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秘书怔了一下,徐铁英已经将手中的公文包递了过来:“坐到那边去,今天我来开。”孙秘书敏捷地回过了神,已经替徐铁英拉大了驾驶座的门。徐铁英进车时又笑着向孙秘书投来一瞥。孙秘书关了车门,大步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了门,上了车。车立刻发动了,徐铁英开着车驶出大门。守门的警卫惊诧地敬礼!徐铁英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还潇洒地还了个礼。孙秘书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腿上的公文包,望向徐铁英:“主任好车技。可还得注意安全。”“听你的。”徐铁英那只手也搭上了方向盘,“我们都注意安全。”——引而不发,跃如也!徐铁英的车不疾不徐向前面开去。方孟敖走进曾可达住处客厅的门时,只有穿着青年军普通军服的梁经纶坐在面对门的单人沙发上。梁经纶看着方孟敖慢慢站了起来。方孟敖看了一下他的眼,接着望向他面前茶几上那顶青年军大檐帽和宽边墨镜。曾可达从里边房间出来了,拿着一叠电文:“都来了就好。请坐吧。”方孟敖在靠门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梁经纶还站着,让曾可达从自己身前走过,走到了长沙发前,自己才坐下。曾可达坐下时竭力控制着激动和兴奋,望了一下方孟敖,接着转望向梁经纶:“币制改革终于可以宣布了。建丰同志托我转告梁经纶同志,你协助何校长写的那份致司徒雷登大使的函件他看到了,总统也看了,很好。起到了推动的作用,在美国人面前还维护了民国的尊严。建丰同志说,你们是民族的脊梁,他向你们致敬。”方孟敖不禁又望向了梁经纶。梁经纶脸上没有任何得色,只低声回了一句:“我们是学经济的,分内的事。”曾可达也只能笑了一下,这才将手里的电文分别递给二人:“这是币制改革的全部法案,时间很紧了,先看看纲要重点,接下来南京有重要任务。”“有一份会议记录,打开包第一份就是。”前面已能望见西直门了,徐铁英开了快十分钟车才又说了这句话。孙秘书开了包,拿出了那份记录,只默默地拿在手里。规定是没叫看不能看,显然又不能递给徐铁英。他在等着,徐铁英向自己摊牌的时候到了!徐铁英眼望前方:“看吧,我能看的你都能看。”孙秘书只好看了,尽管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看时还是心里一惊!孙秘书手里的文件,那行标题如此赫然: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接下来的内容更让孙秘书惊骇: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孙秘书不能看了,掩了文件:“主任,党部有规定,这一级文件我不能看。”徐铁英:“过几个小时就币制改革了,党国都生死存亡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对党国负责,对你们经国局长负责,看吧,看完后我们也不用再互相掩饰了。”孙秘书闭了一下眼,一咬牙,展开那份文件看了起来。一份币制改革的法案,梁经纶看得很快,方孟敖也只是在翻阅,纲要重点很快便看完了。曾可达立刻望了一眼客厅壁上的挂钟。指针已过六点!曾可达:“我简要讲一下我们的任务吧。全国分上海、天津、广州三个经济管制区。重点当然在上海,那里是建丰同志亲自督导。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天津经济管制区了。冀平津整个华北都属于这个经济管制区,共产党的首脑机关在这里,清华、北大、燕大、南开,全国最有影响、学潮闹得最厉害的大学都在这里。保障我们这个经济区的民生物资,尤其是北平的民生物资,直接影响到币制改革的成败。还有华北‘剿总’五十多万军队的后勤军需,牵制共产党的首脑机关、跟华北共军的决战要靠他们,必须保障!南京决定,我们这个经济管制区的督导员由行政院张副院长厉生亲自兼任,坐镇天津。我们在北平成立协助督导组,主要任务就是推行北平的币制改革。重点和难点是两条:一是继续清查平津的贪腐案件,逼使那些囤积大量物资的官商将物资都交出来投入市场;二是尽力争取将美国的援助物资运往平津。建丰同志要我转达,这也就是‘孔雀东南飞’的核心任务。”