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达却有意落后一肩跟在方步亭身侧,以示恭敬。突然,他在一盏路灯照着的特别茂盛的竹子前停下了,抬头四望那些已长有六到八米高的竹子:“方行长,这片竹子是您搬进来以前就有的,还是后栽的?”方步亭也停下了:“搬来以后栽的。”曾可达:“难得。方行长无锡老家的府邸是不是就长有竹林?”方步亭望向了他:“是呀,少小离家,老大难回。三十多年了吧。”曾可达:“惭愧,我离开老家才有三年。正如方行长的二公子今天在顾大使宅邸所说,三年前我还在老家赣南的青年军里做副官。”方步亭这就不得不正言相答了:“我已经听说了。小孩子不懂事,难得曾将军不跟他一般见识。”曾可达一脸的真诚:“方行长言重了。在您的面前,我们都只是晚辈。我的老家屋前屋后还有山里也全都长满了竹子。搁在清朝明朝,我和方行长还有二位公子还可以算是同乡。”方步亭又不接言了,等听他说下去。曾可达:“江苏、江西在清朝同属两江,在明朝同属南直隶,都归一个总督管。”方步亭:“那就还要加上安徽。三个省归一个人管,未必是好事。”曾可达怔了一下,两眼还不得不稚童般望着方步亭。他在琢磨着面前这个宋孔都倍加器重的人,同时更深刻咂摸出建丰同志为什么要重用方孟敖来对付他父亲的深层味道了——这个人实在太难对付。可再难对付,也必须对付。刚才是“动以真情”,现在该是“晓以利害”了:“我完全赞同方行长的见解。要是每个省或几个省各自让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成了分疆割据的局面。其结果便是乱了国家,苦了人民。中国只能是一个中国,那就是中华民国。中华民国只能有一个领袖,那就是蒋总统。在这一点上,同乡不同乡,我想不论是方行长还是方大队长方副局长,我们的观点都应该一致。”“我们的观点不一致吗?”方步亭一直担心对方要摊出的底牌,看起来今天是要摊出来了。曾可达:“可是有人特别希望我们的观点不一致。”方步亭紧紧地望着他,询之以目。“中共!”曾可达抬头望着那盏路灯,“毛泽东在延安就公开扬言,都说天无二日,他偏要出两个太阳给蒋委员长看看!”对方既然已亮出底牌,方步亭唯一能坚守的就是淡然一笑:“曾将军的意思,是我方某人认毛泽东那个太阳。还是孟敖、孟韦认毛泽东那个太阳?”曾可达不能笑,笑便不真诚了:“我刚才说了,天上只有一个太阳。毛泽东不是太阳,他也休想出第二个太阳。可是除了太阳,天上还有一个月亮。这个月亮在天上只有一个,照到地上便无处不在。方行长,我的话但愿您能够明白。”方步亭收了笑容:“不太明白。曾将军是在跟我说朱熹‘月印万川’的道理?”曾可达:“方行长睿智。”方步亭:“那我只能告诉曾将军,我这里没有江河,也没有湖泊,不会有川中之月。”曾可达:“中共那个月亮,只要给一盆水,就能印出另一个月亮。”方步亭:“我这里有那盆水吗?”“有。”曾可达一字一顿地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崔中石!”前方约五十米便是德胜门,城楼上有部队,有探照灯,照夜空如白昼。“谁?停车!”城门下也有部队,值班军官大声喝令,带着两个头戴钢盔的兵走过来了。方孟敖的车并不减速,仍然往前开了约二十米才猛地刹住。跟着的那辆中吉普本与方孟敖的车保持着一定距离,反应过来再刹车时还是往前滑了好远,在离方孟敖的车五米处才停住。“下车吧。”方孟敖开车门下了车。崔中石也打开那边的车门下了车。“哪个方面的?什么番号?”守城门的值班军官已经走近方孟敖和崔中石。中吉普里那个郑营长带着一班青年军士兵也都跳下了车。方孟敖走向那个郑营长:“你们是来保护我的?”“是。”那郑营长只得尴尬地答道。方孟敖:“那就去告诉他们番号。”“是。”那郑营长只得向值班军官迎去。方孟敖对崔中石:“这里去什刹海最近要走多久?”崔中石:“最北边的后海十分钟就能到。”方孟敖:“这里没有什么李自成,只有李宗仁和傅作义。去最近的后海吧。”崔中石什么也不好说了,带着他往街边一条小胡同走去。“0001番号也不知道?”他们身后那个郑营长在呵斥守城军官,“国防部知不知道?”青年军班长已经跑到郑营长身后了:“报告营长,方大队长去那条小胡同了。”那郑营长猛地转身,将将看到方孟敖和崔中石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立刻说道:“跟上去,保护安全!”