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徐铁英声色俱厉。孙秘书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拿着那本身份证走进了草亭,没有看梁经纶,只对那几个青年学生:“站成一排,保持距离。”几个青年学生,还有谢木兰都望向了梁经纶。梁经纶两眼望向远方的天空,声音也像从远方的天空飘来:“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你们自己辨别吧……”孙秘书手中,打开的身份证。四个青年学生,包括那两个中正学社的假党员,都露出愕然的目光!“卑鄙!拙劣!”谢木兰挽住梁经纶的手臂,看了一眼那四个青年学生,接着转向徐铁英,“你就是党通局造证的人,造这么个假证还不容易。这么拙劣的手段,有人相信吗?!”徐铁英又露出了笑容,这次明显带着狰狞,没有理睬谢木兰,对孙秘书:“看了就行,拿过来。”孙秘书又拿着身份证走向徐铁英。徐铁英:“给严春明看。”孙秘书把身份证直递到严春明的身前,严春明淡淡地接过身份证,却只拿在手里。徐铁英:“早知道了是不是?”严春明:“知道什么?”徐铁英:“你们中共北平城工部早就知道了梁经纶的双重身份,现在还装,有意义吗?”严春明:“双重,什么双重?请你把他第一重身份说给我听。”徐铁英:“中共北平学委燕大支部委员,不是吗?”严春明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别人也就很难看见他真实的神态,他虚望向徐铁英说话的方向,突然问道:“你是中共燕大支部书记,还是我是中共燕大支部书记?”“当然你是。”徐铁英立刻接下他的问话,突然提高了声调,“你不只是中共燕大支部书记,还是梁经纶加入共产党的入党介绍人。你刚才否认他是中共党员,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目前为止你还真不知道他国民党的身份,作为支部书记,作为入党介绍人,你不会供出他。可惜这种可能被你刚才的态度否定了。梁经纶刚才慷慨念诵《总理遗嘱》,已经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你现在还保护他,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你们北平城工部已经发现了梁经纶的真实身份,假装没有发现。严春明,你昨晚突然返回燕大,今天刘初五那样的大人物都不惜以身犯险,我们真会相信你们会这样保护学生吗?你们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是在跟梁经纶背后那个更大的人物斗法!”说到这里,徐铁英转望向梁经纶身边的那几个学生:“想知道梁经纶教授背后那个更大的人物是谁吗?”两个真正的共产党学生怔在那里,另外两个中正学社的共产党学生也怔在那里。谢木兰却是脸色白了,挽着梁经纶的那只手也僵了,突然觉得耳鸣起来。徐铁英接下来的声音于是嗡嗡轰鸣:“就是你们刚才在我们国民党党证上看到的梁经纶的入党介绍人,现任国防部预备干部局蒋经国局长……”满西山都是徐铁英的声音在回荡。所有的目光都在梁经纶一个人身上。梁经纶一直挺立着,不看任何人,又好像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突然,他的一只手臂奋力一挽——谢木兰身子软了,正在往下滑去。梁经纶那只手如此有力,一把挽住了谢木兰!西山监狱密室里,啪地一下,王蒲忱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操起了二号专线的话筒:“王秘书吗,我是王蒲忱,无论建丰同志在哪里,请务必将电话转过去,我有紧急情况报告。”