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达:“刚才陈副总司令说总统对我们的谆谆教导,没有说完全。总统教导我们的是八个字,前面四个字是‘忠孝仁爱’,后面还有四个字是‘礼义廉耻’!党国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就是因为我们中间有太多人忘记了这后面四个字!我们国防部调查组就是冲着这四个字到北平来的!”“你指的是谁?”陈继承勃然大怒了,“当面给我说清楚!”曾可达:“我们正在调查,到时候向陈副总司令、傅总司令还有南京中央政府我们自会说清楚。”陈继承:“好,好!我现在不跟你们空谈误国。对我刚才的提议,对正在闹事的共党和学生,你表个态!”曾可达:“这件事,我无权表态。”陈继承:“抓共产党无权表态,抓自己人你倒有权妄为?”曾可达:“抓谁都不是我的权力。刚才陈副总司令说要以武力解决今天民调会的学潮是剿总的意见,我想明确一下,剿总的这个意见有无正式公文。明确以后我立刻请示南京,请示国防部建丰同志。要说权力,我只有这个权力。”“你们都听见了,人家抬出国防部了!”陈继承气得有些发抖,望了一眼王克俊,又望向李宇清,“宇清兄,你代表的是李副总统。克俊秘书长,你代表的是傅总司令。北平、天津要靠我们守,华北的仗要靠我们打。你们总应该发表明确的态度吧?”李宇清和王克俊隔着站在那里的陈继承对望了一眼,二人同时站起来。李宇清:“如此重大的决定我必须电话请示李副总统。”王克俊:“我也必须请示傅总司令。”陈继承:“那就立刻请示,休会一刻钟。一刻钟后必须做出决定,绝不容许共产党操控的学生再闹下去!”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已是烈日炎炎,学生们忍着饥渴,流着热汗。当局仍然没有明确答复,正中东北的那些学生依然坐在那里,每一条干涩的嗓子都在同时唱着那首让他们悲愤不已的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四周,声援他们的北平学生都又站了起来。汗水泪水在无数张脸上流淌。附和的歌声到处哽咽地响起:“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满脸的泪水,何孝钰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倾情释放过自己,她的歌喉一向被誉为全校第一,可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人为什么要唱歌——原来,理想和信念跟人的感情是这样的血肉不可分离。唯一让她现在不能完全分辨清楚的是,此刻的热血和悲伤到底是为了那些东北的同学还是因为自己!泪眼中她仍然能看到谢木兰也在梁经纶的身后激动地唱着。歌声中,他们都不知道正在酝酿的危险一步步向他们逼近。许多同学都挽起了手,在那里同声高唱。何孝钰也发现有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也握住了那只手,依然流着泪在唱: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突然,她发现那只握她的手有些异样,这才泪眼望去,她太意外了!站在身侧握她的人原来是老刘同志!何孝钰刚止住声,老刘同志示意她接着往下唱。何孝钰移开了目光,跟着歌声继续唱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老刘同志慢慢松开,将她的掌心翻到了上面。老刘同志用手指在何孝钰的掌心中虚写了一个“走”字!共产党员!下级服从上级!何孝钰尽管热血仍在沸腾,却不得不服从老刘同志以这种特殊方式对自己下达的关心的指示。可人潮叠浪,挤出去谈何容易?立刻有两个何孝钰并不认识的男同学挨了过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艰难地护着她在人群中一寸一寸地挤去。何孝钰猛一回头,老刘同志不见了。何孝钰脑子里蓦地想起了《共产党宣言》开头的那几句话,她在自己的心里神圣地朗诵起来:“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何孝钰被两个同学护着,仍然转过头在寻找。