农历初七,上弦月约在一个小时后便要落山了。这时斜斜地照在后海那片水面,天上有半个月亮,水里也有半个月亮。两个人隔着一个身子的距离站在后海边,方孟敖望着天上那半个月亮,崔中石望着水里那半个月亮。“浮云散,明月照人来。”方孟敖像是说给崔中石听又像是独自说给自己听。崔中石慢慢望向了他。方孟敖还在看月:“第一次到杭州机场你来见我,唱这首歌给我听,像是刚刚学的。”崔中石:“不是。见你以前我早就会唱,只是从来就唱得不好。”方孟敖也望向了他,摇了摇头:“唱得好不好和是不是刚学的,我还是听得出来的。”崔中石:“你干脆说,到现在我还在骗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方孟敖这一问反倒像在为崔中石辩解,“没有这个必要嘛。”崔中石:“真要骗你,就有必要。”“什么必要?”方孟敖从来没有用在崔中石身上的那种目光闪了出来。崔中石:“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中共地下党。”方孟敖猛地一下愣在那里,望着崔中石的那两点精光也慢慢扩散了,眼前一片迷茫。崔中石接着轻声说道:“因此,你也本来就不是什么中共地下党党员。”“快三年了,你跟我说的全是假话?”方孟敖眼中的精光又闪现了。崔中石:“也不全是。”方孟敖:“哪些是,哪些不是?”崔中石:“我也不知道。”方孟敖紧盯着他,沉默了也不知多久,突然说道:“把衣服脱了吧。”崔中石:“什么?”方孟敖:“你曾经说过自己不会游水。脱下衣服,跳到水里去。”崔中石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比兄弟还亲的同志,心里那阵凄凉很快便要从眼眶中化作泪星了。可他不能,倒吸了一口长长的凉气,调匀了自己的呼吸,装出一丝笑容:“要是我真不会游水,跳下去就上不来了。”“你不会上不来。”方孟敖望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如此冷漠。崔中石沉默着望向月光朦胧的水面,毅然转过了头望着方孟敖:“不管我以前说过多少假话,现在我跟你说几句真话。在我家里你也看到过了,我有一个儿子叫作伯禽,一个女儿叫作平阳。我以伯禽、平阳的名义向你发誓,下面我说的全是真话。”方孟敖的心怦然一动,望他的目光立刻柔和了许多。崔中石:“我不是中共地下党,你也不是中共地下党,这都无关紧要。可当时你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本就不是冲着我崔中石来的。你不是因为信服我这个人才愿意跟随共产党,而是你心里本来就选择了共产党,因为你希望救中国,愿意为同胞做一切事情。你不要相信我,但要相信自己。”方孟敖的目光又迷茫了,在那里等着崔中石把话说完。崔中石却已经在解那件薄绸长衫上的纽扣了。方孟敖紧望着他,心里又是一动——脱掉长衫的崔中石,里面穿的竟只有脖颈上一个白色的假衣领!“清贫!”这个念头立刻袭上方孟敖的心头。崔中石将假衣领和近视眼镜都取下了,往地上的长衫上一放,已经笨拙地跳入了水中!“扑通”一声水响,惊得站在一百米开外的那个郑营长和那一班青年军卫兵立刻向这边跑来。“快!”那郑营长一边飞跑着一边大声喊道。不到二十秒这十几个人已经跑到方孟敖身边,见他还安然站在岸上,松了半口气。“出什么事了?长官。”郑营长喘着气问方孟敖。“退到原地去。”方孟敖眼睛只关注着水面。那郑营长:“长官……”“退开!”方孟敖喝道。“退到原地!”那郑营长只好对那一班卫兵传令。一行十多人又一边望着这处地方,一边向原地走去。水面如此平静。方孟敖不禁望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三十秒钟过去了!方孟敖扔掉了头上的军帽,紧接着脱下了短袖军装,两眼飞快地搜索着水面。终于,他发现了离岸边七八米处有水泡隐约冒出。一个箭跃,方孟敖猛地弹起,像一支标枪,跃入水中离岸已有四五米。岸上那个郑营长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这时又大喊了一声:“快!准备下水!”十几个人又向这边奔来。