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怕的就是这个。因为钱财足以把一个战士变成一个杀手,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蛋、一个君子变成一个小人,乃至将一个活路变成一个陷饼。所以吴铁翼还没来。她先来。——至少,先未一步,探个究竟再说。ТㄨТ合集 ㄒ×ТH亅.CΟM本来,她一直就觉得,爹也够位高厚禄了,根本不必也不该贪图这种不义之财,作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以至闹到如此田地,这又何必,那又何苦,可是,现在的情形却不一样。现在已落难。一旦落难,便尝尽一路知交尽掩门。亲朋戚友走清光的滋味。他们需要这笔财富。极需要。---所以,她要替代她父亲过来取回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东西。父亲一向信任这个人。可是,却没有重用这个人。一一一信任和重用是不一样的。信任不就一定要重用。同理,重用的也不见得就一定信任。一一信任,是对他的为人;重用,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你认为一个人是君子,是好人,不等于你便找他来跟你一起去干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这是吴铁翼的行事方式。处世手法。他对庄怀飞一直好。很器重。但他从不让庄怀飞参与行动。对这一点,离离也很不解,曾经有问过她爹爹:“既然飞大哥那么可靠,为何不让他直接帮你?”吴铁翼的回答是:“那样的话,事后我不杀了他,就一定会失去他的。”离离可不明所以。吴铁翼反问她:“你是不是也很反对我干这种事?”“我……我是觉得爹不值得去做一一一”“我不是问理由,我只要知道你的立场。”“是的,”离离答:“我反对。”“那便是了。”吴铁翼慈蔼地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就算你反对、很反感,更不赞成我这样做,但也断不会害我,也不至于去告密。对不对?”离离点头。她承认吴铁翼正好说中她的心事。“可是别人可不同了。”吴铁翼道:“如果他们跟我共事,就得在利益上有分享,要不然,有志气的迟早都有不满、不服,野心大的难免要并吞,独占——这两种人,都是要杀的。不杀,就得死在对方的杀戮下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子。我怀疑他会这样,他也同样会怀疑我这样做。”吴铁翼平心静气的道,“大家难免就会互相怀疑,迟早都会斗起来的。”“我可不愿亲手杀害庄怀飞。”吴铁翼下了结论:“至少现在不想这样做。他还有用。我还没算好好的用他。”离离那时才算明自了吴铁翼的用意。直至如今,她才真正的了解父亲的远见和用心。但她现在还抓不准庄怀飞的态度。——那些财宝,到底会不会给回她?当时,据吴铁翼的说法是:“要使怀飞这种人归心的方法是:不一定要花很多钱,不一定要封官厚赐,他这种人。只要对他好一些,他就一定不欠人这个情的。”那时候吴铁翼的意思,是示意离离不妨对庄怀飞“好”一些。离离也的确对庄怀飞“好”上一些。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她听说过这奇男子的一些事,其中两则一刚一柔,她倒极有印象。庄怀飞本来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在微时曾当过“太平门”梁家的护院。那时际,正好是“太平门”跟“下三滥”何氏家庭开战,各自将精锐之师派去“名利园”那儿决一死战。结果,“四分半坛”的陈家帮趁虚而入,偷袭“太平门”。