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清新地充溢在整片山坡,仿佛还可闻到露珠的味道。 我们俩都被野味山色洗净了心灵,都市里的纠葛自然地消失,彼此又裸率地相待,这时往昔热烈纯洁的她,如一朵白色柔弱的小花,带著几分稚气和野蛮,原封不动地从山里出现,流淌著思念的热泪,张开双臂迎向我。我为她拍好扣子,穿紧大衣,细腻地铺好几层棉被衣物,把她紧裹在棉被里,她的双手紧紧紧紧地环抱住我的脖子,说让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去……_5_「我今天傍晚到我们家附近的美容院去把长头发剪掉了。」「为什么要剪?」「我不想要自己这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很讨厌我自己……嘻嘻嘻……你们两个不是都很喜欢我的长头发,让你们两个都喜欢不到……怎么样?我短头发的样子很帅哦,看起来像个精明能干的……嗯,职业妇女(哈哈)……我才不要你们老觉得我柔弱,说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嗯……我的朋友都骂我,说我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她们都不喜欢你。」「你头发剪了,『她』怎么说?」「她很生气,跟我吵了一架,她可是很在乎这点的,说她再三跟我强调我还这样做……什麽嘛,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呢?你觉得怎麽样?」「是有点难过,不过你想剪就剪吧,我都还记得你高中时短头发的样子,很美的,像个小水兵……很久不见,怎么再也看不到你的长头发了。」 「嘻嘻……我骗你的,头发还在。」澎湖的海风呼啸,浪凶猛地拍打岩岸,一切都彷佛要被连根刮走,烫伤後我独自逃到澎湖,孤坐在长长的防堤上终夜。各种声音……我打第一夜的电话到水伶朋友家,她们说她大哭大闹斓醉如泥……是你啊,依依呜呜……她们移开她,说她没办法讲话,身体软成一瘫……水伶,我正在海堤边的电话机跟你说话,海就在我旁边……「昨天我又梦到一个更可怕的梦,我不要告诉你……好吧,你帮我写期末报告我就告诉你……「我梦到一只黑豹,它要进来我房间,我很害怕,很害怕,赶快把门窗都关好销紧,还把书桌推去压住门,还听见它在抓门的声音,我吓得赶紧爬上床,拉开棉被,天啊!黑豹就在那里,皮黑亮亮,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在梦里大叫……「我再告诉你在公共电视上看到的『刺猬与樱桃派公主》的故事……王子娶了公主後,住在森林里的一座城堡,每天夜里公主睡著,王子就不在,直到天亮才回来,王子说他去打猎,有一天,王后教公主把王子的外衣藏起来,隔天清晨醒来,公主发现自己睡在森林里,一只刺猬在她旁边,城堡不见了,而王子变成了刺猬,王子不敢让公主知道他在夜间会变成刺猬。刺猬跑进森林里,再也找不到。「公主决心要寻找王子,即使他永远变不回来也要跟他生活在一起,公主在全国流浪了十年,有一天终於在一间破屋子里找到那只刺猬,公主俯身亲了刺猬一下,刺猬变回王子,从此以後,王子和公主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不是这样的,村上春树说,从此以後,国王和侍卫都哈哈大笑。」海水深黑无底。两辆摩托车,从水泥大斜坡滑驶下来,停在我旁边,四名阿飞站在我一公尺侧打量我,意识丧失我如槁木死灰,摩托车的尖锐声音割人。离开。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就跑去那么远……水伶,我烫伤了二个小疤,起泡泡,刚刚西药房老板把皮剪掉……你自己烫自己的,对不对……澎湖很冷很美……你太过份了。哭泣。海洋又在流泪了,还是相爱啊!「你说说看我跟『她』有什麽不同?」「你比较好看,她嘛,有点胖,嘻嘻……不过,我跟她在一起很自在,她碰我我很喜欢,像在玩……「我怕你,如果你那个样子,我会非常讨厌你……」「呜呜……,你不要都不讲话,我好害怕你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刺你,我好害怕把你刺得烂烂的流不出血来,不要把你刺死了我都不知道。」「一定要这麽刺我,才会安心吗?」「我怕自己开门让你进来,可是我知道你睡在门外,又忍不住不开,所以只好告诉自己说我开门,是要用长长的刺刺东西,把你刺走开。」「没关系。我没办法说出你不要跟别人走的话,我一定会说没关系,真的我没办法。」「我知道。」「你都疼别人,不疼我。」「傻瓜,我不疼你,因为我爱你。」巡逻舰在海面上打出青蓝色的灯。在远方。不久前的事,千万个声音在我脑中。「现在能自然地感觉到和你很近是由於过去的基础,其实,现在的你对我却是陌生而遥远」,水伶说。一遍又一遍,不要再撞击我的脑袋了。饶了我吧,水伶,我生病了,我得做点什麽来停止这种四分五裂的痛。 烫吧,烫吧,把我的心肝都烫焦吧,这是个可恶的活著……木屋别墅晕著暖黄的灯。