道:“既然如此,在下可公职在身,得赶去接应弟兄们。龙姑娘这下可保重了。这替龙女侠雪此大仇,人犯更是走失不得的。不过,麻三哥大可留在这儿,好有个呼应。我一下山,就报衙里,着副总何孤单老何也遣些伙计上来,料理这些尸首人命。”小欠突然道:“你着你的捕快上来,人是我杀的,要抓我回去审哪问的,小爷我可没功大陪你此兴。”陈风这下说来尽是世故人情:“晕可没这回事。铁二哥在场,这话我是当众说的,可没徇私。一是这些十恶不赦的杀手动手在先,二是陈小哥的确为自保而杀人,三,……我真要先请弟兄们捉拘你,他们可?拿得住,你就自拾了,这就算江湖上的血拼恶斗,咱官府里可只睁一只眼办眼前的事,反正,上头问:起,人怎么死的?我就答:咱为自保杀恶徒。说不定还因而有嘉奖升官。上面要问说:杀死杀手的人呢?小哥儿要是不想受粮赏嫌麻烦,我就说我拼了老命杀的,说不准又让我讨了个独头功。要捉小侠归案?放心,没有的事。想也不敢想。您为咱拼命杀敌,我这还没谢过呢。”陈心欠坦然道:“你别谢我,我不是救你,也不是帮你。这姑娘借我剑,她受了暗算,我还她的情,连杀十人,是我替铁手哥杀的,他手硬心软,我可不。他有正气,但我也有义气,如此而已。”2、穷年忧柴米只听一个声音激动的道。“你就错了。”这语音激动得已带着轻泣。小欠闻言,吃了一惊。铁手听了,也心里一搐。为他说话的人不是陈风尘,不是麻三斤,而是龙舌兰。脸上受了伤的龙舌兰。这时候,掌柜温八无正替她脸上的伤敷药。他用的药很奇怪。他竟在抽屉里找出一具长方形的盒子,打了开里,里间竟有朱、紫、啡、黄、青、黛、金等等指甲盘大的一碟子一碟子的色彩。活像个化妆盒子。他就用一只看似画画的尖细毛笔,为龙舌兰脸上伤处涂上了几种颜色。他好像是在画一幅画。龙舌兰流看泪。忍着痛。她一直想活得像个不流泪的男子汉,因为她是京师里的御封紫衣神捕,不过,一旦受伤的她(而且还伤在脸上),只要想到自己的容貌不知能不能恢复昔日的花颜,泪就下往往下掉,越要忍住泪,就越流泪;泪越流,沾着伤处,就更痛。越痛就越想哭。可是,说也奇怪,那老掌柜手中盒子里五颜六色的药,涂在伤处,意料不到的:不痛的。一点都不痛。反而冰冰凉凉,十分好受。甚至还住止了(至少是缓和了)原先的痛,还带了点滑滑麻麻的感觉。而且,血也很快的就止了。她虽然还很担心,也仍然十分伤心,但依然听到陈心欠对铁手的“说法”。那只是一个说法。但也是一种“谴责”:小欠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说,你妇人之仁,我可要杀即杀,决不手软。尽管就在高大湾牛喘未休的赶上“杀手涧”来向陈总捕头禀报押囚遇劫一事之时,那一向大脾气也大杀气的陈小欠,压低着语音跟姓温的老掌柜疾语了几句,龙舌兰脸上痛、心里伤、但耳边仍是听得分分明明的:小欠,“你且为她治一治脸上的伤吧,”八无:“你也求我?”小欠:“这几只有你能治这伤。”八无:“我为啥给她治伤?你们在这儿一闹,还害我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