这几句话是一口气说完的,接着便是等王秘书回话,对方依然沉默,似是在等王蒲忱接着把话说完。王蒲忱:“我已经说完。王秘书,请回话。”“我就是。”——熟悉的奉化口音,建丰同志!王蒲忱一惊,立刻站直了,竭力调整自己激动的情绪。“唉。”沉默的间隙,话筒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王蒲忱听来,却像风送涛声。接下来建丰同志的声音再平静,王蒲忱都已经听到暗潮汹涌了:“蒲忱同志,我刚开会回来,大致情况已经知道了,你把你那边现在的情况说一下吧。”“是。”王蒲忱也尽力平静地回答,“徐铁英扣了几个共产党青年学生,已经当着他们暴露了梁经纶同志铁血救国会的身份。接下来的情况是除了两个我们中正学社的人,另外几个都不能释放了。最不能理解的是他们把谢木兰也卷进来了,明知道她不是共产党,是方家的人,才十九岁……”“为什么不阻止,不报告?!”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建丰同志从来没有的震怒!王蒲忱选择了沉默几秒钟,他必须沉默几秒钟,不是那种思索托词的沉默,而是停留这片刻的时间以表示自己下面的话很难说清楚:“是,建丰同志。孙朝忠同志及时将情况传递给了我,我找到了徐铁英,他说是中央党部的决定,并说总裁和陈部长还有你知道情况,正在党部开会商量。我给毛局长打电话,电话出了故障……”王蒲忱停住了,电话那边也沉默了。这种沉默可不能持续,王蒲忱主动轻声地叫道:“建丰同志……”“是。”王蒲忱必须坦陈自己“想好的意见”了,“我个人的看法是,谢木兰知道了梁经纶同志的真实身份,就算愿意接受也不能释放。她的情绪,她的状态,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方家那些人,更瞒不过共产党北平城工部。最难的是不放她也不能关她,方步亭、方孟敖、方孟韦还有何其沧,哪一个人出面,我们都必须释放。既成事实,谢木兰活着,梁经纶同志就必须离开北平,‘孔雀东南飞’方案就只能放弃,币制改革计划也必然要推迟……”“分析完了没有。”电话那边这一次是带着厌恶了,“说你的意见!”“是……”王蒲忱必须给意见了,“建丰同志,谢木兰和那几个共产党必须处决,关键是做好善后。既不能让方家怀疑,也不能让共产党抓住把柄。”又是沉默,但王蒲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关了。“执行吧。”电话明显在那边挂了,王蒲忱还将话筒放在耳边。呆呆地望着台灯照着的二号专线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又掏出了两盒烟,摞在桌上。平时多少计划,多少难题,只要抽烟都能解决。可今天这个善后计划还能靠烟熏出来吗?王蒲忱放下了话筒,望着那三盒烟出神,第一次连烟也不想抽了。西山监狱后院的墙边,严春明那幅油画里又多了几个人,两个真正的共产党青年学生,两个中正学社的假共产党学生。梁经纶自然还在草亭内,与平时不同,他靠着草亭的柱子,坐在地上,抱着谢木兰,旁若无人。谢木兰眼睛仍然睁着,只是没有了神采,脸也白得像纸。徐铁英显然已经在旁边站了好一阵子了,问道:“要不要叫狱医?”梁经纶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徐铁英目光转向了领着宪兵面对西墙的孙秘书:“孙秘书!”孙秘书转过了身,没有过来,只望着徐铁英。徐铁英:“听你的意见,还要不要叫狱医给谢木兰看看?”孙秘书:“局长,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那好。来两个人把她搀过去。”说完这句,徐铁英径自出了草亭,走进通道,一个人离开了后院。孙秘书带着两个宪兵走进了草亭,站住了,望着梁经纶。