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锥编-6

安’”;卷七德山宣鉴章次:“治《金刚经》,……路上  见一贫婆子卖饼,因息肩买饼点心”,婆曰:“我有一  问,你若答得,施与点心。……《金刚经》道:‘过去  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审上坐  点那个心?”杨景贤《西游记》第二一折孙行者与卖  饼贫婆打诨,来历出此。  涉笔成趣,以文为戏,词人之所惯为,如陶潜《止酒》诗以“止”字之归止、流连不去(“居止”、“闲止”)与制止、拒绝不亲(“朝止”、“暮止’)二义拈弄。哲人说理,亦每作双关语,如黑格尔之“意见者,己见也’(Eine Meinung istmein),毕熙纳(L·Biichner)及费尔巴哈之“人嗜何,即是何”(Der Mensch ist,was er ist),  [增订四]费尔巴哈语疑即点化十九世纪初法国食谱中  名言:“汝告我汝食何物,我即言汝何如人”(附外文)。  [增订五]故西人说禅,亦叹其双关语之应接不暇云  (M·C·Hyers,Zen and the Comic Spirit,1974,p·144,  the Profusion 0f Puns)。  狡狯可喜,脍炙众口,犹夫《老子》之“道可道”、“不厌不厌”、“病病不病”也。经、子中此类往往而有。《礼记·文王世子》武王“梦帝”,以为天锡以“铃”,而文王释为天锡以“龄”,孔《正义》引皇侃说甚当。《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伯州犁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信以立志,参以定之;信亡,何以及三?”《正义》:“‘参’即‘三’也”;《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三光参分,宇宙暂隔”,是其遗意。  [增订二]《论语·卫灵公》记孔子曰:“不曰‘如之  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承两“如  之何”而三焉,词气却迥异,亦文词之拈弄也。  《国语·晋语》九:“董叔娶于范氏,叔向曰:‘盍已乎!’曰:‘欲为系援焉[韦昭注:自系缀以为援助]。’他日,……范献子执而纺[韦注:悬也]于庭之槐,叔向过,曰:‘子盍为我请乎!’叔向曰:‘求系既系矣,求援既援矣;欲而得之,又何请焉!’”“系”连、“援”助双关为捆缚之“系”、钩吊之“援”,真邹诞解“滑稽”所谓“能乱同异”者(详见《史记》卷论《樗里子、甘茂传》),而“系援”之兼联合与悬挂两义又酷肖富兰克林之双关名言(All hang together or all hang separately)也。《庄子·则阳》:“灵公之为灵’,则郭象注已明言:“‘灵’有二义”矣。《公孙龙子·指物论》:“物莫非指,而指非指”,下句犹僧肇《宝藏论·离微体静品》第二:“指非月也”;“指”兼指(sign)与旨(significatum)二义焉。《淮南子·精神训》:“能知一,则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则无一之能知也”;高诱注:“上‘一’、道也,下‘一’、物也。”《春秋繁露·五行对》:“故五行者,五行也”;合观《五行五事》篇,则上“行”、金水木火土,而下“行”、貌言视听思尔。聊举词章数例,一以贯之。王维《戏赠张五弟諲》之二:“宛是野人也,时从渔父渔”;韩偓《八月六日作》之二:“图霸未能知盗道,饰非唯欲害仁人”;《清波杂志》载张元题诗僧寺:“夏竦何曾耸,韩琦未必奇”;元好问《出都》:“官柳青青莫回首,短长亭是断肠亭”;此《礼记》“龄”、“铃”与《左传》“参”、“三”之类也。庾信《咏怀》:“平生何谓平”;刘叉《修养》:“世人逢一不逢一”;陆龟蒙《和袭美新居》:“辩伏南华论指指,才非玄晏借书书”;袁宏道《徐文长传》:“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此《老子》“道可道”、《公孙龙子》“指非指”、《淮南子》“知一无一”之类也。《庄子》“灵公之为灵”,厥类更伙,如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怪乃轻其家邱,……犹恐未信邱言”(《文选》李善注:“孟康《汉书》注曰:‘邱、空也’;此虽假孔子名而实以空为戏也”;参观《汉书·儒林传》:“疑者邱盖不言”,如淳注:“齐俗以不知为‘邱”,师古注:“非也,……效孔子自称‘邱’耳”);《梁书·朱异传》武帝曰:“朱异实异”,又《太平广记》卷二四六引《谈薮》梁武曰:“吴均不均,何逊不逊,宜付廷尉”(《南史》卷三三《何逊传》作“帝曰:‘吴均不均,何逊不逊,未若吾有朱异,信则异矣!’”);卢同《与马异结交诗》:“是谓大同而小异”;陈继儒《眉公诗录》卷二《香雨楼》:“川光白贲,蕙草碧滋;马远不远,大痴非痴”;谈迁《枣林杂俎》仁集载联:“自成不成,福王无福”;王霖《弇山诗钞》卷三《客有评余诗者,云在“西江派”中,作数语谢之》:“敢道后山今有后,须知双井古无双。”  [增订三]袁文《瓮牖闲评》卷一:“萱草岂能忘忧也  《诗》言‘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者,‘谖’训‘忘’,  如‘终不可谖兮’之‘谖’;盖言:‘焉得忘忧之草而  树之北堂乎?’……‘谖’字适与‘萱’字同音,故  当时戏谓萱草为‘忘忧’,而注诗者适又解云:‘谖草  令人忘忧。’后人遂以为诚然也。”则亦经籍中双关之  例矣。  [增订四]兹复益古籍中双关数事。《吕氏春秋·异  宝》:“楚越之间有寝之丘者,此其地不利而名甚恶”;  高诱注:“恶谓丘名也。”其地即寝丘也;“名”指“丘”  耶?指“寝”耶?抑二“名”均非美称,合而为“甚  恶”耶?或可申原引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李善  注。《晋书·王济传》:“武帝尝会公卿藩牧于式干殿,  顾[王]济、[杨]济、[王]恂、[孔]恂而谓诸公曰:  ‘朕左右可谓洵洵济济矣!”《金楼子·立言》:“更觉  [魏]长高之为高,虞存之为愚也。”曾季狸《艇斋诗  话》:“东湖[徐俯]江行见雁,出一对云:‘沙边真见  雁’,有真赝之意。久之,公自封‘云外醉观星’;以  ‘醒醉’对‘真赝’,极工!”李元度《天岳山房文钞》  卷一七《游金焦北固山记》:“椒山祠壁锲杨忠愍诗,  有: ‘杨子江行入扬子,椒山今日游焦山’,句字奇  伟。”朱竹垞《风怀二百韵》:“皂散千条荚,红飘一丈  蔷;重关于盼盼,虚牖李当当”;杨谦《曝书亭诗注》  卷六仅引《花南老屋岁钞》及《辍耕录》载于、李两  妓名,历来说者于此联皆不得其解。窃谓乃双开语,  谓男女内外有坊,意中人相隔不得见也;“盼”双关盼  望,“当”双关阻当,借元时名妓小字示意,而“于”  亦谐“予’耳。《五灯会元》载双关语公案尚有如卷四  赵州从谂章次:“僧问: ‘学人有疑时如何?’师曰:  ‘大宜小宜[大便小便]?’曰: ‘大疑。’师曰: ‘大  宜东北角,小宜僧堂后。”又卷一九保福殊章次:  “问: ‘如何是禅?’师曰: ‘秋风临古渡,落日不堪  闻?’曰:‘不问这个蝉。’师曰:‘你问那个禅?’曰:  ‘祖师禅。’师曰:‘南华塔外松阴裹,吹露吟风又更  多。’”  盖修词机趣,是处皆有;说者见经、子古籍,便端肃庄敬,鞠躬屏息,浑不省其亦有文字游戏三昧耳。  一九 七八章(“正言若反”)  “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按苏辙《老子解》云:“正言合道而反俗,俗以受垢为辱、受不祥为殃故也。”他家之说,无以大过,皆局于本章。夫“正言若反”,乃老子立言之方,《五千言》中触处弥望,即修词所谓“翻案语”(paradox)与“冤亲词”(oxymoron),固神秘家言之句势语式耳。  有两言于此,世人皆以为其意相同相合,例如“音”之与“声”或“形”之与“象”;翻案语中则同者异而合者背矣,故四一章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又有两言于此,世人皆以为其意相违相反,例如“成”之与“缺”或“直”之与“屈”;翻案语中则违者谐而反者合矣,故四五章云:“大成若缺,大直若屈。”复有两言于此,一正一负,世人皆以为相仇相克,例如“上”与“下”,冤亲词乃和解而无间焉,故三八章云:“上德不德。”此皆苏辙所谓“合道而反俗也”。然犹皮相其文词也,若抉髓而究其理,则否定之否定尔。反正为反,反反复正(Duplex negatio affirmat);“正言若反”之“正”,乃反反以成正之正,即六五章之“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如七章云:“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夫“自生”、正也,“不自生”、反也,“故长生”、反之反而得正也;“私”、正也,“无私”、反也,“故成其私”、反之反而得正也。他若曲全枉直、善行无辙、祸兮福倚、欲歙固张等等,莫非反乃至顺之理,发为冤亲翻案之词。《金刚仙论》卷三:“我谓为有,如来说无;我适谓无,如来复为我说有,此明中道之理”;  [增订二]参观前论第二章引《坛经·付嘱品》。《大般  涅槃经·狮子吼菩萨品》第一一之一亦言:“无常、无  断,乃名中道”;《梵行品》第八之二:“世尊有大方便:  无常说常,常说无常;我说无我,无我说我;非道说  道,道说非道’云云都二十余句。《付嘱品》有“五  对”、“十二对”、“三十六对”之目,谓:“问‘有’将  ‘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  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亦“大  方便”之属也。  神会《语录》第一残卷:“今言中道者,要因边义;若不因边义,中道亦不立”;施彦执《北窗炙輠》卷上记一僧曰:“佛法岂有他哉?见人倒从东边去,则为他东边扶起;见人倒从西边去,则为他西边扶起;见渠在中间立,则为他推一推”(参观方回《桐江集》卷一《名僧诗话序》、《独深居点定〈玉茗堂集〉》文卷三《〈五灯会元〉序》、尤侗《艮斋杂说》卷六论禅语得“翻案法”)。与“正言若反”,可相说以解也。  德国神秘宗一诗人(Daniel von Czepko)尝作小诗,题曰《因彼故此》(Jedes dutch Andere),足为翻案语、冤亲词、正言若反之式样。故如“黑暗之光”(附外文)、“死亡之生”(We needdeath to live that life which we cannot outlive:to liuebut that he thus may neuer leaue to dy;外文)③、“苦痛之甘美”  附外文)等语,不可胜稽,皆神奇而化臭腐矣。  [增订四]圣·奥古斯丁赞颂上帝,皆出以“冤亲词”,  如云:“至隐而至显”,“长动而长止”,“赫怒而宁静”,  “言说而缄默’(Secretissime et praesentissime;  agens,semper quietus;irasceris et tranquillus;  muti·--Confessions,I,iv,Loeb,Vol·l,P·8);又自  省云:“人居世间,乃死亡之生欤?抑生存之死欤?”  (dico vitam mortalem,all mortem vitalem?--ib·l·vi,  P·  尝试论之。道不可言,言满天下而仍无言;道常无为,无所不为而仍无为;乃至“废心而用形”(《列子·仲尼》),“迹每同人,心常异俗”(《全唐文》卷九二三司马承祯《坐忘论》),“虽妻非娶,虽飨非取”(《五灯会元》卷二元圭章次)。神秘宗所以破解身心之连环、弥缝言行之矛盾者,莫非正言若反也,岂特一章一句之词旨而已哉  《荀子·荣辱篇》曰:“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患之而求尽免于陋,终不得也;能不自安于陋,斯亦可矣。苏辙之解《老子》,旁通竺干,严复之评《老子》,远征欧罗;虽于二西之书,皆如卖花担头之看桃李,要欲登楼四望,出门一笑。后贤论释,经眼无多,似于二子,尚难为役。聊举契同,以明流别,匹似辨识草木鸟兽之群分而类聚尔。非为调停,亦异攀附。何则?玄虚、空无、神秘三者同出而异名、异植而同种;倾盖如故,天涯比邻,初勿须强为撮合。即撮合乎,亦如宋玉所谓“因媒而嫁,不因媒而亲”也。  列子张湛注(九则)  一 张湛注列子  《汉书·古今人表》置老子于“中上”、列子于“中中”、庄子即“严周”于“中下”,轩轾之故,不可致诘矣。《文心雕龙·诸子》篇先以“孟轲膺儒”与“庄周述道”并列,及乎衡鉴文词,则道孟、荀而不及庄,独标“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时序》篇亦称孟、荀而遗庄,至于《情辨》篇不过借庄子语以明藻绘之不可或缺而已。盖刘勰不解于诸子中拔《庄子》,正如其不解于史传中拔《史记》、于诗咏中拔陶潜;综核群伦,则优为之,破格殊伦,识犹未逮。《全唐文》卷四九五权德舆《醉说》:“《六经》之后,班、马得其门,其若悫如中郎,放如漆园”;庄、马已跳出矣。韩愈《进学解》:“左、孟、庄、骚,太史所录”,《送孟东野序》复以庄周、屈原、司马迁同与“善鸣”之数;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举古来文人之雄,庄、屈、马赫然亦在,列与班皆未挂齿。文章具眼,来者难诬,以迄今兹,遂成公论。陆游《剑南诗稿》卷四九《雨霰作雪不成,大风散云,月色皎然》自注:“韩文公以《骚》配《庄》,古人论文所未及也!”诚非妄叹。然刘氏失之于庄耳,于列未为不得也。列固众作之有滋味者,视庄徐行稍后。列之文词逊庄之奇肆飘忽,名理逊庄之精微深密,而寓言之工于叙事,娓娓井井,有伦有序,自具一日之长。即或意出挦扯,每复语工镕铸。柳宗元《河东集》卷四《辨列子》复谓“文词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为作”,《容斋续笔》卷一二亦言“书事简劲弘妙,多出庄子之右”,子有庄、列,殆比史有马、班,柳、洪辈好尚或偏而拟伦未失。  [增订四]吕本中《童蒙诗训》:“《列子》气平文缓,非  《庄子》步骤所能到”;俞樾《春在堂尺牍》卷一《与  戴子高》:“《庄子》书……精义微言,尚不及《列子》。  即以文论,《庄子》虽汪洋自恣,尚不如《列子》之曲  尽事理也。”此两节杨列抑庄,均待拈出。  使《列子》果张湛所伪撰,不足以贬《列子》,只足以尊张湛。魏晋唯阮籍《大人先生论》与刘伶《酒德颂》,小有庄生风致,外此无闻焉尔。能赝作《列子》者,其手笔驾曹、徐而超嵇、陆,论文于建安、义熙之间,得不以斯人为巨擘哉  姚鼐《惜抱轩文后集》卷二《跋〈列子〉》云:“出于张湛,安知非湛有矫入者乎?”余观张之注《列》,似胜王弼之注《老》,仅次郭象之注《庄》。然王与郭于不可知者置之不论,张则时复扬言不知为不知。不特此也,王之于老,以顺为正之妾妇也;郭之于庄,达心而懦之嗫嚅翁也( 例如《逍遥游》尧舆许由节,成玄英疏即曰:“然观庄文则贬尧而推许,寻郭注乃劣许而优尧,何耶?”然郭之“优尧’,乃谓尧较许为更符庄旨,故前辟“当涂者”之“若谓’云云,而后复称“尧实冥矣”,讥“世”之莫“识”。盖异于庄而不敢质言,貌若申庄者也。义如《肤箧》圣人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节,郭注:“信哉斯言嘶言虽信而犹不可无圣者”云云,欲匡正庄而必先将顺焉,所谓‘唯唯否否’也。又如《秋水》落马首、穿牛鼻节,郭注:“人之牛也,可不服牛乘马乎?”云云至“则天理灭矣”,实驳诘而复曲意弥缝也);而张之于列,每犯颜谠论,作诤臣焉。颇乖古注常规,殊为差事。拈数例明之。  《天瑞》:“易无形埒”,《注》:“不知此下一字”;“林类年且百岁”,《注》:“书传无闻,盖古之隐者也。”《汤问》:“夷坚闻而志之”,《注》:“夷坚未闻,亦古博物者也。”《仲尼》:“孤犊未尝有母”,《注》:“不详此义;此语近于鄙,不可解。”《周穆王》:“□□(上刀下冏)为右”,《注》:“上‘齐’下‘合’,此古字,未审。”此皆勿讳不知,坦然阙疑也。《汤问》:“□俞、师旷方夜擿耳俯首而听之”;《注》:“□俞未闻也;师旷、晋平公时人,夏革无缘得称之,此后著书记事者润益其辞耳。”《力命》:“朕岂能识之哉?”;《注》:“此篇明万物皆有命,则智力无施;《杨朱》篇言人皆肆情,则制不由命。义例不一,似相违反。……故列子叩其两端,使万物自求其中。”同篇:“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注》:“此传云子产诛邓析,《左传》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也。“《杨朱》:“恣意之所欲行”;《注》:“管仲功名入耳,相齐致霸,动因威谋,任运之道既非所宜,且于事势不容此言。又上篇复能劝桓公适终北之国,恐此皆寓言也。”同篇:“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注》:“此一篇辞义太迳庭抑抗,不似君子之音气。”此皆献疑送难,匡救而或复斡旋也。苟本文即出注者伪托,则注者自言寡陋与夫讼言作者之失,均诪张为幻,两舌分身,所以坚人之信而售己之欺。虽然,举措异常,安排太过,欲使人惑,反致人疑,盖而弥彰,大痴小黠耳。顾张湛强不知以为知,未解而强为解,穿凿乖剌,亦往往而有。苟本文与注文果出一手,则虎项金铃,系者能解,当不至窘阂尔许。《天瑞》:“不生者疑独”,“‘疑’即《黄帝》‘乃疑于神’之‘疑’”,《庄子·达生》作“乃凝于神”,“疑独”者“凝独”之谓,定于一而不分也;张乃曲解为疑而不决之“疑”。同篇引晏子曰:“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见《晏子春秋·内谏》上;张乃妄谓:“晏子不辨有此言,假托所称。”《黄帝》:“至人潜行不空”,当从《庄子·达生》作“至人潜行不窒”,谓无阻碍也;张乃强释为“不以实有为阂”,盖以“不空”为名词也。同篇:“四累之上也”,此节本《淮南子·道应训》,而淮南又本《吕氏春秋·顺说》,高诱于两家皆有注,其注吕书云:“四累谓卿、大夫、士及民四等也”,注刘书云:“凡四事皆累于世而男女莫不欢然为上也”;虞兆隆《天香楼偶得》尝释“四累”为“四更端”而斥高注“四等”为“盲人说梦”;张乃曰:“处卿、大夫、士、民之上,故言‘四累’”,是本文袭《淮南子》,而注文又沿《吕氏春秋》高注之误也。《柳河东集》卷一五《晋问》:“吾闻君子患无德,不患无土;患无土,不患无人:患无人,不患无宫室;患无宫室,不患材之不已有;先生之所陈,四累之下也”;正用“四累”,累积之“累”,故可以叠而居“上”,亦可以压而在“下”也(西方古修涧学名之为“阶梯法”(gradatio),参观H.Hausberg,Handbuchder lider literarischen Rhetorik·I,315)。