说到这里,曾可达又看了一眼壁钟,接着望向了梁经纶:“建丰同志特地指出,对于经济,尤其是金融,我和方大队长还要补课,行动前让梁经纶同志阐述一下要点。梁经纶同志……”梁经纶慢慢站起来:“我简单说一下吧。”“看完了?”徐铁英的车已经离西山监狱不远了。孙秘书:“看完了。”徐铁英:“看到你们经国局长的签名了?”孙秘书:“看到了。”徐铁英声音大了起来:“我之所以称你们经国局长,是因为总有那么一批人打着经国局长的名义、借反腐的口号搅乱党国争权夺位。从党部到政府,有没有贪腐?当然有,也当然要惩治。可绝不能成为某些人颠覆党国的工具。经国局长成立铁血救国会,某些人就以为这个组织是用来取代党国老一辈位置的进身之阶。他们从来就不想想,总裁不征求中央党部的意见,就不可能成立这个铁血救国会。‘一手反腐’不只是铁血救国会的专利,也是党部长期的任务,可国策永远是戡乱救国!中常会的会议记录你刚才看了,币制改革期间最艰巨的任务是防共反共。在北平如何执行,党部将任务交给了我。想知道协助配合我的人选是谁吗?”孙秘书望着扑面而来的西山:“主任宣布吧。”徐铁英:“两个人,一个是王站长,一个是你。”尽管已经猜到,听徐铁英一说出,孙秘书还是怔了一下。徐铁英轻叹了口气:“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隐瞒铁血救国会的身份了,我也不用再装作不知道你的身份了。枪毙崔中石,处决严春明还有谢木兰,经过这两次考察,你坚决反共的态度,党部是肯定的。之所以破格让你看中常会的记录,是为了让你明白,经国局长就是中常委;中常会的决定,经国局长也会坚决执行。你如果还有顾虑,现在就告诉我,我立刻报告党部。”孙朝忠感觉到自己和这辆吉普已经没入了西山,四面都是山影,答道:“我服从党的决定。”曾可达住处客厅。“请等一下。”曾可达打断了梁经纶,在密密麻麻的稿纸上飞快地记下了“布匹棉纱”四个字,又画了一杠,写下了“物价杠杆”四个字,才接着问道:“布匹棉纱为什么是物价杠杆?请接着说。”梁经纶:“跟美国和西方工业国不同,我国是落后的农业国,从一般民众到大学教授,生活都还停留在穿衣吃饭的水平。粮食是农民生产的,农民把粮食拿到城市来卖,主要是为了交换布匹棉纱。因此布匹棉纱就成了我国市场的物价杠杆……”“这就是要点!”曾可达搁了笔,又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还有问题要问吗?”方孟敖:“我在听。”曾可达拿起了覆在茶几上的一份名册:“‘物价杠杆’都在这里面了!”那份名册上:非常复杂的一份表格,第一栏标着公司和商行,第二栏标着经营范围,第三栏财产统计是空白,第四栏持股人身份是空白,第五栏纳税情况是空白!曾可达:“这份名册上的公司和厂商经营的就是平津地区的布匹棉纱。按梁教授的说法,平津地区的物价杠杆就操纵在他们手里。这些公司和厂商多数坐落在天津,大部分业务却在北平分行走账。一年多前,这些公司厂商多数挂靠在孔家和宋家的棉纱公司名下。可恨的是,孔祥熙和宋子文免去财政部长和行政院长的职务后,便把股东的名字陆续换了,挂靠到了中央党部和各级党部的党产下!现在要严禁所有黄金、白银、外汇在市场流通,严令囤积的物资必须立刻投入市场按金圆券限价出售,暗中反对的首先是他们。动他们,不但触及孔宋,还触及党产,招来中央党部的抵制。不动他们,平津地区的币制改革第一步便迈不出去。”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梁经纶,又望向了方孟敖。方孟敖:“怎么动?查北平分行的账,让我去抓人?”曾可达摇了摇头:“查了一个多月,我们已经知道,北平分行那些账,他们早就在中央银行洗白了,查账面谁也查不清。真正知道内情的两个人,崔中石已经被他们杀了,还有一个活着的,就是马汉山。真要查,必须马汉山配合。”说到这里,他拿起了覆在茶几上的最后一份文件,“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已经批准我们的申请,马汉山由天津经济管制区控制,配合查名册上这些公司。从今天起,这些公司由我督办彻查。”方孟敖笑了一下:“徐铁英和他背后的党部会听行政院的?”第82章 经国局长“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是币制改革最高权力机构!”曾可达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西山监狱提调马汉山。