没有下令,两个宪兵也只好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梁经纶终于有了反应,横着抱起谢木兰,身子依然挺得笔直,走向西墙时,长衫居然又飘拂了起来!方孟韦来到了崔中石家。“这么多东西,这啷个要得?”叶碧玉两手满满地提着方孟韦送来的东西。方孟韦已经一手一个,左手抱着伯禽,右手抱着平阳,走到了那棵大树底下,坐下时让两个孩子一个坐在左腿,一个坐在右腿。“先别拿进去,崔婶。”方孟韦叫住了往厨房走的叶碧玉,“那个食盒里是刚烤的面包,拿两个给伯禽和平阳。”叶碧玉回头笑道:“反正要吃晚饭了,吃饭时再给他们吃。”两个孩子的眼里已经馋出手来了。方孟韦心里一酸,装出笑容,问两个孩子:“你们说,现在吃还是晚饭吃?”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听妈妈的。”方孟韦:“今天我们不听妈妈的。崔婶,拿来吧。”叶碧玉只好走过来。叶碧玉找到了那个食盒,揭开盖子,立刻显出第一层那个金黄的面包!“这么大,一人先吃半个。”再不容商量,叶碧玉将面包掰成两半,递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接着说道,“方副局长先坐,我给侬去沏茶。”两个孩子教养很好,吃面包时背对着方孟韦,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却吞咽得很快。起风了,头上的树叶沙沙地响着。方孟韦的目光往树上望去,一只鸟从密叶中飞了出来,倏地掠过地面,嘴里已叼着一小块掉在地上的面包。方孟韦望着那只鸟径直飞向了崔叔生前办公的房间外,落在了窗台上。方孟韦一怔,似看见窗户里一个身影闪过——崔叔的身影!定睛再看,只有那只鸟在窗台上吞咽着面包。方孟韦闭上了眼,耳边响起了当时打崔叔的那一枪!方孟韦的眼睛湿了。第77章 前路不祥枪,宪兵,僵直的眼都望着孙秘书。孙秘书的眼却一直闭着,夕阳照脸,大盖帽下明暗难辨。西山监狱后院的高墙下,正中间,梁经纶横抱着谢木兰,这枪怎么开?!孙秘书终于睁开了眼,也不看高墙下那一排人,右手有枪伤,倏地用左手抽出了腰间的枪。宪兵的枪栓同时拉响了。“等一下!”严春明的声音。孙秘书这才望了过去。严春明就在梁经纶身旁,但见他对梁经纶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现在说的话都代表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格。”梁经纶只是听着。严春明:“我本人,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是国民党。现在,我也不相信你是国民党。”梁经纶的眼中闪出一丝希望,望向了严春明,接着把眼中那一丝残存的希望慢慢转到了孙秘书脸上。“不要对他们抱任何希望了。”严春明的声音在梁经纶身旁如洪钟环绕,“李公朴先生被他们杀了,闻一多先生被他们杀了,今天朱自清先生也死了,这些人都不是共产党。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动若脱兔,孙秘书的枪响了!严春明额间的枪眼瞬间即逝,人已经像干柴往后倒下!紧接着第二声枪响!梁经纶手猛地一沉——是怀中的谢木兰动弹了一下——鲜血从她胸口汩汩地冒了出来!接着是宪兵们的枪声大作!枪声飞速撇下了西墙边那一排人,飞过高墙,飞向西山!沉寂了一天的西山突然冲出无数飞鸟,叫声震耳,天空黑了,地面也黑了!天空突然出现这么多飞鸟,在监狱上空聒噪盘旋,伫立在西山监狱前院的徐铁英都惊了,望向身边的王蒲忱:“平时有这么多鸟吗?”王蒲忱:“从来没见过。”徐铁英沉吟了片刻:“同意你的善后方案。中央党部那边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王蒲忱同志,让你为难了。”