《杨朱》:“其唯圣人乎!”《释文》:“从此句下‘其唯至人矣!’连为一段”,是也;张乃横截为二,是于本文之词气语脉都未了了也。诸如此类,足征本文虽嫁名于列御寇,而伪托者未必为作注之张湛。虽然,世事无奇不有。仇国敌军,诈降行间(去声),有所谓“苦肉计”,不惜灭亲割爱,乃至摧残肢体,以博受降者之深信大任。岂造作伪书,亦复如是,一意欺世,遂甘心出丑,自损其名欤?举似以待勇于摘奸发伏者。  二 天瑞  “用之不勤”;《注》:“王弼曰:‘无物不成而不劳也。’”按见《老子》六章;五二章:“终身不勤”,王弼注:“无事永逸”,可相发明。《国语·楚语》上范无宇曰:“大能掉小,故变而不勤”,韦昭注:“变、动也,勤、劳也”;《易·系辞》:“干以易知,坤以简能”,韩康伯注:“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二节足释此句之词意。《淮南子·原道训》:“纤微而不可勤”,高诱注:“勤、尽也”,而下文:“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高诱注:“既、尽也,勤、劳也。”一篇之内,若相违异,殊见注者之非率尔漫与。盖“既”既训“尽”,“勤”复训“尽”,修词之余食赘行也;且质体之耗则曰“尽”,运用之疲则曰“劳”,二义相成,而明体示用,言各有宜。《礼记·乐记》:“征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事”曰“勤”、劳也,言作用也,“财”曰“匮”、尽也,言积体也。《本经训》:“取焉而不损,酌焉而不竭”,高诱注:“损、减也,竭、尽也。”“既”与“勤”体用异词,此则数量异词,“损”之与“竭”皆减少也、而程度别矣。《北堂书钞》卷六五引刘桢《鲁都赋》:“挹之不损,取之不动”,“动”字必“勤”之讹,又属“竭、尽”之义,盖亦与“损”对照以示比量也。训诂须兼顾词章、义理,此其一例。英诗人托为大自然(Nature)语云:“吾无几微用力之容”(There is no effort on my brow),即“不劳”之“不勤”耳。  “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按《全唐文》卷五一九梁肃《〈神仙传〉论》:“夫人之生,与万物同,……生死相沿,未始有极。……列御寇谓:‘生者不能不死,死者不能不化’,盖谓此也。彼仙人之徒方窃窃然化金以为丹,炼气以存身,觊千百年居于六合之内。……号为道流,不亦大可哀乎!”盖误忆《列子》语也,然忘言而颇得意;梁氏奉释氏天台宗,其外生死之旨固宜与庄、列有契耳。  “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注》:“《庄子》亦有此言,向秀注”云云。按《庄子》佚文,《困学纪闻》卷一一翁元圻注已辑补。  “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云云;《注》:“生于此者,或死于彼,死于彼者,或生于此,而形生之主未尝踅无。是以圣人知生不常存,死不永灭,一气之变,所适万形。”按《列子》此节取《庄子·至乐》结尾铺张增饰,郭象注云:“此言一气而万形,有变化而无死生也。”张湛注袭郭象语,复用《列子》本篇下文林类节之“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及《杨朱》篇之“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移花接木,而托梁易柱,阴以《庄子》之变化牵合释氏之轮回,正如《弘明集》卷五以桓谭“薪火之譬”牵合释氏神不灭之教也。虽乖《庄子》原意,却得《列子》用心。《庄严·知北游》:“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未尝不可资深文附会,作轮回说之张本,郭、张两注中“一气”二字即自此出。故《列子》实每骎骎已入乎释,而貌犹依依未离乎道,窃取而若袖手,逸出而似裹足,洵工于阴阳向背者,亦依托之雄哉!陈澧《东垫读书记》卷一二论“列子乃中国之佛”,又引钱大昕《养新录》、洪亮吉《晓读书斋初录》皆谓轮回说出《列子》;不知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一论林类节早曰:“则知轮回之说,自佛氏未入中国以前,固已开其端矣。”  [增订三]《容斋四笔》卷一引林类节,以为“此一节  即张湛《序》所谓‘与佛经相参’者也”,其意即指“轮  回”。熊伯龙《无何集》卷一三亦云:“轮回之说不起  于佛教;佛教未兴,《列子》已有‘往反’之说。《列  子》云云,此轮回之说也。”  《列子》本篇以此节遥为林类语先容,以“出机入机”暗为轮回假道;张湛此节注预露其隐,倾筐箧而揭葫芦,后文林类语下乃反无注,闪尸藏头,处士殆得黄祖腹中意耶? 《荀子·正名》:“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有化而无别,谓之‘一实’”;杨倞注:“化者,改旧形之名,若田鼠化为鴽之类。”《庄子·至乐》所举“乌足之根为蛴螬、叶为胡蝶”等等,实不外其事。盖状变形改之“化”,是处即有,夫人尽睹。自蛹成蛾,卵成鸟,以至“腐草为萤”、“老筐为雀”,流俗之所共谈,初无待儒家、道家之深识创见;且佥就形论形,亦未尝思出其位,傍及于形与神之离合也。生死轮回之于形气变化,弥近似而易乱真。变化只言形不常存,轮回则主神不终灭;变化知有形一端而已,轮回则剖形神为两橛,形体可更而昭灵不昧、元神无改。《太平广记》卷三八七《圆观》(出《甘泽谣》)载牧竖歌竹枝词云:“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轮回之旨尽于一、四两句中矣。《国语·晋语》九赵简子叹曰:“雀入于海为蛤,雉入于淮为蜃,鼋鼍鱼鳖莫不能化;唯人不能,哀夫!”郭璞生当玄风大扇之世,赋《游仙诗》,向往于“漆园傲吏”,乃使赵简子事曰:“淮海变微禽,吾生独不化!”具征璞于《庄子》之“出机入机”未作轮回解,而于《列子》之“出机入机”又未尝知闻也。《太平广记》卷一O一《韦氏子》(出《续玄怪录》)记相里氏子泣语其妻曰:“洪炉变化,物固有之。雀为蛤,蛇为雉,雉为鸽,鸠为鹰,田鼠为鴽,腐草为萤,人为虎、为猿、为鱼、为鳖之类,史传不绝。[君委形之后,神化]为乌,岂敢深讶!”则已以赵简子所言形体变化(metamorphosis)与佛教所言转世轮回(metempsychosis)通为一谈,犹《庄子·至乐》之旨淆于《列子·天瑞》之旨耳。  “又有人钟贤世”;《注》:“‘钟贤世’宜言‘重形生’。”按同篇:“终进乎?不知也”;《注》:“‘进’当为‘尽’,此书‘尽’字例多作‘进’也。”《列子》一书用字,每同声通假,羌无故实,度越常理,此两例是也。他如同篇之“仞而有之”及《周穆王》之“梦仞人鹿”,借“仞”为“认”;《黄帝》之“口所偏肥”,借“肥”为“非”,“姬将语汝”、“姬鱼语汝”,借“姬”、“鱼”为“居”、“予”,“二者亦知”,借“亦”为“易”,“心庚念是非,口庚念利害”,借“庚”为“更”,“状不必童而智童”,借“童”为“同”;《周穆王》之“述之邮者”、“几虚语哉”,《杨朱》之“清之邮,贞之邮”,借“邮”、“几”为“尤”、“岂”;《汤问》之“行假念死乎”,借“行假”为“何暇”。几类“枇杷”作“琵琶’、“花椒生姜”作“花菽生江”等笑枋。  [增订三]经籍中同声讹传,每无异后人之写别字。如  《礼记·问丧》:“鸡斯徒跣”,郑玄注:“当为‘笄纚’,  声之误也”;《礼器》:“诏侑武方”,郑注:“‘武’当为  ‘无’,声之误也。”沈涛《铜熨斗斋随笔》卷二:“《周  礼·秋官》:‘以荒辨之法治之’,注:‘郑司农云:辨、  读为风别之别’;又:‘正之以傅别约剂’,注:‘古文  书别为辨,郑司农云:辨读为风别之别。’‘风别’字  未见所出,古读‘风’音如‘分’,故传写误。”观《诗  经》中《绿衣》《雄雉》等篇,“风”字与“心”字叶  韵,沈说得之。《潜夫论·志氏姓》:“拜[张]良为韩  信都,‘信都’者,‘司徒’也。俗间音不正,曰‘信  都’,或曰‘申徒’或‘胜屠’,然其本共一‘司徒’耳。”  吴聿《观林诗话》记宛丘逆旅壁间画一妇人鞋样,下  题云:‘不信但看羊子解,便须信道菊儿姜”;“羊”、  “样”,“解”、“鞋’,“菊”、“脚”,“姜”、“强”也。胥  堪与《聊斋志异》卷一一《嘉平公子》所嘲“花菽生  江”速类。均当作平等观,未可荣古而虐今,贵远而  贱近也。  《杨朱》之“为欲尽一生之欢”,“究其所以放于尽”,《仲尼》之“心更念是非,口更言利害”,则又书“尽”、“更”本字。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二三因阮籍《咏怀》诗沈约注:“‘游’字应作‘由’,古人字类无定也”,遂谓“汉晋人用字假借之例甚宽”,如借“堂”作“唐”、“祈”作“期”等;惜未征之《列子》。林希逸《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二《四和‘除’字韵寄元思别驾》:“好友年来吟骤进,相逢何曰语姬鱼!”下句仓卒不可解,既而思之,林氏曾撰《列子口义》,正以《黄帝》篇“姬鱼语汝”为来历耳。  “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按自是释、道之高论,已成老生之常谈。晁迥《法藏碎金录》卷二:“古德云:‘有所知者,有所不知,无所知者,无所不知。’上八字有似夜有其烛,烛不及而有所不见;下八字有似昼无其烛,烛不用而无所不见。”设譬甚佳,可以借解。  “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注》:“此则庄子舟壑之义。”按《庄子·秋水》:“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白化”;又《养生主》:“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郭象注:“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与《列子》此节意义较近,张湛等仅知有《大宗师》而已! “间”如《墨子·经》上“有间,中也;间,不及旁也”之“间”,“俟至”之“至”即“及旁”之“及”;“停”如《水经注》卷一三平城静轮宫节“物不停固”或卷一六太学石经节之“世代不同,物不停故”之“停”,即朱庆余《近试上张籍》“洞房昨夜停红烛”之“停”,谓保留。《庄子·大宗师》所言“密移”,乃潜移也,故曰:“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列子》此节所言“密移”,乃渐移也,息息不停,累微得著,故曰:“间不可省、觉,不顿进、亏。”着眼大异。渐必潜,而潜未必渐。黑格尔论量之渐积(附外文)以至质之突变(ein qualitativer Sprung),举母腹中儿自怀胎渐至免身为例,与列子之举婴孩至老为例,其揆一焉。刘昼《新论·惜时》篇:“夫停灯于缸,先焰非后焰,而明者不能见;藏山于泽,今形非昨形,而智者不能知。何者?火则时时灭,山亦时时移。”亦如张湛以《列子》之渐移解《庄子》之潜移,实非夜半负山之本旨。《淮南子·说林训》:“河水之深,其壤在山”,高诱注:“言非一朝一夕”,仍属朝夕渐移,非半夜潜移也。《列子》“自世至老”之喻,近取诸身,如嵇康《养生论》:“亡之于微,积微成损,积损成衰,从衰得白,从白得老。”其寓意又与释氏暗通消息,如《肇论·物不迁论》第一云:“然则庄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临川,斯皆感往者之难留,岂曰排今而可往?人则谓少壮同体,百龄一质,徒知年往,不觉形随。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邻人皆愕然”(元康《肇论疏》卷上:“未详所出经也”)。至《弘明集》卷五罗含《更生论》:“今谈者徒知向我非今,而不知今我故昔我耳”,则如《天瑞》林类之言轮回转世,命意大异。就一生言,“今人”非“昔人”,而兼他生言,“今我”是“昔我”,胡越肝胆之旨尔。词章如刘禹锡《送鸿举游江南》七言古诗《引》:“因思夫冉冉之光,浑浑之轮。时而言,有初、中、后之分;日而言,有今、昨、明之言;身而言,有幼、壮、艾之期。乃至一謦欬、一弹指中际皆具,何必求三生以异身耶?”(参观苏轼《过永乐文长老已卒》:“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柳宗元《戏题石门老东轩》:“坐来念念非昔人”;邵雍《击壤集》卷一二《寄曹州李审言龙图》之二:“向日所云‘我’,如今却是‘伊’;不知今日我,又是后来谁?”皆“薪尽火传”、“无日不异”、“犹昔非昔”之佳诠也。《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第三:“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肇注:“弹指顷有六十念过”,而康僧会《安般守意经序》:“弹指之顷,心九百六十转;一日一夕,十三亿意”(《全三国文》卷七五;《法苑珠林·释念篇》第二六引《惟无三昧经》则云:“一日一宿,有八亿四千万念”);若“念念非昔人”,则一昼夜当得十三亿我!西方旧日诗家谓人心变动不止,一小时中二十余今昔人代谢(Oh,what a thing is man!…/He is sometwentie sev'rall men at least/Each sev'rall houre):近世文家言经久不变之情感乃无量数似同实异、乍生即灭之情感连续而成(附外文),吾人一生中心性死而复活,相继相贯(附外文);或言瞬息间百千万我故新递续(Riconescete forse anchevoi ora,che un minuto fa voi eravate un altro ? Non solo,ma voi eravate anche cento altri,centomila altri)。亦有质往年迁之说。斯宾诺莎言人身中新陈代谢,每至通体都失本来(in aliam naturam a sua prorsus diversammutari),何待横尸,方为死亡(Nam nulla ratio me cogit,ut statuam Corpus non mori,nisi mutetur in cadaver)。叔本华言吐故泄秽(das stete Aushauchen und Abwerfenvon Materie)即肉体之部分死亡,人于大死、全死以前,无时无日不小死(附外文)。流俗又相传人之骨肉发肤每七年悉换却一过(But seven yearsI suppose are enough to change every pore of one's skin;Our bodies every seven years are completely fresh-materialed:the same and not the same)。占诗有云:“生命即息息相续之死亡”(presentes succesienes de difunto);当世名家小说中托为医生语曰:“生即死”(Tja,Leben istSterben—Une destruction organique)。皆此意尔。  荣启期曰:“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尊女卑,……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按后世词章熟典之“荣期三乐”也,又见《说苑·杂言》、《孔子家语·六公》。二西之书有酷类者。《四十二章经》记佛说:“既离三恶道[地狱、饿鬼、畜生],得为人难;既得为人,去女即男难;既得为男,六情完具难;六情完具,生中国难”;希腊哲人泰理斯(Thales)亦常曰:“吾有三福(three blessings):吾生得为人而不为畜,是一福也;得为男而不为女,是二福也;得为希腊上国之民而不为蛮夷,是三福也”(First,that I wasborn a human being and not one of the brutes;next,that I was born a man and not a woman;thirdlY aGreek and not a barbarian)。享上寿与生上国孰胜,盍各言志,不必是丹非素耳。  “杞国有人忧天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按此与《汤问》篇愚公移山事,于《列子》书中流传最著,已为恒言成语。《海外轩渠录》写飞浮岛国(Laputa)之民愁虑无宁晷(never enjoying a minute's peace ofmind),所忧盖天体将生变故(their apprehensionsarise from several changes they dread in the celestialbodies),例如惴惴恐日轮渐逼地球,行且吸而吞之,以是寝不安席,生趣全无(they can neither sleep quietlyin their beds,nor have any relish for the commonpleasures or amusements of life)。此亦西方寓言中之杞人也,特无“往晓之”者耳。  三 黄帝  “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注》:“神道恍惚,不行而至者也。”按《周穆王》:“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注》:“所谓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全取《易·系辞》上:“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三国志·魏书·何晏传》裴注引《魏氏春秋》记晏品目朝士有曰:“‘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见其人”;盖魏、晋人喜用之语。  列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注》:“《庄子·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按下文列子告尹生曰:“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乎?”《仲尼》篇“足之所履”句下尚有“心之所念,言之所藏,如斯而已,则理无所隐矣”等语,无“随风东西”云云。周君振甫曰:“《庄子》:‘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郭象注:‘非风则不得行,斯必有待也,唯无所不乘者无待耳。’列子:‘心凝神释’云云,张湛注:‘无待于外。’御风一事也,而《列子》之境高于《庄子》,岂非仿袭前人而欲驾出其上,所谓与占争强梁乎?”