在最近。「我心疼你。」她抚摸我的伤口。拥抱是一首长伤无泪的离歌。_6_两个月,就从头走一遍,且是另一遍。从澎湖回来後,已是强弩之末,困兽之斗,两只垂死的兽无法互舔伤口。水伶明显躲著我,不是由於不爱,不是由於松开手,是怕再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她努力自我欺骗说爱没有变成一块生蛆的腐肉。她反而更振作起来生活,把我这块腐肉踢出她的现实视野,更精神地跟别人同进出。没有电话,没有只字片语,而我只是写信,一封接一封,我知道我的情歌不再能唱几日,我拚命唱到哑,像在为她囤积未来的食物。默默地默默地,我猜到她对我的神经已经完全麻木,她拒绝崩溃。因为她以为她还可以在这种状态里找到一条挟带我的路,她在发挥理智。在理智底下是彻底沦陷的疯狂,等待过圣诞节,等待过新年,她用更冷漠的手法拒绝我的相见,直到任由我被冷漠的高压电电死。她毫无知觉,一切由於无助。「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只是想把日记亲手交给你,因为我曾说过,若你不要我我就把日记送给你再走。「这本大一的日记是我现在仅剩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现在我不是你所要的,你只爱过去的我,所以即使现在的我想爱你,只有把我仅存关於过去我的东西送给你。」我跪在她房间的床边,多日没睡,虚弱得声音在发抖。新年的隔天。「不要……不要……」她躺在床上,床铺在地上。刹那间,她表情惊愕,猛烈摇头,彷佛不堪负荷的晴天霹雳,把头深深地别过去,声音沙哑,不敢看我一眼。紧紧把日记本抱在怀里。「我想,这一阵子,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你一直保持沈默,什麽也不告诉我,太长的等待使我受苦太深,我只好使用自己的方法,在心里等待一个自己的答案,无论你是否承认,那就是NO,对不对?」我理直气壮地说。「对、对、对,你都对,是我辜负了你!」她转过来用愤怒的凶光瞪视著我,两行泪委屈地湾湾流,「为什麽你变得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了解。我了解你是因为太爱我了,才这么变态。我了解,打死你都不可能说出叫我走的话,即使是事实摆在眼前,你仍要逃避事实,像驼鸟一样拖过一天算一天。我太了解,依你的性格,你对我的恐惧只会愈来愈深,你看你不是愈来愈怕看到我了吗?」她无奈地点点头。[让我们分开吧,事情不会好转了,那是个死结。再下去三个人都痛苦,总有人会先受不了。我才不要再做出什麽伤害自己的事,让你把NO说出口羞辱我……」我表面上说得强硬,其实是弱者在乞怜。「好,我说。这一阵子,我确实想了一些东西,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在逼我。可是我要忍耐住,不能对你说什麽,每天我都很渴望跟你说话,可是我怕一不小心稍微露出一点什么讯息,你就又要逃走,所以我要想清楚怎麽说才告诉你,让你完全能懂。」一份令我陌生的坚毅神情浮现在她脸上。「你又跑回来之後,我想我是对你很坏很坏,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我把应该是给你的很多爱全部拿去给别人,对别人很好很温柔,然後虐待你,我像是糟蹋我自己……」她开始无助地哭出声。「你不知道,我有……」她停顿了一下,勇敢地说出,「我有多爱你!可是不是这个你,是大一时候的你。我也不知道差别到底在哪里,有时候明明就是你啊,那时候我就想要快快奔到你身边,把过去来不及给你的一切都给你,我要好好爱你,可是一会儿又变成不一样的两个人了,看著现在的你,对啊,就是遥远而陌生,天啊,我该怎麽办?我仅仅是凭著过去的记忆在和现在的你相处,我不敢告诉你,现在的你对我是个『全新』的人。」我早已趴在棉被上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跑回来?我已经把你在我心里放得好好的了,你为什么又要来弄乱,我要一辈子爱你的啊!」说到激动处,她歇斯底里起来。「我要刺你,不要你亲近我,因为你会把我心底的你弄坏……」她彷佛不认识我,含恨注视我,「我绝对不让你把他弄坏,谁都不准把他弄坏,他是我一个人的,你把我丢下不管,一个人跑掉,我只有他,他是我自己新生出来的你,是最好的你……」她露出得意的笑声,「我求求你不要把他打破……」她歇斯底里得更厉害,像个小可怜一样向我合掌拜求。她说到这些我确实不知道的衷情,如此深澈,如此缠绵,如此痴心!感叹这个女人的心思宛如鹦鹉螺般细致缜密,她把她幽婉的爱如海蚌养喂珍珠般地含纳在她体内,而我竟无福消受,夫复何言?「为什么我会弄坏他?」我忍住伤悲,小心地问她。「我不喜欢你碰我,我们两个是要纯精神的,必须,」她几乎是用一种斥喝的声音在说,微妙的自尊被戳伤,我的心腐烂成一片。「不要难过,唉!我以为你要的是纯精神的,我以为你是因为不要这个东西才痛苦地逃走,紫明说只要那个人离开你的理由是因为爱你,你就会永远爱他。