水面上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接着冒出了肩膀。郑营长大急:“会水的脱衣服!立刻下水救人!”好几个卫兵便忙乱地脱衣。有两个卫兵脱了一半又停住了,紧望着水面。其他的卫兵也都停住了脱衣,望着水面。那郑营长本欲呵斥,待到望向水面时便不再出声了。隐约能够看见,方大队长一手从腋下托着那个崔副主任,一手划水,离岸边已只有三米左右了。郑营长在岸边立刻将手伸了过去。还有几个卫兵也跟着将手伸了过去。“退到原地去!”在水中托着人游来的方大队长这一声依然气不喘声音洪亮。“好,好。”那郑营长连“是”字也不会说了,缩回了手答着,又只好示意卫兵们向原地慢慢退去。方孟敖已经到了岸边,双手一举,先将不知死了没有的崔中石举上了岸,让他躺好,自己这才攀着岸边的石头一撑,跃上了岸。紧接着方孟敖跨在了平躺的崔中石身上,双手在他腹部有节奏地挤压。一口清水从崔中石嘴中吐了出来,接着又一口清水从他嘴中吐了出来。方孟敖一步跨到了崔中石的头边,一手从他的背部将他上半身扶起,紧紧地望着他的脸。方孟敖的眼睛慢慢亮了。崔中石的眼在慢慢睁开。第33章 真实身份方邸后院竹林。“证据?”曾可达见过沉着镇定的人,可还没见过方步亭这样沉着镇定的人,“方行长一定要我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证据?”方步亭:“国家已经推行宪政,三权分立。没有证据,曾将军就是将崔中石带走,哪个法庭也不能将我们央行的人审判定罪。”曾可达低头沉默了少顷,然后又抬起头望向方步亭:“方行长,一定要我们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证据,送到南京公开审判,这样好吗?”对这样的反问,方步亭照例不会回答,只望着他。曾可达:“如果方行长执意要证据,多则十天,少则三天,我们就能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证据。证据呈上去,一个中共的特工在方行长身边被重用三年之久,致使他掌握了中央银行那么多核心金融情报,对您有什么好?三年来,这个中共特工还利用方行长的关系和您在空军的儿子密相往来,对他又有什么好?”曾可达尽量释放出和善的目光,等待方步亭和善的回应。方步亭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他,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是曾可达不想听到的回应:“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带些换洗衣服,然后跟曾将军走。”说着,已经从竹林的石径向前方的洋楼慢慢走去。曾可达一愣:“方行长……”方步亭边走边说:“至于方孟敖,他虽是我的儿子,可我们已经十年不相往来了。如果抓他,希望不要将我们父子牵在一起。”曾可达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立刻大步跟了过去。方步亭已经走出了竹林。上弦月要落山了,往东什刹海的中海和南海,现在傅作义的华北剿总司令部的灯光远远照来,这时便显出了明亮。那郑营长带着的一个护卫班大约是因方孟敖又发了脾气,被迫分两拨都站到了两百米开外,远远地守望着仍然在后海边的方孟敖和崔中石。二人这时背对他们坐在岸边,裤子全是湿的,又都光着上身,一个肌腱如铁,一个瘦骨崚嶒,让那郑营长看得疑惑不定。“是你不信任我了,还是上级不信任我了?”方孟敖望着水面低声问道。崔中石:“没有什么上级。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共产党。”方孟敖:“你太不会说假话,从你跳进水里我就看出来了。”崔中石:“你太诚实。我敢跳进水里,是知道你水性好。”方孟敖:“这么黑,我水性再好也不一定能找着你。”崔中石:“那就是我该死。”每一句推心置腹都像春雨淋在暗燃的木炭上,冒出来的仍是一片片烟雾。方孟敖倏地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崔中石。——三年来自己一直视为知己,推心置腹的人,分明这么近、这么真实。