苏辙《乐城集》卷一八《御风辞题郑州列子祠》有云:“苟非其理,屦屐足以折趾,车马足以毁体,万物皆不可御也,而何独风乎?昔吾处乎蓬荜之间,止如枯株,动如槁叶,居无所留而往无所从也。有风瑟然,拂吾庐而上,……而吾方黜聪明,遣心胸,足不知所履,手不知所冯,澹乎与风为一,故风不知有我而吾不知有风也。盖两无所有,譬如风中之飞蓬耳。超然而上,薄乎云霄而不以为喜也,拉然而下,陨乎坎井而不以为凶也。夫是以风可得而御矣。今子以子为我,立乎大风之隧,凛乎恐其不能胜也,蹙乎恐其不能容也。……子不自安,而风始不安子躬矣。子轻如鸿毛,彼将以为千石之钟;子细如一指,彼将以为十仞之墉。”写“心凝形释”颇工,录以供共赏焉。  “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内外进矣。”按循阶渐升,几分四级,张湛注已阐言之。然说七年云:“顺心之极,任口之理”,说九年云:“恣其所念,纵其所言”;区画差别,似欠分明。可参观《老子》卷第四O章;苟假郭象语道之,七年“遣是非”,九年“又遣其遣”也。  [增订四]郭象注《齐物论》所谓“又遣其遣”,即《知  北游》所谓“无无”(见二册78页)。按《庚桑楚》又云:  “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郭注:  “若无能为有,何谓无乎?一无有遂无矣。无者遂无”;王  先谦《集解》引宣云:“并无有二字亦无之。”龙树《中  论·观湟槃品》既言:“何处当有无?”《观行品》第一三  又云:“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若复见有空,诸佛所  不化。……譬如有病,须服药可治,若药复为病,则不可  治。”《大智度论》卷三一《释初品中十八空》:“先以  法空破内外法,复以此空破三空,是名空空”;卷三六《释  习相应品之二》:“以空破空,亦无有空。……破一切法,  空亦复空。”庄子于“无有一无有”,释氏于“空破空”,  皆丁宁反复。西方近日论师目佛说为“消极之虚无主义”,  并“虚无”而否定之(附外文),尚未及于漆园之微言也。  叶廷管《吹网录》卷一引顾陈垿《抱桐读书眼》说《论  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云:  “意、必、固、我,常人之情。毋意、必、固、我者,贤  人之学。并绝去禁止之迹,自然无此四者,  此圣人之不可及也。‘绝四’是‘绝四毋’。”窃谓  此与宋杨简《绝四记》之说暗合,亦即拾庄生“坐忘”、  “遣遣”及列子“从心”、“横心”之绪,以申孔门之教  尔。刘将孙《养吾斋集》卷八《解序》:“此  真为人解缚灭担。……昔吾夫子亦有四句偈曰:‘毋  意,毋必,毋固,毋我”;似尚未深求至于斯极也。  《庄子·达生》云:“知忘是非,心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忘其忘即遣其遣,白居易《隐几》:“既适又忘适,不知吾是谁”,本此。又《庄子·大宗师》女偊曰:“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又颜回曰:“回忘仁义矣!……回忘礼乐矣!……回坐忘矣!”;《寓言》颜成子游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列子》斯节命意遣词,均出《庄子》,捉置一处,便见源流。《列》之袭《庄》,世所熟知,然只睹其明目张胆者,至脱胎换骨、假面化身处,则识破尚鲜也。“不知”、“忘适”、“坐忘”之境,不特无是非利善之辨,并泯心物人我之分,浑沦冥漠,故曰“内外进[尽]”。《维摩诘所说经·文殊师利问疾品》第五:“空病亦空”,僧肇注:“阶级渐遣,以至无遣也”;显取郭象“遣其遣”之文,“阶级”犹三、五、七、九年之以两年为一级。《肇论·不真空论》第二:“岂谓涤除万物,杜塞视听,寂寥虚豁,然后为真谛乎?诚以即物顺通,故物莫之逆;即伪即真,故性莫之易。性莫之易,故虽无而有;物莫之逆,故虽有而无”;又《般若无知论》第三:“圣心虚静,无知可无,可曰‘无知’,非谓‘知无”。西班牙神秘宗师分灵魂静穆(callar)之等衰,初地蒙昧不见外物(dormimos a las cosas temporales),中地闷墨浑忘自我(附外文),终地如沉酣熟眠酒窟中(el anima se adormece como en celdavinaria),黑甜而无所觉知。均可参印“内外进[尽]矣”;“知无”、“遣”也,“无知”、“遣其遣”也;烂醉卧酒窟中,犹《文子·精诚》:“闇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也。  [增订二]刘宋译《楞伽经·一切佛语心品》之二:“得  诸三昧身,乃至劫不觉;譬如昏醉人,酒消然后觉。彼  觉法亦然,得佛无上身。”与《文子》及西班牙神秘宗  师取譬相近。  董其昌《容台别集》卷一:“晦翁尝谓:‘禅典都从子书翻出,尚有《列子》未经翻出,当更变幻。’不知谓何等语也。吾观内典有初、中、后发善心,古德有‘初时山是山,水是水,向后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向后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及佛国禅师《十牛颂》……等次第,皆从《列子》:‘心念利害,口谈是非;其次三年,心不敢念利害,口不敢谈是非;又次三年,心复念利害,口复谈是非,不知我之为利害是非,不知利害是非之为我’,同一关捩。”引《列子》文有舛错,而能识其与释说同揆,要为具眼。“古德”语见《五灯会元》卷一七青原惟信章次;《牧牛图颂》之一O《双泯》,《牧牛又十颂》之八《人牛俱忘》至一O《入鄘垂手》,即“九年之后”造诣也。董氏引朱熹语,则不详何出。《朱文公文集为卷六七《观偶书》、《别集》卷八《释氏论》下、《朱子语类》卷六八、又一二五、一二六反复言道士不知读老、庄书,反“为释氏窃而用之”,佛书“大抵都是剽窃老子、列子意思”,“列子语、佛氏多用之”,“列子言语多与佛经相类”,“佛家先偷列子”;绝非谓“《列子》未经翻出”。《全唐文》卷六三六李翱《去佛斋论》:“佛所言者,列御寇、庄周言之详矣”;宋祁《笔记》卷中:“释迦、文殊剟言之瘢,刮法之痕,与中国老聃、庄周、列御寇之言相出入;大抵至于道者,无今古华戎,若符契然”;语皆无病。宋氏撰《新唐书·李蔚传·赞》论佛经乃曰:“鞮译差殊,不可究诘,多是华人之谲诞者,攘庄、列之说佐其高,层累架腾,直出其表,以无上不可加为胜”;则不辨疑似,厚诬武断。而《朱子语类》卷一二六亟称之曰:“此说甚好!如欧阳公……程子……皆不见他正赃,却是宋景文捉得他正赃。”实则栽赃入罪,早见《魏书·释老志》载太平真君七年三月诏:“皆是前世无赖子弟刘元真、吕伯疆之徒,乞胡之诞言,用老、庄之虚假,附而益之”;宋祁不得专其文致之功也。《全唐文》卷七五六杜牧《唐故灞陵骆处士墓志铭》:“尤不信浮图学,有言者,必约其条目,引《六经》以窒之曰:‘是乃其徒盗夫子之旨而为其词,是安能自为之!’”;是诬良为盗,唐人且有以佛典为窃攘孔子者!蒋湘南《游艺录》卷三《别录》记龚自珍嗤《新唐书·李蔚传·赞》曰:“此儒者夜郎自大之说耳!”;蒋氏《七经楼文钞》卷四《西法非中土所传论》:“或疑释家书乃窃儒书而伪为者,则陋儒夜郎自大之见也”,当本龚氏,“儒书”即谓“中土”书;卷三《经咒本旨》:“大概中国之佛经窃诸庄、列,西方之佛经本诸婆罗门”,则欲兼采宋祁与龚自珍两家之论耳。  “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注》:“夫眼耳鼻口,各有攸司。今神凝形废,无待于外,则视听不资眼耳,嗅味不赖鼻口。”按《仲尼》:“老聃之弟子有亢仓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视而目听。鲁侯闻之大惊……亢仓子曰:‘传之者妄!我能视听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我体合于心,心合于气,气合于神,神合于无。……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觉、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注》:“耳目者,视听户牖;神苟彻焉,则视听不因户牖,照察不阂墙壁耳。”“不能易耳目之用”者,如《公孙龙子·坚白论》:“视不得其所坚,……拊不得其所白。……目不能坚,手不能白”;《庄子·天下》:“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焦氏易林·随》之《干》:“鼻目易处,不知香臭”;陆机《连珠》:“臣闻目无尝音之察,耳无照景之神”;此常世所识也。“视听不用耳目”、“神合于无”者,神会而不以官受,如《文子·道德》:“故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此神秘宗侈陈之高境也。《列子》两节实发挥《庄子·人间世》:“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徇”通“洵”,“内通”即“无不同”、“内彻”、“不阂墙壁”,“外于心知”即“不知是心腹六藏之所知”、不以“心听”。释典惯言五官通用,如《楞严经》卷四:“由是六根互相为用。阿难,汝岂不知,今此会中,阿那律陀无目而见,跋难陀龙无耳而听,殑伽神女非鼻闻香,骄梵钵提异舌知味,爱若多神无身觉触?”又卷一O:“销磨六门,合开成就,见闻通邻,互用清净”;《五灯会元》卷一二净因继成上堂:“鼻裹音声耳裹香,眼中咸淡舌玄黄,意能觉触身分别,冰室如春九夏凉”,义卷一三洞山良价偈:“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时方得知”;《罗湖野录》卷一载空室道人作死心禅师赞“耳中见色,眼裹闻声”;张伯端《禅宗歌颂诗曲杂言·性地颂》:“眼见不如耳见,口说争如鼻说。”词章如苏轼《东坡集》卷四。《法云寺钟铭》、赵秉文《滏水集》卷二《游悬泉赋》又卷五《拟和韦苏州》二O首之七,皆掇拾为文字波澜。  “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即“销磨六门”,根识分别,扫而空之,浑然无彼此,视可用耳乃至用口鼻腹藏,听可用目乃至用口鼻腹藏,故曰“互用”;“易耳目之用”则不然,根识分别未泯,不用目而仍须“以耳视”犹瞽者,不用耳而仍须“以目听”犹聋者也。西方神秘宗亦言“契合”(Correspontia),所谓:“神变妙易,六根融一”(附外文)。然寻常官感,时复“互用”,心理学命曰“通感”(Synaesthesia);征之诗人赋咏,不乏其例,如张说《山夜间钟》:“听之如可见,寻之定无象。”盖无待乎神之合无、定之生慧。陆机《连珠》言:“目无尝音之察,耳无照景之神”,“尝音”之“尝”即“尝食”、“尝药”之“尝”,已潜以耳之于音等口之于味;其《拟西北有高楼》明曰:“佳人抚琴瑟,纤手清且闲;芳气随风结,哀响馥若兰”,岂非“非鼻闻香”?有如“昂鼻嗅音乐”(1ifted up their noses/As they smelt music)。杨万里《诚斋集》卷一七《又和二绝句》之二二:“剪剪轻风未是轻,犹吹花片作红声”,严遂成《海珊诗钞》卷五《满城道中》:“风随柳转声皆绿,麦受尘欺色易黄”,岂非“耳中见色”?有如“天色昏黑中,黄鸣者虫,朱响者钟”(sotto il cielo bigio,il giallo grida,il rosso squilla)。  [增订三]杨万里谓风吹花而作“红声”,严遂成谓风  吹柳而作“绿声”;近世西班牙诗人  Lorca)有句云:“碧风。碧树枝”(Verde viento·  ramas--“Romance sonambulo”);说者谓风因所吹  之物而得色也  where it blows--Stanley Bumshaw,ed·,  self,Pelican,238)。《成实论》卷二:“世间事中,兔  角、龟毛、蛇足、盐香、风色等,是名无”;《文选·  赋·物色》李善注:“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  然亦有声。”此言物理耳。诗人通感圆览,则不特无中  生有,睹风为“碧”色,且复以耳为目,闻风声之为  “红”、“绿”色焉。常语亦曰“风色”,又曰“音色”,  与诗人之匠心独造,正尔会心不远。  陈与义《简斋集》卷二二《舟抵华容县夜赋》:“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黄景仁《两当轩集》卷一九《醉花阴·夏夜》:“隔竹卷珠帘,几个明星,切切如私语”,岂非“眼裹闻声”?有如“天上繁星啁啾”(附外文)。《琅嬛记》卷上庄氏女“每弄《梅花曲》,闻者皆云‘有暗香’”;虽野语乎,亦本联想而生通感也。道家之“内通”、释氏之“互用”,言出有因,充类加厉,遂说成无稽尔。  “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按本篇上文言华胥国民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下文言商丘开高台投下若飞鸟,泳淫隈得珠,入大火取锦,又赵襄子见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游金石,蹈水火;《周穆王》言“化人”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又老成子“学幻”,能存亡自在,翻校四时,冬起雷,夏造冰,飞者走,走者飞。于《庄子·田子方》及《达生》所侈陈“真人”、“至人”伎俩,踵事增华,所欠者,《逍遥游》中藐姑神人之“乘云气、御飞龙”耳。盖已熟闻释氏所侈“神通”而刺取之。如《长阿含经》之二O《阿摩画经》论“专念一心、无觉无观”之“四禅”云:“身能飞行,石壁无碍,游空如鸟,履水如地”(二四《坚固经》同);《大方广佛华严经·十地品》第二六论“得无量神通力”云:“能动大地,以一身为多身,多身为一身;或隐或显;石壁山障,所往无碍,犹如虚空;入地如水,履水如地;日月在天,有大威力,而能以手扪摸摩触”;《大般涅槃经·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第一O之二云:“或时分此一身为无量身,无量之身复为一身;山壁直过,无有障碍;履水如地,入地如水;身成烟焰,如大火聚;……或为城邑聚落舍宅山川树木;或作大身,或作小身、男身、女身、童身、童女身”;《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第一二释“如化”,亦备举“十四变化”。故梁僧祐《弘明集·后序》已援《列子·周穆王》篇载“化人”事,以证“开士之化,大法萌兆,已见周初”;初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二二载道宣自记干封二年二月诸天人下降与之问答,得知佛于夏桀时已垂化中国,“有天人姓陆名玄畅”告道宣日:“弟子是周穆王时生,……文殊、目连来化,穆王从之,即《列子》所谓‘化人’者是也”;亲聆天语,更凿凿有据。后世僧史奉为不刊之典,如南宋释志磐《佛祖统纪》卷三四径记穆王时文殊菩萨、目连尊者同来中国,“《列子》‘化人’,即文殊等”。盖僧徒读《列子》寓言,如痴人闻说梦,而道宣复以见鬼语坐实之者。《西游记》第三回孙悟空自夸“闻道”之后,有七十二般变化,如入金石无碍,火不能焚、水不能溺等,已见《庄》、《列》;“变化”即老成子所学之“幻’也。  “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注》:“专意则与神相似者也。”按此节全本《庄子·达生》,《庄子》“疑”字作“凝”;《列子》此处之“疑于神’,正如《天瑞》之“不生者疑独,疑独其道不可穷”,亦“凝”之意。盖“疑”通“拟”(如《檀弓》曾子责子夏“使西河之人疑汝于夫子”,《汉书·谷永传》论改作昌陵“费疑骊山”),亦通“凝”。张注两处,一从字面释为疑惑,一本通假释为拟比,皆不切当。俞樾《诸子平议》卷一六乃欲改《庄》从《列》,并举《庄》下文梓庆削木节为佐证,于义亦堕。夫言非一端:梓庆节“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欤”,承“见者惊犹鬼神”来,明指旁观者之心事而言,作“疑”是也;此节“乃凝于神”,承痀瘘丈人自称“有道”而能“不反不侧”,盖当事者示人以摄心专一之旨,正当作“凝”。《管子·形势》篇:“无广者疑神’,“无广’即“不分”,“疑神”亦即“凝于神”矣。《列子·周穆王》:“百骸六藏,悸而不凝”,正“凝于神”之反;《黄帝》:“心凝形释”,张注:“神凝形废”,又可移释“凝于神”。“执臂若槁木之枝”,非“形废”而何?故《列》之“疑于神”,宜解为“凝于神”之意,而《庄》之“凝于神”,不必改作“疑于神”之文也。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云云。按《容斋四笔》卷一四早言此节与《吕氏春秋·精谕》中一节相同。吕书云:“海上之人有好蜻者’,高诱注:“蜻蜓小虫”,而《列子》易虫为鸟。《鹖冠子·泰录》云:“未离己而在彼者,狎沤也’,陆佃注:“如狎沤者,心动于内,则沤鸟舞而不下。”陆解甚确;则《鹖冠子》之伪作,后于《列子》耶?《三国志·魏书,高柔传》裴注:“孙盛曰:‘机心内萌’,则鸥鸟不下”;孙在东晋初,殆已见《列子》耶?晋人文字驱遣《列子》,此为朔矣。谢灵运《山居赋》:“抚鸥鲅而悦豫,杜机心于林池”,自注:“庄周云:‘海人有机心,鸥鸟舞而不下”;实用《列子》此文而嫁名《庄子》,  [增订四]《世说·言语》:“佛图澄与诸石游,林公曰:  ‘澄公以石虎为海鸥鸟”,刘峻注:“庄子曰:‘海上之  人好鸥者”云云。亦以为事出《庄子》,岂漆园逸文欤  岂如李商隐《判春》所谓“珠玉终相类,同名作夜光”乎?参观论《全晋文》孙绰《孙子》。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一节。按本《庄子·应帝王》“郑有神巫曰季咸”一节。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早谓《列子》此节乃华严命一公看心,普寂请柳中庸筮心,说禅师使日照三藏测心等传说所自出。唐无名氏《历代法宝记》载“邪通婆罗门”为智说看心事,视段氏所引《说禅师本传》较多节目。《太平广记》卷四四七《大安和尚》(出《广异记》)大安命圣菩萨看心,《五灯会元》卷二南阳慧忠命大耳三藏看心,皆一事而放纷为众说耳。沈括《梦溪笔谈》卷二记山阳女巫事,实亦同根所生也。  “宋有狙公者”一节。按本《庄子·齐物论》“何谓‘朝三’?狙公赋芋曰”一节,而叙事较具首尾。《列》取《庄》文,皆条理之,此即一例,相形之下,《庄子》突如其来,大似狙公事先见《列子》,庄用其语而说明来由矣! “朝三暮四”与“朝四暮三”,所以明“名实不亏”而“喜怒为用”;盖三四、四三,颠之倒之,和仍为七,故“实”不“亏”而“名”亦未“亏”。