这回她没有在人群中寻找老刘同志,也没有去望一眼燕大那条横幅,她不想再看到梁经纶和谢木兰在干什么,而是定定地望着民调会的大门,她希望看到另一个“幽灵”——方孟敖!北平华北剿总会议室。一刻钟的休会很快到了,各自又都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开会。”陈继承还是那张脸孔,十分反动的固执,十分固执的自信,“下面听李副官长宇清宣布李副总统的指示,请王秘书长克俊宣布傅总司令的指示!”对面一排的六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望向坐在陈继承两侧的李宇清和王克俊。他们同时感觉到,李宇清和王克俊已在刚才取得了默契,两人隔着陈继承碰了一下眼神。接着李宇清说道:“请王秘书长先宣读傅总司令的指示吧。”“好。”王克俊打开了桌前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用毛笔工楷写就的公文纸——密密麻麻足有上千字,这不像休会这十五分钟临时做出的指示。大家更严肃了,就连站在王克俊身旁的陈继承似乎都有了预感,向王克俊手里那张公文瞄去。王克俊已经站起来,习惯性地清了下嗓子:“诸位。鄙人受傅总司令作义长官委托,要向大家宣读一份傅总司令亲笔的重要函件!请各位起立!”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一齐站了起来,目光全望向了王克俊。“蒋总统、李副总统钧鉴!”王克俊语气沉重地念出了这两个名字!有军职的人包括马汉山都是两腿一碰。无军职的刘瑶章、许惠东包括方步亭也都跟着挺直了身子。王克俊这才开始诵读正文:作义蒙总统、副总统不弃,委以华北剿共总司令部总司令之重任,荷守御华北镇守平津之重责。年初以来,与数十万共军四面作战,平津交通被阻、晋察冀多处重镇数度失守。赖将士用命,平津线得以打通,而环北平之石家庄、平山、阜平仍陷落于共军,近日逼临北平之保定、廊坊、房山激战又起,非举国军五十万将士浴血之力与共军决一死战无以克复失地,以尽守土之责。然守土者何?仅北平一城,数十万国军之军需常陷于不济;两百万市民皆陷于饥饿;人心浮动,学潮迭起!作义实不知守此饥饿之城、动乱之区,意义何在?尤使作义不能解者,7月5日北平市参议会擅议驱逐东北一万五千学生于先,国军第四兵团枪杀请愿学生于后,竟因民食调配委员会配给粮食不足所致!该东北一万五千学生皆国府动员来北平者,今北平市政界此举何以与国府恤民之策相悖如此?‘七五’以来,东北学生、北平各学府师生及举国各界,声浪如潮淹骂作义!傅某为党国军人,有为国家疆场捐躯之义,无为各派官场受辱之责。军心民意皆陷作义于不义,军需民食皆掣作义于两难,则不战已败!兹恳求总统、副总统斥除职下华北剿总之职,另简贤能,或能解此内外之困,不负党国重托!陈词近于悲愤,闻者无不愕然。最惊愕的当然是陈继承。傅作义是华北最高军事长官,自己是仅次于他的军事长官,同有镇守北平指挥华北战局之责,他事先拟好的辞职函自己竟毫不知情,却突然拿到这个会议上来念,而书函中指责之人首推就是自己!不禁又羞又恼,蒙在那里。唯有曾可达眼睛亮了。他立刻想起了建丰同志电话中的声音:“陈继承、马汉山之流敢于捣乱,你就去找傅作义将军,也可以去找李宗仁副总统,他们会站在我们一边……”他知道今天这一仗自己这边赢了,可陈继承他们不会死心,暗中用目光扫视着不同人的反应,等待即将发生的短兵相接。王克俊念完了便将那封辞职函隔着陈继承双手向李宇清递去。会议室内一片死寂,会议室窗外大树上的蝉鸣便显得十分聒耳!“克俊兄。”李宇清望着递在面前的那封辞职函,脸色十分凝重,“傅总司令这封辞职函兄弟可不敢接呈。”“那我就带回去请傅总司令亲呈总统和副总统。”王克俊立刻将辞职函放进了桌前的公文包内。“我也传达一下李副总统的指示吧。”李宇清说着又望了一眼王克俊,“听了李副总统的意见,希望傅总司令不要再递这封辞职函。”曾可达的眼更亮了,心里更有底了。马汉山那张原来满有底气的脸已经完全没有底了。一直不露声色的徐铁英,这时虽仍不露声色,眼睛却睁得很大,他要开始盘算如何应变了。方步亭也在凝神等待,等待的是什么,他的眼中依然是一片迷茫。李宇清直接传达李宗仁副总统的指示了:国民政府乃全体国民之政府,全体国民乃国民政府之国民。兹有东北一万五千多学生,因战乱蒙政府体恤安排迁至北平就读,此政府对国民应负之责任。