当时,“太平门”只剩下二十来名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以抵御。剩下五名能打的:两个外姓的,闻风而逃,两名梁氏子弟,一个一接战就给暗器打死,一个则不甘受辱而自尽;能打的就只剩下一个庄怀飞。他那时才入“太平门”当护院当了七天。可是,他即时要门里还能活动的妇女,纷纷关上前后门。各式窗户,他就凭着胆大腿快,他一个从门前跑到门后,门后跑到门前,跟来袭的“四分半坛”七百六十四人大战。总之,一有人攻进来,第一个跨入门槛的,他就一脚踹死。不管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进来,侵入的敌人,都一样的下场。上瓦顶的。墙角打洞,乃至三五人联结一齐冲进来的,都全给他踹杀。洛大的庄院。总共有房一百零四间,厅堂各二十四处,还有院园廊阁不等,但一人都没给闯进来。敌人还以为“太平门”内高手如云,四布于内。其实只有庄怀飞一个人。但俟“太平门”高手与“下三滥”打得个两败俱伤,伤亡逾百之际,发现“太平门”基业乃为人狙袭而致无家可归,老羞成怒,竟把庄怀飞也怒斥出庄。庄怀飞这也不以为件,走就走,天涯岂无展翅处?总算,“太平门”在逐走他的时候,毕竟还“大发慈悲”“赏”给他五十五两银子,他就用他怀里救了一门老少、保住百年基业的“酬金”,继续江湖闯荡。总算,“太平门”也藉此教训,能思进取,新锐辈出。这之后,门中主脑对门里陋习、短处、大事改革,并潜心训练、发展“轻功”这方面的特长与技能,终于在武林众多帮派中脱颖而出。第三章 当我大哥是一种侮辱另一则轶事也是吴铁翼告诉离离的:有一位女杀手,受“蜀中唐门”之托,要杀一位腿不能行的名捕。那位名捕原守京师,但因为办案而至幽州。唐家堡的人正要趁此良机伏杀此人。这本来不关庄怀飞的事。但这位女杀手却在偶然的情形下“救”过庄怀飞的之娘。庄怀飞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了他。俟庄怀飞飞成人时,她已半身不遂,风瘫替目。那一年,庄怀飞在衙里当皂快,常出公差。州里正闹饥荒。盗贼四起,庄怀飞因腿上功夫了得,常能逮伏大贼,故而得衙里班头赏粮,买了几个大馍馍先奉给娘亲充饥,便又去抓贼了。结果,有鼠大若婴儿,联群而出,本要夺掠庄母手上食粮。后索性跳上身去,噬食其脸!庄母苦不能行,眼看要惨死于鼠辈横行下,适遇那女杀手正要摸清路向好下手,正穿梁越瓦时,见此情状,发出暗器,尽杀鼠群。庄怀飞赶回来时,女杀手还在,正照拂其母,庄怀飞得知原委。对女杀手很是感激。后二人相交甚笃。那女杀手甚美,丰姿纶世,骨态鲜妍,诸般韵致,无一不美;而庄怀飞也正值英壮之年,气盛之时。不过,那女杀手还是去行刺那名捕。庄怀飞劝止不果,同时也知悉:如果女杀手改变主意或行刺不果,“蜀中唐门”必定会杀了她灭口。是以,庄怀飞竟在“蜀中唐门”第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奶奶”面前,挑战那女杀手;那女杀手含忿与庄怀飞交手,结果在一失手间败于其“打神腿”下,于是,“杀名捕”的重任,便交由庄怀飞来执行。那女杀手觉得庄怀飞有意折辱、打击她吧,一怒之下,走了,不再见他。不过,到头来,庄怀飞行刺功败垂成。听说失败主要原因是:一,他并没有暗算、阻击。他是先扬声后下手,使得残废了的名捕有了警觉,以那名捕的应变之急快、暗器之精绝,庄怀飞便讨不了好。二,庄怀飞心里觉得那名捕不该杀。那位名捕虽然杀性很大,但一向对恶人一步不让,对善人一力扶持,对坏人一网打尽,对好人一心维护,他对这种人一直以来都心向往之,实在找不出理由来杀他。唯一的理由,也许只剩下了他不想那女杀手死于唐老奶奶手下,或丧命于那名捕手中——两者都是发暗器的绝顶高人,也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唐家堡的人才要杀掉那身罹残疾的名捕。结果是:庄怀飞失手。