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懵懂百年心-8

“殿下在临安结识的云儿姑娘便是当年刺杀皇后的凶手云平的女儿云罗。”郭敬之一字一句说来,口齿清楚,语气肯定。  燕苏脸色不豫,完全不相信,“不可能。”云儿才多大?八年前只怕连路都走不稳,怎么可能是刺杀母后的凶手?  郭敬之不顾燕苏即将发怒,面不改色道:“微臣不敢胡说。当年云平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杀,云家也不知何故一夜之间被烧个精光,无人幸免。但是我经过多方查探,方得知原来云家还有人幸免于难。殿下若不信,请随我来。”  他带着燕苏来到宫外一座不起眼的民宅,“原来云罗自小有一个奶娘,姓单,在云罗外出学艺后,因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了。八年前的事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了,我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知这单氏是六安人,于是派人暗中寻访。找了有一年多,前些时候刚巧找到了。单氏年纪虽大,耳不聋眼不花,身体硬朗,云罗既是她从小带大的,想必见了面,一定还认得。”  燕苏惊疑不定,怒喝:“带单氏来见本宫。敬之,你要是敢胡说八道,这个兵部尚书也不用做了,明天就收拾包袱给我守边疆去!”  单氏年约六十,肤色黝黑,满脸皱纹,一身粗布衣衫倒很干净,也不用人搀扶,跪下磕头,“民妇拜见公子。”她并不知燕苏乃当朝太子。  燕苏冷冷问:“你便是云罗的乳母?”单氏答:“大小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是由民妇一手带大的。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后来离家学武,强身健体,民妇年纪大了,便回了乡下。”燕苏盯着她,目光炯炯,确定她不是说谎,喝道:“既然如此,你随我来!”心里有一把熊熊烈火在燃烧,云儿不过十四五岁,天真烂漫,怎么可能会是心狠手辣的云罗?一定是敬之弄错了!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敬之办事一向谨慎,若没有十分把握,是不会说出来的。回宫的一段路,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希望快点求证云儿不是云罗,然而又希望永远都不要知道答案,矛盾而挣扎,心情从未有过的恐惧害怕。  第 98 章  第五十章晴天霹雳(下)  云儿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一时间浑浑噩噩,好半晌才记起这是燕苏的寝宫,挣扎着坐起来。东方弃听到动静进来,一脸惊喜,“云儿,你醒了!”云儿一把抱住他,头窝在他胸前,“东方,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东方弃拍着背安慰她:“不要紧,再可怕的噩梦也会过去的。”云儿撇过头去,哽咽道:“梦里我杀了人,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满地的尸体……”双肩颤抖,声音堵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东方弃并不知她隐隐约约记起了某些往事,只当她是在说刺杀李措一事,便说:“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不要再想了。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京城是非太多了,他才来多久,接二连三便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云儿看着他,心中又酸又痛,随即点头:“好。”她不喜欢这个充满争斗杀戮的地方,一想到梦中的场面,忍不住心惊胆颤,啜泣道:“我害怕。我们这就走,好不好?”她一刻都等不及。东方弃唯恐夜长梦多,点头同意了,“好,明天我们就走。”燕苏那儿恐怕有些麻烦,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不告而别,连夜溜走。  云儿手足无力,歪倒在床上,东方弃替她换外套。燕苏进来,看到他们紧紧贴在一处,东方弃的手放在云儿胸前,登时大怒,“你们干什么?”东方弃快速将衣带系好,行了个礼,“殿下,你回来了,我正好有事要说。”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燕苏俏脸紧绷,声音冷冷的。  云儿看着他的脸,记起梦中模模糊糊的那个少年的影子,似曾相识,忽然觉得难以承受,胸口痛了起来,不敢正视他。东方弃正待要说告辞的话,跟在后面进来的单氏见了云儿,惊呼:“大小姐!”疾步扑了过来。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单氏走近,盯着云儿看的眼睛露出迟疑,不确定似的又喊了一声:“大小姐?”明明是大小姐的样貌,可是看起来怎么还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云罗双手护在胸前,愕然道:“你叫谁?”单氏靠近她,急道:“大小姐,我是单妈妈,小时候喂你吃饭抱你玩儿的单妈妈,你不记得了吗?”云儿缓缓摇头,“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东方弃不知为何冲出一个单妈妈来,温和道:“这位大娘,你可是认错人了?”单氏急了,“自己家的大小姐,怎么会认错!何况阿罗左眼下那粒蓝色的泪痣,天下间绝无仅有,老妇年纪虽大了,眼睛倒还没瞎。”  东方弃看着单氏,像是明白了什么,没有说话。  云儿见大家都看着她,感觉心惊肉跳,双手紧紧拽着被子往后退去,极力否认:“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她是云儿,漂泊无依、自由自在的一片云。  郭敬之站出来,指着云儿说:“单氏,你能确定她便是八年前御史大夫云平的女儿云罗吗?”单氏见他神情凝重,又犹豫了,“大致的模样未变,但是阿罗属龙,今年二十有一,这姑娘看起来却顶多只有十五六岁。”  云儿听到“御史大夫云平的女儿云罗”几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开来,脸上血色顿去,手足冰凉,坐都坐不住,上身一晃,差点倒下来。  东方弃看了眼单氏,又看了眼燕苏,不发一语,在云儿床边坐了下来。  郭敬之让人带单氏下去休息,负手站在中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殿下交待的事,属下绝不敢含糊。云罗,你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不管你对殿下有何企图,今天大家把话摊开来说。你便是云府灭门惨案唯一幸存者御史大夫云平之女云罗,八年前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后,刺伤殿下,犯下滔天大罪,在云溪子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幸而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你又送了回来。”  一席话说完,所有人都呆住了,久久发不出声音。  东方弃一直都知道云儿便是云罗,乃御史大夫云平之女,云溪子的徒弟,八年前惨遭灭门,云溪子耗尽心力将她救活了。至于云府为何有灭门之祸以及云罗刺杀皇后一事他一概不知情。皇后被刺一事极其隐秘,有失皇家颜面,朝廷对外宣称乃是因病逝世。他只知道云溪子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保住心脉尽断的云儿一命。至于云儿失忆了,他想灭门惨案如此不愉快的回忆,不记得乃是幸事,何必跟她提及,免得她伤心难过。忘却过去痛苦的回忆,用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未尝不是好事。  云儿听了郭敬之一席话,梦中的情形逐渐清晰,就在罗敷宫,皇后召见了她,不但要杀她父亲,还要将她流放江州,她怒不可遏,一剑刺进对方毫无防备的胸膛,鲜血飞溅,一个少年冲了进来,她提剑又刺了下去……  一瞬间,前尘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呈现,残酷无情。  燕苏一步一步走近,喃喃自语:“云儿,告诉我,你不是云罗。”她怎么可能是云罗?最大的可能大概是云罗的妹妹——  云儿脸白如纸,掀开被子下床,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东方弃连忙扶住她。她眼神空洞,看了眼东方弃,然后是郭敬之,最后方转到燕苏身上,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肩低垂,“刺杀李措的时候,相似的场景令我昏了过去,梦中想起了以前很多凌乱的片段。刚才单妈妈的出现,以及郭敬之大人的一番话,令我完全清醒过来。”眼睛看着地上,平静地说:“云儿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殿下,我便是云罗。”声音出奇的平静。  燕苏不敢相信,摇着头说:“不,不,不,云儿,你不可能是云罗,不可能是!你不要跟我赌气,这样的玩笑开不得!”这是杀母之仇,可不是偷偷龙泉剑又还回来!  云儿颓然倒在地上,面如死灰,“我杀了你母亲,又伤了你,但是你父亲杀了我云府一百余口人命,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只是,只是……我欠你一命。”当年是她伤的他,她欠了他一命。  燕苏一掌拍在桌上,厚重的楠木桌从中裂成数片。他眼睛盯着云儿一步一步后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当头棒喝,这叫他如何相信,怎敢相信?  云儿语气凄凉,“我原也以为自己才十三岁,哪知事实全然不是这样。我,我真希望自己永远十三岁,永远不会长大。”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她一定选择忘记所有的事,重新开始。  燕苏双眼充血,龇牙咧嘴看着云儿,心痛的几乎麻痹,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放声大叫:“你不是云罗,你不是云罗……”老天何其荒唐,竟然让他爱上自己的杀母仇人!他移动重若千斤的身躯,在椅子上坐下来,呆呆地说不出来话来。  燕苏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云儿,是在临安的鸿雁来宾客栈,穿着淡蓝色的衣衫,神气活现,惹人侧目;然后是妓院,不但在他茶里下泻药,还泼了他一身的泔水;再是临安城外的‘落花别院’,大声喊非礼的样子,泼皮耍赖,甚至想方设法偷他的龙泉剑,后来怕了,又不甘不愿送回来;回京城的路上,云儿包在荷叶包里特意给他留的半条烤鱼;俩人从芙蓉山顶跳下的瞬间;九华门听到云儿醒来时激动地心情……  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都因一个人而牵动,又是欢喜又是忧伤,又是嫉妒又是容忍,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却又甘之如饴——”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云儿,却是云罗呢?”燕苏说这句话时,仿佛全身骨骼筋脉俱碎,心痛欲裂。  云儿眼角的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她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惊艳嫉妒,还有误以为他和魏司空有断袖之情;记得云泉里的嬉笑吵闹,她躲在水里不出来,他惊慌地喊“喂喂喂”;她为了偷龙泉剑,剥光他的衣服,一脚踹进水里;还有回京的路上她嫌干粮难吃,他装腔作势要倒掉的一碗粥;更有芙蓉山顶他不顾一切跳下来救她时的场景;还有他给她下三日醉,绝望又卑微的说“云儿,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么?”……  种种的一切,一一在脑海里放映,云儿顿时泪流满面。  燕苏忍住即将溢出的眼泪,恨声道:“我曾发誓,如果抓到杀了母后、伤了本宫的那个人,一定要叫她生不如死,千万种酷刑加在她身上亦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今日,你,你……”他十指轻颤,绝情的话卡在喉咙里,一气说不下去。  云儿从地上爬起来,解下腰间的蝶恋剑。郭敬之立即冲上来,护在燕苏身前,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燕苏推开了他,仰天怒吼,“所有人,全部给我出去!”  郭敬之不放心,劝阻道:“殿下——”  燕苏声若寒冰,不带一丝感情吼道:“出去!”  东方弃看了眼云儿,没有动。云儿伤痛欲绝,声音尽力维持平静,“东方,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迟早要有个了断,你先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燕苏和云儿。  云儿提着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惨痛的双眸,声音很平和,“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将蝶恋剑交到燕苏手里。  燕苏咚的一声站了起来,紧紧捏着云儿下巴,咬牙切齿说:“别以为本宫不忍心下手!”半是愤怒半是怨恨。  云儿淡淡说:“我从没有这样认为。燕苏,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该存有妇人之仁。