王蒲忱立刻向站在最后那辆押学生的车旁的人叫道:“调一辆中吉普,带篷的!”“是!”站在车旁的执行组长大声应道,快步向大院那边跑去。王蒲忱转对徐铁英:“方家的电话我去打吧。”徐铁英点着头:“辛苦!”王蒲忱苦笑了一下,向主楼大门走去。“小云,小云!”何其沧一进宅邸院子便喊着程小云的名字。跟在身后的方步亭和方孟敖几乎同时瞥向对方,几乎同时露出从来没有的对笑,又几乎同时很快收了笑容。父子俩心是通的,面子也是通的,只是谁也不肯先放下来。“唉!”程小云的应答,让何其沧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在客厅大门外站住了,等着主妇出来迎接。方步亭、方孟敖也只好站在他身后,等着程小云出来。方步亭耐不住了:“怎么回事,还不出来?”何其沧斜望向他:“人家是在厨房。脱围裙,洗手净面,整理一下总得要时间吧?”方步亭摆了一下手:“嘿!她一个圣约翰毕业的学生,怎么就嫁了我这么个人?!”方孟敖已经站得很直,被何其沧这一扫,立刻领悟,当即取下了头上的大檐军帽,端正地捧在左手的臂弯里。“何副校长……”程小云出来了,接着便是一怔,“你们这是干什么?”何其沧看到程小云便高兴,见她被自己营造的气氛怔在那里更加高兴,吟道:“‘花径不曾缘客扫’。”接着便问:“下一句是什么?”程小云脸红了,也只有她能在何其沧面前发嗔:“不知道。快进来吧。”何其沧:“你不答,我怎能进去?”“酸不酸啊,大校长?”程小云干脆过来挽住了何其沧的手臂,“‘蓬门今始为君开’。进去吧。”何其沧哪曾这般笑过,笑着一直被程小云搀进了客厅的大门。客厅里只站着何孝钰,还有从楼梯上下来的谢培东。何其沧的目光在搜寻。方步亭的目光询望向程小云。方孟敖则望向何孝钰。何其沧:“木兰呢,孟韦去接了?”程小云:“孟韦有别的事,木兰应该快回了吧。”“什么叫快回了?”方步亭语气十分不快,目光从程小云又扫向了谢培东,“西山那么远,孟韦有什么事不去接?”谢培东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叫小李开车沿路去迎一下吧。”方孟敖接言道:“我去吧。”“谁也不要去了。”何其沧被扫了兴,书生气又上来了,“给李宇清打电话,叫他们的什么站长局长亲自开车,给我把人送到家门口来!”“好。我去给行辕办公室打电话。”谢培东欲步又止,望了一眼方步亭,又望向何其沧,“梁教授要不要一起送来?”“他来干什么?还有那么多学生。”何其沧气顺了些,被程小云搀着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坐下了。“知道了。”谢培东转身上楼。方步亭又转向程小云:“都饿了,先上红茶面包吧。”“孝钰去。”何其沧坐下后倒像在自己家里了,“还有孟敖,也去帮把手。”——这话有点儿意思了。何孝钰反倒窘住了,站在那儿,望向程小云。程小云却不望她,看了方孟敖一眼,方孟敖立刻走向了厨房。程小云这时才看何孝钰,笑了一下:“你爸是疼我呢,快去吧。”何孝钰这才转身,走向厨房。方步亭脸上反倒不露任何表情,其实是不知如何反应。“我说的对吧?”程小云笑望何其沧,为方步亭解围。“该疼你的人是他。”何其沧就是要卸掉方步亭身上的矜持,“我留下你是想听戏。今天我不听程派,太苦了。来一段张君秋的吧。”“那就《凤还巢》?”程小云何等机敏。本是个含蓄的事,被程小云蘸个指头便轻轻戳破了。何其沧还就是奈何不得程小云,只好闭上了眼:“唱什么都行。”程小云站起来,刚将两手握在腹前。——二楼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方步亭倏地望向二楼办公室大门。“扫兴。”何其沧眼都懒得睁。戏眼下是听不成了。二楼办公室里,谢培东手按着话筒却迟迟没有提起。他看见一群鸽子偏在这时飞落在玻璃阳台外,丝毫也不惧怕尖厉的电话铃声,还向室内张望。深藏的那股不祥之兆从谢培东眼中涌了出来,他提起了话筒:“北平分行,请问哪里?”