《百喻经》之三四:“昔有一聚落,去王城五由旬,村中有好美水。王来村人日日送其美水,村人疲苦,悉欲远移。时彼村主,语诸人言:‘汝等莫去。我当为汝白王,改五由旬为三由旬,使汝得近往不疲。’即往白王,王为改之,作三由旬。众人闻已,便大欢喜。”与赋芋事剧类,改五作三,则不“亏”实而只“亏”名,亦能回“苦”作“喜”也。  四 周穆王(“化人”——梦——老役夫——郑人——病忘——真妄是非之辩)  “西极之国,有化人来”一节。按叶大庆《考古质疑》卷六以“化人”来自“西极”,又厌憎王之“宫室”、“厨馔”、“嫔御”,乃揣度曰:“其佛欤?与宣律师《传》所谓周穆王时佛法来中国之说吻合。山谷尝读《列子》,便谓:‘普通年中事不从葱岭传来’,其亦有见于此欤?”厌憎世俗食色居室之奉,未遽即佛;观陆贾《新语·慎微》篇,知秦汉间“求神仙”者,亦已“苦身劳形入深山,……捐骨肉,绝五谷”。然以此节合之《仲尼》篇“西方圣人”节、《天瑞》篇“死是生彼”节、《汤问》篇“偃师”节等,积铢累羽,便非偶然。作《列子》者意中有佛在,而言下不称佛,以自示身属先秦,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也。  “梦有六候”一节。按此本《周礼·春官·占梦》,张湛注亦迳取之郑玄注。“六梦”古说,初未了当:王符《潜夫论·梦列》篇又繁称寡要,《世说·文学》载乐令语则颇提纲挈领:“卫玠总角时问乐令梦,乐云: ‘是想。’卫云:‘形神所不接,岂是想耶?’乐云:‘因也。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梼齑瞰铁杵,皆无想无因故也。”“形神不接”之梦,或出于“想”,姑置勿论;乐于“因”初未申说。《列子》此篇“想梦自消”句,张注:“此‘想’谓觉时有情虑之事,非如世间常语尽日想有此事,而后随而梦也。”盖心中之情欲、忆念,概得曰“想”,则体中之感觉受触,可名曰“因”。当世西方治心理者所谓“愿望满足”(附外文)及“白昼遗留之心印”(Traumtag,die Tagesreste),想之属也;所谓“睡眠时之五官刺激”(die Sinnesreize),因之属也。《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第一二:“梦有五种:若身中不调,若热气多,则多梦见火、见黄、见赤;若冷气多,则多梦见水、见白;若风气多,则多梦见飞、见黑;又复所闻、见事,多思惟念故,则梦见;或天与梦,欲令知未来事。”“身中不调”,即“因”;“闻、见、思惟”,即“想”。《全后汉文》卷四六崔寔《政论》:“夫人之情,莫不乐富贵荣华,……昼则思之,夜则梦焉”,“思”即愿望耳。《云笈七签》卷三二《养性延命论》引《慎子》佚文云:“昼无事者夜不梦”;白昼未遣心印也。《吕氏春秋·道应训》:“尹需学御,三年而无得焉,私自苦痛,常寝想之,中夜梦受秋驾于师”;《太平御览》卷七五三引《梦书》云:“梦围棋者,欲斗也”;均想梦也。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八记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街鼓也”;陆游《剑南诗稿》卷一二绝句“桐阴清润雨余天”一首题云:“夏日昼寝,梦游一院,阒然无人,帘影满堂,唯燕蹋筝弦有声,觉而闻铁铎风响璆然,殆所梦也”;均因梦也。黄庭坚《六月十七日昼寝》:“红尘席帽乌靴裹,想见沧洲白鸟双;马啮枯萁喧午枕,梦成风雨浪翻江”;沧洲结想,马啮造因,想因合而幻为风雨清凉之境,稍解烦热而偿愿欲。二十八字中曲尽梦理。《楞严经》卷四谓重睡人眠熟,其家人捣练舂米,“其人梦中闻舂梼声,别作他物,或为击鼓,或为撞钟”;《山谷内集》卷一一任渊注引此经而复申之曰:“闻马龁草声,遂成此梦也。……以言江湖念深,兼想与因,遂成此梦。”任注补益,庶无剩义,以《楞严》仅言因而未及想,只得诗之半也;《外集》卷一三《次韵吉老》之七:“南风入画梦,起坐是松声”,史容注亦引《楞严》,则函盖相称,以诗惟言因耳。想、因之旨,旧说纷纭,都不惬当。《世说》刘峻注“想”、“因”,即附合于“六梦”:“所言‘想’者,盖‘思梦’也,‘因’者,盖‘正梦’也”;不及“喜梦”(“喜悦而梦”)、“惧梦”(“恐惧而梦”)、“噩梦”(“惊愕而梦”)、“寤梦”(“觉时道之而梦”)。盖刘氏解“想”义甚隘,不如张湛明通,遂无可位置四梦;其以“正梦”(“无所感动,平安自梦”,“平居自梦”)为“因”,则固知“因”之别于“想”,而尚未道所以然。叶子奇《草木子》卷二下:“梦之大端二:想也,因也。想以目见,因以类感;谚云:‘南人不梦驼,北人不梦象’,缺于所见也”(《张协状元戏文》亦有此谚);则“想”不过指物象之印于心者而已,只是梦之境象(Trauminhalt),至梦之底蕴(Traumgedanken)若喜、惧、思、慕,胥置度外,“类感”何谓,索解无从。恽敬《大云山房文稿》初集卷一《释梦》云:“《周礼·占梦》三曰‘思梦’,乐广所言‘想’也;一曰‘正梦’,二曰‘噩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广所言‘因’也。后人以‘因羊念马、因马念车’释‘因’,是亦‘想’耳,岂足尽‘因’之义也!……因其正而正焉,因其噩而噩焉,因其寤而寤焉,因其喜惧而喜惧焉。……心所喜怒,精气从之,其因乎内者欤。……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其因之兼乎外者欤?……以觉为梦之所由生,以梦为觉之吉凶所由见,其理中正不可易如此。”恽氏所驳“后人”语,见苏轼《梦斋铭》,《困学纪闻》卷一O考其意本乎杜夷《幽忧子》者。“一体之盈”云云,窜取《周穆王》篇之文,而曲解为禨祥。夫既“因乎内’,何以不得为“想”? “思”亦“因乎内”,何以不得与“内所喜怒”并列为“因”?进退失据,趣归莫定。“因兼乎外”,“吉凶所由见”,则指梦为预示,可同龟策之卜,梦见于几先,事落于兆后,即《潜夫论·梦列》之“直”与“象”、《论衡·纪妖》之“直梦”、《大智度论》之“天与梦使知未来”;固承《周官》,而于乐广所树二义之外,另生枝节。真德秀《真西山文集》卷三一二《刘诚伯字说》:“余惟《周官》‘六梦’之占,独所谓‘正梦’不缘感而得,余皆感也。感者何?中有动焉之谓也”;以五梦同归于想,似胜刘、恽。心有感动为想,其他非由心动于中而生之梦,则均属因;《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下:“人梦不惟闻见思想,亦有五藏所感者。”远古载籍道“感气之梦”最详者,当是《内经素问》第一七《脉要精微论》:“是知阴盛则梦大水恐惧,阳盛则梦大火燔灼,阴阳俱盛则梦相毁杀伤,上盛则梦飞,下盛则梦堕,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肝气盛则梦怒,肺气盛则梦哭,短虫多则梦聚众,长虫多则梦相击毁伤。”又第八O《方盛衰论》:“肺气虚则使人梦见白物,见人斩,血藉藉,得其时则梦见兵战。肾气虚则梦见舟船溺人,得其时则梦秋水中若有畏恐。肝气虚则梦见菌香生草,得其时则梦伏树下不敢起。心气虚则梦救火阳物,得其时则梦燔灼。脾气虚则梦饮食不足,得其时则梦筑垣盖屋。”《列子》本篇言:“阴气壮则梦涉大水,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藉带而寝则梦蛇,飞乌衔发则梦飞”,或《潜夫论》言“感气之梦”,正如项斯《赠道者》:“自说身轻健,今年数梦飞”;《化书·道化》:“狂风飘发,魂魄梦飞”;袁文《瓮牖闲评》卷八自记“忽梦身上截为水所浸,下截则埋在土中”,觉后思之,“是夜天气甚寒,上截偶失盖覆而身冷,下截有衾。”此类全缘体觉,未涉心意,是“因”非“想”,皎然可识,《周官》“六梦”,无可附丽。作《列子》者,漫然率尔,于《周官》逐车后之尘,拾牙余之慧,不察自举诸例非“六梦”所可概也。吾国古人说“想”者,有三家颇具胜义,聊表襮之。一、张耒《右史文集》卷五一《杨克一图书序》:“夫‘因’者,‘想’之变。其初皆有兆于余心,迁流失本,其远已甚,故谓之‘因’,然其初皆‘想’也。而世不能明其故,以所因者为非想。夫使如至人之无想欤?则无梦矣!岂有梦而非想者哉?”张氏不顾想、因乃心身内外之辨,殊嫌灭裂,而谓为远近故新之殊,却益神智。人之“远”想,忽幻梦事,只自省迩来无其想,遂怪其梦之非想不根,浑忘“远甚”曾有“初”想,盖醒时记性所不能及者,梦中追忆了然(附外文)。文家德昆西尝谓心中之感受情思,相继无穷,日积时累,一层一掩(endless layers of ideas,images,feelings),大似古人每于羊皮纸文籍上,别写篇章,刮磨旧字,以新字罩加焉,一之不已,而再而三,递代覆叠,后迹之于前痕能盖而不能灭(Each succession hasseemed to bury all that went before.And,yet,in reality,not one has been extinguished);“迁流失本”而“初想”固在,若是班乎。二、方以智《药地炮庄》卷三《大宗师》:“植与斋曰:‘梦者,人智所现,醒时所制,如既络之马,卧则逸去。然经络过,即脱亦驯,其神不昧,反来告形。”醒制而卧逸之说与近世析梦显学所言“监察检查制”(die Zensur)眠时稍懈,若合符契。柏拉图早窥斯理,正取譬于马之缰络(the reins);圣·奥古斯丁尝反躬省察,醒时所能遏止之邪念于睡梦中沓来纷现,乃究问理智此际安往(ubi est tunc ratio,qua talibuSsuggestionibus resistit vigilans);即“醒制卧逸”也。  [增订三]赫兹里特(William Hazlitt)有《说梦》一  篇,畅论人于作梦时,情欲放恣,形骸脱略  curb is taken off OUr passions;  guard)。一言以蔽曰:“吾人于睡梦中不为伪君子”  (We are not hypocrites in our sleep--On Dreams”,  Complete Works,ed·P·P·Howe,XII,23),洵警语也  西方文家或云:眠时心门键闭,思念不能夺门,乃自窗跃入室中,遂尔成梦(In sleep the doors of the mind areshut,and thoughts come jumping in at the windows);或云:醒时心官(Geistesfunktion)如守关吏(附外文),究诘綦严,游思逸想,胥禁出境(die Ausfuhr istverboten)。马络也、心门也、守关吏也、监察检查制也,四者名开义合,又“想”之进一解也。尝试论之,搜神志怪,每言物之成精变人形者,眠时醉候,辄露本相。如《洛阳伽蓝记》卷四《法云寺》节记孙岩妻睡,夫解其衣,“有毛长三尺,似野狐尾”;《大唐西域记》卷三《乌仗那国》节记龙女熟寐,“首出九龙之头”;故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一喻袁枚诗即曰:“如通天神狐,醉即露尾。”荒唐无稽,而比象不为无理,均“醒制卧逸”之旨;妖寐而现原形,犹人之“醉后吐真言”、梦中见隐衷尔。三、潘德舆《养一斋集》卷一一《驱梦赋》:“主人晨起,意动色沮,??眙噩梦,数避无所。因召趾离,面赤发语,呼曰:‘尔来!尔胡余苦?……凡我昼无,尔夜必有;冲踏麇至,不记妍丑,袭我不备,荡析纷糅。……’趾离欠伸,……向我而嗔,曰:‘子不德,翳吾是憎。……宦涂屏营,子实不贞,昼伪遏蔽,夜吐其情。……凡子有身,此梦如影;不蹈梦区,不烛心境。……我昼何居?即子之家。……尔我合体,子母呿呿。……’”药地微言引绪,潘氏发舒而成伟词。“昼遏夜吐”即醒制卧逸;“袭我不备”即入室不由门而自窗。欲“烛”知“心境”,必“蹈”勘“梦区”,即王安石《荆文公诗》卷四一《杖藜》:“尧桀是非犹入梦,因知余习未全忘”;陆游《剑南诗稿》卷五四《孤学》:“家贫占力量,夜梦验工夫”,又卷六O《勉学》:“学力艰危见,精诚梦寐知;众人虽莫察,吾道岂容欺?”(参观卷五八《又明日复作长句自规》、卷八四《书生》);杨时《龟山集》卷三O《游执中墓志》:“夜考之梦寐,以卜其志之定与否也”;陈瑚《圣学入门》卷上:“梦寐之中,持敬不懈。程子云:‘人于梦寐间,亦可卜所用之浅深。’省察至此,微乎!微乎!”,又卷下:“梦行善事为一善,梦行不善事为一过”(参观《尺牍新钞》卷一O陈钟琠《与友》):复即弗洛伊德所谓“释梦乃察知潜意识之平平王道”也(Die Traumdeutung aberist die Via regia Zur Kenntnjs des Unbewussten imSeelerdeben)。又按《草木子》以“目见”为梦之大本,亦自有故。《酉阳杂俎》卷八云:“夫瞽者无梦,则知梦者习也”;毕丰(Buffon)谓梦境中眼见多而耳闻少(附外文);弗洛伊德谓梦幻虽不尽属眼界色相,而以色相为主(Vorwiegend in visuellen Bildern,aber doch nichtausschliesslich);均资参证。  “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儛者哭”;《注》:“或造极相反。”按此即“六梦”所不能包盖者,张湛乃曰:“即《周礼》‘六梦’之义,理无妄然”,漫浪之谈耳。《庄子·齐物论》亦云:“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庄、列皆言预兆先几之迷信,等梦于卜筮;倘能曰“ 哭泣者夜梦饮酒,旦田猎者夜梦哭泣”,则窥见心情损益盈亏之秘蕴,而非神话寱语矣。《潜夫论·梦列》篇有“极反之梦”一门,张湛或即取其名目为注;所举例为晋文公梦楚子伏已而盐脑,战乃胜楚。占梦为先事之反兆,即习俗中“反象以征”(reverse symbolism)之一种,见《周易》卷论《革》。王充《论衡·纪妖》论占梦虽云:“楼台山陵,官位之象也;人梦上楼台、升山陵,辄得官”,而他书鲜与同调者。《史记·赵世家》孝成王四年梦见“金玉之积如山”,筮史敢占之,曰:“忧也!”;《三国志·蜀书·蒋琬传》梦牛头流血,“意甚恶之”,占梦赵直曰:“夫见血者,事分明也;牛角及鼻,‘公’字之象,君位必当至公”;《世说新语·文学》人问殷浩:“何以将得位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矢秽?”;《南史·沈庆之传》:“尝梦引卤簿入厕中,庆之甚恶入厕之鄙,时有善占梦者为解之曰:‘君必大富贵!’”;《北齐书·李元忠传》:“将仕,梦手执炬火入其父墓,中夜惊起,甚恶之。旦告其受业师,占云:大吉!”;《弘明集》卷九梁萧琛《难范缜〈神灭论〉》:“凡所梦者,或反中诡遇,赵简子梦童子裸歌而吴入郢、晋小臣梦员公登天而员公出诸厕之类,是也”;《太平广记》卷一二九引《纪闻》晋阳人梦为虎所啮,母曰:“人言梦死者反生,梦想颠倒故也”,又卷二七七引《广德神异录》唐高祖梦堕床下,为虫蛆所食,智满禅师曰:“床下者,陛下也;群蛆食者,所谓‘共仰一人活’耳”,又卷三二四引《异苑》记梁清梦:“粪污者,钱财之象;投掷者,速迁之征”;《说郛》卷三二《海山记》隋炀帝为牛庆儿解梦曰:“梦死得生。”正史野记所载“极反”解梦之例,更仆难终,兹复自词章及白话小说中摭拾数事。秦观《淮海集》卷三《纪梦答刘全美》:“梦出城闉登古原,草木荣夭带流水;千夫荷锸开久殡,云是‘刘郎字全美’。既寤茫然失所遭,河转星翻汗如洗。世传梦凶常得吉,神物戏人良有旨;全美身名海县闻,闭久当开乃其理”(参观苏轼《秦少游梦发殡而葬之者,云是“刘发之柩”;是岁发首荐,秦作诗贺之,刘泾亦作,因次其韵》);沈廷松《皇明百家小说》第一一三帙潘游龙《笑禅录》:“一人告友:‘我昨夜梦大哭,此必不祥。’友云:‘无妨!无妨!夜里梦大哭,日裹便是大笑。’其人复云:‘若果然,夜裹梦见有我在哭,日裹岂不是无我在笑?”;《拍案惊奇》二刻卷一九:“梦是反的:梦福得祸,梦笑得哭”;《醒世姻缘传》四四回薛素姐梦凶神破胸换其心,,惊叫而醒,母问知,因慰之曰:“梦凶是吉。好梦!我儿别害怕!”西俗亦同,其旧谚(Dreams goby contraries)可征;古罗马小说《金驴记》即云:“夜梦预示昼事之反”(Tunc etiam nocturnae visiones con--traries eventus nonumquam pronuntiant)。意大利古掌故书亦记一人梦得钜金,而醒则首为猫粪所污(era fra oroe moneta,e la mattina si coperse di sterco di gatta)。  [增订四]英国古小说中人自言夜来得吉梦  lucky dreams),梦见棺材与交叉白骨  crossbones),为嘉期不远(approaching marriage)之  兆(The Vicar of Wakefield,I·x)。  然相传苟梦哭,必睡中真哭至痛泪承睫(But you mustreally cry and not dream that you were crying and wakedry-eyed),梦兆始验而果有喜事,否则荒幻无足信;斯又吾国野谈所不拘泥者。《诗·小雅·斯干》占梦:“维虺维蛇,女子之祥”;《论衡·言毒》:“故人梦见火,占为口舌;梦见蝮蛇,亦口舌”;而心析学解梦谓蛇象男根(附外文)。  [增订二]王闿运《湘绮楼日记》民国四年二月十八  日:“夜梦食点心,兆有口舌。”此种俗说实同《易》之  《颐》,较王充所谓梦火兆口舌,似有理致。  痴人说梦等耳,顾苟调停撮合,则梦蛇为女子之祥,乃“反象以征”耳;梦蛇为口舌之兆,乃“上升代换”(oraldisplacement from below upwards)耳,可资嗢噱者也。  “周之尹氏大治产”一节,老役夫旦旦为仆虏,夜夜梦为人君,如刘朝霞所谓“梦裹几回富贵,觉来依旧恓惶”(《太平广记》卷二五O引《开天传信记》)。奇情妙想,实自《庄子·斋物论》论梦与觉之“君乎牧乎固哉”六字衍出,说者都未窥破。隐于针锋粟颗,放而成山河大地,亦行文之佳致乐事。《拍案惊奇》二刻卷一九牧童寄儿事又踵而敷饰,有曰:“不如庄子所说那牧童做梦,日裹是本相,夜裹做王公。”不曰“列”而曰“庄”,又以“牧童”代“役夫”,似示《列子》此节本诸《庄子》一句者。果尔,则文人慧悟逾于学士穷研矣。李商隐《过楚宫》:“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彼老役夫与牧童亦心同此感者欤。  “郑人有薪于野者,……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按《庄子·大宗师》:“且汝梦为鸟而厉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即《列子》此节所胎息也。  “宋阳里华子”节,略谓华子中年病忘,家人忧之,鲁有儒生,自媒能治。积年之疾,一朝而瘳。华子大怒,黜妻罚子,曰:“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按《永乐大典》卷二九五一《神》字引周邦彦《祷神文》:“胥山子既弱冠,得健忘疾,坐则忘起,起则忘所适,与人语则忘所以对,……莫知所以治之。有老子之徒教之曰:‘……然子自知其忘,忘未甚也;并此不知,乃其至欤!”;即本此节而兼《仲尼》篇尹生“九年后内外尽”节之旨。