名捕也没有立即抓着庄怀飞,而把捉拿“刺客”的事,交给另一名地方上的大员接办。那地方官却“阳奉阴违”,没有真正的办庄怀飞。也许,那名捕也可能无意要追缉庄怀飞,要不然,他还有好些名震天下的同门,任何其中一个,都是抓贼逮寇的能手,真要联手缉拿庄怀飞,只怕他还真逃不掉。离离听到这里,便对庄怀飞很好奇,很有想像,但她并没有问吴铁翼:到底那地方官是谁?有些事,不该问:有的事,也不必知道。她揣测过:庄怀飞一定是因为心中喜欢那女杀手,才会为她冒险。可惜,那女杀手显然不知道他的好意。她觉得那女刺客很不了解这个男子。而她却没见过这个男子。她觉得这个男子很奇情。她想见见这个汉子。就在她爹吩咐过“要对他好一点”不久之后,她就见到这个汉子了。见了之后。她就觉得这男子还很深情。由于吴铁翼叮嘱过她“要对他好一些”,这“好一些”虽只是“一些”,还是“好”出了事。她发现庄怀飞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跳一只舞给他看。有时候,还唱一首歌给他听。跟当官的打交道也许是很乏味的事,而且,压力一定非常之大,何况,名字就叫庄怀飞的庄怀飞一旦壮怀不能瑞飞的时候,一定份外感到压抑了吧?所以,有时他刚脱下公差,捕快的衣饰,但没换去的是他深锁的眉字,离离就跟他说:“你多笑笑吧。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柔夷还触摸着他的手。庄怀飞马上就笑了。并且笑说:“你的气功造诣很深。”离离讶异,不明此说。庄怀飞打趣道:“别人的气功,充其量只把人震死、震得发晕,乃至震得哭了出来,你不同,你一碰触就把人震得发笑,只怕只有你才办得到。”离离以为他说笑。当捕快、衙差绝对也是不好办的差事。“那是一种极令人不快。很肮脏的活儿。”庄怀飞发觉离离“很有意思”要跟他一道去办案,于是,便尽说些现实上的恐怖情状,让她自己“打退堂鼓”:这些例子包括:如何抢救已死了的孕妇,生剖女尸而取婴;包括捞起浸在水里的尸首检验,结果尸水喷溅得一脸都是,给尸水沾上的臭味,历二十四天不脱;还有救治帮会里手足。五官全给剁掉的人,却还不死,呻吟求生之恻动人心:以及遇上杀人狂魔,闯入逮捕的人结淋浇上一桶又一桶的碎肉肚肠,原来全是行动失手的同僚——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跟你谈女人、吃肉羹,下一刻已成一堆肉渣骨碎……然而给宰割掉五脏的同僚却一时犹未死绝,哀号挣扎。离离听得直想吐。后来,她特别给庄怀飞烧菜。她的菜烧得特别清淡,大多数是蔬果、甜口又清又润:糖水上还浮着几瓣茉莉香。庄怀飞奇之:怎么这么素?“怕你看血腥。杀生腻了。”离离就婉然的道:“所以让你吃些素淡的。”庄怀飞当然感动。他有一种恍恍。家的感觉。——通常。一个男子,这种感觉一生,就不容易收得回来了。不只男子,女人的也一样。问题是:庄怀飞表达得极早。也许是太早了。这跟出手过招一样,你出手攻敌,自是愈快愈讨着便宜。但若是快得太过度,便再快也无用;因为敌人根本不发招儿,甚至在那儿的只是位朋友。坏就坏在这里。在离离还没有对庄怀飞生起很深很重很无可取代的感觉之前,她就已感觉到庄怀飞对她很浓烈很真很深的爱意。这反而“吓”走了她,那些理应有“后续”的感觉。一一她变得没有“感觉”了。这可糟了。幸好她适时的“婉拒”了庄怀飞。庄怀飞是个聪明人。对女人的“拒绝”,他更是聪敏。——而且还敏感得看到蝴蝶飞不止知道有花香还可以猜得出附近开的是什么花。他只是有些儿不甘的问:“那为什么又待我那么好?”离离本来没有意思要“拒绝”他。——任何女人,都不抗拒他并不讨厌的男人作她“裙下之臣”。就算现在不是很钟意,但在还没有找到真正钟情的男子之前,多“他”一两个也不是坏事。可是她只略作“距离”的”调正”,对方已经一了目然。她只有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是我的大哥哥……而已。”庄怀飞笑了。