你杀了我,就当我们互不相欠,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做鬼也做的心安理得,无牵无挂。”  燕苏怒极之下心智有异于平常,想法十分偏激,死了也好,死了她就不会令自己这么难受了!手中的蝶恋剑当真刺了下去,然而手一抖,刺歪了。  云儿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上流出来,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苍白着脸叹息:“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欠人的滋味太难受了,不管是情还是仇。  第 99 章  第五十一章一片伤心画不成(上)  燕苏看着满身是血、颓然倒在地上的云儿,指尖一颤,下意识想要过去扶她,然而想到母后,想到胸口的伤疤,想到这八年来刻骨的仇恨,想到日日夜夜所受的折磨,手中的蝶恋剑指着云儿的心口,声音冰冷无情,“你处心积虑接近我,有何目的?你以为我今天还会放过你吗?”  云儿手按在胸前,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染红了整个手掌,听了他的质问,本以为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他竟然不相信她失忆,以为她别有所图要害他,“我若要杀你,当初又何必救你。”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事到如今,已没有多大意义。  “说,你究竟有何目的?”燕苏表情狰狞,感觉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手里的剑尖划破云儿的衣服,一点一点刺入,血珠缓缓溢出来,染红了她整个前襟。  云儿痛的双眉揪在一处,头往后仰,任他宰割,眼睛转过去看着别处,气息奄奄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不曾遇见你。”她便不会痛的像要死去。想到自己短短一生多病多灾,受尽苦楚,淡淡道:“你杀了我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着才是磨难。  燕苏恨恨道:“我自然要杀你,以慰母后在天之灵!”发誓般几乎是一字一句吐出来,剑尖又往里深入一分,可是双手颤抖,差点握不住剑柄。  “啊——”云儿忍不住痛呼出声,看着燕苏的目光又是怜惜又是绝望,心想既然要死了,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不如一吐为快,死无牵挂,“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你曾问我‘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么’,可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也很喜欢你呢,能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只求你看在我们往日同生共死的情分上,死后让东方把我的尸体带回天山。那里雪山连绵千里,洁白,寒冷,纯净,我很喜欢。”一席话说完,闭上眼睛受死。  燕苏在听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呢”时,身体一晃,受了极大震撼,看着浑身是血的她,流的仿佛是自己心上的血,不然为什么这么痛?他重重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点痛算什么,杀了她,他便不会伤心、难过、犹豫、软弱……所有不好的负面情绪全都不再会有!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受尽锥心刺骨之痛。只要她死,一切都结束了。  手中的剑只要他轻轻往前一推,数年来报仇雪恨的梦想便可实现。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身体却突然痉挛,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步。  云儿一心求死,单手握住剑刃,奈何力气尽失,软剑又软,一时竟没有刺下去。右手手掌血肉模糊,鲜血泉水一般汩汩流了出来。  燕苏见了脸色一变,一把把剑抽了出来,叮的一声扔在地上,瞪着双眼怒吼:““你想一死了之?没这么容易!我要你活着,活着——,生不如死!”他双手撑在桌沿,几乎直不起身子。他为何这般没用,不过是杀一个人罢了!  东方弃并未走远,听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脸色大变,顾不得郭敬之、冯陈等人的拦阻,虚晃一招,眨眼间从俩人中间冲了进去。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云儿,大惊,右手抵在她后心,一边将真气渡进她体内,一边焦急地喊:“云儿,云儿。”见她心跳微弱,气息未断,稍稍松了口气,掏出一粒丹药喂她服下。  郭敬之、冯陈褚卫跟着进来,见殿内这般情形,没人敢出声,退往一旁。  燕苏背对众人,听到动静,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东方弃见云儿半死不活浑身是伤,心如刀割,抱着重伤的她站起来,沉声道:“燕兄,云儿曾经救过你的命,你也曾救过她;她误杀了皇后娘娘,到头来赔上了云府一百多条的人命;八年前误伤了你,如今你一刀一剑还了回来。这样还不够吗?楚惜风偷袭未成,还有刺杀李措一事,你曾说过要谢我——”说着跪了下来,“东方弃求你饶云儿一命,在下感激不尽。我会带云儿离开,永世不再回京城。”  燕苏听了,身体一僵,仍旧一语不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东方弃也不说话,抱着云儿往门口走去,看着怀里昏死过去的云儿,一脸怜惜。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一直在外面守着,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横剑拦住他们。郭敬之心想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万一俩人以后找上门来寻殿下报仇怎么办?凭东方弃的身手,谁人能阻挡?示意门外的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  东方弃心下怒极,冷笑说:“人家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话说的果然不错。”前一晚他和郭敬之还曾称兄道弟,并肩作战要取李措的性命,此刻反过来就要取他和云儿的性命,半点不忍之心都无。云儿挨了两剑,竟然还不够,还想至她于死地。他因为愤怒之故,不等众人发难,脚下一动,瞬间飘到对面一个侍卫的身前。俩人相距不到一尺,东方弃一脚踹了下去,咔嚓一声,是那侍卫腿骨断裂的声音。众人眼睛一眨,便有数个侍卫抱着腿倒在地上,哀嚎不已。此等身法神出鬼没,骇人听闻。  冯陈褚卫等人正待一拥而上时,燕苏负手走了出来,看着东方弃怀里的云儿,眸光冰冷说:“东方弃,你走吧。从临安到京城,你曾救过我多次,今日饶了你二人的性命,免得你说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从今以后你我二人之间再无瓜葛。他日若是相见,休怪本宫心狠手辣,不念旧情。”  东方弃躬身行了个礼,讥讽道:“谢殿下不杀之恩。”回头望着重重叠叠的千层宫檐,朱红色的大门像是干涸了的血迹,长长叹了口气,总算是活着出来了。皇宫竟像是地狱,度日如年,步步杀机。人跟人之间说变就变,顷刻间便可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也好,总好过纠缠不清,提心吊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一轮新月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东宫房门紧闭,一片黑暗。守在门外的冯陈硬着头皮敲门,“殿下,晚膳时间到了。”许久不见声音,他压低嗓音问褚卫:“怎么办?”褚卫摇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殿下总不能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李措刚死,朝中有无数大事等着殿下处理。冯陈顿了顿又说:“殿下,王中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过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房门轰的一声打开,燕苏神情憔悴站在门口,“来人啊,沐浴更衣。”又吩咐冯陈:“从即日起,本宫搬到未晚殿,这里封了吧,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梳洗后,燕苏往前厅接见众多大臣去了。  期间有人自作聪明讨好地说太子已到弱冠之年,选妃一事,不能再拖延了。燕苏听了,当即沉下脸,冷声说:“我娶不娶老婆,关你什么事?滚——”差点跳下来揍那个阿谀奉承的大臣。众人见太子满脸怒容,性情暴戾,动不动要杀鸡儆猴,战战兢兢,吓得没有人敢吱声。  燕苏连夜批改吏部呈上来的奏章,众人怎么劝都不肯休息。一个宫女捧着蝶恋剑进来,呈上去,颤颤巍巍说:“殿下,这剑如何处置?”  他瞄了一眼,本待说“扔了它”,思虑半晌,终究是四大名剑之一,天下软剑之首,淡淡说:“放在桌上,下去吧。”等宫女带上门走了,他抽出剑,仿佛看见它缠在云儿不赢一握的小蛮腰上,心中顿时像针刺一般,疼痛又复苏了。他拔出剑,张开双手握了上去,鲜血滴在地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无论他怎么补都补不好。  云儿惨白着脸醒来时,东方弃正在灯下翻弄药材,屋里咕噜咕噜熬着药,满屋子都是涩涩的药香。她想坐起来,哪知胸口剧痛,又倒了下去,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猫,好像有九条命似的。”想死总是死不成。  东方弃坐在她床头,抹了抹她汗湿的长发,叹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下地狱,还不如在人间痛痛快快活着。再大的事,总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要总是寻死觅活的,听了晦气。”  云儿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恹恹地说:“这有什么晦气的,死了才好,一了百了。”东方弃骂道:“哪那么容易一了百了。来,把这药喝了。”  她摇头,都不想活了,还吃什么药。药,她已经吃够了,不想再苦了。  东方弃知她重创之下,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了想说:“你这条命,是云溪子一命换一命救回来的。八年前云溪子将濒临死亡的你从京城救了出来,然而你伤的很重,心跳几乎没有,全赖他用真气保住你一丝气息。他日夜给你渡气,手不离你背心长达数月之久。他遍访天下名医无法后,带你到天山极寒之地,用冰棺封住你日益微弱的气息血脉,日日为你运气疗伤,同时寻访各种灵丹妙药,只为将你救醒。后来有一位不知姓名的郎中说你之所以昏迷不是不能醒,而是因为遭受重大打击不愿醒来。云溪子依然没有放弃,到处奔波,将你藏在冰山雪地之中,护住你的心脉。你这一睡,便是八年,云溪子心力耗竭,头发数年间全白了。”  云儿全然不知当年的事,眼睛一红,不由得问:“后来呢?叔公他怎么样了?”东方弃缓缓说:“他最后一次为你运气疗伤后,你手已经能动了,但是他却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他在死前将你托付于我,便自断心脉走了。我遵照他的意思天葬,让他重归于自然。三个月后,你醒了过来,什么都不记得,面貌如昔,八年像是只过了八个月,却落下寒气侵体的后遗症。我想你不记得也罢,只希望你永远不记得,哪知还是逃不过宿命。”  对于自己如何陪在云溪子身边耗尽心神为她疗伤寻药,他一字不提。云儿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满脸是泪。  经东方弃这么一劝,她乖乖把药喝了。父亲、叔公视若珍宝的性命,怎可自暴自弃,自我践踏?燕苏那两剑刺的虽深,却并未伤到要害,云儿在东方弃悉心照顾下,她的身体很快好起来,不到一个星期,便能下床走动了。  第 100 章  第五十一章一片伤心画不成(下)  重伤初愈的云儿双眼凹陷,原本丰润的脸颊消瘦下去,精神不怎么好,总是恹恹地躺在屋内晒太阳。  同安寺的和尚忙着打扫庭院、洒水除尘、进城采买年货准备过年。东方弃兴冲冲拿了幅年画进来,右手端着一小碗乳白色浆糊,准备贴在门上。画上画的是手执宝剑的秦琼,铠甲鲜明,双眼瞪的铜铃大,她见了便说:“又不是你家过年,凑什么热闹。”  东方弃一手压平翘起的边角,一手拿着刷子说:“管是谁家,年总是要过的——过来帮个手。”云儿依言走了过来,盯着画看了两眼,撇嘴道:“什么妖魔鬼怪,还守门神呢。”东方弃笑道:“人家又没得罪你,做什么一出口就骂人。秦叔宝可是响当当的一条英雄好汉。”  云儿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哼道:“我顶讨厌英雄好汉。”想当英雄好汉,成王称霸,非得不择手段不可。东方弃轻笑:“幸亏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云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白了他一眼:“时势造英雄,只怕有些时候由不得你。”  俩人将年画、春联贴了,又糊了窗纸,挂上红灯笼,惨白的心情也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傍晚的时候天气突变,狂风肆虐,乌云弥漫,寺里的旗幡吹得呼啦哗啦响。