全无记忆则泯过去与未来,不生怅悔希冀种种烦恼;尼采尝说善忘(附外文)为至乐之本(附外文),正发明“荡荡”之所以别于“扰扰”。  [增订三]尼采论善忘为至乐之本,可参观一册256页注  引济慈诗所谓“甜美之无记忆”(sweet forgetting)。诗  人每羡禽兽之冥顽不灵,无思无虑,转得便宜。如利  奥巴迪因羊而兴叹(Leopardi:“  Pastore errante dell’Asia”:“O greggia mia che posi,  oh te beata,/che la miseria tua,credo,non sail”  --Opere,Riccardo Ricciardi,I,106--7),戈扎诺  睹鹅而生悟(附外文),亦犹尼采之赞牛牲健忘耳  (Betrachte die Herde,USW·)。  古罗马大诗人霍拉斯咏希腊一士患狂易之疾,坐空室中,自生幻觉,闻见男女角色搬演院本,击节叹美(qui secredebat miros audire tragoedoes/in vacuo laetus sessorplausorque theatro);其友求良医治之已,士太息曰:“诸君非救我,乃杀我也!”(pol,me occidistis,amici,/non servastis);盖清明在躬,无复空花妄象误之,遂亦无赏心乐事娱之矣(sic extorta voluptas/et demptus per vimmentis gratissimus error)。近代一意大利人作诗,谓有发狂疾者,自言登大宝为国王(sul trono),颐指气使(commandava come un Re),志得意满,其友延医疗之,神识既复,恍然自如窭人产也,乃大恨而泣曰:“尔曹弑我!昔者迷妄,而吾之大乐存焉,今已矣!”(附外文)。机杼与阳里华子事不谋而合。西洋诗文每写生盲人一旦眸子清朗,始见所娶妇奇丑,或忽睹爱妻与忠仆狎媟等事,懊恼欲绝,反愿长瞽不明,免乱心曲,其病眼之翳障不啻为其乐趣之保障焉。盖与病忘、病狂,讽谕同归,胥所谓“难得糊涂”,“无知即是福”(lgnorance is bliss),亦即严复评《老子》第二O章所谓“鸵鸟政策”也。  “秦人逢氏有子,……有迷罔之疾,闻歌以为哭,视白以为黑,……水火寒暑,无不倒错者焉。……老聃曰:“汝庸知汝子之迷乎?今天下之人皆惑于是非,昏于利害,同疾者多,固莫有觉者。且一身之迷不足倾一家,一家之迷不足倾一乡,一乡之迷不足倾一国,一国之迷不足倾天下。天下尽迷,孰倾之哉?向使天下之人其心尽如汝子,汝则反迷矣”;《注》:“明是非之理未可全定,皆众寡相倾以成辩争也。”按“倾”即“倾轧”之“倾”,如《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欲以倾魏其诸将相”,逾越其上也。盖谓辩争之时,寡不敌众。逢氏子所以为“迷”者,以其如众醉独醒之特异,遂横被指目;苟尽人皆然,则此子不为“迷”矣。>谓“心为已帝,耳目为辅相,四支为诸侯。”踵事增华,莫妙于冯景>:“心忘其手手忘笔”;苏辙《乐城集》卷一七《墨 508’竹赋》:“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心·手、器三者相得,则“不疑”而“相忘”矣。米芾《宝晋英光集》卷三《自涟猗寄薛郎中绍彭》:“已矣此生为此困,有口能谈手不随;谁云心存乃笔到,天公自是秘精微”;陆友《砚北杂志》卷下记趟孟俯语:“书贵能纸笔调和,若纸笔不佳,譬之快马行泥淖中,共能善乎,”;周亮工《尺牍新钞》卷二莫是龙《舆曹芝亭》:“扇恶不能作佳书,如美人行瓦砾中,虽有邯郸之步,无由见其妍也”(参观吴长元《燕兰小谱》卷一《题湘云兰石扇头》:“堪嗟湘女凌波袜,瓦砾堆中小舞来:”):刘飞补辑本傅山《霜红宠全集》卷二二《字训》:“吾极知书法佳境,第始欲如此而不得如此者,心手纸笔主客互有乖左之故”;张照《天瓶斋书画题跋》卷上《跋董文敏临颜平原送蔡明远序》:“思翁平生得力处在学颜。……晚乃造晋人之门,已目力腕力不如心矣。/,则心或不得于手,得于手矣,又或不得于纸笔焉。《历代名画记》卷二特著“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大节,历敷“齐纨吴练”以至“绝仞食竹之毫”,“百年传致之胶”,良有以耳。雕刻之于器舆物尤不造次⑤,盖更腧于书画云。英国旧剧中角色评学画者El:“汝目不随手,手不随心”① Cf·Enn~ades,I·vi·2,tr。巨·Br6hier,I。27:"Est laid aussitout ce qui n,cSI pas domin6 par une forme et par une raison。parceque la mati~re n,a pas admis complStement!’information par],id6e’’:Paradis0,I·129,La Divina Commedia,Ricciardi,794:"perch’a ris·ponder]a materia e sorda”(cf。XIII。76—8,P。954)·②L。Pareyson,Estetica:Teoria della Formativitfi·ed·2。·33—5·⑧5b·,40。  ④Cf·Lotze,Logic,tr·B·Bosanquet,I,8:“A tool must fulfiltwo conditions:fit the thing and fit the hand,,;H·Focillon,Vie dcsFormes,Leroux,58:“11 existe entre la main et l'outil une fam小arit6humaine…Ce qui agit est agi包son tour·,,⑤H·Focillon,op·tit·,23,5I一2,71;j·Pommier,Questions dcCritioue et d’Histoire litt~raire。84—5··,09(your eye goeth not with your hand;your hand goeth not withyour mind)‘,:;即亦谓心手相左也。  偃师进“能倡者”,能歌善舞,穆王与姬侍同观共技:侣者目挑王之侍妾,王怒,偃师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习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叹曰:“入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l”;《注》:“近世人有言人灵因机关而出者。……人艺粗拙,但写载成形,块然而已;至于巧极,则几乎造化。似或依此言,而生此说。”按《庄》、《列》之书有传诵两寓言,与释典若应声学步者:《养生主》庖丁解牛之喻与《杂阿含经》卷一一之二七六“譬如屠牛师”节(《增壹阿含经》卷五之一同),偃师此事与《生经》卷三嫁佛说国王五人经》第二工巧者作“机关木人”节,是也。佛教于东周已流人中国之说,幸非公言定论,故《庄子》犹得免于邻子窃鈇之疑,不然,锻炼起脏,百口难辩。《列子》于释氏巧取神偷,已成铁案,平添一款,多少无所在耳。“机关人·1,吾国夙有,如《檀弓》孔子谓“为俑者不仁”,郑玄注:“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有似于生人”,《正义》:“刻木为人,而自发动,舆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即唐梁鳇咏《傀儡》名句所谓:“刻木牵丝作老翁,鶸皮鹤发与真同。”段安节《乐府杂绿》记“自昔传云”漠高祖困于平城,陈平“即造木偶人,运机关舞于陴问”,乃“傀儡子”之始。《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裴注引傅玄记“天下之名巧”扶风马钩“三异”,其三为:“设为女乐舞象,至使木人击鼓吹箫;作山岳,使木人跳丸掷剑,缘绖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斗鶸,变巧百出。……马先生之巧,虽古公输般、墨翟、王尔,近漠世张平子,不能过也”然虽“似于生人”、“与真同”、“出入自在”,而终“无性灵知识”。《生经》之“机关木人”乃能“黠慧无比”,见王夫人而色授魂与,“便角翕眼色视”之,则如张湛注言“灵因机关而生”。  “巧极几乎造化”者,空扫吾国前载矣。是以《列子》“依此言”而下文又曰:“班输、墨翟自谓能之极也,闻偃师之巧,终身不敢语艺”:意谓此土所未曾有耳。“马先生”巧侔古人,近在魏晋入耳目间,而《列子》只道输、翟,并不肯道张衡、王尔,所以自示其书之出于先秦人;亦犹《杨朱》篇:“老子曰:‘名者、实之宾”,强夺《庄子。逍遥游》中名言归诸老聃,所以自示生世早于庄周。皆谨密不苟:盖作伪固由胆大,而售伪必须心细也。佛经以傀儡手或机关木人为熟喻,《杂譬喻经》卷八北天竺木师造木女行酒食,南天竺画师白画绞死像,“汝能诳我,我能诳汝”,颇类古希腊两画师竞胜,甲所画能诳禽鸟,而乙所画并能诳甲(quoniam[Zeuxis]ipse vulcres fefelisset,Parrahsius autem se artificem):~。《大般涅槃经·如来性品》第四之二迦叶云:“譬如幻主机开木人,人虽睹见届伸俯仰,莫知其内而使之然”;《华严经·菩萨问明品》第一。宝首菩萨颂云:“如机关木人,能出种种声,彼无我非我,业性亦如是”;《楞严经》卷六文殊师利偈云:“如世巧幻师,幻作诸男力,虽见诸根动,要以一机抽,息机归寂然,诸幻成热性,六根亦如是”;《大智度论。解了诸法释论》第一二云:“曲直及届申,去来现语言,都无有作者,是事是幻耶,为机关木人,为是梦中事,”吾国释子憩颂承之,如《宗镜录》卷三七引颂云:“谁无念,谁无生,若实无生无不生,唤取机关木人问”;《琅娱记》卷上引《禅林实语》云:“譬如两木人,分作男女根,设机能摇动,解衣共嬉戏。”释氏此譬,言人身之非真实:拉梅德里(De la Mettrie)论人是机器(L,Homme Machine),亦举巧匠(D Lyly,Campaspe,Ill·iv(Appelles to Alexander)·①Pliny,Natural History,XXXV·36·“Loeb”,IX,310511(Vaucanson)所造机关人为比、力,则言灵魂之为幻妄。斯又一喻多边之例。《力命篇>>:“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械”即《庄子·天地》“有械于此,凿木为机”之“械”,谓外如机关之动而中“无心”也。至人“无心之极”,“若死,,、“若械”,然陈死人与机关人却不堪为“至人”。正复《仲尼篇》论“聚块积尘”之理耳。  孔周之剑,“一日‘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按可以喻《老子》四三章所谓“无有入无问),。《墨子·经》上:“次,无问而不相撄也”,《经说》上:“无厚而后可”;含光之剑能以“无厚”而入“不相撄”矣。《诗。大明·正义》引太公论兵法有曰:“谋出无孔”,言机密无隙可窥也,“无孔”、“无间”、“无际”一意。  黑卵醉卧,来丹挥剑,“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趣出遇黑卵子,“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醒曰:“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按即“厌魅”之“厌”。意大利古谐诗写英雄(Orlando)宝~1](Durlindana)之利,神锋一挥,斩敌两段,其体中断而仍若未触者,故敌虽被杀死而不白知,依然跨马苦战(Ondeora avendo a traverso tagliato/Questo Pagan·10 fe s{destra-mente,”he厂Ull pezzo in SU raltro suggellato/Rimase·senzamuoversi niente:/E come avvien,,quand’uno乏rescaldat0,”hele ferite per allor nON sente。”osi colui del corpo non accor-t0,/Andava combattendo ed era morto)·毋。黑卵中剑“不觉”,乃“剑不能杀人”也;此乃善杀人者能使人死而“不觉”(non sente)中剑,更诙诡矣。“三宝”剑“皆不能杀人”,“无施于事”,即谓物愈精则用愈寡,物而为“宝”,必物之不轻用乃至不用抑竞无用者耳。  七力命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按此篇宗旨实即《庄子·达生》首二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郭象注:“分外物也,命表事也。)/《庄子》之《天运》、《秋水》·《缮性》·《鸥冠子》之《环流》、《备知》等皆言“时命,/;《列子》以“力命”对举,殆承《墨子》。  《非命》上:“命富则富,命贫则贫,……虽强劲何益哉,”:《非命》中:“而天下皆曰其力也,必不能曰我见命焉”;《非命》下:“夫岂可以为命哉,故以为其力也”;“强劲”正如《非命》下之“强必治,不强必乱”等句之“强”,皆即“力”也。《论衡·命禄篇》:“才力而致富贵,命禄不能奉持”,亦以“力”。“命”对举。西土则马基亚伟利尤好言“力命之对比”(il contrasto famoso F0rtuna·V5,t0)㈤。列子所谓“知命”、“信命”者,如北宫子不知荣辱之在彼在我,如季梁之病大渐而不乞灵于医药,漠然中无所感;寂然外无所为。果能证此乎,则较尼采所谓“爱命”(amor fati)之境地更为恬静超脱。亦妄言之以妄听之云尔。  一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按参观前论《汤问篇》偃师节。此亦神秘宗要义也。《老子》二。章:“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家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似鄙。”《庄子》出 (D F·A·Lange,The History of Materialism,tr·E·C·Thomas·II;75,13·72;cf·I,243。  包 Berni,Orlando Innamorato,II·xxiv,quoted in Orlando Fu·rioso,tr·John Hoole,V01·I,“Introduction”,P·xxxix·④I1 Principe,cap·7。25;Discorsi,II·29,30。ⅡI·9;La Vita diCastruccio Castracani da Lucca(op·cit·,22,80一2,297—9,302—3,344,552)· 513以比喻,《齐物论》:“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l”;《庚桑楚》:“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稿木之枝,而心若死灰”;《徐无鬼》:“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qzl”已强聒不舍。《天下》论慎到曰:“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已之患,无用知之累。……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入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尤大放厥词。王夫之《庄子解》卷三三释此节曰:“此亦略似庄子,而无所怀、无所照,盖浮屠之所谓‘枯木禅,者。0,“无遗身殃”;喀庄子》“以生为附赘县疣”(《大宗师》),以“身:]卜汝有,是天地之委形”(《知北游》)·而又以“活身”为“善”(《至乐》)。  《列子》此篇,语尤恣放。夫爱身惜命,人之常情,然夸称一死生、外形骸者而珍发肤如街头目,则匹似逃影而行日中、匿迹而走雪上也。本篇禽子谓杨朱曰:“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jC,,张湛注:“聃·尹之教,贵身而贱物也。”欧阳修好言:“老之徒曰‘不死’者,是贪生之脱也”亡《集古录跋尾》卷六《唐华阳颂》又卷九《唐会昌投龙文》)。老、庄不言“不死”之方,轶名晋人作《正诬论》亡《弘明集》卷一),因道士讥沙门不能令人长生益寿。即引庄子语反折之;列子且托杨朱答孟孙阳而言“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然皆“贪生”、“活身”之意,溢于楮墨,况其“徒”之流为卫士者乎,求不死与齐生死,皆念念不能忘死,如击舟水上,则鱼下沉而鸟高翔,行事反而心畏一也”、。参观《全晋文》卷论王该《曰烛》。  《庄子·应帝王》云:“无为名尸”,《骈拇》云:“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刻意》云:“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秋水》云:“无以得殉名”;《盗跖》云:“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又论夷齐等六人云:“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虽重言之而未畅厥旨。《列子》托于杨朱,牵合“为我”、“不拔一毛利天下”之说,词愈肆而意加厉,且泛作横流,遁入傍门。保生全身进而娱生恣体,因身去名进而以名利身。庄之引而未发、动而尚几者,列遂① Cf·Montaigne,Essais,1II·xii op。cit·,]012—3;V·Paret0,A Treatise 011 General Sociology,§2086,op·cit·,",1446(contradictoryderivations of a given residue)·517扩充至尽,酣放无余。老、庄有列,殆类苟卿之有李斯,苏轼所慨“父杀人则子必行劫”者欤,《庄子·盗跖》只日:“今吾告子以入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厂…··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列子》之言则如冰寒于水焉,曰:“名乃苦其身,燃其心。……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舐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追遑尔兢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面偶尔慎耳目之观听。