可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身躯,和以往总是衣冠楚楚的那个崔中石却是那么远、那么陌生。他决定不再问了:“这三年来我把真话都对你一个人说了。这个世界上,包括我过世的母亲,都没有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欺骗我的人,不管是谁!穿上衣服吧,我送你回去。”抄起地上的衣帽站了起来,飞快地穿上了军服戴好了军帽。崔中石是近视,跳水时眼镜搁在衣服上,伸手在四周摸了好几下还是找不着原处,只得说道:“能不能把眼镜找给我?”方孟敖穿戴好了衣帽本是背对着他,这时又慢慢转过身去,看见光着上身两眼无助的崔中石,一阵难言的心酸蓦地又涌了上来。走过去帮他拿起了眼镜和那个假衣领、那件长衫,递了过去。“谢谢。”崔中石答道。方邸洋楼一层客厅。“国民政府不可一日无中央银行,中央银行不可一日无北平分行,北平分行不可一日无方步亭行长。”曾可达这几句顶真格的语式听来太耳熟了,可此时从他嘴里说出偏又十分严肃真诚。方步亭那条已经踏上了二楼台阶的腿,不得不停住了。曾可达在他背后立刻补了一句:“必须告诉方行长,这几句话不是我说的。”方步亭回头望向了曾可达:“现在不是清朝,我更不是左宗棠。当年潘祖荫和郭嵩焘那些人用这样的话打动了咸丰皇帝,保住了左宗棠。可现在是中华民国,宪政时期。要是我方步亭真干了危害国家的事,有法律在,谁也保不了我。因此,这几句话是谁说的对我并不重要。”曾可达:“时不同而理同。当年左宗棠也正是没有干危害清朝廷的事,那些人才保住了他。同样,南京方面也相信方行长包括方大队长从未有意干过危害中华民国的事,才托我将这几句话转告方行长。和当年清朝廷要保左宗棠一样,南京方面现在保的也不是方行长和方大队长个人,而是国家当前危难的时局。东北、华北,跟共产党的决战即将开始,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担负着保证前方军需供应和平津各大城市经济稳定的重任。这个重任无人能够替代方行长。不管方行长认为我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重不重要,我都必须转告,这几句话,就是托我给您送茶具的人对您的评价,也是对您寄予的厚望。”方步亭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了仍然摆在桌上的那套茶具,茶壶上的字在这个距离是看不见的,可那几个字竟像自己能够跳出来,再次扑向他的眼帘——“蒋先生经国清赏”!方步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觉夜风吹来都是后院竹林的摇动,篁音入耳,竟似潮声!曾可达接下来说的话便像是在潮声之上漂浮,若隐若现偏字字分明:“您刚才也看到了,这套茶具为什么是一个壶、三个杯子?我的浅见,这个壶代表的便是北平分行,三个杯子代表的应该是方行长和您的两位公子。希望方行长不要辜负了送礼人的一片苦心。”听他把三个杯子比作了自己父子三人,仿佛漂浮在潮声之上的那条船猛地撞向了胸口,方步亭倏地睁开了眼睛,望向曾可达。曾可达也在望着他,目光被灯光照着,游移闪烁。方步亭琢磨不透曾可达此时怪异的眼神。他知道这套茶具应该有四个杯子,却不知道是不久前因曾可达盛怒之下失手摔了一个,现在被他顺理成章将三只杯子比作了他们父子三人。——蒋经国的深意何以如此简单直接?犹豫只有片刻,方步亭踏在楼梯上的脚踏回了地面,接着朝摆在那套茶具的桌子走去。曾可达悄然跟在他身侧,随着走到茶具边。方步亭:“这套礼物我收下了,请曾将军代我转达谢意。”曾可达立刻双手捧着已经打开盒盖的那套茶具恭敬地递给方步亭。方步亭也只好双手接过那亮在面前的一壶三杯。曾可达捧着礼盒的两手并未松开:“今晚我就向南京方面打电话,转达方行长的谢意。可南京方面更希望听到方行长对中共潜伏在您身边那个崔中石的处理意见。北平分行是党国在北方地区的金融核心,我们的经济情报再也不能有丝毫泄露给中共,更严重的还要防止这个人将中央银行的钱通过秘密渠道洗给中共,防止他进一步将方大队长和他的飞行大队诱入歧途。于国于家,方行长,这个人都必须立刻消失。南京的意见,最好是让他秘密消失。”