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68

谢培东:“市民上个月的十五斤都发放了,这个月要到十五号发放。”方孟敖:“那就只有三天了,三天能弄来这么多粮食?”谢培东:“这就是他们着急的地方。美国援助的粮船还停在公海上,南京政府正在逼着中央银行凑钱,三百五十万美元大约明天就能补偿给美国的驻华商行。”方孟敖很少有这样一声长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他看到这一排营房接近操场的地方,碘钨灯照着郭晋阳站在那里,这就保证了不会有人在窗外偷听房内说话。方孟敖又走了回来,坐下后望向了谢培东:“你和我,两个共产党员这时候就为国民党干些这样的事?”“是呀。”谢培东轻叹了一声,“原来是我和中石同志在干这样的事,他也说过同样的话。”方孟敖将脸掉了过去,又望向了窗外。谢培东:“崔中石同志去年底还向组织提出,希望到我们自己的边区银行去工作。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向上级争取。不过后悔也没用,他在北平分行的作用比在哪里都重要,无人替代。”方孟敖转过脸来:“其中包括要跟我单线联系?”谢培东:“是。他如果走了,就只有我跟你单线联系了。他出头露面要干的那些工作也只有我接替了。为了保住我,我当然不会让他走。我需要他在前面挡子弹嘛。”方孟敖紧紧地盯着谢培东。谢培东怔怔地坐在那里,让他盯着。第68章 军用物资方孟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没有这个意思。”谢培东:“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不要紧,客观上就是这样。很多人都认为,共产党跟国民党就是打仗,争天下。又有谁真正想过,争到了这个天下该怎么做。组织上把我看得太重了。周副主席就曾经说过,建立了新中国,我应该去人民银行当个副行长。那可是比你爹现在还高的位置啊。”“我没有这样看你。”方孟敖知道眼前这个姑爹、党内这个上级一直在拿反话挤兑自己,“要是为了当官,你就不会在1927年还干共产党。”谢培东眼中终于有了光亮,有了欣慰,把椅子向前拖了拖:“今天见梁经纶都说了什么?”方孟敖:“我问他是不是共产党。”谢培东:“他怎么说?”方孟敖:“他承认了。”谢培东一惊:“他承认了!”方孟敖:“不是他自己承认的,曾可达来了,把他共产党学委的身份,还有铁血救国会的身份都跟我摊了牌。告诉我,他就是刘兰芝。”谢培东急剧地思索了片刻,脱口说道:“他们要提前发行金圆券了……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方孟敖:“知道一点儿,焦仲卿和刘兰芝还能有什么处境,我和那个梁经纶都是推出来挡枪眼的。”谢培东对他能有这样的见解有些意外,眼露赞许,接着是更深的忧患:“想知道党希望你怎么做吗?”方孟敖:“崔叔都已经牺牲了,接下来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见了崔叔有个交代就行。”“这不是党的希望!”谢培东神情严肃了,“你不是想听到周副主席的亲自指示吗?”方孟敖一震,慢慢站了起来。“我传达主要精神吧。”谢培东也站了起来,“对于国民党内部这次所谓的反腐败和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其意图是想挽救他们在国统区全面崩溃的经济,挽回他们在国统区日益丧失的民心,以此在全国战场与我军展开决战。中央认为,这挽救不了国民党政权行将灭亡的命运,也阻挡不了新中国即将诞生的步伐。今天国统区的各大城市都是明天建立新中国民族工业的重心,国统区各大城市人民都是新中国的建设者。为了保护各大城市民族工业的基础和人民的生存,凡隐蔽在国民党内,参与这次所谓币制改革的我党同志,均不要抵触,给予配合,拭目以待,静候中央新的指示。”方孟敖:“我能够为他们推行币制改革运输民生物资?”谢培东:“当然。”“运输军用物资呢?”这一问倒是谢培东没有想到的。