电话来自西山监狱的密室。“谢襄理吗?我是王蒲忱啊。”王蒲忱语调匀速,语气关切,“正好,跟您印证一下,令爱谢木兰到家了吗?”谢培东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少顷,反问道:“人都在你们那里,请问王站长这个话是什么意思?”王蒲忱:“情况是这样的。今天释放的人很多,南京有指示,暑假期间,家在北平的学生就地释放,外地的学生送往车站或者郊外责令回家,不能再回学校逗留。刚才听到手下报告,令爱好像上了一辆送外地学生的车……”办公室阳台玻璃窗外的鸽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像是全在冲着谢培东,预告着不祥!谢培东:“什么叫好像上了送外地学生的车?!王站长,今天开会你在场,我们方家也有两个人在场。你是想叫我们行长来接电话,还是想叫方大队长来接电话?!”王蒲忱沉默了片刻:“谁来接电话都不紧要了,紧要的是刚听到的消息,令爱之所以上那辆车,是被几个学生煽动要一起去解放区。我已经下了死命令,派出几路人分头去追,重点是房山方向。现在唯一的请求,就是想请您过来一趟,一旦找到令爱就请您带回家去。令爱回家前最好不要惊动别人,大家心情都正在不好的时候……”“端到这边来吧。”客厅内,程小云望向端着托盘走向西边餐桌的何孝钰,“自己家里,也不是外人。”何孝钰走到沙发这边,一笸箩面包放在茶几正中,红茶摆到了各人面前。还有一个小盅,盖子上烧制时就留有一个缺口,搁汤匙用,也摆在了何其沧面前。“独食?”何其沧望着程小云。程小云点了点头。何其沧:“这我倒还真要猜猜。”真的猜想起来。别人便只好等,还得静静地温颜等着。只有方步亭,悄悄地斜望向二楼的办公室门。“好多年没吃了。”何其沧如此肯定地感叹起来,“黑芝麻糊。小云,是不是?”程小云:“一猜就猜中了,真没意思。”笑说着端起盅底的碟子,一手揭开盅上的盖子,递给了何其沧。小盅,小勺,不稀不稠,江南一带只有孩子生日时才有这个待遇。何其沧接过这盅芝麻糊,心中感慨脸上还不愿放下:“程小云啊程小云,你把我当孩子了?”“你以为自己有多老?”程小云太像江南女人了,“不烫,快点儿吃。”何其沧再也不装,一勺一勺吃了起来。二楼办公室的门开了,很轻,谢培东走了出来。“谁的电话?”方步亭望着还在楼梯上的谢培东。谢培东笑了一下:“那边放人的电话,我带小李去接一下。”“不是叫你打电话让李宇清派人送吗?”何其沧接言道。谢培东下了楼,笑道:“还没来得及打,那边电话就过来了。自己家孩子自己接吧。何校长宽坐。小嫂,正点开饭,不用等我们,留一点儿就行。”程小云站了起来。何孝钰已经走到衣帽架前取下了谢培东的凉帽,递过去时望向他的眼。“谢谢。”谢培东接帽时眼神一如既往,还是那样淡定,还顺手拿起了旁边柜子上的折扇,又转对程小云,“你们都忙吧,好好陪何校长。”接着,他还不忘向何其沧欠了下身子,点了下头,这才徐徐地走了出去。何孝钰走到厨房里时,发现方孟敖那瘆人的目光又出现了。那天永定河边她见过这目光,是在说到崔叔时出现的,这时又见,不禁心中一惊,悄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方孟敖的眼神仍然笼罩着玻璃窗外,笼罩着走向大门的谢培东:“姑爹接不回来木兰……”何孝钰的脸色都变了:“为什么?”方孟敖:“刚才是王蒲忱来的电话。”何孝钰又一惊:“你听到电话了?”谢培东已从方孟敖眼神笼罩的大门消失了,方孟敖倏地回头:“木兰没有往家里走。我得去!”“你不能去!”何孝钰一把拉住了他。方孟敖没想到她会拉住自己,而且是轻轻地拉住自己的短袖,要挣开当然容易,却不能挣,只好望向她的眼。何孝钰轻轻松开了手:“刚才我给姑爹递凉帽,他的眼神很明确,叫我们都待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