德胜门往东中胡同的路上。原来跟在方孟敖车后的那辆中吉普,现在被逼开到了前面,变成了开路的车。深夜戒严的北平路面空旷,中吉普因担心被后面的方孟敖甩掉,仍然不紧不慢地开着。后面的方孟敖显然不耐烦了,催促的喇叭声不断按响,开车的卫兵只好望向身边的郑营长。那郑营长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看我干什么?加速呀!”中吉普立刻加了速,飞快地向前驶去。方孟敖的脚这才踩下了油门,斜眼望了一下身旁的崔中石。路风扑面,崔中石的脸依然平静。前方好长一段路都是笔一般直,方孟敖双手都松开了方向盘,右手从左手腕上解下了那块欧米茄手表。接着左手才搭上方向盘,右手向崔中石一递:“拿去。”崔中石望了一眼伸到面前的表,又望了一眼并不看他的方孟敖:“我不需要。”方孟敖右手仍然递在那里:“不是送你的,拿去。”崔中石只望着那块手表:“送谁的?”方孟敖:“替我送给周副主席。”崔中石心里一震:“哪个周副主席?”方孟敖:“你曾经见过的周副主席。这该不是编出来骗我的吧?”崔中石还是没有去接手表,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周副主席,也不可能见到你说的周副主席。这块表我没有办法替你转送。”方孟敖的脸沉得像铁:“不是我说的周副主席,是你说的周副主席!这块表你必须转送,不管托共产党的人转送也好,托国民党的人转送也好。总有一天我能知道是不是送到了周恩来先生的手里。”“我尽力吧。”崔中石将手慢慢伸了过来。方孟敖望着他的侧脸,心里一颤。崔中石眼角薄薄的一层晶莹!一种不祥之兆扑面袭来,方孟敖将手表放到崔中石手心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崔中石的手却没有配合他做出任何反应,方孟敖心中的不祥之兆越来越强了!他猛地听到了两人掌心中那块表的走针声,越来越响!前面中吉普的喇叭偏在此时传来长鸣,方孟敖耳边的表针声消失了,但见前面的中吉普在渐渐减速。车灯照处,前方不远已是东中胡同。那个单副局长带着的警察,还有不知哪些部门的便衣都还死守在那里,崔中石的家到了。方孟敖慢慢松开了崔中石的手,只得将车速也降了下来。回到卧室,方步亭躺在床上像是变了个人,脸色苍白,额头不停地渗出汗珠。程小云已经在他身边,将输液瓶的针尖小心地扎进他手背上的静脉血管:“疼吗?”方步亭闭着眼并不回话。程小云只好替他贴上了胶条,又拿起脸盆热水中的毛巾拧干了替他去印脸上的汗珠。方步亭开口了:“去打电话,叫姑爹立刻回来。”程小云:“姑爹在哪里?”方步亭莫名其妙地发火了:“总在那几家股东家里,你去问嘛。”程小云无声地叹息了一下:“不要急,我这就去打电话。”恰在这时一楼客厅的那架大座钟响了,已经是夜晚十点。燕大未名湖北镜春园小屋内。何孝钰走进屋门,开门站在面前的是满脸微笑的老刘同志:“军营的‘联欢会’别开生面吧?”何孝钰的脸上有笑容眼中却无笑意:“男同学还在帮着查账,女同学都在帮飞行大队的人洗衣服。”老刘的一只手半拉开门,身体依然挡在何孝钰面前,望着她,像是有意不让她急着进去:“你提前回来没有引起谁怀疑吧?”何孝钰:“我爸身体不好,同学们都知道。”老刘点了下头,还是站在她身前:“孝钰同志,急着把你找来,是要给你介绍党内的一个领导同志,你要有思想准备。”何孝钰这才似乎领会了老刘今天有些神秘的反常举动,难免紧张了起来,点了点头。“镇定一点儿,你们单独谈。”老刘又吩咐了一句,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了。何孝钰慢慢向屋内望去,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惊在那里。——尽管刚才老刘同志打了招呼,何孝钰还是不相信,坐在桌旁“党内的领导”竟是谢木兰的爸爸谢培东!谢培东慢慢站起来了,没有丝毫惯常领导同志见面时伸手握手关怀鼓励的仪式,站在那里还是平时见到的那个谢叔叔,两手搭着放在衣服的下摆前,满目慈祥地望着她。“问清楚了。”程小云在方步亭的床边坐了下来,给他额头上换上了另一块热毛巾,“姑爹在徐老板那里,商量股份转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