方孟敖接着说道:“中央现在同意我率领飞行大队为他们运输民生物资,可大战一起,他们就会命令我们为傅作义五十万军队运送军用物资。那个时候周副主席还有毛主席会同意我运吗?”“这个我还真没有接到指示……”谢培东对方孟敖能提出这个问题露出了激赏,“不过以我个人对周副主席还有毛主席的理解,他们应该早就在考虑你提的问题了。把你的想法、看法都说出来,我争取直接向周副主席汇报。”方孟敖:“什么都能说?”谢培东:“入党誓言里就有一条,对党忠诚。”方孟敖:“那我就先给你们包括周副主席提一条意见。崔叔这个人对党忠诚,为人厚道,这两点让我敬重。可发展了我两年,竟瞒着你的身份,临死前还说他不是共产党,我也不是共产党。我知道这是在保护我,可你们保护我就为了让我开几架飞机到解放区去?”谢培东睁大了眼。方孟敖:“抗战第一年,国军就没有飞机了,八路军和新四军更是从来没有飞机,照样在跟日本人打。后来陈纳德组成了飞虎队,再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我们又有了飞机,我们打得很漂亮,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为什么打,为了救我们这个民族。可抗战胜利了,许多人都迷失了航向。就像我来北平前那个代号老鹰的飞行员,好几年他都当我的僚机,跟日本飞机作战,包括飞越驼峰死亡航线,从来没有含糊过。后来却参与了国民党空军的走私,最后一刻我都还想救他,可就算救了他,他也已经废了。我说这些是想让你跟周副主席报告,光有飞机没用,关键是开飞机的人。蒋经国都看到了这一点,冒着险在用我,我们党能不能对我更信任一点儿?”谢培东:“我代表组织,也代表周副主席明确告诉你,党一直信任你。”方孟敖:“未必。你们也许会信任我的为人,却从来没有真正信任我的能力和判断。您是党内很重要的负责人,我能不能问问您,接下来我们党和国民党进行决战会在哪几个战场?”谢培东已经强烈感觉到方孟敖的气场了,十分诚恳:“组织希望听听你的判断。”方孟敖:“在笕桥航校,我是主任教官,国民党空军司令部的教程里有一个科目,就是分析国共决战将在哪个战场。航校的校长包括教务主任在1946年上呈的教学大纲里都说是在西北,在延安。只有我给学员上课,分析共产党跟国民党决战不是在延安,不是在西北,而是在另外三个战场。”“哪三个战场?”方孟敖:“东南战场、东北战场,还有就是华北战场。附带声明一句,当时崔叔还没有发展我。我的这个分析一出,航校那些长官立刻取消了我这个课程,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到了今年6月我不愿轰炸开封,他们要军法制裁我,蒋经国调阅我的档案,也许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我的这些分析,才起了重用我的念头。绝不仅仅因为我爹是北平分行的经理,利用我来打他。国民党内能跟我党争青年、争人才的,也就剩下一个蒋经国了。”谢培东被他说得默在那里好一阵子,缓过神来低声问道:“把你对三大战场的分析重点说一下,尤其是华北战场。这牵涉到中央部署你的行动,我得立刻上报。”方孟敖:“东北战场的决战应该在辽沈,华南战场的决战应该在徐蚌,华北就不要说了,在平津。最关键是华北的位置,出关可以配合辽沈,南下可以会合徐蚌。如果我党先在东北或者华南开战,周副主席和毛主席就会同意我帮傅作义运送军用物资,好把傅作义五十万大军稳在平津,既不让他们出关,也不让他们南下。”谢培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接着浮出了笑意,还叹了一声:“看来组织,不对,不是组织,是我对你的认识太不够了……这些话你为什么从不对崔中石同志说?”方孟敖:“崔叔除了给我谈我们党的信仰,叫我隐蔽,从不跟我谈具体任务,我怎么说?”谢培东:“这是我的责任。接下来,我一定尽快把你的话报告上去,周副主席一定会给我们明确指示,给你明确答复。”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别的指示我都不需要传达了,从今天起你就按蒋经国说的去做。我们党少不了你,铁血救国会也少不了你。”“不想谈谈孝钰和木兰的事吗?”