方大队长和梁经纶同志,你们的任务是立刻执行‘孔雀东南飞’行动。具体部署是,方大队立刻恢复航空飞行大队编制,三架C-46飞机已经调到南苑机场由你指挥,今天的任务是配合北平分行去天津押运金圆券,嗣后的主要任务是为冀平津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运送物资。建丰同志特别嘱咐,希望你跟方行长好好合作。梁经纶同志的具体任务依然是配合好何副校长的工作,争取司徒雷登大使给平津地区增加援助。币制改革的前一个月,务必保证北平和天津半年的民生物资储备,保证华北‘剿总’五十万军队半年的军需物资储备。”一番激昂慷慨,曾可达一手拿起了军帽,一手刚要伸向方孟敖,电话铃突然响了。曾可达只好过去拿起了话筒:“是我,王站长有话请说。”话筒那边也就说了几句话,曾可达的脸色立刻变了:“拖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过后是我的责任,半个小时内马汉山被押走你向行政院交代去!”搁了话筒,曾可达慢慢转过身来:“被方大队长说中了,徐铁英要把马汉山押飞南京。”说着将两只手同时伸向了方孟敖和梁经纶。梁经纶握住了他的手,方孟敖也把手伸向了他。曾可达同时握紧了两个人的手:“党国存亡,民生危难,一次革命,两面作战,全靠我们精诚合作了!”松了手,曾可达戴上军帽,大步走出了房门。“王副官!”曾可达的脚步从门外走下了台阶,声音已经飘向园子的后门。剩下了方孟敖,剩下了梁经纶。方孟敖望着梁经纶,梁经纶望着方孟敖。方孟敖的目光转望向了茶几上梁经纶那顶青年军的大檐帽和那副宽边大墨镜:“记得那天晚上我问了你一句话,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梁经纶:“我正面回答,你会相信吗?”方孟敖:“请说。”梁经纶:“不要再想我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中国的现实是四万万五千万民众仍然生活在苦难之中。将来不管谁胜谁败,都不能再让国人饥寒交迫。”说了这几句话,梁经纶拿起了大檐帽和墨镜:“至于你的家人,我的先生,还有孝钰,包括那些无辜的学生,保护他们是我的良心,请相信我!”戴上了帽子,戴上了墨镜,梁经纶第一次向方孟敖行了个军礼,也没等他还礼便走了出去。方孟敖突然发现梁经纶门外的背影涂上了一层园子里的阳光。已经看不见梁经纶了,方孟敖还是默默地向门外还了个军礼。接着大步走了出去。保密局的监狱,从大门到大坪倒被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宪兵警戒了,到处是列队的钢盔和卡宾枪。王蒲忱从大楼内出来了。徐铁英和孙秘书站在坪中,望着走过来的王蒲忱。王蒲忱:“请示了保密局,命令我们配合党部的行动。徐局长稍候,我去提调马汉山。”徐铁英:“辛苦。”王蒲忱向监狱方向独自走去。徐铁英望向了孙秘书。孙秘书回望徐铁英时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虚无神。徐铁英:“对王蒲忱王站长你怎么看?”孙秘书:“我不知道徐主任指哪些方面。”徐铁英:“想不想知道中央党部对他的看法?”孙秘书望着徐铁英。徐铁英:“王蒲忱,民国二十五年入党,民国三十八年加入铁血救国会,忠诚执行党国任务,竭力协助经国局长和中央党部精诚团结。你觉得是不是应该从他身上学些什么?”王蒲忱的身份党部居然也已掌握!孙秘书顿时觉得铁血救国会的光环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沉默少顷,答道:“是。”徐铁英:“好好学习。”没有带任何人,王蒲忱腋下夹着一套干净衣服,开了锁,提起门外一大桶水,走进了西山监狱一号囚室。马汉山闭目盘腿在囚床上打坐,气色居然不错,身旁还摆着一本书。王蒲忱轻轻放下了水桶,轻轻将那套衣服放在床上。“曾文正公每日三事。”马汉山显然知道是要上路了,却仍闭着眼说道,“写一篇日记,下一局围棋,静坐四刻钟。蒲忱哪,你这本《曾文正公日记》好哇,自己天天读,为什么不早点儿借给我看?”说到这里,他才睁开了眼。尽管习惯了他的做派,尽管还在保持不露声色,王蒲忱心里还是酸了一下,只得答道:“老站长如果喜欢,就送给你了。”“好!”马汉山练过全真功,用了个托天式收了功,顺手脱了衣服,光着上身,站起来走向水桶,“到了南京,对付那帮不黑不白、不痛不痒审老子的人,老子就用曾文正公的话让他们录口供。