北平市政府及驻北平党国各机关部门均应一视同仁妥善安置。7月4日北平市参议会所提交遣散东北学生之提案殊欠稳妥,以致7月5日爆发东北学生与政府之冲突。民心浮动,举国哗然,使政府之形象受损,更贻共党攻击之口实。近日以来,国府已有明确指令,务必安抚学生,北平各机关部门竟无任何举措,以致学潮愈演愈烈,矛头直指肩负华北战局重任之傅作义总司令。宗仁身为国府副总统且曾任北平行辕主任,心常不忍。特命行辕留守处副官长李宇清代表本人亲临聚会现场安抚民众。民众所提一切合理之要求、合法之情事,均应尽力应承。对‘七五事件’负有直接责任者,亦应挺身面对民众,各引其咎。陈继承脸色大变!马汉山脸色大变!还有那个一直没有吭声的许惠东也脸色大变!“这就是李副总统和傅总司令的指示吗?”陈继承缓过神来兀自大声问道。李宇清第一个不高兴了:“陈副总司令,鄙人总不敢假传李副总统的指示吧?”陈继承又转望向王克俊:“王秘书长,傅总司令是华北剿总的总司令,我陈继承还是华北剿总的副总司令。面对共党,面对共党操纵的学潮,傅总司令做出这样的表态,总应该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吧?”王克俊的脸也淡淡的:“报告陈副总司令,这样的话您应该亲自去问傅总司令。克俊不便转达。”“那好!”陈继承已经气急败坏了,“我也可以向南京辞职,还可以直接电话报告蒋总统!”说完径自离座,乱步走出了会场。“执行李副总统的指示吧。”李宇清开始主持,“刘市长、许参议长,请你们会同协商,能不能先撤销北平市参议会7月4日那个提案,然后拿出一个救济东北学生的方案。对北平市这几个月来的民食配给和民生物资做一次清查。”刘瑶章和许惠东对望了一眼。许惠东面容黯淡,答道:“我去召集参议会,传达李副总统的意见。”刘瑶章:“救济东北学生的方案我已经做了三个了,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再做一次。至于北平市这几个月的民食配给和民生物资的清查,我无能为力。国防部调查组就在北平,他们应该清查,能够清查。”李宇清立刻望向了曾可达:“曾督察。”曾可达:“我们清查!一定清查到底!国防部稽查大队的方大队长还在门外等着马副主任。马副主任似乎应该配合一下。”马汉山望向曾可达,同时也望向了跟曾可达站在一起的徐铁英。徐铁英这时两眼却望着前方,并不看他。马汉山嚷道:“什么配合,拿铐子来,老子去顶罪就是!”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人群突然激动起来!被两个男同学护卫着已经挤到了接近人群边缘的何孝钰回头一望,眼睛从来没有这样亮过!几乎不用军警维持秩序,激动的学生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她只能看见一辆敞篷吉普车的后排站着马汉山,居然高举着一只手——那只手上戴着手铐,另一只手却吊着绷带!学生人群发出了欢呼!许多人在跳跃!何孝钰太想看见开那辆吉普的人了,可只有让开道的学生能看见,那当然是方孟敖!何孝钰从来没有这样向人家提出过要求,竟然向护卫她的一个男同学说道:“抱起我,让我看看。”那男同学只浅笑着摇了摇头。何孝钰站在那里不愿意走了,她一定要等着看到那个人的身影。由于学生的配合,吉普不久便开到了大门边。何孝钰终于看到了跳下车的那个身影——方孟敖没有任何做作,也没有跟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只是双手将后排的马汉山举起放下了车。何孝钰看得更清楚了,方孟敖并排引着马汉山走进了民调会的大门。在人群里,几乎同时,另一双眼却望向了烈日当中的天空——老刘同志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了连绵的群山!太阳下出现了绵延山西、河北、河南八百多里的太行山脉!河北平山县,但见太行山主脉在这里如一条龙蛇不管不顾磅礴逶迤往南而去,却甩下方圆百里一堆群山。山峦的北处尽头,俯瞰即是人烟辐辏之华北平原,往南皆莽莽苍苍,人迹罕至。历史的声音突然慷慨激昂,在这片群山上空响起:“就在距北平西北两百多公里处,公元1948年,河北平山县这一片太行山的余脉,因一处名西柏坡的村落而赫然史册!是年5月,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率领的中共中央核心机关移跸于此。