“当大哥如果不是一个讽刺,就是一种侮辱。”他说:“不过,我却极喜欢有这样一个妹子。”“好妹子。”这样,二人便调校了“关系”,并且维持了这样一段“关系”好一段岁月。直至这次吴铁翼落难。直至这一次,她来”求”庄怀飞帮忙。并且,她问了庄怀飞几个问题。问这问题之时,离离难免想到:如果那一次,自己没“调校好距离”,转变了关系,那么,自己便不需要问这句话,也不必等待这个回答了……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追命。---要是,她再求追命一次:放过她爹,追命会答应吗?(追命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欠她的!)(自己凭什么求人家?只她欠他的!)---为什么自己会偏在这时候,面对庄怀飞,却想起追命呢?也许,庄怀飞和追命,都是相近的人,相似的汉子。追命常常引人发噱,逗人开心一一但他自己却可能是一个伤心汉子。他的笑很少是打从心里笑出来的。至于庄怀飞一一一他的法令纹好像又深刻多了。敢情是: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比笑的时候多。而且还多出很多吧?她已经有几近两年没见过他了,只从爹口中听到过他迁升为总捕头的消息。本来,她想问他:怎么?这两年过得开心吧?快乐吗?可好吗?一个女子对她关心的男人,大抵上想知道的就这几件事。但她没有问。问出口的是:“那些财宝还在吧?”——“你会给回我爹吧?万一他答“不”的时候,该怎么办?这里都是他的人。这地方是他的地盘。——爹已成了“过街老鼠”,自己等人,自然而然也成了终日惶惶然的“丧家之犬”了。他只要答一个“不”字,甚至不回答,只摇摇头,便谁也奈不了他的何。他是应该“报仇”的。问题是:他会不会报复呢?她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有点纳闷:为何爹要派我来“求”他?求人的心情,一如冰上的蚁。一个美丽的女子本来就不该落难的——一旦落难遭劫。“美丽”就会成为她的护身符,同时也容易就变成了她的负担。第四章 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你是在怀疑我?”“我是想问清楚。”“如果我不打算还给你爹,你根本就不会见到我。”离离只觉得喉头一热。真的想伏在他雄厚的臂膀上大哭一顿。真的。不过他已经有恋恋姑娘了。那也是真的。但他仍然会把(那么大笔的)财宝给回我们。那更加是真的。她觉得他仍是有情义的,这更加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她也有点儿弄不清楚:这是情还是义?对她还是对她爹?“令尊大人既然放心把东西交了给我;”庄怀飞脸无表情得像有一张不属于他自己的脸,“他需要的时候,我当然会物归原主。”然后他的下唇拗了拗,算是笑容:“那本来就是你爹的东西。”“你爹要我办的事,我一早已准备好了,现在各处风声都紧,我不一定都能办得好,但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庄怀飞用手搓揉着他自己右腿的筋脉,半个身子,往左边斜撑着,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话音的稳定:“现在的情形,很有点严峻。令尊的情形,朝廷已转达到这儿来。这里的州官高阳一得,是个很有为的利害人物,他手上的师爷谯溪雨,更是麻烦的家伙。”他拍打着自已的右腿,“今天他们在鄙县叙议,可能商量的就是捉拿令尊大人的事——他们并没有邀我共议。这不寻常。”“你是说……”她很注重这一点,“他们已开始怀疑你了?”“那也不见得。”庄怀飞仍在拿捏着自己腿上的穴位,“不过,若有什么行动,得宜快。”我知道形势紧急。”离离垂目,对剪着弯弯的长睫,“在渭水上,我们就受到‘飞天螳螂’的干扰。”