刚吃完晚饭,东方弃提着灯笼走来,跺了跺脚笑说:“下雪了,比鹅毛还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倒真有点像李白诗里的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说着抖了抖肩膀上薄薄的一层雪渍。  云儿半靠在床头看书,听东方弃说下雪了,大衣也不披,靸着鞋子跳下床,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雪花不等掉落她手心便融化了,指尖冰冰凉凉。她满心欢喜说:“啊,下雪啦!”东方弃怕她着凉,关了窗说:“明天再看不迟,只怕要下一整夜呢。”她点了点头,“这雪下得这么大,让我想起天山来。”  东方弃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手炉,添了炭让她抱着,笑说:“天山的雪下起来是有声音的,簌簌簌簌——,像在跟你说话。”  云儿拥被坐着,听了他的话有瞬间失神,一个人只有寂寞到深处,才会有心思跟自然对话吧?“东方,叔公走了,一直是你陪在我身边吗?”东方弃用锡纸包住鸡蛋,埋在火盆下,半个时辰就能熟,吃起来又焦又香,云儿好当消夜吃。他想了想低头说:“并没有多久,很快你就醒了。”  可是天山那么冷,那么静,人迹罕至,飞鸟不到,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入眼是无穷无尽的雪山,过一天像是过一年,更何况守着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醒来的她,他是怎么挨的过来?云儿心里忍不住酸酸涩涩的,“东方,我有点累了。”  东方弃闻言替她拉高被子,温和地说:“那就睡吧。”云儿将头靠在他胸前,“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永远醒不来呢?”  东方弃想的很认真,随即摇头:“没有想过。其实不算什么,云溪子十年如一日为你寻医求药,耗尽心力,而我只不过照顾你罢了。何况你乖乖睡在那里,既不乱动又不乱跑也不乱吵,安安静静,十分省力。”  云儿反手抱紧他,“东方……我……”感激的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最后笑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很麻烦?乱动乱跑又乱吵,还又聒噪,吵得人连觉也睡不好。”她知道,没有人比东方更好。  东方弃迟疑地说:“嗯……的确是。”表情认真。俩人皆笑出声来。云儿趁他不注意,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晚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这些天,连累你折腾坏了。”东方弃笑:“哪是因为你,倒是过年给折腾的。寺里的师傅对过年看的十分慎重,有许多的规矩。哎,菩萨面前更是马虎不得。”  云儿低着头说:“东方,你说这样的话再也骗不了我啦,我知道你其实担心的很。”东方心里叹气,她经此变故,不再似以前那般天真任性了,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眼神没有焦点,长久维持同一个姿势,似有重重心事,别人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一脸错愕问:“你刚才说什么?”随即笑着跟人解释,她刚才没听清。东方弃希望她永远十三四岁,而不是一夜之间长大八年。  俩人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风声便显得越发清晰如在耳旁。哔哔啵啵的声音炸开来,满室都是蛋香味。云儿喊道:“哎呀,我的鸡蛋!要烤焦啦。”东方弃这才想起来,手忙脚乱从炭灰里扒出鸡蛋,炸开的地方焦黄焦黄,吃起来硬硬的,特别的香。云儿掰了一小块放在他嘴里,“你尝尝,更好吃了,是不是?”东方弃点头,“嗯,看来烤焦的味道更好,下次再这么吃好了。”  云儿笑道:“要是有酒就好了。”东方弃点着她鼻子笑骂:“好了伤疤忘了疼,伤才刚好呢,就想着喝酒。”云儿躲了开去,嘟着嘴说:“明儿正好是大年三十,咱们出去喝酒赏雪怎么样?大过年的,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连门也不让我出。”东方弃嗜酒,有千杯不醉之名,平日凡事无所谓,提到酒便兴致盎然。  他不忍扫云儿的兴,笑说:“说的我好像土匪强盗一般。我跟你说,后院里有一片梅林,种的都是名贵品种,各种各样的梅花开起来如火如荼,胜似春朝。这些天京里的达官贵人差点没把同安寺的门槛踩烂了。明日是大年三十,大家不是忙着祭祖便是忙着过年,想必没人来,你若真要赏雪,咱们上那儿去。”  云儿听了大喜,仰着头问:“当真?”  东方弃看着她如黑棋子般的瞳孔,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小小的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唇色仍有些苍白,心中又柔软又怜惜,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滑腻冰凉,带着云儿身上特有的药香。俩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相闻,他正要离开时,云儿伸手抱住他脖子,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毫无杂念的一吻,像是雪花般轻盈,白云般柔软,又如夏天的微风一样清爽。东方弃浑身一僵,抬头看她。云儿冲他微笑,眸光清澈,大大的眼睛没有一丝□,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他只得压下汹涌澎湃的感情,若无其事说:“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房门轻轻带上,双手紧紧拽着床单的云儿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了下来,她,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东方。翻来覆去好半天才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放晴,空气寒冷,阳光明媚。放眼望去,一地雪白,令人精神不由得一振,神清气爽。云儿洗漱完毕,又喝了一碗药粥,披上斗篷出门,见东方弃负手站在廊下看雪,笑道:“这么早?”  “还早?太阳都升到中天了。”  他拉着云儿的手往后山去,“天冷路滑,雪又深,小心看前面。”云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是说喝酒赏雪么?酒呢?”东方弃笑道:“还用你说,早让寺里的小沙弥搬过去啦,这会儿正用热水温着呢。”  还未走到梅林,早已闻到迎风送来的一阵幽香,沁凉入骨。眼前是一座园林,十数株梅花争相怒放,白雪映着红梅,阳光照将下来,粼粼像是会发光,光彩夺目。云儿感叹:“这个地方好,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东方弃见她整个人神采奕奕,兴致昂扬,心情跟着大好,笑说:“这园子前两日还游人如织呢,昨晚下了一夜的雪,道路不便,又是大过年的,才这么安静。等过两天,想必又热闹了。”  云儿抿嘴笑:“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有眼福了。”  拐过弯,石子铺成的道路尽头露出一座精致玲珑的八角塔,本该无人的石桌旁一人自斟自饮,因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是何人。云儿不免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东方弃三教九流的朋友,压低声音问:“谁?”  东方弃摇头,表示不知。  那人的声音不轻不重传了过来,很是悠闲自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故人,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云儿愣了一下,“楚惜风!”想到他曾将自己捆在悬崖边上,受尽惊吓,差点丢了小命,不由得大怒。  第 101 章  第五十二章惹是生非(上)  楚惜风转过头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眼若深潭,鼻梁高挺,墨黑长发随意散开,几丝滑下来,遮住了光洁饱满的额头,越发显得俊逸不,潇洒不羁。他挑眉拱手道:“云儿,东方小弟,别来无恙乎?”宽大的袖袍滑下来,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手腕,桌上放着形影不离的金翎剑。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云儿一脸戒备说:“你怎么在这里?”不知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楚惜风耸肩道:“云儿,看来你对我印象不怎么好啊。”话虽如此,神情却懒洋洋的,不怎么放在心上。云儿嗤笑道:“不如你也试试被人吊在悬崖下的滋味,就知道好不好了。”他瞟了一眼云儿,没什么表情说:“好啊,只要你有这个能耐。”  云儿满心怒火,东方弃拉住想要上前算账的她,微微一笑说:“楚兄今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此人武功高强,为人行事亦正亦邪,还是小心为上。楚惜风斟了杯酒,淡淡说:“没什么事,听说这里梅花开得好,特意来瞧瞧。东方小弟,如此良辰美景,相请不如偶遇,你我不如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东方弃不由得一愣,见他目光不闪不避,神情磊落,邀他喝酒的语气颇为诚恳,心想难道真是巧遇?一时没说话。  云儿单手按住酒壶,气哄哄说:“你就不怕这酒下了毒?”她的酒凭什么给他喝?  楚惜风运指如风,出手快如闪电,想从云儿手里抢过来,口中蹦出一句:“下了毒反倒更好。”哪知云儿反应灵敏,身子一跃,提着酒壶跳开数步,冷冰冰说:“楚惜风,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到底想干什么?”俩人一抢一闪,只在瞬息间,快的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楚惜风露出一丝苦笑,“我又不是神人,知道你们在同安寺。我这次来京城是来取回魂草的,听说同安寺的梅花开得好,顺道出来散散心,老远就闻到酒香,原来是你们摆下的。”  云儿想到“天外天”里他那个昏迷不醒的妻子秦怜月,和自己的遭遇倒有几分相似,不由得起了同情之心,态度有所缓和,忍不住问:“拿到了吗?”楚惜风一脸烦躁,摇头:“没有,看来我得去一趟开封的游龙山庄。”  俩人见他此次不是来寻事,纯属偶遇,皆放下心来。云儿没好气说:“你多积积阴德吧,说不定感动上天,秦姐姐便醒过来呢。”楚惜风一气喝干杯中的热酒,看着亭外的白雪红梅,“要我积阴德,恐怕晚了。”他楚惜风杀过的人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  云儿冷嘲热讽说:“这有什么晚不晚的,你没听人说过么,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恃强凌弱,专门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智女流,连我都替秦姐姐替你感到羞耻。”  楚惜风眸光转冷,哼道:“你若要寻仇,楚某奉陪到底。”右手按在金翎剑的剑柄上,目如火炬,杀气立现。  云儿吓得后退一步,东方弃忙站出来,笑说:“陈年往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大过年的,打架多晦气,大家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痛痛快快喝酒赏梅。”云儿想到他对妻子的深情,又同情又无奈,再说自己不是没死么,打又打不过他,只得算了,冷哼一声,在离楚惜风最远的位子坐下来。  东方弃将各人的杯子斟满酒,“楚兄为何想去游龙山庄?”游龙山庄乃是江湖四大家族之首,龙在天便是游龙山庄现任庄主。  “还不是因为回魂草一事。楚某此次前来,京城发生一些变故,听人说回魂草辗转流落至游龙山庄,不管是真是假,楚某都要前往一探究竟。”  “楚兄此行恐怕要失望了。”  “哦,此话怎样?”楚惜风很好奇。  “年后便是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大会,凡是武林中喊得出名号的人都会前往潮音坞碧玉湖闻人山庄参加盛会。楚兄若是去游龙山庄,只怕要扑个空呢。”楚惜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沉吟道:“怪不得——”回魂草除了是疗伤圣品,还能使练武之人内力大增。龙在天是想把闻人山庄“天下第一剑”的金匾扛回游龙山庄吗?  云儿这才想起“武林论剑”一事,最近经历多番变故,她都快忘了,“我以前还心心念念想着去闻人山庄瞧热闹呢。”楚惜风便说:“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去了?”云儿歪着头想了想:“也不是不去,只是精神不佳。”心里挣扎着去还是不去,虽然伤还没好全,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楚惜风不管她,踏着皑皑白雪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回来,随意插在盛水的瓷瓶里。东方弃笑道:“天气这般严寒,这梅花反倒开得更好了,一股子香气。”楚惜风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惜有酒无菜,美中不足。来,东方小弟,你我干了这杯。”  东方弃举杯笑道:“楚兄纵情任性,对尘世的虚名浮利不屑一顾,在下一向仰慕的紧。”