方孟敖突然觉得这个姑爹也和崔叔一样的可怜。谢培东又慢慢望向他:“孝钰我会找机会和她谈,让她听你的。至于木兰,她不是党员,组织不能跟她发生关系,我也管不了她。”“想不想我来管?”“唉。”谢培东叹了一声,“你爹已经去管了。”方孟敖:“他?怎么管?”谢培东:“这也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我来之前,你爹已经去找梁经纶了。他居然分析出了梁经纶在我党的身份是伪装的,高度怀疑他是蒋经国安插在何副校长身边的人。”方孟敖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望向了窗外,下意识地掏出一支烟和那个打火机,掀开了打火机的盖子,打燃了火,却又关了打火机的盖子,把叼在嘴上的烟也拿了下来:“我爹这个人确实精明,厉害。可真干起来,他斗不过国民党那些人。上次救崔叔,连个徐铁英的秘书也没有斗过。他不是梁经纶的对手,更不是铁血救国会的对手。”谢培东苦笑了一下:“你理解他,比别人都深。”方孟敖转过身来,把打火机和烟装进口袋,拿起了桌上运粮的单子:“您把运粮的单子交给民调会,粮食让他们运去,赶紧回去见我爹吧。跟梁经纶摊牌以后,他一定在等着跟您商量呢。告诉他,不要管我的事,也不要管木兰和孟韦的事,不要跟铁血救国会斗。他管不了,也斗不过。现在他也就相信您一个人了。”方孟敖这句由衷的话,让谢培东突然冒出一阵莫名的感慨:“是啊,快二十年了,他对我一直深信不疑。说句心里话,要问我这一生常感到对不起哪个人,这个人也就是你爹了。这可是违背组织原则的话,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讲。”方孟敖想回给他安慰的一笑,却笑不出来,说道:“不要这样想,姑爹。您是个了不起的共产党。以前我听崔叔的,以后我会听您的。”“听党的。”谢培东低声说这三个字时没在看方孟敖,“我走了。”“曾可达应该来了。”方孟敖望向了门外,“我送您。”跟在谢培东身后,方孟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背影》!——这个背影到底是共产党,还是父亲,此时已经跟血缘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曾可达果然来了,青年军营长陪着,站在营房门口,看车队卸粮食。“曾督察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方孟敖盯向那个青年军营长。曾可达向他们一笑:“是我不叫他告诉的。谢襄理辛苦了。”谢培东:“应该的。”曾可达:“还有九百吨今晚能都运来吗?”谢培东:“最好能从哪个兵营调个汽车连来。”曾可达:“那就不要调了,哪个兵营装了粮食都会拉到他们那里去。调车、运粮,谢襄理都不用管了。毕竟上年纪的人了,回去休息,顺便代我向方行长致意,就说我代表国防部调查组感谢他。”“听曾督察的吧。”方孟敖望向谢培东。曾可达的意思竟和刚才方孟敖的意思一样,谢培东益发感觉到方孟敖有一种旁人不及的第六感,点了下头:“那运粮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曾督察的话我一定带到。”曾可达转对那个青年军营长:“用我的车送谢襄理。”青年军营长:“是。”曾可达的吉普就停在营房门口,青年军营长拉开了车门,谢培东上了车,又向曾可达和方孟敖挥了挥手。吉普送他走了。曾可达这才对方孟敖:“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两个人走进了营房。“开了个碰头会。”曾可达望着方孟敖,“明天发粮,陈继承和徐铁英他们要在现场抓共产党。”方孟敖也望向他:“是不是要我配合,进一步证实我不是共产党?”“不是这个意思。”曾可达手一挥,“刚接到的消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叫梁经纶负责明天的行动,控制局面。陈继承、徐铁英他们要抓人,第一个抓的就会是梁经纶。”方孟敖:“共产党怀疑上梁经纶了?”曾可达:“无法判断。