庄怀飞微微吃了一惊:“唐郎!?这人也是难缠人物,是司军监唐大海的兄弟,为人甚为好色。”离离嫣然笑道:“就是因为他太好色,所以才让我们给收拾了。”庄怀飞怔了个半晌:“杀了?”离离用了一种柔静的语音道,“死了。”庄怀飞又缄默了一阵,才霍然道:“那事情得尽快办好。唐天海量小气狭,有仇必报,只要发现你还在这里,定必不死不休。”离离抬头,看着庄怀飞。不管她如何化装,处境如何寒酸,但都掩映不住她目中的丽色。“东西你准备在何时交给我?”“令尊几时才到?”“他……你不必等他了。东西可以先交给我。”“这……”庄怀飞稍有犹豫,随即说:“当日,吴大人委托我办这事的时候,的确说过,除了他自己之外.你来也一样---但其他人传令、代行,决不可以。”“我爹恐怕要撇开追踪的人,得费一些心力……你知道。追命名捕是个甩不掉的人物。”“那你拟几时离去?”他别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色。“夜长梦多。”离离毅然道:“东西一到手我就走。”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了一个女性妩媚中少见的狠色来。虽然狠,可是仍然很妩媚。“那好,”庄怀飞搓揉着自己的腰腿,一语定江山地道:“明天一大早就办,就这样决定。”离离却问:“事不宜迟,为何不在今天?”庄怀飞只悠然的望出窗外,悠然道:“东西仍在山上。天快晚了,晚上怎么上山?上得了山,又怎能保东西不失?”“哦。”离离明白了,随他目光望去,窗外山影空蒙。窗内有书。满室的书香。“你还是那么爱读书?”“没有颜如玉,书中仍有黄金屋嘛!”庄怀飞打趣地道。离离白了他一眼,啐道:“谁说你没有颜如玉?你在这里还恋恋风尘不肯去哩。”然后她正色道:“本来,爹要我来问你的意思:这些财宝本来你也有份,事前说好,你占一成。如果你肯随我爹亡命天涯,保他平安,爹说欢迎你一道同舟共济,度劫克难,他可以分你三至四成。这一路上,就我们父女和几名旧部,没有别人了,那里安然便为家。你若能与我们一起走,那就最好不过了。”庄怀飞的眼神仍望向窗外。山在虚无飘渺间。山如一位亘古以来站立在那儿的巨人,不动如山,但山意却充斥天地间。离离没有等他回答,已经把话说了下去:“你知道我在要回那笔财宝之前,为何却没问你是否一道走这句话?”庄怀飞负手,回道,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离离说,她的语意里还蕴有一种很奇特的韵致,楚楚动人,“你有了恋恋姑娘,所以你不想离开这里。”她好像是笑了一下,又说:“大好男儿,就要终老在这山野乡镇里。”庄怀飞紧拗着唇角,用手搓摩着腿,望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大树,看似满树红花,却是满树红叶,映着午后逐渐转苍茫的天色,庄怀飞看得眼也红了,脸色也苍茫一片。窗外天欲雪。“但你也不必担心。我己跟爹分析过了。他说,就算你不跟来,他也会分给你两成,以犒赏你护宝之功,有了这笔财富,你只要够运,要成为一方之主,决非难事。你一向志大才高,只欠缺了些运气。”离离一面拭抹掉脸上的易容,一面交代清楚,现刻她的面容已捣得一塌糊涂,已分不清哪一处是真眉真目,仿佛只有她的语音才是最真实的,“这之后,咱们就各奔天涯,各走前程,谁也碍不着谁的。”欲雪未雪。庄怀飞欲言又止。他当然听出离离语气中的雪意。---她的心里已早下了一场雪吧?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到头来,他只是说:“也许,你猜对了。你赶快去换洗一下,洗去易容之物。今儿你就跟恋恋、小珍。沙姑娘。姑姑她们一道,她们不知内情,万一有人找上你们麻烦,也会投鼠忌器一些。余事由我应付。”离离很不高兴他那似是无动于衷的回答。