潜龙勿用,任国民党空军飞机搜寻轰炸,中共领袖深藏在千山万壑之中;飞龙在天,弹指间便将发动决定中国命运的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一二日内便可龙行虎步,定都北平。”那画面在阳光下倏地停住了,显出了万山丛中隐约可见的那一片院落,这片院落就坐落在中共中央所在地西柏坡。隐约传来马蹄声急,但见一行五骑,穿行在山道上,闪过山道旁散落民居。零碎的小块庄稼地,遥有村民耕作,显然常听见这样的马蹄声,因此并不惊诧,只是停下锄头向五骑马上穿着灰色军服的人笑着招了招手,依旧耕作。一棵参天大树荫蔽下的小道旁,站着好些警戒的军人,一行五骑立即勒住了缰绳。第一骑马上的军人翻身下马——竟是华北局城工部部长刘云。跟着的四骑军人都翻身下了马。刘云将缰绳递给了一个军人,又取下腰间的手枪递给他:“在这里等着。”“是!”刘云独自一人向大树下走去。一个腰别手枪的军人,带着两个执枪的士兵迎了过来:“是刘云部长吗?”“是。华北城工部部长刘云前来汇报工作!”那个腰别手枪的军人:“周副主席在等你,跟我来吧。”“是!”刘云跟着那个军人向远处那座院落大门走去。第43章 保护学生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总储仓库大坪。人全都站着。青年航空服务队的二十名飞行员排成两列,站在两旁。民调会那些人包括李科长、王科长站在两行飞行员的中间。下午三点多的太阳似乎更加炙热,大门外的学生们都饿着渴着,飞行员们便自觉都不喝水,民调会那些人自然也没有水喝。汗都没得出了,一个个也尝到了嘴唇干裂的味道,眼睛便昏花,只能模糊看见站在大铁门外沙包上那个长官的背影,还有已看不清字的横幅和望不到边的人头。铁门外沙包上,李副总统的副官长的声音通过喇叭仍在断断续续传来。飞行员们笔挺着认真在听。民调会那些人也紧张起精神费力地在听。李宇清喇叭中的声音:“……因此,请同学们、同胞们理解时局之艰难、政府之苦衷……遵宪守法,各回学校。东北同学如何安置,北平各学校师生及北平民众之粮食油煤如何按时配给,李副总统和北平市政府以及各有关部门一定密切磋商,尽快解决……”短暂的沉寂。显然是商量好了同样的问话,同时有十几个学生的喊话声传来:“民食配给都被贪了,请问,李副总统拿什么解决?!”“同学们……”李宇清的喇叭声。很快十几个学生的喊话声又打断了李宇清的喇叭声:“贪腐的罪犯什么时候惩治?!被抓的同学什么时候释放?!经济一片萧条,为什么还要内战?!李副总统能够明确答复吗?!”接着传来的便是无数人的声浪:“反对贪腐!反对饥饿!反对迫害!反对内战……”“同学们……同学们……”李宇清的喇叭声完全不管用了。民调会总储仓库内。空空荡荡的仓库,只有一张记账的桌子和一把椅子。方孟敖和马汉山两个人站在这里显得更加空荡。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方孟敖在听着,马汉山也在听着。“都听见了?”方孟敖将目光望向了马汉山。“听多了。”马汉山一手铐子,一手绷带,居然还抬着头。仓库的大门是锁着的,镶在大门上的那道小门是开着的,方孟敖走了过去,一脚将小门也踢关了。外面的声音便小了。方孟敖又走了回来:“那就不要听了,说吧。”“说什么?”马汉山这才望向了方孟敖。“粮食,买粮食的钱,买粮食的账,包括被饿死的人,被杀死的人!”方孟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眼中的精光也收了,脸上露出了笑,“这些事我们今天都不提。怎么样?”马汉山蒙了一下,接着便回以无赖的笑:“不提这些,方大队长难道要跟我说喝酒,说女人?”方孟敖:“就说这些。喜欢什么酒,喜欢什么女人,喜欢哪些古董字画,都可以说。就是不说民调会的案子。打个赌吧,我们两个,谁先说了民调会的案子,谁就输了。”马汉山收了笑:“输什么?”方孟敖:“今晚请客。我输了请你们民调会的人吃饭。你输了请我们大队的人吃饭。”“就赌一顿饭?”马汉山当然不信。方孟敖:“嫌少?那就赌大些。谁输了,就请外面那些学生吃饭,有一万人就请一万人,有两万人就请两万人,怎么样?”马汉山又挤出了笑:“方大队长,北平可没有这么大的饭店。”方孟敖:“那就给每人发一顿吃饭的钱,让他们自己吃去。”