也有可能是因为梁经纶有何其沧的背景,有司徒雷登的背景。北平城工部直接归周恩来管,周恩来布的局从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党国内除了一个建丰同志,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可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掣建丰同志的肘。立刻就要推行币制改革了,我们求稳,他们偏要求乱。”方孟敖:“经国先生的意见是同意他们抓,还是不同意他们抓?”曾可达苦笑了一声:“谁能不同意抓共产党?关键是明天不是抓人时。”方孟敖:“那要怎样才能不让他们抓人?”曾可达:“除非学生不闹事。还有,徐铁英通过党通局向总统提出了质疑,抓了他的秘书,却不抓共产党,他不理解。”方孟敖冷笑了一下:“这就是针对我来了。他们杀崔叔的时候,说他是共产党。后来对质,徐铁英又说他不是共产党。那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贪腐杀人灭口。真相现在只有那个孙秘书和马汉山知道。放了他的秘书,放不放马汉山?两个人都放了,崔中石的死怎么结案?”曾可达:“不要再纠缠崔中石的事了。这件事毕竟还牵涉到你的父亲,背后还牵涉到宋、孔,牵涉到党产。再纠缠就会严重影响币制改革。这是建丰同志的意见,他委托我向你说清楚。”方孟敖:“那坚决反腐就是一句口号了。”曾可达:“不会是口号。当务之急是让他们收敛,配合我们推行币制改革。到时候账还是要算的。”方孟敖:“要我干什么,直说吧。”曾可达:“今晚把那个孙秘书放出来,明天让徐铁英他们不要抓梁经纶。”“放也可以。”方孟敖闪过一丝坏笑,“马汉山一起放。”曾可达:“抓马汉山可是国防部下的文,南京方面不好交代。”方孟敖:“那个文就是陈继承、徐铁英和南京方面的人串通搞的。崔中石死了,过去陈继承他们贪了多少,后来徐铁英怎么想分侯俊堂的股份,这些事都攥在马汉山手里。明天发粮,他们只要发现马汉山出来了,还真可能不敢闹事。要闹事,我就叫马汉山对付他们。”曾可达沉吟了片刻,下了决心:“好。离发粮只有几个小时了,你立刻去西山监狱放人,王蒲忱那里我打电话。”方孟敖:“不用先向经国先生报告吗?”曾可达:“我去报告,我负责任。”方孟敖唰地一下两靴一碰,向曾可达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接着从桌上拿起了车钥匙,拿起了雪茄和火机:“我去了。”曾可达被他这个军礼敬得还没缓过神来,方孟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曾可达还在琢磨刚才这个军礼,立刻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人格魅力上升了,抻了一下军服的下摆,也大步走了出去。军统西山秘密监狱王蒲忱卧室里,一屋子的烟味,麻将还在桌上,显然是刚撤的牌局。马汉山一杯酒,一碗饭,一大碗虫草蒸的鸭子,正在吃消夜,吃了一半。王蒲忱陪着,方孟敖站到门口就笑了。马汉山比以前胖了,还白了些,看到方孟敖便站了起来,也笑。方孟敖:“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吃完了再说。”马汉山:“蒲忱倒好,两盒上等的虫草,本是给他补身子的,他却给我吃,好让我有精神熬夜打牌。现在用不着了,蒲忱,叫他们都端出去吧。”王蒲忱:“老站长,方大队长是来接你的。你跟他走,我叫人替你收拾东西。”“好。”马汉山居然一句也不再多问,向方孟敖走来。方孟敖:“也不想知道我接你去哪里?”马汉山笑道:“方方面面都想我死,还能去哪里?方大队长,看得起,你给我一枪,就当还了我打老崔的那一枪,我也痛快。”方孟敖:“七九的步枪,够不够痛快?”马汉山:“七九的好,一颗子弹就够。老子一生也耗费了太多东西。”方孟敖绷起了脸:“谁的老子?”马汉山:“又多心了不是。方大队长,跟我的几个女人都先后跑了,就剩下一个儿子,偏又像我,整天在外面混。你是个好人,要是愿意,帮我管管他。”“没有谁要枪毙你,还是你自己管吧。”