她很想找个什么事情来刺他一刺,来证实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他,至少,是个有激情、有血性的汉子:“我看得出来,你的脚有点不妥。爹说:你的右腿受过伤,而且还伤得很重——”她冷俏地道:“其实,你就算有心,恐怕也无力。千山万水难行,天涯海角走不了。”他霍然回身,翟然的道:“我的脚还没断。我不愿与你们同行,是因为我是捕头,你们是寇匪。我不抓你们,是因为吴大人。我欠他的情。我蒙他的重托,代为保管的事物,我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管那是什么,我会交回给他,但不会收他的酬谢。”他的语音是一场早雪,到未了结成了冰:“其实你不用告诉我那是什么,值多少,我不管。我只负责交回给你。你也不必激我,我不相信运气,我只相信我自己。也许,没有运气也是一种运气。悠转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本要神仙过海,却成小鬼上岸,那又何妨?那也无妨!我要帮你,就一定帮你。我去留由我自己来定。你激我也无用。”离离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在旁的小去却道:“庄爷……你变多了……真让我家小姐失望。”狮口豹目的呼年也,也对庄怀飞怒目而视。庄怀飞冷冷地道:“我心如琴,沉人海底。”离离终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人情毕竟还是在的,只不过已不是情人了。“那好,”离离跟呼年也和小去吩咐道:“我们走吧。”序怀飞眉头一皱,“去哪里?”离离用小去递上来沾了水的丝巾,清理颜面,“我们自有去处,不想烦着你,也没意思要领你的情。”庄怀飞有点急,“现在外面风声可紧,你们这样出去,只怕有险。”“就是因为外面风紧,”离离接下了小去送来的脸纱,裹在鬓边,坚决的道:“我们不想连累名捕,所以才更加要走---你放心,我们能来,自然也有去处。”庄怀飞闷哼一声:“我留不住你?”离离已用纱布掩住了大部分的玉靥,只听她冷冷地道:“我心无情,意若寒冰。”庄怀飞心知她在应和他刚才说过的话,知她气在心头。阻也阻不了,只好说:“你一切都得小心点。”“有心了。”离离挥手,小去、呼年也左右相护,往外行去,我们明儿一大早来讨回本来就属于我和爹的东西。”临行出门口,离离只掀了桔帽,悠然回道,发瀑披下,游目询览了一下房里排得齐齐整整的大量古籍、书册,道:“难得你还是那么爱读古人书,黄金屋却还是留回给你自己跟你的颜如玉相聚吧,我还是省却这个尴尬了。”“偏劳了。”临走前,她还说了句客气话。可是,映着午后的早销魂的阳光一照,这一次,庄怀飞还是瞥见了她抹去易容物后的容颜,像一朵水上的芙蓉,脸上有些水珠,水聚于眉目传情处,鬓上仍有一珠一翠,疏疏散散,晶莹欲滴,饶有书意。庄怀飞这么一看便惊了一个艳。一如当年。---------四大名捕打老虎--第五部 岸上的鱼第五部 岸上的鱼第一章 我不一定都能了解你在离离游盼流昭离去之前,庄怀飞好似还是有点怔怔发呆。离离才一走,他已点了点头,招了招手。一招手,人就来了。是红猫。他蹑足走轻,真是比猫掌还轻。“舟子备好了么?”“备好了。”“那好。你跟去,保护他们。”红猫知道庄怀飞指的是离离。但他不似平常,并没有马上动身。“嗯?”“他们回来了。”“谁?”“谢大人,唐军监,他们请你到‘愚缸’一叙。”“愚缸”是谢梦山平时休闲也是练功之地,那儿的特色是养了很多缸的鱼。各式各种的鱼。一一一如庄怀飞的“有作为坊”,有各式各样的书一般。谢梦山喜欢鱼。他养了很多鱼。那儿是他的重地。“还有,”红猫附加了句,“他也来了。”“他?”“铁手。”“他!”“另外,老何也跟着一道回来了。”然后红猫凑近庄怀飞耳边,讲了几句话。庄怀飞的脸色变得像一个放了三个冬夜的铁馒头。之后红猫才欠身,道:“我去了。”“把雷移、雷欲一齐叫过去,人多好办事,”庄怀飞吩咐道:“一定要保护离离不得有失。”