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13

这简直就是耍赖了!杜万乘气得脸色有些发白,推了一下眼镜,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们这是要挟五人小组……不对,是对抗国府联席会议的决定!要是中央银行的代表和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代表都是这样一个态度,本人现在就向王云五部长报告!”王贲泉和马临深一人坐在一边,竟几乎同时做出同样的动作,身子往后一靠,说出同样两个字:“请便。”杜万乘气得嘴唇发颤:“电话!拿电话来!”参加会议记录的只有曾可达的副官一人,拿电话当然是他的差事,这时他望向了曾可达。曾可达示了个同意的眼神。那副官立刻起身,电话就在他身后的茶几上,捧起来,好在电话线还长,便拉着线把电话捧到了杜万乘桌前。由于是专线电话,因此需要摇柄。杜万乘站了起来,一手按着话筒,一手摇着接线话柄,因手还在颤抖,那柄摇得便不圆。等到他拿起了话筒,准备命令接线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按住了话机。是曾可达。他按着话机站了起来:“杜先生,给王部长打电话管用吗?”杜万乘望着他。曾可达语气十分温和:“把电话给我吧。”杜万乘竟十分顺从,把话筒递给了曾可达。曾可达提起电话摆到自己面前,重新摇柄,快捷干脆!拿起了话筒,曾可达的语气就像在前方指挥打仗:“我是国防部曾可达,立刻给我接通南京二号专线。立刻接通!”王贲泉、马临深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弹簧般伸直了。马汉山也立刻变了脸色,刚才那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立刻没了。一直不露声色的是徐铁英,这时也微怔了一下,目光望向方步亭。方步亭原来是那个神态,他们刚才吵架时也是那个神态,现在还是那个神态。跟他一样的是他的儿子,方孟敖一直挺坐在那里,目视前方。电话好像接通了。杜万乘斜抬着头紧紧地望着等听电话的曾可达,满脸期盼。“对,是我。我是曾可达。”曾可达身子挺得笔直,“是,能否请经国局长立刻接电话?好,谢谢了。”除了方步亭和方孟敖,其他人的目光或正视,或偷视,都在曾可达耳边那个话筒上。“我是。我还好。建丰同志您还好吧?”曾可达一脸虔诚,“是您说的这种情况。中央银行的代表王贲泉主任说‘七五案件’央行没有任何责任,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代表马临深副主任说他们民食调配委员会也没有任何责任。”经国局长显然在对面说话了,曾可达专注地听着,接着说道:“是。我立刻转问。”说到这里话筒仍然拿在手里,望了一眼王贲泉,又转望了一眼马临深:“经国局长问你们,那是谁的责任?是不是他的责任?请二位现在就回话。”马临深远远地望着王贲泉,王贲泉远远地望着马临深,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都不敢说话,都希望对方说话。曾可达的目光盯住了马临深,把话筒向他那边一伸:“这可是二号专线,还要经国局长在那里等你们吗?”马临深不敢不回话了,身子趴在桌面上,隔着一个徐铁英,又隔着一个杜万乘,尽量把头靠近话筒,费力大声地说道:“请报告经国局长,我绝对没有说民食调配委员会没有责任。我们会认真查……”曾可达立刻把电话拿到耳边,听了经国局长简短的一句话:“是。”接着把话筒往左边微微一伸。王贲泉就坐在他身边,便伸手想去拿电话。曾可达的手紧紧地握住话筒:“说话就是。”王贲泉只好把嘴凑向话筒:“经国局长您好。是曾可达将军误会我们央行的意思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央行总部当然有责任,北平分行当然有责任。我们一定认真调查,认真改进,平息事件。”曾可达又把话筒拿到了自己耳边:“是。”曾可达望向了杜万乘:“杜先生,经国局长要跟你说话。”杜万乘已经激动了好久,这时连忙接过电话:“非常感谢经国局长。