楚惜风听了很受用,一改往日冷冰冰的性子,“东方小弟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身武功藏而不露,炉火纯青。”俩人起先用酒杯,嫌不过瘾,改用大碗,酒到杯干,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样子。  云儿刚喝了两杯,东方便不让喝了。她百无聊赖,问寺里的小和尚要了一些素包子、冷馒头、红薯等物,放在炭火上烤,撒上茴香,居然别有一番滋味。  楚惜风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里有事,一时喝多了,醉醺醺的,“东方兄弟,就凭你的剑法,连我也不是对手,何不去武林论剑大会上一试身手,扬名立万?”东方弃便说:“江湖中藏龙卧虎,能人辈出,小弟这点本事,还是算了。”楚惜风用力拍了拍东方弃的肩膀,“你也太瞧不起自己了。你内力深厚,剑法纯熟,平平常常一招使出来,却有开山裂石之势,为人平和却不失原则,已有一代宗师之风,何况你这般年轻,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你若出战,‘天下第一剑’还不是手到擒来!”  东方弃汗颜,觉得楚惜风太高估他了,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数百年来,被江湖中人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也只有一个闻人客而已。他自己不要说争,这念头想都没想过。转念一想,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大会剑客云集,群英荟萃,想必精彩绝伦,十年一次,盛会难逢,便是去开开眼界也好,不由得有些心动。  云儿这时插嘴,哼道:“潮音坞碧玉湖闻人山庄,说什么武林圣地,神圣不可侵犯,我看也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的,想当年叔公还不是一人一剑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半分招架之力都没有。更何况还出了闻人默这样的不肖子孙,更是不值一提。”一想到闻人默,忍不住怒从心头起,“这人还是世家子弟呢,不择手段,不知廉耻。”自己家的武功都学不好,还觊觎别人的心法秘籍。  东方弃咳了一声,“云儿,不得这样说闻人公子。”在背后说人,总不是一件好事。他和闻人默虽然只见过一面,对他印象倒不坏。云溪子当年剑挑闻人山庄一事轰动江湖,他也有所耳闻,云儿之所以被抓,他只当是俩人之间的旧怨。  楚惜风皱眉道:“闻人默此人,天分不错,又肯努力,可惜心术不正,求胜心切,操之不免过急。”云儿忙不迭点头,“对,心术不正,武功再高也是枉然。”又好奇地问:“我听说当今武林武功最高的是游龙山庄的龙在天,是也不是?”楚惜风哂道:“云溪子若是还在世,何时轮得到他。我瞧东方小弟就很厉害。再说侯老太君年纪虽然大了,身上一甲子的功力可不容小觑。”  云儿哦了一声,心想龙侯史魏四大家族此次武林论剑只怕要争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想起侯玉、史潇潇,还有魏司空,只怕都会去。吴不通未完成的《江湖纪事》怎能少了这一番记述?九华门的人只怕也要倾巢而出。顿时又想到温柔可亲的吴语,还有心地善良、傻里傻气的郝少南,不知赛华佗会不会赶去凑热闹。一时间心潮澎湃,大声说:“东方,我要去参加武林论剑大会。”  东方弃吓一跳,“你去做什么?”她眨着眼睛说:“当然是去比赛啦,我好歹是云氏一门唯一的传人。”  楚惜风听了她的豪言壮语,拍着桌子笑说:“既然如此,大家不如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当夜楚惜风在同安寺留宿,吃了两天的青菜豆腐,直嚷嚷:“嘴里淡出鸟来。”他趁人不备,偷偷把护院的大黑狗杀了,找到云儿,说有好玩的事,一脸神秘。云儿好奇,随他来到后山,看见柴堆旁剥了皮的狗,大惊:“这不是,这不是小黑吗?”到时候怎么跟寺里的和尚交待?  第 102 章  第五十二章惹是生非(下)  楚惜风挤眉弄眼说:“难道你不想吃狗肉?”云儿多日不见荤,肚里全是药汁,一想到狗肉的滋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是,可是那些和尚岂会干休?”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结果还偷人家的狗吃,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谁说是我们吃的?这狗长着四条腿,难道不会自己跑了啊。”楚惜风一本正经说。  云儿眉开眼笑,“对对对,若是问起来,咱们来个死不认账。”抱起地上的柴禾,“走远点,走远点,别让人发现了。”  俩人找了个废弃的山洞。楚惜风不知从哪弄来一口大铁锅,云儿跑到寺里的厨房偷了一大堆作料,就地挖坑,支起铁锅,煮起狗肉来。她看着跳跃的火光,拍手说:“不行,咱们得把东方一起拉下水。”算起账来也多一个人顶罪。楚惜风点头:“对对对,这小子可别想置身事外。我去弄酒,你去把他拉来。”  东方弃正在房里运功打坐,云儿拉起他就跑,“不好啦,不好啦,出事了。”他忙问出什么事了。云儿喘气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东方弃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云儿心下暗笑,“你来就知道了。”  东方弃弯腰钻进洞里,看见地上架起的铁锅,不由得笑了,“你们倒会享福,躲在这里喝酒吃肉。”楚惜风拍了拍泥封的酒坛,“要不要尝尝?极品‘胭脂冷’。”“胭脂冷”乃是临安“鸿雁来宾”酒楼的特酿,香气袭人。东方弃大喜,“这般好东西,楚兄从何处得来?”胭脂冷不是一向不外卖吗?楚惜风笑,“这你不用管。”  东方弃喝了一口,大赞:“好酒,好酒,浓郁醇厚,唇齿留香,回味悠长。”楚惜风心道,那当然,偷来的酒总是最香的。  三人冰天雪地喝酒吃狗肉,热的满身大汗,酣畅淋漓,大叫痛快。  哪知刚回到寺里,主持行真大师拦住他们,一脸严肃说:“护院的小黑不见了,寺里的小沙弥说,是楚施主牵走了。善哉,善哉,还请楚施主送回来。本寺人口单薄,全赖小黑看守后院,以防本地的地痞流氓夜里溜进来顺手牵羊。”楚惜风一愣,拒不承认,“什么小黑,我不知道。”行真大师瞪了他一眼,“楚施主堂堂七尺男儿,莫要抵赖。”  东方弃不由得苦笑,方知刚才吃的狗是寺里的,这下连主持大师也得罪了。  楚惜风逼急了,看着肚子说:“吃都吃下去了,怎么还你?”行真大师气得指着他鼻尖说:“你——”转头看着旁边默不作声的东方弃和云儿,双手颤抖,“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们这般糟蹋!”东方弃十分愧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师,对不起,我们这就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给寺里的香火钱,还请笑纳。”  第二天,东方弃和云儿便被同安寺赶了出来。  三人冒着风雪上路,寒风凛冽,道路泥泞。云儿缩着脖子埋怨:“楚惜风,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楚惜风一马一剑,身下是价值千金的狮子骢,可惜金黄色的毛被烂泥弄的脏兮兮的。狮子骢似乎是受到主人的影响,垂头丧气的,少了几分神气,看起来和平常的马没什么分别。楚惜风瞪了她一眼,说:“什么馊主意,狗肉还不是你吃的最多?”他和东方弃光顾着喝酒了。云儿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东方弃唯有感叹遇人不淑,误交匪类,“云儿,你身上伤刚好,不适宜骑马。到下一个市镇,咱们雇一辆马车。”云儿点头,比起骑马来,还是坐马车舒服。楚惜风说:“东方,你这马也太差劲了,又瘦又小,半天走不了十里,是不是该换一匹?”东方弃笑说:“一般的马也就这样,哪能跟你的狮子骢比。”  楚惜风摇头,上下打量他,“行走江湖,怎能没有一匹好马代步?你看你,连剑都没有,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是上京赶考的穷书生呢。”云儿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是专门招惹狐狸精的那种。”东方弃连忙打断二人的取笑,叹气说:“不是我不想,而是囊中羞涩买不起啊。”但凡好马,至少价值百金;名剑就更不用说了,有些甚至价值连城。  楚惜风剑交左手,挑眉道:“谁说要买?好东西自然是能者居之。”  几人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准备在保定城投宿。傍晚时分,几人正要进城,迎面一队官差护送一批骏马在官道旁的驿站停下来。驿站里的人连忙迎出来,陪笑说:“钱大人,您这是上哪儿?”钱大人跳下马背,喝了一大碗热茶,“上京。这些马是要上贡的,本来年前就该到了,这些天雨雪交加,路不好走,耽搁了不少行程。”那人点头,“天气恶劣,路上确实不好走。”又说:“这些马个个神骏,想必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钱大人道:“那当然,送给太子殿下的马还能差到哪里去,随随便便一匹,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没见它们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依然精力充沛么……”  云儿听到“太子殿下”这几个字,神情一黯,随即扯了扯缰绳,若无其事往前走,像没听到似的。看来他在朝里的势力如日中天,臣下这么巴结他,不远千里给他送马。东方弃回头招呼楚惜风和云儿,“咱们得快点,再晚城门就要关了。”楚惜风看了眼驿站外十数匹骏马,答应一声,追了上去。  三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吃完晚饭,各自回房休息。云儿正对着油灯发呆,楚惜风在外面低声说:“云儿,你睡下了吗?”她开门,没好气说:“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楚惜风笑嘻嘻的,“那匹白马,你看见了吗?”十来匹骏马围在一处吃草,只有一匹白马不屑一顾,静静站在一边,神情桀骜不驯,楚惜风一眼就相中了。  “什么白马,我不知道。”她心里正烦着呢。  他搓着手掌说:“想不想去偷马?”云儿懒洋洋的,“那是朝廷的马,你也敢偷。”到时候可不是被撵出来那么简单。  “朝廷的马怎么了?说是他的就是他的?我还说是我楚惜风的呢。”  她摇头,“我不去。我喜欢坐马车,不喜欢骑马。”楚惜风见她心意已决,摇头叹气走了。云儿以为他打消了主意,哪知睡到半夜,听到有人敲窗,她立马翻身而起,在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来。  楚惜风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是我,别怕。”云儿怒气冲冲开了窗,“你干什么?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远处有火光,她耳中隐隐约约听到喊杀声。楚惜风叹气,“这次是阴沟里翻船,跟斗栽到姥姥家了。”原来他去偷马,计划周全,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哪知那匹白马不肯合作,又是刨腿,又是长嘶,惊醒了驿站里的官兵,此刻保定城里城外到处在捉偷马贼呢。  街道上“咚咚咚——”的马蹄声惊醒了东方弃,连忙跑出来问:“出什么事了?”云儿瞪了眼楚惜风,“咱们快走吧。”等官兵搜到这儿来,麻烦可就大了。几人从后门溜走,东方弃还不忘留下饭钱。  城门口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快马奔进奔出。混乱中听见有人问:“都找回来了吗?”“启禀大人,丢了一匹白马。”云儿见状,压低声音问:“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楚惜风闷笑:“我只不过把这些马的缰绳割断,然后在马厩放了一把火。”东方弃哀叹一声,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几人借着绳索从墙头攀下来。出了城,楚惜风得意地说:“你们跟我来。”一声长啸,一白一黄两道影子快速奔来。云儿见了忍不住失笑,原来白马的缰绳系在狮子骢的尾巴上。这两匹马配合倒默契,没有打起架来。  楚惜风翻身上马,冲东方弃说:“兄弟,哥哥做这些不入流的勾当,可全都是为了你。”东方弃摇头苦笑,跟着上了马,示意云儿也上来,俩人合骑一马。云儿惊叹出声:“这匹马长得好,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楚惜风笑道:“最重要的是异常神骏,不信咱们比比。”  白马负着俩人的重量,居然没有比狮子骢慢多少,如一团白影,风驰电掣。就连东方弃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说它可遇不可求。云儿拍手说:“它跑的这样快,不如就叫‘旋风’好了。”东方弃笑道:“倒也名副其实。”  有了旋风,脚程快多了,不到十日,便来到荆州一带,再往南便是洞庭湖,闻名天下的潮音坞碧玉湖闻人山庄便隐藏在八百里洞庭某个小岛上。  第 103 章  第五十三章相请不如偶遇(上)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壮阔无垠。一行三人来至岳阳,“岳阳楼”几个大字阳光下大气沉稳。云儿抬头细细打量,笑说:“这岳阳楼可出名的很呐,咱们也上去游玩游玩。”  登上高处,四面窗户全部打开,远山近水,一览无遗,迎面吹来一股湿凉的清风,带着淡淡的清新的水草味。视觉、听觉、感觉没有任何阻碍一下子无限放大,令人不由得胸怀激荡,心旷神怡。“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仅仅十个字,道尽洞庭湖的雄伟气象。”东方弃感慨说。  楚惜风一袭白衣,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扇子,一改往日狂放不羁之态,看起来儒雅风流,倒像个名流学士。