方孟敖望向了王蒲忱,“明天一早就要发粮,时间很紧,我带马局长先去粮站,他的东西你随后派人送来。”“别介!”马汉山好像早在等着他翻到这一篇,立刻伸出一只手掌堵向王蒲忱,接着一屁股坐下,抬头望着方孟敖,“方大队长,我刚才说了,方方面面都想我死。要是拉出去一枪,我跟你走。要是还让我替他们去发什么粮,就请你转告那些人,马汉山已经自裁了。”王蒲忱的脸沉了下来。方孟敖倒像是天生就喜欢马汉山这个劲儿,反倒笑了:“不愿意背黑锅了?”马汉山:“背黑锅算个屁。方大队长,军营一别,这几天曾可达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方孟敖:“告诉我什么?”马汉山:“看样子你还真不知道。听兄弟一句劝,那个粮我不会去发,你也别去发。要发,让曾可达、徐铁英还有陈继承许惠东他们去发。”方孟敖看了一眼王蒲忱,王蒲忱也有些惊诧。于是,方孟敖又望向了马汉山。马汉山:“我下面说的话与蒲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蒲忱,你听了也不要去追查,查了也没用。”王蒲忱冷静了:“我不查,老站长请说吧。”马汉山:“我这里有几个最新的数字。现在是中华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在三个小时前,也就是中华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一日十二点截止,跟中华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底的统计对比,才十一天,国统区城市的物价总指数又已经上涨了90%。细算一下吧,上个月底比抗战前食物上涨是二百零五万倍,这十一天突然涨到了三百九十万倍;上个月底住房上涨是四十点五万倍,这十一天已经涨到了七十七万倍;衣服、帽子、鞋子,包括短裤、袜子上个月上涨是三百四十三万倍,这十一天已经上涨到六百五十二万倍……不算了。方大队长,我说的这几个数字,你应该听明白了。”方孟敖先是一惊,脸色立刻凝重了,刮目望着马汉山,又望向王蒲忱。王蒲忱不得不接言了:“老站长,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数字谁告诉你的?”马汉山又笑了:“蒲忱哪,你以为这些人争着跟我打牌是认我这个老站长?他们是认我口袋里剩下的这点儿美元。我每天叫他们拿美元去买东西,只要算一下跟法币的汇率,就能算出来。”方孟敖:“看来他们让你当这个民调会主任还是选对了人。”马汉山:“选对个屁。也就知道老子家里的女人都跑了,一个混账儿子也不管了,不会跟他们争着攒遗产罢了。方队,你是个干净人,听我一句劝,靠美国人施舍那些东西发不了几天。何况好多双贼眼在盯着美国人那些援助。明天发了学生和老师的粮,接下来拿什么发市民的粮?不要记你父亲的仇了。他有办法,跟美国人说一声,你也赶紧走吧。”方孟敖望着眼前这个人,心里竟莫名地有些感动了,当然更多的是怜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送儿子去上学?”马汉山愣了一下,接着露出苦笑:“还不都是抗战胜利害的。当了个北平肃奸委员会的主任,每天金山银山的在手里过,几个贱人先是背着我在后面天天打、天天捞,捞够了一个个都跑了。去年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到香港上大学,两个月就回来了,钱花了个精光,一堂课也没上。还找我要钱,说是谈了一个北大的女学生。我呸!原来是在前门饭店开了个总统套,天天从八大胡同叫人,还专门有人送大烟。3月份我登了个报,宣布脱离了父子关系。因为4月份要我当这个民调会的主任,我不要脸,党国还要形象哪……我应该都说清楚了,方大队长。”方孟敖:“都清楚了。我们走吧。”马汉山:“你还要我去?”方孟敖:“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就当明天领粮的那些学生都是你的孩子。”马汉山心里怦然一动:“我哪里生得出那么多好孩子?”方孟敖:“只要去帮他们,就都是你的孩子。”“我去!”