是,我在听……好……完全同意……好,好,我这就叫他接电话。”杜万乘突然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快过来,经国局长表扬你了。你来接电话。”这倒有点出乎意料,方孟敖站起身,却并没有走过来接电话的意思。曾可达十分机敏,立刻主动捧起电话,又从杜万乘手里接过话筒,拉着线快步走到了方孟敖面前,把话筒递给了他。方孟敖接过了话筒,却不像前面那些人主动问好,而是静静地等听,听了两句才答道:“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是军人,军人就应该住在军营里……”也不知经国局长在对面说了什么话,方孟敖竟沉默了。站在旁边的曾可达第一次急了:“心里怎么想的,就怎样回答经国局长。”方孟敖这才答了一句:“我知道。公事和私事,我分得清楚。”答完这句把话筒还给了曾可达。曾可达立刻把话筒凑到耳边,另一只手提着话机一边走回原位,一边专注地听着:“是。我让杜总稽查宣布。建丰同志放心。”走回原位,他一直听到对方话筒挂了,才将话筒放回到话机上。望着杜万乘:“杜总稽查,经国局长说他的意思已经告诉你了,请你向大家宣布。”“好。”杜万乘现在已经底气十足,站了起来,“请都起来吧。”会议室里的人都站起来,包括方步亭、马汉山。杜万乘十分严肃:“两条指示。第一条,在五人小组调查期间,允许任何被调查的人提出辞职,但辞职后立刻转送中央特种刑事法庭立案,接受法庭的调查审讯!第二条,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派驻北平的经济稽查大队有权力调查民食调配委员会任何仓库的物资,并有权力查核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账目。调查结果直接向杜万乘总稽查、曾可达督察汇报。北平市警察局徐铁英局长需全力配合稽查大队的调查行动。”一片沉寂。杜万乘这时望向了马汉山:“马副主任、马局长,你现在还需不需要拜托我们帮你辞职?”马汉山倒是出人意料地大声回答:“我向五人小组检讨,本人说的是气话,现在就收回。”杜万乘慢慢把目光望向了方步亭。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目光倒都还平和,一致望着方步亭。只有一双眼睛这时却望向了杜万乘,是方孟敖的眼!杜万乘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发现方孟敖的眼像鹰一样,这样望着自己是什么意思?曾可达飞快地察觉到了,立刻接言:“方行长刚才并没有说辞职的话,我记得好像是王贲泉主任说的。是吗?”王贲泉这时必须立刻回话了:“是我说的。方行长确实没有说过要辞职的话。”“该辞职的时候我会提出辞职。”方步亭徐徐地把话题接过去,“但不是现在。国家都到了这个时局,我提出辞职,不是对不起别人,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说到这里他望向曾可达,“曾督察,能不能把电话借我一用?”曾可达稍微犹豫了一下:“当然可以。”拿起电话隔桌递了过去。所有的人又都屏住了呼吸,刚才一通电话已经弄得好些人惊魂未定。方步亭又要给谁打电话?方步亭已经摇通了电话:“顾大使吗?维钧兄,打搅了,我是方步亭啊。”所有人都是一怔,谁也没想到,方步亭这个电话竟是给这座宅邸的主人,现任驻美大使顾维钧打的!方步亭就像身边没有任何人:“你也知道了。是呀,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发生‘七五学潮’这样的事件,给你在美国争取美援又添了困难了。可我还得向你叫苦啊。物资供应委员会那边跟共军打仗的军援固然要保证,可这么多城市,这么多民众都没有饭吃了,尤其是北平。美援的民生物资再不到,前方不用打,后方就已经败了。拜托了,主要战场都在北方,给北平多争取一点儿吧。”没想到方步亭如此发自肺腑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所有的人都出乎意料,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动了容。