湖水浩浩汤汤,一望无际,他称赞道:“观夫巴陵胜状,皆在洞庭一湖。”  云儿说:“如斯美景,人杰地灵。人还没有到潮音坞碧玉湖,已经被雄伟的山水征服,闻人客倒是会选地方。”她以前虽然跟着云溪子来过一次闻人山庄,时间隔得太久,不大记得了。  东方弃笑说:“闻人客乃百年不遇的武林奇才,眼光自然独到。”看了看周围,手中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士居多,“看来大家都是冲着武林论剑来的。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论剑之前,大多数人心情浮躁,动不动就打起来,咱们可要小心行事。”一路行来,他最怕云儿调皮捣蛋,何况楚惜风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楚惜风哂笑:“怕什么,都是一些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不值一提。”东方弃头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是来看比剑的,不是来生事的。”  云儿见来的大多数人衣衫齐整,显然特意修饰过一番,便说:“等会儿咱们也去买两套衣裳,省的到时候闻人山庄的人瞧不起咱们。”东方弃道:“这倒不至于,闻人山庄乃天下第一庄,不会这般以貌取人的。”云儿撇嘴,“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保不准闻人山庄的丫鬟小厮见你穿的寒素连茶都懒得端呢。”  楚惜风不缺衣衫这些物事,便说要随处走走。他身上的一件衣服,布料上乘,刺绣精美,价值不菲,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穿得起。  云儿和东方弃来到城里一家最大的成衣铺,试了几件长衫,都不满意。云儿嫌不够好,俩人站在店铺里侧挑挑拣拣。有人大摇大摆走进来,高声叫道:“老板,我们兄弟俩的衣服,做好了没有?”掌柜的连忙从柜台里出来,作了个揖说:“好了,好了,您看看满不满意。”十分巴结,领着二人往内室去试衣服。  云儿一见他们,脸色大变,拉着东方弃转了个方向,背对二人悄声道:“是黑白二虫。”东方弃点头,脸色变的凝重。他曾在刺杀李措那晚跟二人交过手,俩人联手,取长补短,招式刁钻古怪,十分难对付,不知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云儿记得这二人本是李措的贴身保镖,后被燕苏拿下,关了起来,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而且神情这么嚣张。  东方弃想到自己跟他们有旧怨,还是避开的好,捅了捅云儿说:“咱们先走吧。”云儿点头,一同出来。回到客栈,听见楚惜风在跟伙计吵架,金翎剑支在桌子上,一脸杀气。云儿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楚惜风皱眉道:“咱们提前定下的房间,他贪图别人的赏钱,居然让了出去。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那伙计哭丧着脸说:“不是小的大胆,而是客官您没交订金……”再说对方的赏钱实在太丰厚。楚惜风眼睛一瞪,东方弃赶紧息事宁人,“那你另外安排两间房。”那伙计擦着汗说:“最近客人比较多,客栈都满了。”楚惜风大怒,“谁那么大的胆子,敢住我楚惜风的房间,我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楚惜风二话不说,提着剑便上了二楼。  东方弃和云儿连忙跟在后面。  楚惜风一脚踹开房门,看也不看里面的人,冷喝一声:“滚——”  对方是一个妙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正坐在床上整理东西,见到凶神恶煞的楚惜风,一开始愣了一下,随即大怒,“你是谁?敢叫你本小姐滚!”抓起手边的剑,人未到,剑影已经罩了过来。楚惜风冷笑:“雕虫小技。”金翎剑都不屑拔,剑柄一沉,压住对方剑尖的去势,大步上前,手肘一撞,看似简单几个动作,却快的对方来不及抵挡。那女子连退数步,长剑脱手,捂着胸口倒在床上,跌个了狗□。  云儿一见到她就没好脸色,“史潇潇,是你,哼——”活该!  住在隔壁的侯玉听到打斗,连忙跑出来,见到三人很是惊讶,“东方弃,云儿,你们这是——”他扶起史潇潇,关心地问:“表妹,你没事吧?”史潇潇摇头,气顺不过来,连声咳嗽。侯玉眼中露出不满之色,看着在场的几人,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楚惜风见他们彼此认识,收敛了一些,负手站在一边不说话。  东方弃苦笑,“误会,完全是一场误会。”云儿快人快语:“你们抢了我们住的房间。”侯玉想了想说:“是吗?你们可交了钱?”这家店怎么能这么做生意?东方弃一脸尴尬,摇头:“不曾,不过跟店里的伙计有过口头约定。楚兄一时气不过,要找人理论。”抱拳道:“侯兄,史姑娘,得罪了。”  侯玉见史潇潇不过一个照面便被来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看楚惜风的眼神多了一份戒备,“不知这位兄台是——”东方弃介绍:“这位便是‘杀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风’。”侯玉不由得肃然起敬,拱手道:“久仰大名。”楚惜风在江湖上成名的时候,他还未出来行走江湖,对楚惜风的事迹多有耳闻。  楚惜风却一点都不给他面子,“不用客套,我只想知道晚上怎么睡。”天也黑了,家家客栈人满为患,总不能让他们几个露宿街头。  史潇潇见到东方弃,大喜过望,拽着他的胳膊又蹦又跳,“东方,东方,你也来了,太好了!”东方弃不着痕迹抽出手臂,“史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你还好吗?”她摇头,“不好。”史老爷子知道她上次偷偷溜去九华山,差点没气死,关她关了一个月,直到这次的“武林论剑”大会,才放她出来。  东方弃说:“我听说龙侯史魏四大家族的人,闻人山庄另有招待。”怎么跑来跟大家挤客栈?侯玉解释:“我跟潇潇落在后面,见天色晚了,打算将就一晚,明天再雇船进潮音坞。”原来如此。东方弃看着房间里的众人,心想先安顿下来再说,商量道:“侯兄,现在到处是人,你若不介意,可愿意拼房住一个晚上?你,我,楚兄一间房,云儿和史姑娘一间房。”侯玉耸肩,表示没意见。行走江湖,哪有那么多讲究,露宿野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云儿和史潇潇却异口同声反对:“不行!”  楚惜风不清楚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不耐烦说:“麻烦!有什么不行的,你们俩长得那么小,床又那么大,挤一挤不就得了。”云儿重重哼了一声,嘀咕:“我才不要跟她一起睡。”史潇潇冷笑:“我正巴不得呢。”云儿转念一想,这房间本来就是她的,凭什么不睡?“行,赶了一天的路,我也累了,就住这儿。”屁股往床上一坐,赖住不走了。  史潇潇使劲推她,“这是我的床,你走。”云儿纹丝不动。  三个大男人见了,连连摇头,不管她们,回房休息。  云儿坐在床上将袖子一捋。史潇潇连忙后退一步,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云儿没好气说:“不是想睡床吗?一局定胜负!”史潇潇心想这倒干脆,拔出剑横在胸前,“来吧。”谁怕谁。云儿瞟了她一眼,懒洋洋道:“谁跟你动粗,咱们一拳定胜负。”  “剪刀、石头、布——”  结果云儿卷着铺盖睡地下,气闷不已。史潇潇得意非凡。  第 104 章  第五十三章相请不如偶遇(下)  第二天一行人吃过早饭来至湖边渡口,准备前往闻人山庄。哪知偌大的渡口,白茫茫一片,一只船都没有。侯玉奇道:“往日来时,这里可热闹了,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乌篷船沿岸而下,一眼望不到头,今日怎么这般冷清?”按理说,“武林论剑”期间,应该更热闹才是。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渔翁提着竹篓经过,听了他们的对话说:“官府好几天前就派人来通知,说今日辰时到午时禁止出船,无论是渔船还是客船,要等到午时过后才能载客呢。”  云儿没好气说:“怎么会下这么奇怪的命令,不是让大家无路可走嘛。”江南鱼米之乡,湖泊交织,到处都是水,没有船,简直寸步难行。  “没办法,只好下午再来。”  众人正要离开,只见远处驶来一艘三层高的大船,彩旗飘扬,色泽艳丽,门窗镂刻精细,甲板上站满了身穿便服的侍卫。船刚靠岸,众多侍卫跳下来,打扫渡口,撒上清水,台阶上又铺了一层地毡,显然是准备迎接某个大人物的到来。东方弃想到昨天见到的白双喜黑从忧二人,又见到今天这般阵势,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不由得一僵。  云儿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笑说:“咦,这船又大又漂亮,真想上去坐坐。”  连侯玉也说:“什么人,排场这么大。”  东方弃催促众人,“别看了,赶紧走吧。”  楚惜风不紧不慢落在后面,无意中回头,蹙眉说:“船上站的不是闻人默吗?”如今的闻人默,俨然有闻人山庄少庄主之势,能让他出潮音坞碧玉湖亲自迎接的人,只怕来头不小,连他也跟着好奇起来。  云儿听到闻人默的名字,立马回头,“当真?我倒要看看这次他又想干什么坏勾当。”  东方弃催促道:“别惹事了,咱们还是走吧。”  众人心中好奇,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来,便说:“我们只是瞧瞧热闹,不惹事。东方,你也太小心了。”云儿附和:“对啊,对啊,反正回去也没事。也许闻人默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东方弃听的大家这么一说,只得作罢。几人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歇息,随意说着话。侯玉道:“此次‘武林论剑’大会,不仅要以武会友,选出‘天下第一剑’,而且还要推出一名公认的武林盟主。”  东方弃愣住了,“武林盟主?谁的主意?”怎么事先没有听说过?侯玉苦笑:“还能有谁,当然是龙在天。如今游龙山庄大有取代闻人山庄成为天下第一庄之势,龙在天自然要想出一些名目扩大自己的声望。”推选武林盟主,凭武功、声望、名气、资历,还有谁比龙在天更合适?  楚惜风不屑道:“姓龙的本事没多大,野心倒不小。”侯玉摇头,“龙在天身为武林四大家族之首游龙山庄庄主,武功和心计不容小觑。”心里不免担心,万一龙在天真成了武林盟主,他们其他三大武林世家连同闻人山庄岂不是要受到排挤?东方弃沉吟不语,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此次“武林论剑”只怕不平静呢。  正说话间,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一行数十骑快速往码头驰来,扬起厚厚一层黄尘,马上的人皆穿着一色的黑衣劲装,行动利落,眨眼间奔到渡口,“哗”的一声下了马,整齐划一,可见身手不凡,都是武功好手。其中一个看似负责的人跟闻人默低声交谈,闻人默不停点头,大概是表示知道。  这次连楚惜风都感到好奇,抚着下巴说:“看身手步伐,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个个不简单,领头的那个便是号称‘剑无虚发’的袁步明,性子暴躁,为人凶残,又喜欢女色,不过一手剑法倒还有两下子,居然乖乖听命于人,心甘情愿当起奴才来,我倒想看看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过了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四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抬着一顶轻便小轿出现,看起来不疾不徐,可是眨眼间翻过高低不平的山坡。原来四人抬着轿子,脚不沾地,竟像是在半空中飘行一般,没有半点晃动。后面还跟着两匹黑马,上面坐的人赫然是白双喜、黑从忧二人。  一行人不由得大惊,面面相觑。  轿子落下,不等里面的人出来,一众侍卫跪下行礼。袁步明站在轿前,低眉垂首、毕恭毕敬说:“都准备好了,请公子登船。”  “嗯。”慵懒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闻人默亲自上前掀帘,笑说:“闻人默特意在此恭迎公子。公子乃闻人山庄最尊贵的客人,远道而来,闻人山庄蓬荜生辉。舍下简陋,不过潮音坞碧玉湖风景尚可一观,可以稍解公子一路的辛劳。”  “哦,是吗?闻人少侠太可气了,我倒要瞧瞧天下第一庄的风景何等优美动人,也不枉本……公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因为怕被人发现,众人离得很远,时断时续几句话听在耳内,云儿恍若雷击,这熟悉的声音,不冷不热的腔调,完美挺拔的侧影……  她以为俩人从此再无交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侯玉发出惊呼:“咦,这不是九华山的那个燕公子吗?云儿,他不是很喜欢你么——”转头见云儿脸色发白,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连忙住了嘴。  楚惜风挑眉:“竟然是他!放着朝廷大事不管,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打量远处,眯着眼睛说:“他居然将‘黑白二虫’白双喜黑从忧收为己用,又和闻人默勾结在一起,究竟有何目的?”  这次的“武林论剑”大会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连朝廷的人都掺了进来。  只有史潇潇一脸轻松,“闻人山庄不是号称此次论剑大赛向所有武林或非武林人士开放么,谁爱来便来呗。这个燕公子,除了长得好一点之外,其他一般,我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侯玉轻声道:“这还叫一般?