……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白肆于一时。”张湛释之曰:“故当生之所乐者,厚味、美服、好色、音声而已耳。而复不能肆性情之所安。耳目之所娱,……白枯槁于当年,求余名于后世者,是不达乎生生之趣也。”已略同古希腊亚理斯谛泼斯(Aristippus)等之利己享乐论(egoistic hedonism),以耳目口腹之快感为至善极乐之本相(pleasurable sensation as the Urph~inomene of Euda·imonia),i)。又日:“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李白《行路难》云:“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少年行》云:“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或《鲁拜集》云:“只取现钞,莫管支票”(Ah,take the Cash,and let the Credit g0)÷彭,可借以最括此说。然《列子》所恶于名者,以其逆性累身耳;苟厚生适性,舍名莫能,则不特不去名、废名,且将求名、兴名,固未尝一概抹杀也。曷观乎《杨朱篇》曲终奏雅曰:“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今有名则尊荣,亡名则卑辱;尊荣则逸乐,卑辱则忧苦。……名胡可去,名胡可宾,但恶夫守名而累宜。”尤《庄子·盗跖》之所未言者。彼曲学枉道以致富贵,甚至败名失节以保首领,皆冥契于不“累实”之旨,谓为《列子》之教外别传可矣。  《孟子·滕文公》曰:“杨氏为我”;《淮南子·淑真圳》曰:d‘全性 5lR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身体为“我”之质(the materialself),形骸为“性”之本,然而“我”不限于身体,“性,/不尽为形海释典曰“我、我所”(参观《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离我我所”句肇注);凡可以成我相,起我执、生我障者,虽为外物,不与生来,莫非“我”也,“性”也(A mall,s self is the sum total of all that hecan call his)f矿。故“我”与“性”皆随遇损益;“为我”而仅止于身,“全性”而只囿于形,人当病痛之时,处困绝之境,势所必然,初非常态。苟疾苦而不至危殆,贫乏而未及冻馁,险急而尚非朝不虑夕,乃至出息不保逞息,则所“全·),之“性”、所“为/,之“我”,必超溢形骸身体,而“名”其首务也。“名,/非必令闻广誉、口碑笔钝也,即“人将谓我何”而已(che si discorrerh di lui;was die Andern von unsdenken)’旦)。塞天破而震耳聋之大名无不以“人谓我何”托始,如雄风起于萍末焉。名属我相;我相排他,而名又依他,以人之毁誉,成己之声称,我慢有待乎人言。爱身惜生之外而复好“名”(approba-tiveness),此人之大异乎禽兽者也(the differentia of man parexcellence)@。古人倡“名教”,正以“名”为“教,,,知人之好名仅亚于爱身命,因势而善诱利导,俾就范供使令(Ylll详《全晋文》卷论戴逵《放达为非道沦》)。刘熙载《昨非集》卷二《书+列子·杨朱,篇① Gomperz,Greek Thinkers,op·cit·,ll,2 1 4· (勾 Fitzgerald,Rubalyi~t,XIII;cf·Shakespeare,·Henry夏V。V·i·131 ff·:“What is honour?A Word”etc·① James,Principles of Psychology,1·291·扭) Leopardi,Zibaldone,op·cst· I,1016; Schopenhauer·Par·erga und Paralipomena,“Aphorismen zur Lebensweisheit”, Kap·4·S/imtl·Werke,hrsg·P·Deussen·IV·372·⑦ A·O·Lovejoy,Reflections on Human Nature·82。92·519后》:“名与善相维者也,去名是去善ui。……名不足以尽善,而足以策善,杨朱则用以抑名者抑善也”;以“名”为“教”即以“名策善”uL。  《列子》非“名”,盖有见于好名之心每足与爱身命之心争强而且陵加焉耳。夫得财以发身,而舍身为财者有之,求名以荣身,而杀身成名者有之,行乐以娱身,而丧身作乐昔有之·均所谓“殉”也。《老子》第五。章、七五章反复言:“人之生,动至死地,以共生生之厚”,“以共求生之厚,是以轻死”;《文子·符言》:“欲尸名者,必生事。……人生事,还白贼”;早发斯理。《商君书。算地》篇以为盗贼“身危犹不止者,利也”,“上世之士”饥寒劳苦“而为之者,名也”,因欲以名、利为治国驭民之善巧方便。《通鉴·唐纪》八贞观元年“上谓侍臣曰:(·吾辟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共身也。吏受赇抵法典帝王徇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耶:,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手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共身。亦犹是也”;又《唐纪》一。贞观九年“上调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白馋人自瞰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耶,”’;苏轼《束坡题跋》卷一《偶书》:“刘聪闻当为须遮国王,则不复惧死:人之爱富贵,有甚于生者。月犯少微,吴中高士求死不得;入之好名,有甚于生者。”发身、荣身、娱身而反忘身或且亡身,此又人情扯事之常。谭峭《化书。德化》喻之于人制木偶而木偶能祸福人,“张机者用于机jC,、。,亦即黑格尔论史所谓“愿遂事成而适遂愿败事”(dieHandlung sich umkehrt gegen den,dcr sie、·ollbracht)③。有谓L…~i'T常经之第四条为“手段僭夺目的”(·das Prinzip der HctcJ。0·gonie der Zwecke)耸;以身殉名,是共一例。反客为主,出主人奴,正如磨墨墨磨、弄猴猴弄也。  “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迫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按本之《庄子》而语益危切者;《盗跖》云:“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l”后世词章每赋此意,盖齐心同所感也。如白居易《狂歌词》:“五十已后衰,二十已前痴,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范仲淹《剔银灯》:“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鞍,老成旺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王观《红芍药》:“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裁,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卢疏斋《蟾宫曲》:“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问,十岁顽童,十岁旺赢,五十岁平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阳春白雪》前集卷二、《乐府群珠》卷四);唐寅《一世歌》:“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又《七十词》:“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中间只五十年:一半又在夜裹过了。算来只有二十五年,在世受尽多少奔波烦恼”(《六如居士全集》卷一)。皆转辗摄桧《庄》、《列》。吉朋记回王(Caliph (1) Cf·Goethe,Faust,]!,7003—4:“Am Ende hfingen wir dochab/ VOn Kreaturen, die wir machten” (i· e· H0n、uncu]us); MaryShelley,Frankenstein,ch·]0, The Heritage Press,104:‘!Remember,thou hast made me more powerful than thyself…I am thy creature’,etc·户② Philosophie der Gesehiehte。Reclam,64·④ w· Wundt, Grundzfige der phys5010gischco Psychologie,6,Auf·,Ill, 764 ff·;v61kerpsych010S5e,VIl,387·Cf·C·yon Ehrenfels,System der Werttheorie,]33(Zielfolge nach abwfirts)·52lAbdalrahmen)自言在位五十余年,极武功文德之盛,而屈指欢乐无愁虑之日,才两来复(the days of genuine and pure happinessamount to fourteen),又一帝(Emperor Seghed)自计毕生悦愉不过旬日tl、。拉勃吕埃谓:必待乐而后笑,或且至死无启颜之时;倘以快意之日计晷,则享遐龄者亦只得数阅月差不虚生而已(il fautrire,de peur de mourir sans avoir ri·La vie est courte,si ellene m6rite ce nora lorsqu,elle est agr~able,puisque,si l’on cou·sait ensemble toutes heures que l,on passe avec ce qui plait,l,on ferait五peine d’till grand nombre d’anndcs une vie dequelques mois)/·~。十七世纪意大利诗人赋《人生苦》,白慨年将五十,而取生平心畅神怡之时刻累积之,难盈一日(Dieci lustri divita o poco men0/porto sul dorso;e sc ricerco quante/son rorelieta, a numerar l'istante,/posso a pena formarne lln disereno)@。歌德亦言已生世七十五载,而合计欢忻之日,先后差足四周耳(ich kann wohl sagen,dass ich in meinen九nfundsicbzigJahren keine vier Wochen eigentliches Behagen gehabt)@。当世意大Nd,说名作中主人翁老病垂死,卧榻回忆终身七十三年,惟二、三年尚非浪度,其余莫不为忧苦烦恼所耗磨(Ho settantatr~anni,all,ingrosso ne avr6 vissuto,veramente vissuto,un totaledi due…tre al massimo·E i dolori,la noia,quanto erano stati?7utto il resto:settanti anni)于。胥同心之言矣。又按词章中用《庄子》“开口而笑”者,杜牧《九日齐安登高》:“人世几回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最为传诵。《全唐文》卷三八七独孤及《冬夜裴员外、薛侍御置酒燕集序》:“歌曰:‘一年解颐笑,几曰如今朝1”,又《仲春裴胄先宅宴集联句赋诗序》:“裴侧弁慢骂曰:‘百年欢会,鲜 522于别离,开口大笑,几曰及此,日新无已,今又成昔:”;两用《庄子》语,早于杜牧。  “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辟。……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按下文端木叔节亦曰:“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为、人意之所欲玩者,无不为也,无不玩也。”  上文有一节论“伯夷非亡欲”,“展季非无情”,一“矜清”而“饿死”,一“矜贞”而“寡宗”;张湛注:“此负贤诬实之言,然欲有抑扬,不得不寄责于高胜者耳。”此节重申厥旨,公然遵背老、庄,张氏不为弥缝,仅疑“管仲功名人,不容此言”。夫管、晏生世远隔,并不容对答(参观《考古质疑》卷三谓相去百五十至百七十年),张氏所“疑”,亦察秋毫而不见舆薪者欤。老、庄之“贵身”、“养生”,主“损”主“啬”主“扁闭”,别详《老子》卷论第一三章;《吕氏春秋。本生》斥“伐性之斧”。“烂肠之食”等,即其遣意。《列子》之“养生”,主“肆”与“恣”,深非“废虐之主”;“勿壅勿板”之于“稿闭”,如矛盾相接、箭锋相拄。《文子·上礼》。《淮南子·精神训》抨击“终身为哀或悲人”之“雕琢其性,矫拂其情”,禁目所欲,节心所乐,而谓“达至道者则不然”,“纵体肆意,而度制可以为天下仪”:则酷肖“从心所欲不腧 (D yhe Decline and Fau of the Roman Empire,ch·52,“TheWorld,s Classics”·VI。29—30·② La Bruy6re,Les Caract~res,]V·6]一64,Hachette,1]6·⑨ T。 Gaudiosi:“lnfelicit~ della Vita"umana”· Marino e sMarinisti,Ricciardi,]077· (目 Eckermann,Gespr$che mit Goethe,27 Jan· 1824,Aufbau,102·⑤ 70masi di Lampedusa,Il Gattopardo,Feltrinelli”68—9· 523矩”,与《列子》貌同心异。嵇康《养生论》曰:“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渊源老、庄,如《达生》之言“弃事”、“遗生”。向秀《难+养生论,》曰:“今五色虽陈,目不敢视:五味虽存,口不得尝;以言争而获胜则可。焉有勺药为茶蓼,西施为娱母,忽而不欲哉,苟心识可欲而不得从,性气困于防闲,情志郁而不通,而言养之以和,未之闻也”:乃邻比于《列子》之“勿壅勿辟”。壬世贞《贪州史料后集》卷三五记明嘉、隆问讲学有颜山农者,“为奇邪之谈”,每言:“人之贪财好色皆自性生,其一时之所为,实天机之发,不可壅阙之,第过而不留,勿戍固我而已”(《古今谈概》卷二·《寄园寄所寄》卷六引《朝野异闻》略同);实与《列子》暗合。英诗人勃来克再三言:“欲懒而不能见诸行事,必致灾疾”;“宁杀摇篮中婴儿,莫怀欲蓄愿而不行动)/(He who desires but acts not,breeds pestilence;Sooner murderAn infant in cradle than nurse unacted desires)\·);正“勿壅勿辟”尔。斯理至近世心析学之说“抑遏”、“防·御”、“占守”(Ve·rdrfingung,Verscbanzung,G昭cnbcsctZung)而大畅·L。智者《摩诃止观》卷二论“修大行”有云:“若人性多贪欲,机浊炽盛,虽对治折服,弥更增剧,但恣趣向。何以故,蔽若不起,不得修观。譬如纶钓,鱼强绳弱,不可争牵,但令钩饵入口,随其远近,任纵沉浮,不久收获。”则不仅“养生jt,须“恣”,“修行”亦可先“恣”。元曲《城南柳》第二折吕洞宾云:“且教他酒色财气裹过,方可度脱他戍仙了道”;流俗之语,盖有由来。萧士璋《深牧庵日涉绿》十一月十六日记:“紫柏老人云:‘我未尝见有大无明人,如有之,千尺层冰,一朝暖动,即汪洋莫测也”;即此义谛。德国神秘宗钜子亦谓:“误人邪径,方登大道”(die liute koment ze gr6zen dingen,sie sien zc 524dem6rsten vertreten)3,可相比勘也。  “子产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洒,穆好色。……朝、穆曰:‘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子产忙然无以对之。……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按《列子》全书中,此节最足骇人,故张湛注谓“词义太迳庭抑抗”,“过逸之言”。实则《黄帝》篇已袭《庄子。达生》,侈言“醉入神全”如“圣人j,,本节于嗜酒外,复增好色耳。盖言神秘经验者可分二门:一为“冷静明澈宗”(die kfihle,helle Intellektuellen·mystik),斋摄其心,一为“昏黑沉酣宗”(die dunkle vitale Rauch·mystik),陶醉其身④;殊路同归,皆欲证“圣人”、“真人”、“至人”境界。《黄帝》篇列子“学于夫子”九年,是静明之例也,《庄子》多有;此篇公孙朝、穆兄弟好酒色,乃黑酣之例,坐寅《文子·精诚》所言:“故通于太和者,阎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沧海横流而不啻天荒突破焉。藉陶醉以博超凡人“圣”、豁妄归“真”,乞灵于酒或药,如钱起《送外甥怀素上人》所谓“醉裹得真如”者,是处有之⑤,而域中自庄生以还,只颂洒德。如《神仙传·章震传》:“弟子号‘太阳子’,好饮酒;或问之,云:‘晚学俗态未除,故以酒自躯耳”;皮曰 m Blake·Marriage of Heaven and Hell:“Proverbs of Hell”·② Freud,Vorlesungen zur Eill·fiihrung in die Psych~nanalyse,Internationa]er PsyChoana]y[ischer Verlag· 415—6·⑨ Eckhart,quoted in C·G·Jung,Psychologischen Typen,340·cr·了·B·Ycats,Letters to His Son and Others·]79(the WOFd“invi·tation”should be substituted for“temptation”etc·、· o) Max Scheler,Die Wissensformen und die Geseilsehaft。 