“是。”“咱们依计行事。”“是。”红猫走了,庄怀飞先行回到“黄金屋”内,掏了几包东西、瓶子,揣在襟内,正要离去,这才走到门口,已见一人信步向他走来。那人其实也不怎么高大,但这样向他走来的时候,予人一种“一座山的走动”的感觉。他弯着嘴角笑了:“是你。”那汉子也笑了:“是你。”庄怀飞道:“你到底还是来了!”汉子道:“你在,我怎能不来!”庄怀飞的笑意也有点飞飞的,“你是专冲着我来的了?”汉子道:“其实,我是给谢大人、唐军监等扯过来的,我来,是要找你,但也不只是要找你而已……”这汉子正是名捕铁手。他本来正待说下去。---他还要来见小珍的……但庄怀飞已忽然敛容道:“那你是来抓我的了。”这回,到铁手怔了怔,道:“你都知道了?”铁手完全没意料到庄怀飞一见着他,便道破他的来意,他本来还一直盘算着如何跟庄怀飞问明原委,谢梦山和唐天海也故意让他先到“有作为坊”一行,先跟庄怀飞沟通一下,劝说一回,看看形势才定敌友。庄怀飞的笑容这回是灰灰的,“我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铁手的手,早已想会上一会了,我这一双浪得虚名的腿,万一折了也不算冤!”铁手忙道:“这是什么话!你又没犯事,我为什么要抓你?我们又为何要交手?我们是好朋友!”庄怀飞唇角一掀,算是嘲笑,“好朋友?你要真当我是朋友便不该来!”铁手笑了。“世上哪有不准相见的朋友!”庄怀飞道:“有。世上还有老死不相推问的朋友。”铁手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我也不一定都能了解你,但你必有原委,我想听听。”庄怀飞反问:“你指的是什么事?不妨明说。”铁手道:“只怕不是事,而是人的问题。”庄怀飞:“何人?”铁手道:“吴。铁。翼。”怀飞,“他犯了事?”铁:“他至少犯下了八门血案,幕后夺权,劫杀富贵之家,残杀旧部,策划飞来桥伏袭,阻杀同僚,与赵燕侠培植霸王花麻醉毒害人等十数大罪,早已死不足惜。”ㄒ×ㄒ閤集 ㄒ×ㄒHJ.COM飞:“他与我何关?”手:“有人说他已来投靠你。”庄,“你也是我的朋友,我道上的朋友也有不喜坏你的,但我可不能因此而对付你。”“但圣旨己下,朝廷有令,要抓此人归案,他掠劫所得之宝藏。也一定要全数起回。”“——全数取回?都充公吧!其实,都供天子。权臣荒淫享乐去也!”“其实你犯不着为吴铁翼背这黑锅,”铁手叹道:“他为人十恶不赦,你会受他连累的。”“我知道你的个性,一向是小恶可容。大恶不赦的。”庄怀飞溜溜的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却不是他的朋友。”铁手道:“朋友犯了法,也一样要治罪,不然,朋党为奸,王法焉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来劝你,才要说这番话。”庄怀飞摇首道:“其实你不必再说了,要说的,不如你用手我用脚说吧。”“我却不想跟你交手。”“那就交脚吧!好好打一场,让我们的决裂也能掷地有声!”“你只要把人交出来就行了。”“人?”庄怀飞故作不懂,“谁?”“吴。铁。翼。”“我没见过他。”庄怀飞耸耸肩,轻松他说。“真的?”忽然,匆匆行来一人,向铁手、庄怀飞行礼柞揖,道:“二位大爷,谢大人在‘愚缸’苦候已久,早备水酒。请二位即行过去赏光是盼,”来催促的人便是何尔蒙。庄怀飞望望铁手哈哈笑道:“山里有老虎,缸里有大鱼。但总不能不去吧?”铁手却比他沉重,“一定要去。若不去,就等于认了罪了,若去有惊险,弟与兄同担。”庄怀飞低了低头,才道:“我有点怀念。”铁手问:“怀念什么?”庄怀飞:“我们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怀念个啥!”铁手说道:“今天就是,一切没变。”庄怀飞忽然觉得一口血气,涌上喉头,忍不住道:“你我相交一场,已是不枉,你不知前因后果,个中原委,还是不要插手是好。