你看他随身带着这么多武功好手,难道是想在论剑大赛上一争高低?”  东方弃一脸沉思,没有发表任何议论。  云儿扯了扯他的袖子,极力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咱们走吧。”见到他,就想起身上刺的那两剑,一剑在右胸,一剑在心口,明明伤口早已愈合结了疤,可是此刻仿佛裂开了似的,硬生生疼了起来。她伸出手,情不自禁按了按胸口,那里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拳,连呼吸都跟着疼痛起来。  众人点头,小心翼翼离开,可是遍地丛生的荆棘挂破衣服的声音以及不知是谁不小心发出的咳嗽声惊动了对方。闻人默大喝一声:“谁在那里?”燕苏立即回头,眸光迅速变冷。白双喜、黑从忧提剑走了过去,阴森森道:“出来!”  众人无法,只得从干涸的壕沟里爬出来,拍干净身上沾满的草屑泥土等物。侯玉率先走出来打圆场,“我们本想坐船进潮音坞,哪知偌大的湖边,半只船都没有,听附近的老渔民说,要过午时才会有船载客,只好在这里先等着。”  俩人明显不相信,“既然如此,难道你们不知道方圆十里都不许有闲杂人等吗?”待看见随后上来的东方弃,俩人随即脸色大变,“东方弃,是你!”这两兄弟曾经在东方弃手下吃过不少暗亏,此刻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燕苏和闻人默听的东方弃的名字,连忙走了过来。燕苏眼睛在各人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原来都是故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全了。”见到东方弃,就想到云儿,他心中摸底涌现一股烦闷之情。  云儿躲在土沟里,一直没有爬上来。  他眼睛最后停在楚惜风身上,冷冷道:“哼,杀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风。楚惜风,你好啊?”使了个眼色,白双喜、黑从忧一左一右攻了上去。楚惜风知道他在报芙蓉山顶一剑之仇,更不说话,金翎剑“叮”的一声划破长空,三人刀来剑往,战作一团。  众人站在一边观战。楚惜风一人对付臭名远扬的“黑白二虫”,倒也有攻有守,身法轻灵,剑法精妙。双方眼下看似打成平手,但是一个打两个,始终是吃了大亏,缠斗时间一长,楚惜风只怕要吃大亏。  东方弃是知道俩人间的旧恩怨的,以燕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性子,若是不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是不会罢休的。他不便插手俩人之间的恶斗,只希望楚惜风若是打不过就跑,其实这也没什么丢脸的。  侯玉、史潇潇看的目瞪口呆:一句话都没有说,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楚惜风看似游刃有余,其实心中焦急。白双喜、黑从忧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下手狠辣,招招不留余地。楚惜风知道燕苏存心要取他性命,瞅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且战且退,一剑逼退白双喜,也不管黑从忧从对面刺来的一剑,反手一掌,拍向黑从忧的脑袋瓜子。黑从忧不由得一惊,退了两步,手里的剑偏了开去,这个人疯了,这么同归于尽的打法,难道连命都不要了?楚惜风抓得空隙,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人和剑形成一条直线,轰的一声巨响,划破湖面,钻入水底,顷刻间借水遁走。  白双喜、黑从忧自幼在大漠长大,一坐船就犯晕,根本就不通水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堂而皇之在众人眼前溜走。  燕苏挥手阻止要跳入水中的诸多手下,没什么表情说:“算了,这会儿追也来不及了。”闻人默忽然说:“哪位朋友,怎的藏头露尾,不肯出来相见?”  云儿一开始屏住呼吸躲在壕沟里,后来听的楚惜风跟人打了起来,一时紧张,气息粗了起来,被闻人默察觉了。她不敢想象再次见面是怎样的情形,窝在土堆下没有动弹。只听得“叮叮叮——”数声刀剑拔出的声音。随着脚步的临近,周围的杀气愈来愈重。  东方弃脚下一移,拦在数个侍卫面前,对着下面柔声唤道:“云儿,出来吧。”  燕苏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惊喜过后,眸光随即一黯,脸色越发阴沉冷漠。  第 105 章  第五十四章相见不如不见(上)  云儿满身泥土出现在众人眼前,低着头,既不看人也不说话。闻人默见了她,想到京城强掳她一事,又看了眼一旁的燕苏,神情复杂。燕苏见她宁肯躲起来也不愿见到自己,心中凄然,想到杀母之仇,以及自己刺她的两剑,一时又痛又恨又难过又悲伤,当真是柔肠百结,疼痛锥心刺骨。  一时众人都不敢出声。  东方弃拱手行礼,“燕公子,请恕我们告辞了。”轻轻握住云儿的手,拉着她一起离开。侯玉和史潇潇紧随其后。  云儿脑中一片空白,木偶一般任由东方弃牵着走。好半天才出声,“东方,我痛。”可能是伤口又裂开了,为什么她这么没用?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她为人利用杀了他母亲,可是他父亲下令杀了她全家,她刺了他一剑,他变本加厉给了她两剑,一切都清了,互不相欠,不是吗?  东方弃暗暗叹息,宽慰她说:“没事,会好的。”抬手整理她松散的乱发。完全没想到以燕苏这么尊贵特殊的身份会来“武林论剑”大会,早知道他和云儿就不来了,免得云儿见到他想起以前那些难过的事。  俩人并肩离开,举止亲密的画面落入燕苏眼中,本来死水般的内心重又掀起一番波浪,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子,居然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如此亲热,是故意挑衅还是恶意报复?  众人见他脸色阴沉站在风中发呆,面面相觑,皆在一边等着,不敢催促。还是冯陈战战兢兢说:“少主,时间不早了,还请登船……”最近燕苏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十分难伺候,常常一句话一件小事都会惹来他的暴怒,就连魏司空这样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都挨了他好几顿训,底下一干人等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他。  燕苏皱眉:“东方弃……要来参加‘武林论剑’大会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云儿,却不好意思提及。想到还在临安的时候,云儿就曾嚷嚷要来潮音坞碧玉湖闻人山庄观看论剑大赛,他这次来,除了办事之外,其实隐隐含有这样的希冀,潜意识里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只要一面就好。没有人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又恢复了以前沉闷的、单调的、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可是却无法像以前那样无悲无喜地忍受下去。有过争吵快乐彩色的日子再要他回到一成不变黑白的生活,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比以前更加痛苦,更加乖张,更加暴戾,动不动就发怒,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的心中似乎丢失了某一样东西,发誓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闻人默曾和东方弃交过手,对他甚为忌惮,沉吟说:“应该是吧。”他的“天下第一剑”的路上又多了一个劲敌,一定要想办法铲除才是。  燕苏瞟了他一眼,说:“东方弃这个人,可不容易对付。”看似其貌不扬,脾气温和,实则深藏不露,意志坚定,威逼利诱在他面前全都没有用,唯一的弱点是云儿。想到云儿,他闭上双眼,一个人居然能令他痛苦到这等地步,只有一个办法,要不毁了她,要不彻底得到她。  一行人上了船。燕苏对周围精心的布置,美味的佳肴,还有冠绝天下的美景兴趣缺缺,半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他负手站在甲板上吹风,群山幽壑在眼前缓缓移动,湖水清澈,偶尔有一两只鸟儿划破长空,发出“嘎嘎……”激扬高亢的声音。  一众手下远远站着。褚卫悄声说:“魏少爷在就好了,可以陪殿下说说话。”沉默不语的燕苏令他们心中十分不安。魏司空早一天到闻人山庄去了,为燕苏一行人的衣食住行提前做准备。  冯陈叹气,“哎,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算魏少爷来了,也没什么用。”蒋沈听到二人的对话,凑过来说:“少主最近不开心得很,连话都很少说。”韩杨忙说:“嗨,还不是云儿姑娘闹的,这个铃只怕还得她来解。”众人齐声喝道:“胡说什么!”他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提“云儿”两个字。虽然没有明文下规定,但是云儿确实成了众人的忌讳,若不是她,也不至于生出这么些事来。  燕苏突然出声问:“现在什么时候?”冯陈忙答:“离午时还差半个时辰。”他点了点头,“东方弃等人不是要坐船进闻人山庄吗?你派人送他们一程,做的隐秘些,别让他们发现。”冯陈答应着去了,不知道主子心里头又有什么计划。  东方弃几个人来到路口的茶庄歇脚喝茶。侯玉说:“不知道楚兄现在怎么样了。”东方弃微笑:“楚惜风号称‘杀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风’,轻功一流,纵横江湖多年,这点事算什么,只怕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呢。”侯玉哑然失笑,“说的也是,我担心自己都来不及,反倒担心起他来,真是听评书掉泪,多此一举。那个燕公子,来头不小,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东方弃心想,大概是因为什么“武林盟主”而来吧,难道他连江湖中的事也想大权在握?统治者对于权力的控制欲真是令人心惊。  几人坐在里面的雅间喝茶,听的外面传来争吵声,“什么,就这么一壶破茶,居然要半钱银子!我这里有二十文,要不要拉倒。”老板好声好气解释这是上好的龙井,比不得一般茶楼自家炒的茶叶,五文十文一大壶。又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耐烦地说:“相公,半钱银子而已,我们又不是付不起,斤斤计较做什么。”听起来很不高兴。她相公嘀嘀咕咕,最后还是把钱付了。  东方弃掀开帘子,笑嘻嘻喊:“赛华佗,好久不见。”赛华佗本来要走,见到他和云儿,顿时大喜,“东方弃,云儿,你们怎么在这里?”他乡遇故知,分外惊喜。东方弃见他身边的采荷做妇人打扮,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赛华佗有些不好意思,搔着后脑勺说:“采荷整天住在我家,惹来邻居许多闲言碎语,她又没有半个亲戚朋友,我便娶了她……”  众人一听,忙说恭喜恭喜,拉着他们夫妇二人坐下。东方弃将座上众人介绍一番,笑说:“我刚才见到你还纳闷,你一个破郎中,又不懂武功,来闻人山庄做什么。”赛华佗哇哇叫起来,“东方,你别瞧不起人。武林论剑,总会有人少个胳膊缺个腿啊什么的,打打杀杀的事我不在行,说到疗伤治病,只怕没有人比得过我赛华佗。”东方弃连忙笑说:“是,是,是。”  云儿取笑道:“赛华佗,什么时候成的亲啊,也不请大家喝杯喜酒。”本来她对采荷十分讨厌,现在见她已经嫁作人妇,敌意顿消,对她客气的很,连声招呼她喝茶吃点心。史潇潇和侯玉也跟着起哄,硬要他们说一说俩人认识的经过。  采荷低着头,只是不说话,众人以为她害羞,越发笑得厉害。赛华佗被几个人闹的抵不过,只得说:“回头一定补请喜酒,在座的一个都不会落下。”众人哄堂大笑。东方弃摇头,“哎呀,赛华佗,亏你娶了媳妇,还是这般小气。”  原来赛华佗也是要等船进潮音坞,几人便约着一同走。大伙儿随便说一些别后的情形,喝着热茶,磕着瓜子高谈阔论,倒也悠闲自在。  听的外面有人在喊:“午时已过,哪位客人要坐船啊?”  侯玉忙说:“我们要进潮音坞,一共……”回头算了算,“一共六个人,老丈人,你的船坐得下这么多人吗?”  那人戴着一顶斗笠,呵呵笑道:“别说六个人,再多一倍也坐得下。”  一行人来至湖边,那船是乌篷船,围着青色的油布,里面居然还摆了桌椅茶杯等物,地方甚是宽敞。讲好价钱,那老丈人点开竹篙,往洞庭湖深处划去。  第 106 章  第五十四章相见不如不见(下)  万顷碧波,一望无际,蓝天白云倒映在水里,恍若另一方天地。乌篷船推开波浪,晃晃悠悠在湖面上滑行,发出“吱悠,吱悠”的声音。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有渔夫撒网打渔,哗的一声,提起来时网兜里的鲜鱼活蹦乱跳,可爱的紧。侯玉不由得叹道:“比起塞北的劲马秋风,江南的鲜鱼春雨确实别有一番风韵,如坠温柔乡、儿时梦,令人流连忘返。”  怪不得白乐天曾念念不忘: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史潇潇没好气道:“我看你是见这儿的姑娘长得水灵,乐不思蜀吧。”今天早上才回客栈,昨儿晚上又不知道溜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侯玉被她如此抢白,有丝尴尬,摇头晃脑说:“此地山水灵秀,人物出众,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云儿想起九华山下他调戏自己一事,白了他一眼,“又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心有一天你当真死在女人手上,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摇着扇子满不在乎说:“出来闯荡江湖的,死在谁手上不是死?