19·63· (j) James,Varieties of Religiou~Experience,378;巨·Westermarck,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Moral Idea,~,I[,591;A·Huxley,Textsand Pretexts·]9—20,525休《酒中十咏·序》:“颓然抚思,以天地大顺为堤封,傲然不持,以洪荒至化为爵赏。……真全于酒者也:”,又第十·fi-:“如寻罔象归,似与希夷会”;晁迥《法藏碎金录》卷一:“夫醉者坠奔车而不伤,全其外也,乘荡舟而不惧,全其内也。故先贤颂酒,赞酒功德,称其美利,盖非徒然”:陆友《砚北杂志》卷下记道士黄可立曰:“寇谦之、杜光庭之科范,不如吴筠之诗,吴筠之诗,不如车子廉、杨世昌之酒。  何则,渐近自然”;钱秉灯《田间诗集》卷四《效渊明t饮酒,诗》第二首:“方其酣醉时,虚空一何有;试问学人心,有能如此否,”胥同天竺《奥义书》以熟眠为归真返朴之高境(When a man sleeps here,then…he becomes united with the True,he is gone to his OWll[selfl)㈠,而借酒为梯航。色功德堪比酒功德,则白《列子》之公孙穆“好色”而为“真人”始。旷世相和,寥落无几,方士妖言,若张衡《同声歌》所咏“素女为我师,天老教轩皇”,或边-N《章华台赋》所谓“修黄轩之要道”,乃长生久视之术,迥异乎《列子》之撰。《列子》固明言“理无不死”。“理无久生”;“真人”非不死之仙人也。男欢女爱与禅玄契悟,白可互喻。言情而取譬于理道者,如元鸲梦游春》:“结念心所期,反如禅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迥顾”,即其《离思》之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若曰:一睹佳人绝此,恍识诸余扮黛都无颜色,宠专爱集,不复滥用其情,正如参禅一旦了彻,大事已毕,妄缘尽息,扫尘斩葛,不复错用其心。元氏诗以胶注之痴拟超脱之悟,捉境地之背道分驰者,使之背靠贴坐,洵语不犹人矣。说理而取譬于情欲则《老子>第六一章已曰:“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礼记·大学》曰:“如好好色”,道宜和末、绍兴末事,历历可征。刘斧《青琐高议》后集卷一0《僧卜记》言张圭、马存求异僧占“食禄”之地,得《溃卦》与《散封》,张曰:“《易》中无《溃》,《散》二卦)L,,僧曰:“此乃焦贡《易林》言也”;《易林》初无此二卦,而亦征焦书在宋为流俗之所熟闻,I-筮者杜撰卦文,至托其名以售欺哗众矣。黄伯思《序》已许其“文辞雅淡,颇有可观览?;有明中叶,谈艺之士予以拂拭,文彩始彰,名誉大起。术数短书得与于风雅之林者,杨慎实有功焉,庶几延寿或篆抑峻之后 535世钟期乎。杨有仁编《太史升庵全集》卷五三摘《易林》佳句,叹为“古雅玄妙”,而嗤“世人无识,但以占卜书视之。”钟惺、谭元春评选《古诗归》,甄绿诸《林》入卷四,赞赏不绝口,曰:“异想幽情,深文急响”,曰:“奇妙”,曰:“简妙”,曰:“《易林》以理数立言,文非所重,然其笔力之高、笔意之妙,有数十百言所不能尽,而藏裹迥翔于一字一句之中,宽然而余者。),竞陵之言既大行,《易林》亦成词章家观摩胎息之编。如董其昌《容台诗集》卷四有七律。题云:《癸亥元日与林茂之借《焦氏易林》,贻以福橘五枚,茂之有作,依韵和之》:林古度固尝属钟、谭诗派者(《林茂之诗选》王士祯序:“见锤伯敬、谭友夏而悦之,一变为幽隐钩棘之词”;《天池落木庵存诗》不分卷《林茂之与竟陵先生始昵终隙,……突而惠诗,答以此篇》)。倪元璐《倪文正公遣稿》卷一《画石为祝寰瀛》,有董瑞生评:“造句著情,《易林》逊其简辣”;李嗣邺《呆堂文钞》卷四《后五诗人传》称胡一桂四言诗:“奇文奥义,识学兼造,当是焦延寿一流,为后来词人所绝无者。……犹得存此一卷诗,使后世与《易林》繇辞并读”。盖《易林》几与《三百篇》并为四言诗矩觼焉。汉人依傍《易经》之作,尚有扬雄《太玄经。;雄老于文学,惨淡经营,而伟词新喻如“赤舌烧城”(《干。  之次八;柳宗元必赏此语,《河东集》卷二《解祟赋》:“胡赫炎熏煸之烈火兮,而生夫人之齿牙1”正敷演其象)、“童牛角马”、“垂涕累鼻”、“割鼻食口”、“啮骨折齿”、“海水群飞”(《劮之上九,亦见王思任《序》)耶,下之一讽齐景公“悬牛首于门而卖马肉于内”,此言常施于卖主者也。然倘买客舌不知味,目论耳食,其将见市招而购老马之蹄,谓为绉牛之腴,朵颐大嚼,且以妖享太牢自夸而夸诸人。谈艺者轻心轻信,颇名忽实,则“文”、“笔”等辨体之名,“性灵”、“复古”等分派之名,“唐’诗”、“宋诗)C,等断代之名,“江左齐梁文”、“河朔魏周文”等因地之名,以及某人或某作当时若后世之盛名大名,皆可作如是观,无一非悬门之牛首耳。欲食牛者,得马肉而津津焉啖之,癖嗜马者,睹 537牛首而望望然去之,其失惟均矣。  《易林·益》之《革》:“雀行求粒,误入罟员;赖仁君子,复脱归室”(《师》之《需》等略同),又《大有》之《萃》:“雀行求食,出门见鸥,颠蹶上下,几无所处”;可持较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见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又《鸱雀赋》:“向者近出,为鸥所捕,赖我翻捷,体素便附。”《坤》之《既济》:“持刃操肉,对酒不食,夫行从军,小子入狱,抱膝独宿”(等略同),境物愈诙诡矣。“唇亡齿寒”,《左传》僖公五年谚也,《易林。未济》之《迹》引申之:“唇亡齿寒,积FI凌根,朽不可用,为身灾患”(参观《讼》之《复》:“蹇兔缺唇,行难齿寒”),情词加急切矣。《枯鱼过河泣》,寥寥二十字而首尾完具之故事也,“夫函牛之鼎沸,而蝇蚋弗敢入”,又嚷淮南子·诠言训》家常习近之喻也;《易林·大畜》之《观》饰后喻以类前事:“三蛆逐蝇,陷堕釜中,灌沸沧殪,与母长诀”(《鼎》之《讼》等略同),取琐秽之物以譬惨戚之况,相映成趣矣。异想佳喻,俯拾即是,每可比《善哉行》瑟调;苟:q:知为卜筮之辞,冯氏暗中摸索得之,当亦“直谓‘诗”,何期觐I目不相识也l《易》有“象”而《诗》有比,皆拟之形容,古人早巳相提并举,具详《易》卷论《干》。瓶器异而水相同,灯烛殊而光为一,冯氏讥王士祯(o(不解”,余则美其通识真赏,能与杨慎辈相视莫逆。沉德潜 s38《古诗源》录及箴、铭,而不榷易林》,倘慑于冯氏之论欤,《易林》之作,为占卜也。诏告休咎,不必工于语言也。章学城《文史通义》内篇一《诗教》下所谓:“焦贡之《易林》、史游之《急就》,经部韵言之,不涉于诗也。”顾乃白雉之筮出以黄绢之词,则主旨虽示吉凶,而亦借以刻意为文,流露所谓“造艺意愿”(si carica l’ope-razione utilitariadun intenzional it氢formativa”①。已越。经部韵言”之境而“涉于诗”域,诗家只有愕叹不虞君之涉吾地也,岂能痛诘何故而坚拒之哉,卜筮之道不行,《易林》失其要用,转藉文词之末节,得以不废,如毛本傅皮而存,然虎豹之概狐貉之裘,皮之得完,反赖于毛。古人屋宇、器物,碑帖之类,流传供观赏摩挲,原皆自具功能,非徒鉴析之资。人事代谢,制作递更,厥初因用而施艺,后遂用失而艺存。文学亦然;不须远举,即拾《升庵全集》同卷所称郦道元而下启柳宗元诸游记,论者无异词,至有云:“古人记山水手: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时则袁中郎”(张岱《琅擐文集纠*卷五《跋《寓山志>》之--)。顾舆地之书,模山范水是其余事,主旨大用绝不在此。则言文而及郦《注>者,亦将被诃为“直不解文,非但不解《水经注》”欤,山膏善骂,窃恐似仰空而唾、逆风而溺,遁污着于己身耳,议论类冯氏者不少,如阮元《巩经室三集》卷二,言既“鴃舌”,行必“貊道”。《太平御览》卷七九九引《风俗通》:“胡’者互也,言其被发左衽,言语蛰币,事殊互也”;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二。:“《诗》、《书》所以号名‘蛮’、‘夷,、‘戎’、‘狄’ 540者,以其无礼义忠信,为相别异之称也,初不论远近内外。……春秋以后,……先王之道尽废,华戎无别,混为一区,于是九州之内,但以地势为中夏”;章炳麟《新方言》卷二《释言》:“胡、倭、蛮四裔之国也;今谓行事无条理、语言无伦次日‘胡,,浙江别谓之‘倭’,凡专擅自恣者,通谓之‘蛮,。”盖邦域族类之名本寓美刺,然就地定名,可以迁地而成通称,非从主而不可假人者(non·adherent)。俗情我慢自大,异族非种,每遭鄙讪(offensive nationality),人地之号变为品藻之目;如清代俗语调人或事饰伪无实曰:“西洋景一戳就穿”(参观张埙《竹叶庵文集》卷一一壤杂咏京师新年诸戏》之七《西洋景》:“意大利亚国,天西大小洋,人心能假托,物理本恢张”),谓灾祸将起曰:“要闹西洋”(见包世臣《齐民四术》卷一一《致广东按察姚中丞书》),剧中打谭谓手铐为“西洋眼镜”、板刷为“东洋牙刷”(《缀白裘》第一二集卷---:“巫山之上,顺风纵火,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革》之《晋》皆曰:“牵尾不前,逆理失臣”;《晋书·后妃传)上惠贾后亦曰:“系狗当系颈,今反系其尾。/,窃疑“牵骐骥尾JC,之。尾。字讹。  《吕氏春秋·重己》:“使鸟获疾引牛尾,尾绝力助,而牛不可行,逆也;使五尺童子引其樯,而牛恣所以之,顺也”;《淮南子·主术训>:“今使乌获藉蕃从后牵牛尾,尾绝而不从者,逆也;若指之桑条以贯其鼻,则五尺童子牵而周四海者,顺也。”意大利古掌故书亦有。捉狗牵尾”之谚(egli avessono preso Url cane per la coda),释者日:“将遭其啮也,,(c si lo—ssero fatti mordere)~,足相发明。  《未济》:“长面大鼻,来解己忧,遣吾福子,舆我惠妻。”按《需》之《升》云:“凶子祸孙,把剑向门)C,;:“两崖相望,未同枕床。”意境均类,具详《毛诗》卷论《蒹葭》。《师》之《同人》:“季姬踟蹰,结衿待时,终日至暮,百两不来”,亦相仿彿,而情事则兼《昼,之“伯兮叔兮,驾余与归”与《氓》之。乘彼块垣,以望复板。矣。  《豫》:“重茵厚席,循皋采藿,虽踬不惧,反复其宅。J/按皆云:“猿堕高木,不睡手足;还归其①ⅡHenry IV,IIl·ii·333(Falstaff on Shallow);As You Liken,IV·i·153:“more giddy in my desires than a monkey。”Cf·Herrick:。Lacon and Thyrsis,’:“Ever gamesome as an ape”,Poetical Works,cd。L·C·Martin,306 and 562 note· J47室,保我金玉”(《否》之《临》、《复》之《震》、之《涣》“鸦”作“乌”,“不速JC,作“忧暴”,《旅》之《困》作“鸦噪庭中”。俗忌乌呜,以为报凶,如《水游》第七回来泼皮闻“老鸦哇哇的叫”而“叩齿”,观此数林,知漠世已然。《艺文类聚》卷九二引晋成公绥《乌赋》称“乌之为瑞久矣”,嘉其为“祥禽”,“善禽”、“令鸟”;是 554古亦有以鸦为报喜之说。薛季宣《浪语集》卷一《信乌赋》:“南人喜鹊而恶乌,北人喜乌而恶鹊”;洪迈《容斋续笔》卷三:“北人以乌声为喜,鹊声为非,南人反是”,并引《北齐书》及白居易诗为例;盖俗尚莫衷一是也。  七 比  《归妹》:“一身两头,莫适其躯,无见我心,乱不可治。jC,按《坤》之嘿贲》:“一身五心,乱无所得”;《师令之《大畜》、《剥》之《归妹》:“一身五心,反覆迷惑j\,;哎恒》之《泰》:“一身两头,近适二家,乱不可治”,又《既济>:“三妪治民,不胜其任;两马争车,败坏室家JC,;《逊》之《需》:“三首六日,政多烦惑’),;《晋》之《干》:“一衣三冠,无所加元”;《益》之《大有》:“一妇六夫,……莫适为公”;《睽》之《随:3):“五心六意,歧道多怪”;皆谓十羊九牧也。《小畜》之《复》又《归妹>之《萃》:“三足无头,不知所之JT,;则谓蛇无头不行也。之《干’:“一臂六手,不便于口,/:《咸》之《离》:“一身三口,语无所主”;之《坎》、《晋》之《噬嗑>:“大尾小头,重不可摇,上弱下强,阴制其雄”;《蒙》之;《艮》之《遘》:“操笋搏狸,荷弓射鱼”;《旅》之《噬嗑》、《损》之《归妹》:“教羊逐兔,使鱼捕鼠jC7;均可合观。皆谓求失其所、用违其器、事反其理;犹《孟子·梁惠王》之讥“犹缘木而求鱼”,《苟子·仲尼篇》、《强国篇》之嘲“犹伏而咕天,救经而引其足”,当入王琪《续杂纂》中《左科》门者。《九歌·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淮南子·说山训》:“譬如树荷山上而蓄火井中,操钓入山,揭斧入渊”;《太玄经·勤》之上九:“其勤其勤,抱车入渊,负舟上山;测曰:其勤其勤,劳不得也”;《参同契》中篇:“弃正从邪径,欲速板不通:汲水捕雉兔,登山索鱼龙,植麦欲获黍,运规以求方”;《后汉书·刘玄传》李淑上书:“譬犹缘木求鱼,①Cf·A·Koestler,yhe Act of Creation,76(The paradox ofthe centipede)·④w·H· Sheldon,Process and Polarity,11:。To the polaropposites,right and left foot,are added the polar opposites,poise、and fau—the second paii"”oining with the first,give the process ofadvance”。  升山采珠”;《晋书。夏侯湛传。抵疑》:“是犹反镜而索照,登木而下钓”。诸若此类,直所从言之异路耳。以行事之荒谬,示世道之反常失经,别详《楚辞》卷论《九歌》。  《央》:“福祚之家,喜至忧除,如风兼雨,出车入鱼。”按末句当是本冯谖《弹剑鈇歌》之“出无舆:\,、“食无鱼”,第三句犹舜《南风歌》之言“解愠”及《谷梁传》僖公三年六月之言“喜雨”也。《屯》之《大有》:“河伯大呼,津不得渡,船空无人,往来亦难”,大似《箜篌引》之“公无渡河”;《干》之《随》:“乘龙上天,两蛇为辅”,迳用介子推喀龙蛇歌》之“龙欲上天,五蛇为辅”。此类皆搏舍冯班所谓“诗”以为占词者。《剥》之《恒》:“羊头兔足,少肉不饱”(《既济》之《讼》下句作:“赢瘦少肉”),则与“鶸肋”比事:《需》之《随》:“田鼠野鹦,意常欲逃,拘制笼槛,不得动摇”,则与“槛猿笼鸟”连类;《观》之《需》:“蒿蓬代柱,大厦颠仆”,则与“荷弱不胜梁”俪偶。诗文运古,避熟就生,可取材焉。  九 泰  《明夷》:“求免得獐,过其所望。”按《蒙》之之《明夷》略同),用意相似。取象印古诗所谓“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而补出“厌”字,则“悔”字得以烘托。《太玄经·去》之初一:。去此灵渊,舍彼枯园”,情事殊肖,而《易林》物有主名,事具颊末,非同《太玄》之无序也。嘌后汉书。张衡传》衡答客嘲作《应间》,有云:“子睹木雕独飞,愍我垂翅故栖;吾感去耄附鸱,悲尔先笑而后号眺也”;章怀注只言。庞”即“虾蟆”,王先谦《集解》引沈钦韩释为“若使附逐嗜腐鼠之鸥,必为所食”,亦属强解,仍未明“附逐。之故。  等揣摩也,请对以臆可乎,窃疑当时或有俗传,谓虾蟆正如《易林。  之龟及蝤虾厌居水中,亦欲舍去而旷观漫游,遂附鸱腾空,致陨身失命。桓宽《盐铁论。复古》篇:“燕雀离巢宇而有鹰隼之忧,坎井之龟离其居而有蛇鼠之患,况翱翔千仞而游四海乎,”颇资参樱此类寓言,各国都有。佛典载鳌欲去湖,就食远方,乞鹤街之飞行;一作二雁说龟迁地,街树枝两端,命龟啮中间,携以高举远翔(《法苑珠林》卷五九引《杂譬喻经》、卷九九引《五分律》);宋人“谚语”称鹳鹤作束道延蟹,使钳己足,随以上树杪危巢(郑清之《安晚堂诗集》卷一。《再和槽蟛蜞送葺芷且答索饮语》诗自《跋》)。随、龟皆中途堕地。西方童话亦有蛙附雁南飞之事,谓蛙中途下堕池塘,幸不死,闷绝复苏,乃强颜饰说:“白天而降,一来观风问俗,逝将去此尔”c一1\;尤极嘲诙之致。张衡所指,殆相仿佛,故曰:“先笑而后号眺/,,犹《易林》之龟“忧悔无及”也。姑妄言之。  一。大有  《豫》:“雷行相逐,无有休息。”按《坤》之r泰》·《坎》之卷一七杜甫《白水县崔少府十九翁高斋》:“何得空裹雷,隐隐寻地脉”,钟惺评云:o(寻’字妙,雷之性情尽俱此一宇中。》。易林。二语,工于体物而能达难写之状,钟氏读诗洵非红纱蒙眼者。雷声似圆而转,故《淮南子·原道训》曰:“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高诱注:“电激气也,雷转气也”;扬雄《河东赋》亦曰:“奋电鞭,骖雷辎刀;·c:论衡·雷虚篇》曰:“图画之工图雷之状,累累如连鼓之形”;,活泼连绵,音态不特如轮之转,抑如后浪之趁前浪,兼轮之滚滚与浪之滚滚,钟嵘所谓“几乎一字千金”,可以移品。钟惺拟之于杜句“隐隐寻地脉”,余复欲参之杜《上牛头寺》诗云:“青山意不尽,滚滚上牛头”,言峰峦衔接,弥望无已,如浪花相追逐,郎岑参《登慈恩寺浮图》所谓“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也。英诗人(G·M·Hopkins)尝状雷如以铜锣转成大片声音,平铺地版(了he thundermusical and·1ike gongs rolling in great floors of sound)(~;盖谓雷声似展面渐广,与“逐”之谓雷声似追踪渐远,异曲同工。  一一 谦  v/  《大畜p·“目不可合,忧来摇足,悚惕危惧,去我邦域。”按卷①V·Garshin:“Liagushka·Putieshestvytsa”·②G·F·Lahey,G·M·Hopkins。155。  三《损斋焚余自序》:“吏债终日,忧来叩门”,即本之。《全三国文》卷一九曹植《释愁文》:“愁之为物,惟惚惟恍,不召自来,推之勿往”:《全隋文》卷三四释真观《愁赋》:“不遣唤而自来,未相留而却住;虽割截而不断,乃驱逐而不去”;《海录碎事》卷九《圣贤人事部》下裁庾信《愁赋》:“攻许愁城终不破,荡许愁门终不开,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烧愁能得然,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全宋词》七四三页徐俯《I-算子》:“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薛季宣《浪语集》卷一一《春愁诗效玉川子》:(o(逃形入冥室,关闭一已牢,周遮四壁间,罗幕密以绸,愁来无际畔,还能为我添幽忧。”侔色揣称,写忧愁无速勿至,无隙亦入,能以无有入无间·。