总统看了,一感动就将我调到中央研究院当了研究员……蒲忱,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王蒲忱转身走到门边,通道空荡,心里也空空荡荡:“您可以慢点儿洗。不管走到哪里,我们军统的人都要仪容整洁。”向门外走去。“蒲忱。”马汉山在身后又喊住了他。王蒲忱站住了,慢慢回头。马汉山却没急着说话,拿起湿毛巾将脸洗了,又去桶里将毛巾搓了搓,拧干了开始擦上身:“那本书你拿去。”王蒲忱望着他。马汉山:“这个党国已经无药可救了。曾文正公说,只能靠一二君子,争一分是一分。这个一二君子也只能从你们铁血救国会里面找了……”“老站长说什么我不明白。”王蒲忱有些暗惊,马汉山居然也知道铁血救国会,还知道自己是铁血救国会的!“明不明白都不要紧了。”马汉山拿着毛巾开始勒背,“送你一场功劳,就在那本书里,这几天我写的。全是好些混账王八蛋的黑账,交给经国局长,够全北平老百姓半年的口粮和五十万大军的军饷。”王蒲忱快步走了过去,从床上拿起了那本《曾文正公日记》,翻开。囚房的灯虽然暗弱,还是能看清书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王蒲忱看了几行又倏地将书合上,走到马汉山身边:“老站长,徐铁英和他身后那些人急着将你解往南京。曾督察正往这里赶,你只要配合他们查账,经国局长就可能救你。记住,这本书的事对谁都不要说,我会想办法送上去。”马汉山的手停住了,将王蒲忱看了又看,一声喟叹:“还是经国局长识人啊!有件事本不想说的,现在说了也不算施恩了,想不想知道?”王蒲忱:“老站长请说。”马汉山:“去年北平站站长的人选本不是你,好几个人争这个位子,争到后来定的是军统老人集体保的另一个人选,总裁都要签字了……知道最后为什么简了你吗?”王蒲忱只看着他。马汉山:“经国局长看得起,亲自给我打了电话推荐你。我给那个人选送了五十根金条,他自己请辞了。”王蒲忱怔在那里。马汉山:“老子一辈子瞎送钱,就这五十根金条没有送错。加上我今天给你的这本账,跟着经国局长,蒲忱,毛人凤那个位子迟早是你的。听我的,拿着书去藏好,让他们闹去,你救不了我,不要卷进去。”王蒲忱显然许久没有这般百感交集了,想说些什么,见马汉山又在搓澡了,便什么也不再说,走了出去,站在囚房门外等候。“敬礼!”曾可达的小吉普前毕竟插着国防部的小旗,跟在后面的敞篷中吉普上青年军穿的虽是普通军服,每人左臂也都带着袖章,红底白字的经济纠察,在西山监狱大门一片敬礼的行列中开了进来!曾可达亲自开的车,直接穿过宪兵行列,开到徐铁英面前刹车停住了。徐铁英望着跳下来的曾可达,笑了笑,还是走了过去。曾可达却不看他,望着站在不远处北平站那个执行组长:“你们王站长呢?”执行组长跑了过来,敬了个礼:“报告曾督察,我们站长在提调马汉山。”曾可达:“去催一下,就说我已经来了。”执行组长却望向了徐铁英。曾可达:“去!”“是……”执行组长又望了一眼徐铁英,犹豫着刚要走去,立刻停住了。大坪上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囚房那边。马汉山从囚房方向出现了!——三七开的头发梳得干干净净,白衬衣外套中山装穿得干干净净,突然发现,他其实长得也干干净净。王蒲忱差一肩跟在他身后,悄声叫道:“老站长。”马汉山站住了。王蒲忱:“阵势你都看见了,我先去交涉一下。”独自走去。越过王蒲忱的背影,望着大坪上的阵势,马汉山笑了。同是国军,不同的两个方阵。左边方阵一个排宪兵,左臂袖章俱有“宪兵”二字,徐铁英站在那里。右边方阵一个排青年军,每人左臂也都戴着红底白字“经济纠察”袖章!曾可达站在那里。马汉山懒得看了,转过身去看监狱背后的西山。王蒲忱走到两个队列中,站住了。曾可达走了过来,掏出了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那份命令递了过去:“移交吧。”王蒲忱飞快地看完了命令,对曾可达:“是不是给徐局长也看一下?”曾可达:“可以,叫他过来看。”王蒲忱望向了徐铁英:“徐局长!”徐铁英慢慢走过来了。王蒲忱:“徐局长,这是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命令,您看一下。”徐铁英接过了文件,看得倒是很认真,看完了,直到这时才望向曾可达:“按道理,币制改革期间我们都应配合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行动。