马汉山知道方孟敖今天是绝对饶不了自己了,想起一个月来因此人日夜不得安生,这个坎也是过,雄也是过,干脆一只脚踏到了椅子上:“这个赌我不打。”方孟敖:“输不起还是舍不得?”马汉山:“现在一石米要一千七百万法币,每人一斤米,一万人吃一顿就得十亿法币,两万人就得二十亿法币。加上下饭的菜钱,怎么也要三十亿法币以上。方大队长,在北平能拿出这么多钱跟你赌的只有一个人。要赌,你应该去找他。”说到这里,他露出了坏笑。方孟敖似乎等的就是他这一脸坏笑:“好啊,你输了、我输了都去找这个人出钱。告诉我,这个人是谁?”马汉山笑得有些不自然了:“方大队,你输了可以找他出钱。我输了可不能找他出钱。”方孟敖:“直说吧,这个人是谁?”马汉山又露出了坏笑:“方大队长,除了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行长,这个人还能是谁呢?”方孟敖心里想的是一记猛拳,打掉他那一口黑牙!两臂却抱在胸前,脸上露出了比他更坏的笑:“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行长敢公然拿银行的钱为我请客?”马汉山:“公开拿出来私用当然不合适,找个名目走个账,那还是可以的。”方孟敖眼睛从马汉山的头脸慢慢扫向了他那条踏在椅子上的腿,突然猛地一皮靴,将那把椅子贴着地踢了开去。马汉山的腿立刻踏空了,身子跟着往前一栽。方孟敖瞅准了一把端住了他那条断臂!人是扶住了,那条断臂被方孟敖往上抬着,痛得连天都黑了,马汉山一口气吸到了肠子里,亏他愣是咬着牙不叫出来,喘过了那口气,竟还说道:“谢谢啊……”方孟敖仍然使暗劲搀着他那条断臂:“不用谢。坐下,请坐下告诉我找个什么名目,怎么走账才能拿出这么多钱。万一我输了,也好向北平分行要去。”一边叫自己坐,一边依然搀住自己的断臂不放,马汉山头上的汗黄豆般大往下掉了,兀自强笑:“这样的事以前要问崔中石……现在恐怕要问方行长本人了……”“好,问谁都行。你带我去!”方孟敖攥着他的断臂便向门口拉去。马汉山原是为了负气,有意拿崔中石和方步亭来戳对方的痛处,却忘了此人是一头猛虎,猛虎是不能够戳痛处的。现在被他疯了般往外拖,明白自己彻底斗不过了,两脚便本能地钉在地面不肯迈步。方孟敖偏又力大,将他连人带脚擦着地直向门边拖去。马汉山用左手拉住右臂,丝毫未能减轻断臂钻心的疼,被拖到了门边,只好大叫了一声:“崔中石不是我杀的!”方孟敖这才站住了,转过头再望他时脸上已无丝毫笑容,两眼通红。马汉山:“方大队,我知道你今天是为崔中石报仇来了。民调会的账是在崔中石那里走,可杀人灭口的事我马汉山还没有那么大能耐!”方孟敖望了他好一阵子,又笑了,这回笑得有些瘆人:“打了赌不提民调会的事,不提杀人的事,你偏要提。你输了。学生都在外面,一整天没吃没喝了,请客去吧。”马汉山闭上了眼:“你松开手,我跟你去就是。”方孟敖一把拉开了仓库大门上的小门,震天的歌声从远处大门外扑来!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那么多饥渴的学生,还有饥渴的教授,在炎炎烈日下竟唱起了国统区的禁歌!局面发展到如此不可控制,出乎国民党当局的意料,也出乎中共北平城工部组织的意料!东边第四兵团的机枪又在车顶上架起来了,步枪也都对准了学生人群!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西边指挥车上的方孟韦满脸满身是汗,紧张地望着大门旁沙包上的李宇清!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李宇清穿戴着中将的军服,脸上身上的汗水比方孟韦还多!向着法西斯蒂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梁经纶也在唱,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了。谢木兰已经并排挽着他的胳膊了,唱得热泪盈眶!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梁经纶的肩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他刚要回头,耳边响起了一个紧张而严厉的声音:“立刻制止!保护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