运思之巧,不特胜“忧来叩门”,抑且胜于《浮士德》中之“忧媪,,有空必钻,虽重门下钥,亦潜自匙孔入宫禁(Die Sorge,sie schleichtsich durchs Schl/isselloeh ein),或乌克兰童话之“忧魅”(die Sor-genkobolde),小于微尘,成群人人家,间隙夹缝,无不伏处‘、);然视“忧来搔足”,尚逊诙诡。又按扬雄《逐贫赋》有“呼贫与语尸、“贫遂不去,,等语,不似后世“穷鬼”、“穷神”、“穷媳妇”、“精穷老祖”等之加名号以成脚色:其《太玄经·释》之次八亦日:“舆死偕行”。观乎《易林》,虽偶有如《临》之《兑》,《既济》之《归妹》:“贫鬼守门,日破我盆J\),而十九与扬雄铸语相类;诸林之“忧”即其一例,乃是汉人修词常习耳。《坤》之《小过》:“初忧后喜,与福为市”(《讼》之《坎》、《蛊》之《小畜>>同);《蒙》之《咸》:“坐立欢门,舆乐为邻”(《革》之《屯》同,《小畜》之《井》叩‘),作“忻”);《蒙》之《旅》:“舆喜俱居”(《蛊》之“巽”同,《蒙》之《巽》“居”作“来”);《讼》之《大过》:“哑哑笑言,与善饮食”;《讼》之《咸》:“福为我母”(《同人》之《旅》同);《小畜》之《贲》:“驾福乘喜,来至家国”(《解》之>:“束行玻车,步入危家”;《无妄》之《履》:“哑哑笑喜,与欢饮酒”;《无妄》之《噬嗑》:“载喜抱子,与利为友”;《无妄》之《兑》:“遂至欢国,与福笑语”;《大过》之《困》:“大步上车,南到喜家”;《坎》之《贲》:“南贩北贾,舆怨为市”;二、《晋书·五行志》中载京IZl谣:“黄鸪鸡,莫作雄父啼。”此林所埒,佣吕氏春秋·功名》:“以狸致鼠,以冰致蝇,虽工不能。……以去之之道致之也jC,;《淮南子·说山训》:“执弹而招鸟,挥税而呼狗,欲致之,顾反走”,又《主术训》:“无以异于执弹而来鸟,挥税而狎犬也。”李义山(杂① Faust,II,11 391; Die Wenderbllime und andere M珏rehen。  Berlin:Verlag Kultur und Fortschrift·229·Cf。George Hcrbert:“Con·fession”,Works。ed·E·F·Hutchinson,126:“O what a cunning guest/Isthis same grief!/Within my heart I made closets;and in them many achest;/And!ike a master in my trade/In those chests boxes;i11 eachbox a till:/Yet grief knows all,and enters when he will”etc。  。。  纂·必不来》五事之第三为“把棒呼狗”,郎同《淮南》。  一二 豫  《比》:“虎饥欲食,为蜗所伏。”按《鼎》之《涣*:“虎饥欲食,见蛔而伏”;又《无妄》之《兑》:“持蜩逢虎,患厌不起”;《大畜》之《泰》:“虎卧山隅,蛔为功曹,伏不敢起”;《明夷》之《小过》:“虎怒捕羊,蜩不能攘”;《大过》之《革:s真:“从蝈见虎,虽危不殆。”蜩能伏虎,古之传说。《说苑·辨物》篇师旷对晋平公曰:“鹊食蜩,蜩食骏骊,骏酿食豹,豹食驳,驳食虎”;陆佃《埤雅》卷四要删之曰:“蛔能制虎,鹊能制蜩。”鹊能制蜩,则如《干》之《萃》:“如蛔见鹊,不敢拒格”,《史记·龟策列传》所谓:“媚辱於鹊。”蜩能制虎·其说流布方将,如《太平广记》卷二四八《侯白》(出《启颜录》):“有一大虫,欲向野中觅肉,见一刺蝈仰卧,谓是肉衡,欲街之,忽诐媚卷着鼻,惊走,不知休息”;又卷四四三《戏场蝈》(出《酉阳杂俎》):“蜩见虎,则跳入虎耳”3今谙尚云:“老虎吃刺蜩,无下嘴处。’西说则谓蜩能胜狐。荷马等皆咏狐具百巧干能·,蛔只蜷缩成团,别无他长,顾凭此一端,即使狐智穷才竭,莫奈之何(The fox knows many a wile;but thehedgehog’S one trick can beat them all)(。。亚美尼亚童话言狐自负智囊多妙计(ich habe stets einen ganzen Sack voll、k”nstebei mir),及大难临身,不如松鼠只擅上树一技之得保性命②。均谓技不贵多而贵绝,略如《朱子语类》卷八又卷一一五引释宗呆语:“寸铁可杀人:无杀人手段,则载一车枪刀,逐件弄过,毕竟无益。j(,然虎猛而狐狡,非无“手段”者,却于娟无所施其本领,则又禅人所谓:“伊伎俩有穷,吾不见不闻无尽”(《五灯会元》卷二道树章次)。  法国寓言名篇追狐与猫竞技,犹亚美尼亚童话之言狐与松鼠也,捷 564径多、利便伙,则徘徊瞻顾,不能当机立断,用志不纷,反致失时误事(Le trop d’exp6dients peut g~tter une affaire;/On perd du temps au choix,Oil tente,on veut tout faire)@。则又《老子》第二二章所谓:“少则得,多则惑”,亦所谓“好物多则取舍难0、(rem- barras du choix)。仁智异见,会心各具如此。  ,·《涣》:“忍丑少羞,无面有头。”按《泰》之《观》同;《剥》之《鼎净又曰:“泥面乱头,忍耻少羞。”今以抱愧含羞,为“无面见人j),古语亦然。《史记·项羽本纪》项王曰:“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三国演义》第八九回孔明日:“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见人耶”);皆言奇耻大惭,故一承之曰:“籍独不愧于心乎”C,,一承之曰:“孟优羞惭满面。”蔡襄《蔡忠惠公集>)卷三《四贤一不肖诗》:“出见缙绅无面皮”,或蝶红楼梦》第五五回:“连你也没脸面”、“那才正经没脸呢”,即今语“丢尽脸”也。《易林>以“无面”承。少羞”,则意适相反,乃指无耻、不识羞,如《儿女英雄传》第七回之言“没脸妇人j),皂口今语“不要脸”也。‘少羞”而亦曰“泥面),,则如遣西游记》第七九回之“泥脸子。,亦犹“泥壁”之“泥”,涂垩增附,印今语“厚脸皮”也。贴屑漫盖,事同圬墁,如烟霞故人《斩鬼传》第三回涎脸鬼有:一副铁脸,用布镶漆了,又将桦皮贴了几千层,,(参观贾仲名《对玉梳》第二折:“桦皮脸风痴着有甚台沬JC”,或《广笑府》卷五撞席者有“二十四层笋壳脸,剥了一层又一层”,皆“泥面”之旨矣。  ①yhe Margites,§5,in Hesiod,the Homeric Hymns·and Home·r|ca,“Loeb”。539;Cf·The Oxford Book of Greek Verse!n工ransla·tlon,187·Archilochus· (9 Die Wtmderblume:“Der Fuc\s und das Eichh6rnchen"。op。  Clt··457—8·  ① La Fontaine,Fables,IX。14,“Le Chat et le Renard"· 565喜怒哀惧诸情,郎不发为声音言语,亦动中而形乎外,著于容颜,播及肢体。独羞恶之心,舍上面而外,流露惟艰;古来常谈不特日“无惭色”,抑且曰“颜之厚”,又如《汉书·韦贤传》作诗自劾责曰:“谁能忍愧,寄之我颜。”人之颜面一若专为示羞愧而设,故无惭色者称“颜厚”、“脸皮老”,而喜怒不形于色者,未尝遭此品目焉。西语中“羞惭”之字,古文原指“面貌丑陋”(1e honteux traduit le motlaid en grcc)①;古罗马《博物志》言动物中唯人具双颊(malae),颊乃羞惭之所,赧色了然(pudori shaec sedes:ibi maxume osten-ditur rubor)Q;近世哲学家云:“人者,能双颊发红之动物也,识羞耻故”(das Tier,das rote Backen hat…Scham,Scham,Scham)@。不知耻,不害羞,则表达愧情之颜面虚生闲置,虽有若无,是以“少羞”等于“无面”。“无面”可解为自觉羞愧,亦可解为不觉羞愧,此复文同不害意异也(参观《左传》卷论隐公元年)。十七世纪讽世文描状政客(a modern politician),谓其无上美德(virtue)为无羞耻(impudence),戴韧革面具(a vizard,the toughestleather on his visage),刀斫之辄口卷锋摧(turns edge and isblunted)@,正同“铁脸,/矣。  一三 蛊  ··山一山。  ·。山一[匹  《讼》:“长舌乱家,大斧破车。j(,按《否》之《谦》:“人面鬼口,长舌为斧”;《临》之《坎》及《艮》之《颐》:((八面九口,长舌为斧”;《贲》之《干》:“八口九头,长舌破家”;《观》之《随》:“踬马破车,恶妇破家”;《大过》之之《比>:“鹿畏人匿,俱入深谷,短命不长,为虎所得,死于牙腹JC,((革》之《剥》等略同);《井>之句或作“身疾疮癞),;《中孚》之《益》:“久鳏无偶,思配织女,求非其望,自令寡处。j)此数林又取男之失配为象。“与伯相背j,之“伯”即螺诗·卫风·伯兮》之“伯”,谓夫也:“寡处”指鳏居,皂口《礼记。王制》“此四者天民之穷而无告者”,《正义》所谓“其男子无妻亦谓之‘寡”,《日知录》卷三二说《小尔雅。广义》“凡无妻无夫通谓之‘寡”,正引此林。“望玉女J)。“思织女”以至于无偶,可与前论》曰:“今使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然丑妇既“畏” 570白昼矣,复以厌“独宿/,而“憎”玄夜,则宇宙间安得有非昼非夜、不晦不明之时日哉,其拟示羝触藩、矛攻盾之致,洵别具意匠者矣。  《明夷》:“千雀万鸠,与鹞为仇,威势不敌,虽众无益,为鹰所击。”按自口《战国策·楚策》一张仪说楚王曰:“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也,……聚群弱而攻至强也”;刘基《诚意伯文集》卷三《郁离子·天地之盗》篇:“以虎斗虎,则独虎之不胜多虎也明矣;以狐斗虎,则虽千狐其能胜一虎哉,”皆喻众心虽同,而事终不集。《归妹》之《屯》:“鱼欲负流,众不同心”,帅《战国策·燕策》二或献书燕王所谓“将奈何合众弱而不能如一”,则喻众不同心,事遂无成。《剥>之《解》:“四马共辕,东上太山,驿骊同力,无有重难,与君笑言),;《大过》之亦曰:。物类之相摩近而异门户者,众而难识也,故或类之而非,或不类之而似,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若然者。”玩索诸《林》,可免于知其一不知其二焉。《战国策·秦策》一秦惠王谓寒泉子曰:“诸侯不可一,犹连鶸之不能俱上于栖,亦明美”(原误作“止于栖”,据王念孙《读书杂志·国策》一改定);《淮南子·说山训》:“百人抗浮,不若一人挈而趋,物固有众而不若少者”;复谓同心而无可协力,反彼此牵制千碍,(易林》所未拟象也。又按汉人风俗,遇旱,取五虾蟆置方池中,进酒脯祝天,“再拜请雨”,董仲舒《春秋繁露·求雨》第七四记其仪节甚备。《易林》增“五”为“群”,迳以“请JC,属虾蟆,生气大① Plutarch,Moralia,“Advice to Bride and Groom”,46,“Loeb。。  11,335·Cf·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Pt IIl,Sect·Il,Mem,H,subs,IV“Everyman,s”,III。105(nocte latent mendae);Brantome,Viesdes Dames Galantes,Discours Il,Garnier,1 52· 57l来,积势复盛,想见其阁阁齐噪以上达天听之状。“坐”而“请雨”,更包举形态。“坐”字虽可施于虫鸟,如·r古乐府》:“乌生八九子·端坐秦氏桂树间”,杜甫《遣闷戏呈路十九曹艮》:“黄鹏并坐交愁湿”又《见萤火》:“帘疏巧入坐人衣”,李端《鲜于少府宅看花》:“游蜂高更下·惊蝶坐避起”,然皆借指止息而已·犹曩日英语之以“sit”(坐)通于“set”(下止)也。唯谓蛙蟆为“坐”,现成贴切。何光远《鉴戒绿》卷四载蒋贻恭咏虾蟆诗有云:“坐卧兼行总一般”;《类说》卷六引《庐陵官下记》载一客作蛙谜试曹著云:“一物坐也坐,卧也坐,立也坐,行也坐,走也坐”(冯梦龙《黄山谜》裁蛙谜作“行也是坐,立也是坐,坐也是坐,卧也是坐”)。盖“坐”足以尽蛙之常、变、动、静各态焉。顾景星《白茅堂集》卷二。《发自大名县、是El大风沙》:“风雾蓬科转·惊沙迭坐飞”,自注:o6孤蓬振起,惊沙坐飞,,言振而后起。坐而复飞也。”是以此“坐”与蛙、萤之“坐”归于一律也。鲍照《芜城赋》:“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文选》李善注:“无故而飞”,“坐”与“自”互文同义;顾氏误忆上句。遂曲解下句耳。“无故,,言“坐”,“因故,,亦言“坐”,如《陌上桑》:“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钱谦益《列朝诗集》丁卷五李攀龙《陌上桑》:“来归相怨怒,且复坐斯须”,评El:“本词犹云‘只为,也,今讹为‘行坐,之‘坐,l”“坐”字误人如此,二。大过《谦》:“瓜葩匏实,百女同室,苦醯不熟,未有配合。”按《丰》之《损》:“两女共室,心不聊食:首发如蓬,忧常在中。”皆《易·革》彖所云:“两女共室,其心不相得”;别详《易》卷论《睽》。外国古诗文中则每道两女共室而心相得之情境勺。  二一 离  《逊》:“三狸搏鼠,遮遏前后,死于圜域,不得脱走。”按《恒》之《升》、《明夷》之《颐》、《丰》之《无妄》、《节》之《咸》略同。《离》之《晋》:“三虎搏狼,力不相当,如摧腐枯,一击破亡”;《兑》之《渐》三。  四句作:“如鹰格雉,一击破亡。”三虎搏狼,三狸搏鼠,皆言合众强以破一弱;前引《无妄》之《明夷》所谓“千雀万鸠。与鹞为仇J1,,则言合众弱不能御一强。《蹇》之《坤》及《革》之《巽》:“兔聚柬郭,众犬俱猎,围缺不成,无所能获”;又言来强虽合,而谋之不熟,虑之不周,亦不深事之必成,未遽如德谚所谓“犬众则兔无逃命”(Vide Hun-de sind des Hasen Tod)。多变其象,示吐事之多端殊态,以破人之隅见株守,此《易林》之所长也。但丁亦尝有群狸搏一鼠之喻(Tra male gatte era venuto il sorcio)~o二二 恒《巽,:“怨虱烧被,忿怒生祸。”按《全三国文》卷四六阮籍《大人先生传。:“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禅中而不能出也。。  此林言人欲杀虱而不惜自焚其被,取象已开阮嗣宗而用意则踵诸子。《晏子春秋·内篇·问》上:“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淮南子·说山训》:“坏塘以取龟,发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又螺说林训》:“治鼠穴①Cf·Greek Anthology,X·68,Agathias,“Loeb。,IV,39;Ovid,Metamorphoses,IX,726 ff·(Iphis);Ariost0,Orlando Furios0,XXv。  35—6(Fiordispina),Hoepli,264;Arabian Nights,“The First·Captain,s7ale”,tr·Powys Mathers,IV,478,486,488·②Infern0,XXII·58··、 573而坏里间,溃小疱而发痤疽。”似均逊“怨虱烧波”四字之简妙。  二三 大壮  《大壮》:“左有噬熊,右有啮虎,前触铁牙,后踬强弩,无可抵者。”按《震》之:“昔日有人,行在旷野,逢大恶象,为象所逐。……见一邱井,即寻树根,入井中藏。有黑白二鼠,牙啮树根;此井四边,有四毒蛇,欲螫其人。  而此井下,并有三大毒龙。……所攀之树,其根动遥……于时动树,敲坏蜂窠,众蜂飞散,唼螫其人。有野火起,复来燃树”;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是身如丘井”句下自注:“昔有人有罪于王,其人怖罪逃走,王令醉象逐之”云云,印撮述之。禅 574宗接引,选以为话头,如《五灯会元》卷七罗山道闲章次:“问:‘前是万丈洪崖,后是虎狼狮子,当恁么时如何y’师曰:‘自在”;卷九芭蕉慧靖章次:。上堂:‘如人行次,忽遇前面万丈深坑,背后野火来逼,两畔是荆棘丛林,+…当舆么时,作么生免得,”明罗懋登《西洋记演义》第三九回张天师与王神姑斗法败走,前阻大海,旁峙悬崖,上有采樵者垂葛藤使攀登,藤太短,天师解腰间黄丝繦续之,始可着力,樵夫援至半壁,不上不下,止手嘲谭,弃之而去,于是黄蜂聚螫,黑白二鼠咬藤,海有三龙,山有四蛇,竞来吞呛,天师窘急,神姑解法,则“原来在槐树上吊着。;实敷说释典也。释氏故事于中世纪传人基督教神甫之耳,有改头换面,贯串为小说者,采及比喻,易象为独角兽(unicorn),后来形诸圆绘,又易为熊(bear),然数典而浸忘其祖矣①。西方古谚云:。前临绝壁,后有恶狼jC,(A fronte prae·cipitium,a tergo lupus)。一诙诡小说中主翁言:“吾忽见一狮当路,惊骇欲僵,回顾身后则赫然有巨鳄在;避而右,必落水中,避而左,必坠崖下j>冯纰谓张华而迂曲其词,武帝诘之,鱿曰:“东方朔有言:‘谈何容易l’;《易》:‘臣不密则失身’”;亦谓有难言之隐,未可矢口直陈。《梁书·刘孝绰传》答世祖:“窃以文豹何辜,以文为罪。由此而谈,又何容易l故韬翰吮墨,多历寒暑”;则谓文士最易得罪,故不可轻易为文,非“谈”之须慎重,而作之须慎重,指事而不指言,于东方原意,已有走作。今世道斯语,乃讥难事而易言之、空谈易而不知实行难,一反言之匪易之原意。此林皋“服”乘“朽舆疲驷”,为说来易而做来难之例,已同今用矣。曹植《酒赋》以人称酒能使“质者或文,刚者或仁,卑者忘贱·窦者忘贫”,因驳之曰:“噫·夫言何容易,”;《旧唐书·元行冲传》恚诸儒排己,著《释疑》列举“改易章句”有五“雏”,而曰:“谈岂容易:”,谓改易事难;元结《寄源休》:“昔常以荒浪,不敢学为吏;况当在兵家,言之岂容易y”,与“为吏”对照,即武事更难为: “梦饭”之造境寓意深于<oC说食”,盖“说食”者自知未食或无食,而“梦饭”者自以为食或可得而食也。杨万里《诚斋集》卷八四《易论》:“梦饮酒者,觉而言之于童子,童子曰:‘奚而不醒也,”:李开先《中麓闲居集》卷一<喻意》:“梦中有客惠佳酒,呼奴抱去热来尝。忽听鹦声惊梦觉,鼻内犹闻酒气香。追悔一时用意错,酒佳凉饮有何妨I”;冯梦龙《广笑府》卷五:“一好饮者 57占·‘梦得美酒,将热而饮之,忽然梦醒,乃大悔曰:‘恨不冷吃1”;又几如此林第二句之衍义矣。  二八 萃  <既济》:“老狐多态,行为蛊怪。”按《睽》之《升》:“老狐屈尾,东西为鬼。”吾国相传狐兴妖为幻,畜兽之尤。《史记·陈涉世家》记“篝火狐呜呼”事,可想见秦世风俗已信狐之善变怪,《易林》亦道此事之古者。陈胜·吴广“喜念鬼”,而吴广为“狐鸣”,又与“老狐为鬼”相发明。别详《太平广记》卷论卷四四七喋陈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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