马汉山倏地站起来,“方大队长,哪一天你还记得起我这个人,就也帮我救救我那个混账儿子。”说着竟抢着先出了门。方孟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望向王蒲忱。王蒲忱:“方大队长先去吧。那个孙秘书交给我,我亲自送他去警察局。”方孟敖:“再帮我干件事吧。”王蒲忱:“方大队长请说。”方孟敖:“派几个兄弟去找到马汉山的儿子,送到南京去,戒毒。”王蒲忱:“没问题。”方孟敖伸出了手。王蒲忱伸出了手,却没有握:“我先送你们。”“好。”方孟敖让王蒲忱跟着,大步走了出去。西山秘密监狱大门院内。挥着手,目送方孟敖的吉普出了大门,王蒲忱转过身来,向左边的监押区走去。四名行动组的人跟着他。王蒲忱停住了,问道:“这几天都是谁在陪老站长打牌?”行动组长:“每天两拨,都是看押组的人,轮班陪着打。”王蒲忱:“替老站长进城买东西也是看押组的人?”行动组长:“好像也是吧。”“看押组不能离开监狱,没人管吗?”王蒲忱转过头盯住那个行动组长。行动组长:“这就要问总务处了。站长,我把总务主任叫来?”“不用了。你们在这里等着。”王蒲忱一个人向监押区走去。王蒲忱缓缓走到一道大钢槽推拉的铁门前站住了。好深的一道走廊!走廊顶上约五十米一盏十五瓦的绿罩灯,不知有多少盏,昏黄地照着,左边是用整面花岗岩砌成的死墙,只右边是一溜铁栅栏牢房。王蒲忱站在铁门外,也不抽烟,也不咳嗽,向右边看押房大玻璃窗内望去。看押房内,一个看守在床上打鼾,另一个看守也趴在窗前的桌子上睡觉。最可恨的是,王蒲忱走了进去,两个人依然毫无知觉。王蒲忱望向趴在桌上那个看守,发现这个人手里竟然还攥着几张美钞!再望向仰面睡在铁床上的看守,上衣口袋里也露着美钞!不用说,这就是刚陪马汉山打牌的那两个,赢了钱,打累了,值班倒成了睡觉。王蒲忱不再看他们,望向了挂在墙上的那一大串牢房钥匙,径直过去取了下来,出了门。王蒲忱开了大铁门的锁,双手往上一抬,铁闸门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便推开了。王蒲忱慢慢地向走廊那头走去。两个看守没有知觉,右边牢房里也一片沉寂。到了走廊尽头,王蒲忱在一间单人牢房外站住了。那间单人牢房内,一双眼睛在看着他。王蒲忱无声地开了牢房门,做了个手势。那双眼睛站起来,是孙秘书,无声地走出了牢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大铁闸门走来。出了门,孙秘书站在一边,王蒲忱向看押房望去。两个看守兀自在死睡。王蒲忱抬起铁门关上,又锁了。孙秘书看着王蒲忱走进值班室,将那一大串钥匙挂到墙上,走了出来。孙秘书望着王蒲忱,王蒲忱望着孙秘书,两个人都摇了摇头。接着,两个人向外面走去。走进西山监狱密室,偌大的电讯台前,王蒲忱伸了下手,示意孙秘书坐下。孙秘书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王蒲忱不再招呼他坐,拿起了那部直通南京的电话话筒:“二号专线吗……建丰同志好!”站在一旁的孙秘书下意识地双腿轻轻一碰,身子挺得更直了,紧望着王蒲忱手中的话筒。王蒲忱:“是。方孟敖已经把马汉山领走了,朝忠同志就在这里……是。”他捂住了话筒,对孙秘书:“建丰同志要跟你说话。”紧接着将话筒递了过去。那孙秘书双手伸了过去,激动地接过话筒:“是我。报告建丰同志,我是孙朝忠。”王蒲忱终于能够抽烟了,掏出烟,向密室那头走去。孙朝忠的真实身份竟是铁血救国会潜伏在国民党全国党员通讯局核心的人。这个身份,除了蒋经国,在铁血救国会内部,也只有王蒲忱一个人知道。王蒲忱走到密室尽头,开了地上那台小型的美式风扇,用风扇的声音掩盖那边通话的声音。孙朝忠杀崔中石,系执行建丰同志的绝密预案,黑锅扣在了徐铁英头上,竟然瞒过了所有的人。被关到这里,王蒲忱除了保护他的安全,也没有跟他多说过一句话。铁血纪律,孙朝忠和建丰同志通话,王蒲忱当然要回避。接听电话的孙朝忠:“是。建丰同志放心,朝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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