方孟敖也第一次把目光望向了父亲。方步亭好像只有那部电话存在:“谢谢了。我代表党国所有的同人,代表北平两百万民众谢谢了!代向嫂夫人问好!你们也多保重!Goodbye!(再见!)”方步亭放下了电话。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他却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账目是北平分行在帮助走账。具体负责的人是我的助手,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崔中石。他今天下午回北平。欢迎你们随时前来查账。”所有的人都不吭声。方孟敖这时已不再回避父亲的目光。两双十年不见的眼睛这时都望着对方。方步亭点了下头,结束了对望,转望向杜万乘:“杜总稽查,本人可以离开了吗?”杜万乘有些仓促:“我们送您。来,大家都送送方行长。”北平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有命令,不许出营。队员们全待在营房里。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写信。有两拨人在打扑克。陈长武那一拨儿比较文明,输了的在脸上贴纸条。陈长武那张脸已经被纸条贴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了。郭晋阳那一拨儿不太像话,输了的人是往身上背东西。军营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开始是背枕头,再输了便是加军被。最惨的是那个平时不太吭声的大个子邵元刚,脑子不太灵活,又被郭晋阳算计,身上已经挂了三个枕头和两床军被。大暑的天,赤膊都热,背着这么多枕头军被,那邵元刚汗如雨下,牌便打得更蒙了,一边擦汗,一边琢磨手里那把牌出还是不出。只有郭晋阳,身上干干净净,显然一把没输,这时站在床边,一条腿还踏在床上,大声催促:“邵元刚,你敢炸我的牌,就准备再加一床被子吧!”靠门口看书写信的两个队员立刻站起来,他们望见了队长。方孟敖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纸箱进来了,向发现他的队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吭声。看书的队员向他笑了一下,接过他的纸箱。方孟敖轻轻走到郭晋阳背后,目光一掠,看清了他的牌,立刻走到邵元刚身后。大家都看见他了,都准备收牌。“接着打。”方孟敖不扫大家的兴致,“邵元刚,把你的牌给我看一下。”那邵元刚又把收拢的牌摊开了,给方孟敖看。方孟敖望向郭晋阳:“郭晋阳,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邵元刚敢炸你的牌又要加一床军被?”郭晋阳立刻气馁了,声调却不低:“队长,你已经偷看我的牌了,这时候帮元刚胜之不武。”方孟敖:“啰唆。元刚炸了他!”邵元刚立刻将那一把牌炸了下去。郭晋阳干脆把手里的牌往床上的牌里一合:“胜之不武!”邵元刚可不管,立刻取下用绳索挂在身上的军被往郭晋阳身上挂去。郭晋阳跳开了:“你好意思赢这把牌!”邵元刚是老实人,立刻不好意思挂被子了,望向方孟敖。其他人早就不玩了,都望向方孟敖。方孟敖:“去挂上,挂上了我再给你们说道理。”邵元刚这才又去挂了,郭晋阳也不再躲,挂了那床被。方孟敖扫了一眼所有的人:“从今天起,我们该看牌的都要去看,是正大光明地看,不是什么偷看!对手从不讲规矩,牌都是藏起来的,黑着打,你怎么赢?晋阳,不是说你。我说的是谁,大家明白没有?”所有队员齐声答道:“明白!”“真明白吗?”方孟敖问这句话时神情流露出了沉重。队员们都望着他。方孟敖:“刚开的会,给我们派的任务,既要查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所有物资仓库的账,还要查央行北平分行的账。”听到这里大家都偷偷地互相望着,央行北平分行的行长是队长的父亲,现在明确叫大家去查北平分行,队长能去查吗?陈长武一个眼色,大家都解下了身上的枕头棉被,主动站到了一起,排成了两行。