我以后要是死在女人手上,非但不觉得丢脸,反而是荣幸呢。”难不成一个剑客还指望着寿终正寝,儿女跪在床前送终?云儿哼道:“□色鬼,满嘴歪理邪说,我才懒得搭理你呢。  赛华佗陪着采荷坐在舱内,她身体不适,有些晕船。他虽是神医,对晕船却是毫无办法,大声说:“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潮音坞啊?”撑船的老丈人笑道:“潮音坞可不是酒楼饭馆寻常之地,防守严密着呢。客官便是离了老汉这船,还得再行一段时间的水路。”  太阳偏西时分,众人远远地看见一座小岛。岛上树木经冬未凋,水草丰茂,丛林掩映中露出一檐屋角。大家都以为到了潮音坞,哪知那老丈人说他不是闻人山庄的人,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进出潮音坞,只能送到这儿了,岛上有闻人山庄的船,自会送他们去潮音坞。  一行人只得下船,沿着崎岖的小径往树林深处走去。一路上荆棘遍地,藤蔓丛生,低矮的灌木丛生出嫩黄的新芽,不知是什么植物开出拇指大的花朵,细细碎碎堆在一起,红红白白,甚是热闹。草地松软,踩上去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众人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一座三层高的吊脚楼出现在眼前,底下一层用数根海碗大的竹子撑起来,二层三层方住人。这样建的好处,一则是可以避开岛上的虫蚁蛇豸,二来洪水季节,水不至于淹进屋里。  云儿仰头,眯着眼睛念:“绿波门。这三个字倒写得不错啊,遒劲有力,舒展自如,一笔一划之间透出一股傲气。”里面有人迎出来,笑眯眯说:“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我们老祖宗亲笔题的匾。”东方弃有些惊讶,笑说:“没想到一来就见到闻人前辈的真迹。”抬头观摩了一会儿,心想人人都知道闻人客剑术超群,冠绝天下,却不知道他才情同他的剑法一样好。  那人说:“我叫阿虎。诸位是来参加‘武林论剑’大会的吧?这两天来的人特别多,预备的船只一时不够用,现在只剩两艘小船。”领着众人来到水边,“船小人多,一时也装不下,来回两趟,天色只怕就黑了。大家是想先在绿波门住一晚上,还是这会儿就要走呢?”侯玉问:“这船能坐几人?”阿虎说:“像这样普通的采莲舟,一般只能装两人。”瞧了瞧云儿和史潇潇,指着她们说:“要是姑娘家,装三人也成。”  众人犯难,加上阿虎,一共七人,把他们拆成块也装不下。赛华佗见采荷一路上恹恹的不说话,大概是累了,便说:“要不你们几个先去吧,采荷晕船,我们俩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上再会合。”阿虎长得瘦小精灵,和云儿、史潇潇同乘一船;东方弃、侯玉上了另外一只船,一前一后荡划了出去。  一开始春光明媚,风平浪静,哪知划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天气突变,风声大作,雷鸣电闪,豆大的雨点冰雹一样砸了下来。湖面烟雾迷蒙,白茫茫一片,哪还看得见人,也不知东方弃、侯玉他们有没有跟在后面。春寒料峭,云儿浑身湿透,加上吹了风,冷的直打哆嗦,抱着膝盖蹲在船上,头发湿答答粘在脸上,又难受又狼狈。史潇潇见她嘴唇乌青,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没好气说:“真没用。”淋点雨算得了什么。  云儿哪有力气跟她斗嘴,“阿虎哥,还有多久才能到?”阿虎使劲摇着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快了。不过,这风越来越大了——”怎么碰上这么一个鬼天气?又是风又是雨的。话未完,一个巨浪打过来,几人蹲都蹲不稳,船身来回摇晃。史潇潇跟着白了脸,手紧紧拽着船舷,“我……我不怎么会有游泳……”阿虎转头看云儿,她咽了咽口水说:“我还好……”他点头,快速地说:“史姑娘跟着我。云姑娘,万一要是翻了船,你朝着这个方向游,前面不远处就能上岸了。”云儿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狂风吹过,轰的一声,小船倾斜的厉害,几人重心失调,纷纷掉进了水里。  云儿扑通扑通在水里挣扎,一开始还听见史潇潇的惨叫声,等她喘过气来,眼前雾蒙蒙一片,除了风声雨声,什么都听不见。她深深吸了口气,朝着阿虎指点的方向奋力游去。雨点落在江面上,溅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整个人浸入水里,反倒没有刚才吹着寒风淋着暴雨那么难受了。也不知游了多久,手脚都快没力气了,淡灰色的陆地远远在望。  她手足并用爬上了岸,跌跌撞撞往前走。绕着岸边走了一顿饭的功夫,见一丛竹林深处矗立着几间屋子,廊檐下的水珠直线往下流,地上积满了泥水,形成一条小沟,弯弯曲曲往地势低洼处流去。她大喜,连忙奔了过去,一手推开。门没锁,屋里也没人,陈设简陋却很干净,桌椅是竹子做成的,精巧别致。  她脱了湿漉漉的鞋子外套,绕到竹帘后面,半人高的木箱,里面散落着几件半新不旧的男装,还有一套鞋袜,样式普通,衣料软滑,拿在手里十分舒服。她也不管谁的,径自换了,擦干头发出来,又在大厅里升了一堆火,将湿了的衣服烤干。抬头细细打量,这个地方,小而精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却没有人住,应该是闻人山庄哪个人的度假别庄,环境清幽,自由自在,没事的时候过来小住两天,远离红尘俗事,当真是享受。  既来之则安之,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她到厨房翻了一遍,没有现成可吃的东西,有米有盐,还有半缸的清水,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看来经常有人来打扫。劈柴升火熬了半锅的粥,忙的满身大汗。服药后,体内的寒气褪了些,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等到闻到粥香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冲破云层,露出半边脸来,转个身的功夫,已经落下了山头。  她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来到竹林里掰新冒出来的竹笋。晚风拂过,积满了雨水的竹叶哗啦哗啦乱响,像下了一场小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回来的路上,碰见一只山鸡,听见人的脚步声,张着翅膀在竹林里到处乱飞。云儿大喜,抓了回来,褪毛清内脏,将新掰的竹笋洗净后塞进鸡肚子里,用干净的树叶包着,埋在地下,另外升了一堆火。  饱餐一顿,困意袭来。躺在竹床上的时候,她想这又不是荒郊野外,明天应该就会有人来,她就可以乘船离开了。可是接连等了两天,竹笋都吃腻味了,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她喃喃自语:“奇怪了,难不成闻人山庄的人都忙着准备‘武林论剑’,招待天下群豪,顾不上这个小别庄了?”  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可是,怎么东方弃也不来找她呢?别是淹在水里爬不起来吧?他和侯玉武功高强,她才不担心他们呢。乱想一阵,心想自己总不能困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找,还得想办法离开才是。  她本想砍竹子做竹筏,人生地不熟,不认识路,沿原路划回碧波门总行了吧。后来见工程实在浩大,一根竹子没砍完,人就已经倒下了,比不得以前有蝶恋剑,无坚不摧。穷则变,变则通,她拆了床板,又从厨房找来数个空酒坛,绑在床板下,推到水里,果然浮了起来。她蹲上去试了试,载她应该没问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要风向顺了,她就可以轻轻松松漂着回碧波门啦。忙活了一天,腰酸腿疼,心里美滋滋的,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燕苏正坐在窗前自己跟自己下棋,眉头微皱,眸光冷冷的,神情日益威严。手下低着头进来,不敢看他,等他发话。燕苏一手执着棋子考虑放哪儿,半天没动静,直到落了子,这才懒洋洋问:“要你办的事都办妥了?”  “办妥了,其他人都调开了,云姑娘现在一个人住在绿秀林。”  “哦,没人找她吗?”  “都想办法拦住了。”隔绝了绿秀林和外界的联系。  “嗯,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那人并没有立即下去,似有什么话要说。燕苏挑眉看他,一双凤眼阴沉沉的,令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  “不过,云姑娘自己似乎想离开,连筏子都做好了。”燕苏只吩咐下人将云儿单独引开,其他的让他们暗中监视。  燕苏眼睛一抬,黑棋子般的瞳孔又冷了几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要她出不了绿秀林。”不和东方弃以及其他男人在一起便可。  他心一惊,连忙称是,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燕苏哗的一声推开棋盘,心情浮躁。将她不动声色囚禁起来,这又是为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第 107 章  第五十五章潮音坞碧玉湖(上)  东方弃和侯玉突遇狂风暴雨,船小人重,摇晃得厉害。东方弃掌舵,侯玉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这才稳住了船身,风雨中辨不清方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划。雨停了,月亮从山头升起来,举目远眺,洞庭湖浩瀚无际,月色下水天相接,波光潋滟,好一幅“春江花月夜”图,可惜俩人毫无心情欣赏。在湖面上飘荡了一夜,天明时分遇上闻人山庄的船,这才顺利来到闻名遐迩的潮音坞。  潮音坞周围遍布数十座大大小小的沙洲岛屿,隐藏在诸峰群岛之间,就跟水上迷宫似的,若不是闻人山庄的人带路,外人很难找得到。一下船,迎面就是大片的竹林,高耸入云,翠绿欲滴,望去满目清凉,令人心情舒畅。侯玉赞叹:“这么一大片竹林,一眼望不到边,又长得这么粗壮,倒是难得。”领路的人笑道:“穿过翠竹林,过了碧玉湖,便是出云峰,就到了。”东方弃笑道:“闻人山庄不愧是山下第一庄,风景如此秀丽,简直就是一座世外桃源。”  那人领着二人左穿右行,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在后面,时快时慢,走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还在里面打转。俩人不由得暗暗心惊,看来这片竹林不光是点缀,实则暗含机关,乃闻人山庄的第一道门户。东方弃一面打量周围的地理环境,一面用心记住沿路是怎么走的。  出了竹林,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沿着山坡,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万紫千红,绿草如丝,春意盎然,虽然比不上天外天的“迷花丛”那般富丽堂皇,惊心动魄,胜在清新自然,大气磅礴,迢迢不断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让人心情不由自主放松。踏着湿润的草地走了大概大半个时辰,山坡下是一泓翠绿翠绿的湖水,连阳光照在水里都染绿了,如一块光滑温润的碧玉,静静躺在群山幽壑之间,散发出迷人的光彩。东方弃和侯玉都说:“怪不得叫碧玉湖,果然名不虚传。”东方弃仔细观察,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不见船?”  那人笑道:“碧玉湖湖水冰寒透骨,深不见底,底下水草茂盛,不利于行船,以前常常有人淹死在里面。我们老祖宗另辟蹊径,召集众人,依着出云峰的山势,开辟了一条栈道,十分险峻。二位请随我来。”  几人在不到两寸宽的栈道上小心翼翼行走,底下烟雾缥缈,石头扔下去,许久听不见回响。侯玉叹道:“这要是一不小心掉了下去,那可是尸骨无存啊。”东方弃不语,他没想到这个外人甚少涉足的武林圣地走起来竟然比蜀道还难。闻人山庄建的不但隐秘,而且极具战略眼光,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外敌难以入侵。他对闻人客不由得更加佩服。  栈道尽头是半山中露出的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那人不带他们往上走,反而往下行,解释道:“庄主吩咐了,山上地方窄,前来参加武林论剑大会的各路英雄豪杰安排在山下的院子里歇息,等到正式比武,大家再上去吧。”山下建了几座普通的院落,周围还养了一些鸡鸭鹅猫狗等动物,一派田园气息。  有人拿着笔墨出来要他们登记,好安排住宿一事。东方弃报了名字,那人查了查,皱眉说:“此次论剑大赛的名单里没有这个名字,恕不招待。”他们只接纳参加比赛的诸位剑客。东方弃愣住了,他倒忘了这一层,人家不可能连来看热闹的也免费招待。侯玉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查了查,也说没有。他怒了:“闻人山庄的人怎么办事的,连侯家的人也挡在门外。”  对方一听说他是四大家族之一侯家的人,顿时想起侯玉这个名字,态度马上变了,恭敬而有礼,“原来您就是侯家的世子爷,真是对不住。侯老太君早些天就来了,正等着您呢,我这就派人送二位上山。”待遇立马不一样。东方弃回头笑道:“我这次可真是沾了你的光,不然晚上可就得露宿野外了。”侯玉摆手,“东方兄,咱俩什么交情?一条船上逃出来的。你说这话,那可就生分了。”  东方弃笑了,想起一事,问道:“不知史家的史姑娘可到了?”史潇潇若是来了,云儿自然也跟着来了。想着她们有阿虎带路,应该没什么事。对方翻了翻册子,“昨天晚上来的。”侯玉听了便说:“她们倒来的早,可怜咱俩喝了一夜的西北风。”