可我这里也有一份文件,请曾督察也看看。”曾可达:“如果是跟行政院的命令抵触的文件我就不看了。”徐铁英:“如果是总裁签署的文件,而且有经国局长的签名,你也不看?”曾可达这才一怔。徐铁英:“中常委的绝密会议记录。王站长,借个地方,一起看吧。”西山监狱王蒲忱房间里,马汉山借住时那张麻将桌早就搬出去了,房间又恢复了王蒲忱原来住的样子,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椅子也只有一把。“曾督察请坐吧。”徐铁英向书桌前仅有的椅子伸了下手,自己走到床前坐下了。曾可达没有坐:“文件呢?”徐铁英没有再叫他坐,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离自己更近的王蒲忱。王蒲忱只是接过文件,立刻递给了曾可达。曾可达竭力保持镇定,可是看下去时脸色还是变了。文件上,蓝色抬头赫然: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内容: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币制改革第一天,就同时出现了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和国民党中常会截然相反的两道命令,而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上都有蒋经国的签名。抵制力量之强大,超出了曾可达的预计。曾可达回过了神,转望向王蒲忱:“借你的电话,我要和国防部通话,向经国局长汇报。”徐铁英立刻站起来,拿过了那份文件:“蒋经国同志是中国国民党党员,不是你曾可达的局长!中常会的决议是最高决议,你想让蒋经国同志推翻最高决议吗?币制改革是维护党国稳定的策略,戡乱救国才是党国的核心目标!马犯汉山在担任党国职务期间跟潜伏在北平分行的共产党崔中石暗中勾结篡改账目,罪行暴露又联络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头目刘初五、严春明煽动学生暴乱。曾督察,这些情形你们在给行政院的报告里说了吗?中常会的决议都看了,还想抵制,你们铁血救国会的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裹挟蒋经国同志吗?!”趁曾可达的脸已经气得煞白,怔在那里,徐铁英接着说道:“一个多月来,你们一直以为我是党通局派来抵制币制改革的,我们没有办法沟通。现在两份文件你们都看了,我不想多说什么,只想和你们统一一个思想,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中华民国的上层建筑就是中国国民党!币制改革这么重大的经济行动,没有中央党部的思想高度一致,怎么可能推行?从民国三十一年以来,以三青团为主的一群人就想改组甚至取代先总理和蒋总裁亲手建立的党。后来怎么样,三青团被取消了,党的地位、党的统一得到了维护。可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纠缠在经国同志身边,妄图取代党部的领导。这些人忘记了最根本的一点,经国同志本人就是高度维护党的统一的楷模!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刚成立,那么多大事不干就急着下令将马汉山交给你们督察组,干什么?借反贪腐之名,向党产开刀!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你们也看到了,会议明确指出,币制改革不能损害党产,因为没有了党产就没有了党的经费,没有了党的经费我们党就失去了执政的经济保证。王站长,你现在觉得马汉山是应该交给曾督察留在北平,还是执行中央党部的决定押往南京?”王蒲忱将目光转向了曾可达。被一纸中常会的决议压着,曾可达咬牙听徐铁英上了一堂不长不短的党课,心中的愤懑可知:“徐局长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请教一个问题。”徐铁英:“不要谈请教,任何问题都可以提,都可以上报中央党部。”“哪个中央党部?”曾可达厉声回道,“平津地区清查违反经济改革的资产,是不是只要有人打着党产的牌子就不能清查?”徐铁英:“如果有人敢打着党产的牌子,我同意立刻抄没财产,就地处决。”