陈长武:“队长,在南京的时候,曾督察可是叫我们查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物资,还有就是让我们负责运输北平的民生物资。怎么又加上一条查银行了?这个任务我们完成不了!”“是。”郭晋阳立刻接言,“我们都是些开飞机的,查仓库已经够呛了,银行的账我们看都看不懂。怎么查?这个任务我们完成不了!”所有的队员齐声应和:“我们不接受这个任务!”方孟敖望着大家,心里是感动的,脸上却不能流露出来:“查仓库还是查银行都不是这几天的事。我给大家带来了一样东西。晋阳,你是老西儿,祖上就是做生意的,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纸箱打开。”郭晋阳揣着疑惑,走到纸箱前,解了绳扣,打开纸箱。纸箱里摞排着一箱子的算盘!“给大家每人发一把。”方孟敖大声说道,“郭晋阳是总教师,其余会打算盘的都做老师。会打的教不会打的,会算的教不会算的。加减乘除,三天都给我学会了!”“三天我可学不会!”第一个叫苦的是那邵元刚。“我们也学不了!”跟着好些队员随声附和。“学不会就扫营房,给别人洗衣服!”方孟敖说着向自己的单间走去。大家都望着队长的背影,第一次发现队长走路没有以前那阵雄风了。第15章 这样好吗队员们又都互相望着,谁也没有去拿纸箱里的算盘。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物资总库的大门被好几个人推着,沉重地开了。“混账王八蛋!通风扇也不开,等着起火吗?!”马汉山一走进仓库便破口大骂。也不怪他,入暑的天,本就炎热,仓库里又堆满了各类物资,进来后如入蒸笼,汗如雨下;刚受了一肚子的气,一点就着,焉得不骂。跟着进来的李科长、王科长被他骂了,回头又去骂那些看仓库的科员。李科长:“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仓库条例写得清清楚楚,必须保证通风,谁关的通风扇?!”那王科长接言道:“全市都电力不足,接到通知,要控制用电……”“报电费怎么都是满的!王一行,我看你是穷疯了!”马汉山接着又骂,“哪个部门敢停物资仓库的电?连电费都贪了,你就贪吧!贪回去把你全家都给电了!”那王科长不知是心虚还是挨惯了骂,再不还口,转对两个科员:“祖宗,还不去把电开了?”一个科员立刻跑去,推上电闸。仓库四周墙壁上方的通风扇都转了起来。马汉山恨恨地向里面走去。李科长、王科长隔一段距离跟着。“扬子公司那边该进的一万吨大米进库了没有?”马汉山一边走一边问。李科长、王科长都不吭声。马汉山倏地站住,倏地转身,瞪圆了两眼望着二人。李科长只好回话:“马局长您知道,扬子公司驻北平办事处那道门我们都进不去。五天前就应该进的货,打了几十通电话了,都是个小娘们儿接的,问她还不耐烦。我们也不敢催。”“好,好。”马汉山气得喘气,“方孟敖的大队立刻就要来查仓库了,一万吨大米今天入不了库,你们自己就等着被拉去挨枪子儿吧!”“局长!”那个李科长又憋不住了,“钱我们付了,大米是他们没送来,叫我们挨枪子儿,党国也没有这条法律吧?”“还跟我说法律!”马汉山近乎咆哮了,“李吾志,你个调拨科长那本烂账经得起法律检查吗?死不醒的家伙!”骂了这一句,那个李吾志不敢接言了。“电话在哪里?”马汉山接着咆哮,“我打电话,你们赶快准备车辆,今晚把大米运来!”一边嚷着,一边自己便去找电话。王科长嗫嚅着接言道:“局长,仓库的电话线给老鼠咬坏了……”马汉山气得发颤,盯着他望了好一阵子,这回他不骂了,实在是觉得,这群混账王八蛋骂了也是白骂,于是“呸”地一口浓痰吐在王科长脚前,大步走出了仓库。李科长、王科长对望了一眼,再也不跟去了。从仓库总库走到自己的主任办公室,马汉山便一直在拨电话。也不知拨了几遍了,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马汉山便一直骂:“娘希匹的!扬子公司的人都死绝了!惹急了老子一份报告直接打给总统,让总统来骂娘。娘希匹的!”正在骂着,那边的电话突然通了,果然是个娘们儿:“你们是哪里呀?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电话?你们知道我们这是哪里吗?”太牛皮哄哄了!