东方弃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们到了就好。  几人站在门口说话,不少人进进出出,一人搬着一把竹制的躺椅出来,椅背挡住了脸,口里连声嚷嚷:“让让,让让。”东方弃听声音耳熟,又瞧见他腰间挂的一支笔左右摇晃,心里一笑,跟了上去,不知道他又有什么古怪。只见他来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放下椅子,原地划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圆圈。东方弃好奇,忍不住出声:“吴不通,你这是准备画地为牢吗?”  吴不通忙得气喘吁吁,见到他很高兴,“你这小子,也来了?”又解释道:“闻人山庄名气虽大,地方却不怎么大,此次论剑来的人又多,都招呼不过来。一到晚上,大伙儿一窝蜂跑出来溜达散心,喝酒的也有,比剑的也有,幺三喝四开玩笑的也有,挤满了人。我嫌他们的饭菜不够味儿,弄了些新鲜的野味,准备晚上烤着吃,提前来占地儿。到时候躺着椅子上,喝喝小酒,吃吃烤肉,吹吹夜风,看看美景,岂不美哉?”  东方弃笑道:“还是你会享受。”吴不通瞧了瞧他身后,问:“对了,那个云儿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他们俩不是寸步不离吗?东方弃道:“她也来了。”吴不通呵呵一笑,拍着大腿说:“我就说呢。东方老弟,你准备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一句话说的东方弃脸都红了,吱吱唔唔说:“这事还早着呢。”  吴不通取笑说:“你害什么羞。我知道你心里喜欢人家,不然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跟着人家做什么?若是真心喜欢,就把人家娶回去。我瞧云儿对你挺上心的,见了史姑娘跟见了情敌似的,恨不得吃了她。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吴不通是个聪明人,对于云儿、燕苏、东方弃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多少知道一点儿,劝他先下手为强,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  东方弃不说话。他知道云儿心里喜欢燕苏,依赖自己。当初云溪子临终前将云儿托付给他的时候,他曾发下重誓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便绝了娶妻生子的念头,除非对象是她。他想云儿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但是那种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呢?她的心智仍然停留在十四五岁,什么都不懂,他总想着等她再大一点再说,心性稳定下来,感情可以认得更清楚,以后才不会后悔。  可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有点等不及了。他为人处世一向淡泊,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底线,忍一忍也无所谓,对于感情更加随意,合是缘分,分也是缘分,从不强求。上次燕苏带着云儿当着他的面回了京城,失意下他本想一个人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可是无论做什么事都索然无味,早没有了以前悠然自得的情怀。原来总有一个人,必不可缺。  吴不通见他站在那儿发呆,没好气说:“想什么呢,我问你晚上要不要带云儿一块来烤肉?”这个傻小子,学武时的聪明劲儿哪里去了!  东方弃这才回过神来,“哦,哦,我这就去找她。”她应该和史家的人住在山上。和侯玉上的山来,迎面是一座三门式的大理石牌坊,雕刻的图案历经风霜雨雪的侵蚀,变得平滑模糊,正中间上书“天下第一庄”五个黝黑的大字,功力深厚,有几分瘦金体的味道,却少了“碧波门”的大气圆润,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大概是某个饱学之士。  过了牌坊,地势陡然一变,平缓而开阔,沿山而上,云烟深处矗立着连绵起伏的建筑群,飞阁重檐,密密麻麻排列着,气势宏伟而沉稳。东方弃随着侯玉一起去见侯老太君,从山庄祠堂前经过的时候,当年天下英豪赠的“天下第一剑”的金匾挂在檐下,静静发出幽光。俩人均停下脚步,侯玉小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金匾?”人人都曾听闻过这块享誉天下的金匾,听说过闻人客传奇般的一生,如今亲眼目睹,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不由得肃然起敬。  东方弃叹道:“世上只有一个闻人客,天下第一剑非他莫属。”没有人能抢走这个殊荣。  侯玉进去见侯老太君,东方弃在外面等着。打听到隔壁院落住的是史家的人,他自报姓名,跟守门的人说要见史姑娘。当听到史潇潇吱吱唔唔说船翻了云儿下落不明时,他不由得脸色大变。  史潇潇懦懦说:“当时雷鸣电闪,风雨交加,我们几个人落水后,云姑娘很快被巨浪冲走了。阿虎带着我顺着水流的方向游,一直飘啊飘,我也是刚刚才到呢。”东方弃问:“阿虎呢?你们是在哪儿翻的船?”史潇潇说:“他送我到潮音坞就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翻的船,我根本就不认识路。”  第 108 章  第五十五章潮音坞碧玉湖(下)  东方弃坐在那儿不说话,目光呆滞,看起来木木的,失了魂似的。不断安慰自己,云儿水性极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只是这洞庭湖浩瀚无际,荒岛林立,哪儿才能找到她?当务之急要先找到阿虎,问清楚情况再说。想到这儿,他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要走。  史潇潇拉住了他,低着头说:“弃哥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云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我……我也不好过……你,你要保重自己……”那天风雨那么大,到现在还没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说什么呢!东方弃颇为不悦,“我得去找云儿,她重伤初愈,身上寒气又没有根治彻底,我得赶紧找到她。”史潇潇低头不语,半晌说:“那,我陪你一起找。”他这样子,叫她怎么放心?东方弃看了她一眼,按捺下心头的烦躁,“不用,你还是留在这儿吧,省的家人担心。”她跺脚:“哼,我才不要留在这儿坐牢呢,我要跟着你。”  东方弃想了想,字斟句酌说:“史姑娘,一直以来,我对你……愧疚的很,只盼你快快乐乐活着。你应该找一个喜欢你、包容你的人,我……并不适合。”这番话说出来有些吃力,但是他得说清楚,以前拖着是考虑到史潇潇的心情,现在不能乱上添乱。  史潇潇脸色由白转青,渐渐地像被人抽走浑身的力气似的,颓然倒在椅子上,清亮的大眼睛瞬间失去神采,转过头去,喃喃道:“弃哥哥,你可是嫌弃我?”东方弃忙说:“不是,不是,是我配不上你,你是史老爷子的掌上明珠,我不过是一介山野武夫罢了,自然是我配不上你。”史潇潇抽着气,眼泪无声滑了下来,“你可是嫌弃我不是完璧之身?”  东方弃骇然一跳,难道她想起来当年凤阳被采花大盗封厉所辱一事?忙摆手:“史姑娘,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顿时手忙脚乱,“史姑娘,你好好歇息,我走了。”史潇潇看着他唯恐避之不及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下更加凄凉。  若不是因为世上还有他,她还活着做什么!  东方弃让人转告侯玉一声,他有事先走了,下山来找到吴不通,将云儿失踪一事说了。吴不通说:“那得多派人手沿着洞庭湖周围一带好好找找,我让手下弟子帮你各处打听打听。这事儿是不是还得请闻人山庄的人帮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出的事。  东方弃想起闻人默和云儿之间的恩怨,有些担心,沉吟道:“暂时还不用,论剑之期越来越近,闻人山庄的人只怕没这个闲工夫,还是咱们自己找吧。”吴不通点头,“说的也是,咱们自己的事儿,没必要麻烦人家。”再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四大家族,也没这么大的面子。  东方弃原路返回,出了潮音坞,搭船来到碧波门,奇怪的是,转了一大圈,碧波门一个人都没有,更别提阿虎了。他觉得事有蹊跷,重又上了船, “大爷,问您一件事,这里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撑船大爷便说:“哦,碧波门本来就没有人住啊,以前是我们老祖宗钓鱼的地方,我还以为你巴巴地赶来是想看我们老祖宗写的那几个字呢。我们都是粗人,谁上这儿来啊,一堆的野草和石头,有什么看头。”东方弃忙说:“怎么会呢,我昨天来的时候,还有人在这儿当值接我们呢,说是外头的船不让进潮音坞。”  那大爷捋着灰白的胡子说:“外头的船不让进潮音坞是有的,不过沿岸都有我们的船接送,哪有什么外头的船。再说了,碧波门根本就没人住,哪有什么人当值啊,公子想是记错了地方。潮音坞有人当值那还差不多。”闻人山庄的人吃饱了撑的,派人来这个荒岛上守着,又没有金银珠宝。  东方弃心中一惊,难不成进潮音坞这一路都有人暗中设下陷阱,他们却浑然不觉?可是昨天傍晚的狂风暴雨总不可能有人操纵的了吧?云儿到底哪去了?他顿时陷进了云里雾里,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原来燕苏手下的这个阿虎极聪明,燕苏的意思本是要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再将云儿单独隔离起来,又担心武林论剑大赛在即,怕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众人的失踪引起武林人士的骚动。阿虎认为这样做太麻烦,便献计说:“既然要隐秘些,不如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反正最终目的都是云姑娘。  他原本的主意是等东方弃一行人到了碧波门,先想法子将云儿和东方弃等人分开,然后再带她坐船离开。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天气突变,雨横风狂,他眼看小船不稳,心下正懊恼呢,脑中却灵机一动。他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个绿秀林,上午的时候闻人默还招待燕苏喝过茶,知道云儿水性不错,便让她自己游过去,到时候再将岛上的船只带走,可不是成了一个天然的牢笼么!如此一来,这个计划岂不是天衣无缝?起先的主意好虽好,众人回过头来,便知道是中了计,而此计却犹如羚羊挂角,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  阿虎这个人心思缜密,办事灵活之极。燕苏口里虽然不说,心里也赞这个手下聪明伶俐,陷阱布的毫无破绽,立马提上来做自己的亲信心腹。  云儿做好了改良型的木筏,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来到岸边,却见拴着木筏的绳子从中断了,而木筏早不知被潮水冲到哪儿去了。她揪着水边的芦苇不断埋怨自己,“早知道就不偷懒了,花点力气,拖回岸上多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哎,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只得重新再扎一个了。”回去一找,空酒坛没了,床板倒是有,可是材质密实,扔水里就得沉了。  她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斧头啊、柴刀啊、甚至菜刀啊之类的利器一把都没有,只得拔出匕首,刚砍了两根比较细的竹子,就累成一滩软泥,心想等到顺风顺水的时候,抱着竹子漂着走好了,总好过在这里当孤魂野鬼,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  哪知次日醒来,砍好的竹子也不见了。她一开始以为是碰到鬼了,随即明白有人藏在暗处,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为了证实这一点,她故意对着无人的空气说:“既然做不成竹筏,干脆游走好了。”一头扎进了水里,越游越远,然后绕了个大圈,从岛的另一边游了回来,躲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竹林里钻了出来,隔得太远,看不清样貌。只见他爬高窜低,动作灵活有如猿猴,头上戴着一顶竹叶编成的帽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学猫头鹰吹了声口哨,一只奇怪的鸟儿凌空飞下,落在他肩头。也不知他写了些什么,鸟儿带着纸条很快又飞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远地,湖面上划来一艘小船,大概有四五人,都是粗布衣衫,看起来跟平常人无异,都是陌生面孔。黑衣人对他们说些什么,又指着远处的江面,口齿不甚清楚,抓耳挠腮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像猿猴。船上的一人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带上那黑衣人追了上去。  云儿心中一阵慌乱,莫不是闻人默的人?难道他还不死心,想要云式心法和秘籍?  哪知说曹操,曹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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