曾可达:“打党产的牌子由谁判定真假?”徐铁英:“牵涉到党产,我在北平,当然由我判定,你们不服可以上报中央党部核实。”曾可达:“天津经济管制区北平办公处查出的账,还有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查出的账都要交给你徐主任判定?”徐铁英:“那就不要交给我,交给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好了。”曾可达猛地望向王蒲忱,笑了:“党通局居然认为我是共产党,王站长,你们保密局怎么看?”王蒲忱不能不说话了:“党通局应该没有这个意思,徐主任也应该不是这个意思。”曾可达立刻又转望徐铁英:“到底什么意思?”徐铁英:“什么意思应该你回答,你们现在重用的那个方孟敖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特别党员?!”这就很难回答了,曾可达只能望着他。“7月6号在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徐铁英一鼓作气,“我代表党通局为方孟敖辩护,指出并没有证据证实他有共产党的背景。曾督察代表预备干部局坚定认为方孟敖有共产党的背景。可就是一个电话,预备干部局和党通局的态度完全反了,经国局长突然起用方孟敖,委任他为国防部北平经济稽查大队大队长。经国局长的意图,你当时不理解,我们也不理解。既要维护经国局长的威信,更要避免给总裁带来尴尬,给党国带来隐患,中央党部决定派我参加调查组来到北平,务必确认方孟敖到底有没有共产党的背景。通过一系列暗中调查,我们开始怀疑崔中石,很有可能他就是共产党跟方孟敖的联络人。可就在这个时候,竟然是你们铁血救国会派到我身边的秘书突然杀死了他,切断了我们唯一可以证实方孟敖共产党背景的线索……后来好了,你们派一个假共产党试探方孟敖,结果使我们再也查不到跟方孟敖联络的共产党……令党部失望的还有保密局北平站!”说到这里,他倏地望向了王蒲忱。徐铁英:“王站长,几天前中央党部决定处决谢木兰,你当时就不愿意执行。我认为你应该知道党部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你一直抵触。我现在想知道,作为党国专设对付共产党的机构,你们保密局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震惊!疑问!同时射来的还有曾可达的目光!王蒲忱没有想到徐铁英会在这个时候抖出谢木兰之死,不满和冷静在这一刻表现得同时到位:“保密局对反共救国从来没有懈怠,也从来没有手软。我不明白徐主任这种无端指责是来自个人还是来自党通局。”“什么中统军统之争可以结束了!”徐铁英露出了狰狞,“你们保密局北平站的主要对手就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你们就一点儿也没有想到,除了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严春明和当场被打死的刘初五,更深的共产党就藏在北平分行吗?”曾可达终于听出了端倪。——暴雨中和王蒲忱陪着谢培东追谢木兰的情景扑面而来!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那天的暴雨,还是曾可达现在空白的脑海!空白总是倏忽而去,曾可达已经脸色铁青,望着面前这两个人,等着他们把话说下去!徐铁英将一切看在眼里,又像压根儿就没有看曾可达,把握着节奏,大声说道:“崔中石是共产党,为什么能在北平分行待这么久?我们盯上了他,方步亭为什么愿意花那么大的代价保他?你们是真没想到,还是从来没想?公然让一个共产党坐在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重要位置上,坐视对党国的金融经济,尤其是马上推行的币制改革造成危害!”王蒲忱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回答徐铁英如此阴险的一问,可又不能看曾可达,就去口袋中掏烟。曾可达终于要爆发了,压住了嗓音,盯向徐铁英:“北平分行有共产党?”徐铁英只回以目光。曾可达:“方步亭还是谢培东?”徐铁英:“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