马汉山哪里还受得了,压着火,学着对方的腔调:“我们是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你们的电话是你们孔总经理亲口告诉我的!我知道你们那里是扬子公司北平办事处!行了吗?还不快去叫孔总接电话!”对方那个娘们儿腔调没有刚才高了,可也没有低到哪里去:“我们孔总正在午休啦!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么多人,我知道你是哪个啦?我们孔总也不会随便接人的电话啦。”真是气得要死,马汉山提高了声调:“告诉你,立刻去告诉你们孔总,国府派来的五人调查小组没有一个人在午休!国防部预备干部局稽查大队立刻就要找你们了!明白吗?”对方那个娘们儿真是无药可救:“什么五人调查小组?什么稽查大队?他们向宋先生、孔先生报告过了吗?就敢找我们?”马汉山一口气憋住了,抚了抚胸口,把那口气接上来,竭力用冷静的口气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现在告诉你,派五人小组和稽查大队来的人比宋先生、孔先生还大。还要我说吗?”对方似乎有些紧张了,可还是那副腔调:“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到底是哪一个?”马汉山一字一顿:“马、汉、山!你问他接不接我的电话!”“马汉山是个什么职务啦?”对方那个娘们儿显然是个陪睡的,居然连马汉山是谁也不知道。马汉山吼道:“马汉山是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北平市民政局局长,还兼过北平肃奸委员会主任委员!明白了吗?再不去报,误了事,你个娘们儿,就等着你们孔总收拾你吧!”对方那个娘们儿这才低调了些:“我也不知道你是马主任嘛,早点告诉我嘛。我去叫孔总了。”接着就是搁电话的声音,很响,没有忙音,显然没挂,是搁在桌子上。马汉山掏出一块手帕抹着汗,又端起桌上的那杯龙井,一口喝得只剩下了茶叶,在那里等着那个孔总。话筒那边好像有脚步声了,马汉山立刻把话筒贴紧在脸上。从会议室回到自己的住室,曾可达也一直在接听电话。听完后,曾可达低声说道:“同意组织学生协助方大队查账。不要让北大清华的学生参加,只组织燕大经济系的学生,一定不能失控。可以安排部分东北籍的学生……当然,中间要有我们自己的人……同意。何小姐不要加入查账的队伍,还是让她单独与方接触……好。向你的上级请示后,注意他们的反应。他们如果不同意就说明方一定有问题。立刻请示吧。”燕京大学东门外文书店二楼。“好。我立刻联系。再向你详细汇报。”在这里与曾可达通电话的正是梁经纶。挂了这个电话,他想了想,又开始拨另外一组号码。电话显然通了,对方却无人接听。梁经纶眼中闪过一丝猜疑,等了片刻又重新拨这组号码。燕京大学图书馆善本藏书室,电话铃在一声声响着。严春明就坐在电话桌的对面,却不接电话。他的对面桌旁,逆镜坐着一个人,一个中年人。严春明望了一眼不断响着的电话,又望向那个只能看见背影的人。“接吧。”那背影说道,“在电话里不要答应任何事。告诉他,你半个小时后去见他。有事当面谈。”严春明拿起了电话:“梁教授啊。对不起,刚才一个教授要看一本善本书,我在跟他办登记。你说吧。”电话里传来梁经纶的声音,很微弱,旁人听不甚清楚。严春明:“这件事很重要。这样吧,半小时后我来找你。老地方。”说着挂断了电话。严春明脸色很凝重,又望向那个背影。那背影低声说道:“7月6号向你们传达的精神,言犹在耳。为什么一点儿不听?各个部门有各个部门的工作,就是要做那个青年航空服务队的工作,也不该由你们来做。你们这是严重违反组织规定的行为!”严春明低声回话了:“刘部长,我们只是有这个建议,目前还并未开展任何工作。上面要是不同意,我这就阻止他。”“还只是建议吗?”那个背影的语气严厉了,“何孝钰已经去接触方孟敖了,你怎么阻止?突然又叫何孝钰不去接触了吗?你们已经让组织很被动了。”严春明低头沉默了,突然又抬起头:“我接受批评。但是请组织相信我们,相信梁教授。我们也是因为不愿意错过有利于斗争的机会。下面我们该怎么办,请您指示。”那背影也沉默了少顷:“没有谁怀疑你们。