我兄名声,如日方中,不要为找而耽误。”铁手微怒道:“此案因由,我确未明,但兄侠骨光明。已不必置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明白的就说清楚,你现在就算不拿我当朋友,我也一样死磨硬泡,几许风雨,点指江山,海阔天高,灰飞烟灭,就让我跟你分这个担。刀山火海走一趟。”庄怀飞好像在看一个怪人,“你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帮我?”铁手道:“你的为人我很清楚,不帮你帮谁?”庄怀飞瞪了他个半晌.才说:“你生平有好友无数,敌人多,朋友更多,看来传言非虚。”铁手淡淡笑道:“我一向喜欢交朋友,有交无类。”庄怀飞哼道:“但我的朋友一向不多。”铁手笑道:“我兄一向择友慎重,不像我,投缘即是知交。”庄怀飞还是不笑。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他绷住脸,一字一句的道:“但我交你这个朋友,总算没有交错。”说罢,大笑。两人在大笑中携手而行。赴约去。跟铁手联袂踏步而行的庄怀飞,仍不忘回头向他的同僚也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部属打趣道:“你别怕,我和铁手都还不打算要逃。”何尔蒙依然恭敬得像在死人墓前鞠躬似的说:“卑职不怕。就算要逃,庄爷也不会撇下卑职逃。”庄怀飞哈哈大笑:“没事没事,没这回事,我们如你所愿,到‘愚缸’喂鱼去。一切依计,只求平安无事。”“是。”何尔蒙庄重地又说了一句,“是。”庄怀飞与铁手一路低声笑谈而去。何尔蒙却似影子一样跟在后边。第二章 金玉满堂“愚缸”的围墙是圆形的,像一口大缸。苑外有修竹翩翩,山凤时徐时疾,更显萧萧湘意。园里有花。有草。有木。有亭、有阁,最多的还是:一缸缸的鱼。走入了园子里,对着这一缸缸不同族类但同样失去自由的鱼,铁手忽生奇想:这院子其实是一口大缸,一个个人只是里面的一条条鱼,也许,在神的眼底下,自己这些人只不过是缸里的鱼抢吃的几条蚯蚓,而发生的事只不过是茶杯里几片茶叶的浮沉。那还争个什么?可是人活着总是要争的。至少,得争一口气。一一没这口气,何异于死?这自是非争不可。谢梦山坐在那儿。居中。他身边有两个人,却不是坐着,而是站着。他们都不敢坐。因为谢梦山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是谢知县的奴仆。可是这“奴仆”却有非凡的名头:一个绰号为“有如神助”,姓余名神负;一个江湖人称“乐极碑”,何姓可乐名。两人都是高手。而且都是谢梦山身边的死士。---能有这种“死士”,可见收服决不容易,而且任用也决不简单。但何可乐和余神负只对谢梦山服服帖帖,忠诚不贰。如过加上不在现场的副总捕梁失调和乡军统领杜老志,可以说谢县令手下“三个半死士”都”齐全”了。谢梦山在场的地方,他们自然不敢逾越,不敢坐卧,但凡有他们在场,便谁都不敢造次,啥都不敢做。因为怕错。——一旦犯错,可怕后果。“现在唯一坐着的,是在谢梦山对面的人:唐天海。他们遥遥相对。桌子也是圆的。园子也是圆的。桌上已备好了水酒、菜肴,只等人来。人,来了。铁游夏。庄怀飞。谢梦山笑。他很快已看得出来:这两人是好朋友。一一他们是那种拆不散的好友。他们之间好像结成了一体。一种团结。真诚。信任的力量。他几乎是马上的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大笑着说了第一句话:“打神腿。铁手捕,都来了,真好。”——既然拆不散,便替他们撮合,再从中观察;有无破绽,觑准了再发劲攻袭。最好,是“离间”一下再说。是以,看似随便一句话,却捧庄怀飞,压抑铁手。——谁说排名不分先后?若真不计较,又何必排队?第二句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