方孟敖的青年服务队背景非常复杂,更多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你去见他吧,只要是控制在学生外围组织的范围内,可以先进行接触。记住了,不要把进步学生往火坑里推。”严春明:“外围组织的范围怎么理解?请明确指示。”那背影:“不要有党内的同志参加,不要有碰硬的举动。保证这两条,国民党当局就抓不到把柄,学生就不会造成无谓的牺牲。”严春明:“我明白了。向经纶同志传达以后,我再跟您联系,向您汇报。”那背影站起来:“不要找我了,我今天就要离开北平。今后的工作,组织上另外会派人跟你接头。还有,一级向一级负责。你向我汇报的事,不要告诉经纶同志。”严春明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立刻浮出一丝委屈和忧虑:“组织上如果不信任我,我愿意接受审查。”那背影:“你的思想最近很成问题。是不是越接近革命胜利越是对自己患得患失!中央的精神都给你们传达了,好好工作,同时加强学习。”严春明只得答道:“是。”燕京大学东门外文书店二楼。“组织上如果不信任我,我愿意立刻接受审查。”梁经纶说的竟是严春明刚才说的同样的话,只是加上了“立刻”二字,加重了语气。严春明立刻严肃道:“经纶同志,组织上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但是,你的思想最近有些问题,越是接近革命胜利,越不能患得患失。”梁经纶沉默了,少顷又抬起了头:“我接受批评,但我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患得患失。如有忧患,也是对革命工作的忧患。北平是全中国的文化中心,进步青年向往革命、向往建立一个新中国,我们没有理由阻挡他们的革命热情!革命也不只是我们这些共产党员的事,更不只是野战军的事。毛主席早就说过,革命是全体被压迫被剥削的中国人民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自觉反抗!现在革命正处于人民和反动政权的决战阶段。我同意上级‘七六指示’精神。可‘七六指示’也只是告诫我们要注意斗争策略,并没有叫我们把群众尤其是进步学生拒之于革命的门外。现在国民党政权已经在东北、华北和中原与我军拉开了决战的态势。可他们的经济已经濒临全面崩溃,所依赖的主要是美国的援助。正因为害怕失去美援,害怕全国人民在城市掀起巨大的反对浪潮,他们才装样子派出一个什么五人调查小组到北平走过场。方孟敖的大队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最好对象,如果能够发动这个大队对国民党内部的腐败进行真正的清查,北平就能够掀起一个新的革命高潮!这对我们野战军在前方与国民党军决战是最有利的支援!春明同志,服从上级是我们地下工作铁的纪律,这一点我懂。但是,作为每一个党员都要独立地真正地理解中央的精神。这一点毛主席就是我们的光辉典范。毛主席在每一次革命关键时刻都从来不相信教条主义,包括共产国际的瞎指挥。我以一个党员的名义,再次郑重地向组织建议,立刻组织一批外围进步学生,主要是经济系的学生去帮助方孟敖大队清查国民党对民生物资的贪腐!害怕犯错误,失去了这个机会,让国民党利用什么五人小组欺骗全国人民,我们才是真正的患得患失!我的想法说完了,请春明同志做决定吧。”严春明也激动了,站了起来,在不大的阅览室内来回踱步。突然,他站住了:“把你的详细想法都说出来。只要能对夺取全国革命的胜利做出我们的贡献,犯了错误我承担!用事实向组织证明,我们干革命从来没有为了个人患得患失。”梁经纶十分感动:“我这就向你详细汇报。”北平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外,那个孙秘书又坐到会议室靠办公室门外的桌子前处理文牍了。显然徐铁英又在办公室秘密会见要紧的人物,商谈要紧的事情了。“铁英兄!徐局长!”马汉山又出现在这里,这回是真急了,没有肉的那张黑脸上筋都暴了出来,“如果你都不相信我,我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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