就是这样,我早已决定要永远爱你,是那麽深,真可笑,所以我整个人都变得跟你一样,我继承了你,你知道吗?「可是,你现在又跑回来说,你克服『性』的问题了,你不要柏拉图式的关系,过去的你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我却已经是这样了,我也不要你打破我心中的神像,那样我就什么也没有,我只会恨你!」她的表情、眼神、声音里都传达一种极温柔的残酷,我终得以真正与她自虐性的底蕴对决。「我真的长大很多,不再是过去的小女孩了。我们来谈『性』吧!我从来都不觉得性有什麽不好,我也觉得她很美,跟别人在一起时我可以自然地跟别人有亲密的身体接触,跟你就是不行。不是因为你是女孩子,不是因为性本身,也不是因为我不渴望亲近你,就因为是你啊……」她的眼神有力地在发光,这番话可能是她最勇敢的一次。「不要再说了……我没办法跟你谈这个问题,只要想要跟你说我就痛苦无比……」这是最屈辱的时刻,那份屈辱从隐藏在极深处钻出来,在我的血肉里像毒虫一样钻动,我再也坚强不过,悲凄地哀嚎起来。「我知道这对你太残忍了……你是那麽强烈,像一团火在烧,难道我不知道吗?你简直要把我烧成灰……我现在在这里,也是因为你把我带进来的,全都是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她抱住我。安慰我。「我何尝不想做个了断,跟你在一起,我已经三次跟『她』说叫她不要再来找我,若不是你永远都这么不安定,这些日子以来你仍然不能叫我信任你会一直在那里,否则我原本是要跟著你一辈子的,唉!」她擦乾我的眼泪,亲吻我的眼睛,像个虔诚的教徒。「虽然我也爱『她』,她一直对我很好,这是一个全新的关系,我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经营它,她是一个会一直在那里的人,我没有理由伤害她。可是这一直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只在你……我就是没办法想像跟你生活在一起……你去找一个可以在生活里爱你的人吧!」她的哭声又剧烈起来,一种温习太久的绝望感从她心底爆发出来,我更体验到她受的是什么样的苦。「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一个比你更爱我的人,我只要你。」 「可以,一定可以,你这麽好……」她声音渐渐微弱,眼睛红肿,哭累了,疲倦地躺下来,要我说话给她听。我说我要去欧洲,等她以後来投奔我,那时候她可以带著她红橙黄绿蓝靛紫各种肤色的孩子来,因为她曾要各种肤色的孩子各生一个,到时候我们就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她微笑地睡著,像个红苹果。偶尔半睡半醒,拉我的手,又像个孩子一样要我答应不离开。我最後一次看著她:柔软的长发散在棉被外面,浅蓝色日本和式睡衣,匀称修长的身体,白首温润的皮肤,独特的淡淡香味,美丽泪痕的脸庞,闭著一双灵动的眼,手里舍不得一本日记……。新年快乐。带著这些。我轻轻转动门把,关上门。踏著黎明的曙色,我永远永远地离去。眼镜忘了带走,像瞎子般我在清晨的街头摸索著走……想要回家。家。第七手记_1_我生命里有许多重要的意象,它们都以我不曾料想过的重量凝结在那里,在我生命回廊中的某个特殊转角。但是我从没跟这些意象里的重要人们告别或道谢过,我就是憋紧嘴赌气地任他们滑出我的回廊。_2_在这个手记里我要讲三个人,这三个人在我大学最後一年,那个生命如废铁烂泥的阶段,和我产生深刻的关连,凭著他们人格的特殊处,为我的生命注入某些强劲有力的东西,在他们身上我看到某些难以言说的人性庄严。在那些人性与人性深深交会的时刻,那份强劲与庄严的体验,使人与人间的关系超乎爱欲与个人命运,在那之前只有感动,只有默默流泪,像赤子一样流感动悲悯的泪……而心灵的苦难唯有真心哭泣能获得再生存下去的尊严。梦生。半出於恶意半出於善意,半显得真诚半显得游戏,这个狂徒主动和我有比较亲密的交往,在二度离开水伶後的一段时间。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明了他的动机,或许是为了拯救我免於自毁,却又似乎要将我推向更彻底的堕落。我决心要改变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在吞吞的鼓励下,我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再也不要再爱上第二个女人,追求一份正常的幸福。跟过去的我一刀两断。长长的成长历史,我被一种无以名状的内在本性趋策著渴望女性,无论这份渴望是否实现出来,我总是因著这份渴望饱受折磨,渴望与折磨像皮肤的表里两面,我从来都确切地体会著「改变食物」对我是虚妄的道理,被囚在内在本性的炼狱是无路可逃的。这一次,跟自己一刀两断,在我脑里变得可能,且我做起来竟如此轻松简单。那一段时间我彷佛失落灵魂,我不再思念任何人,触目惊心的历史片段也极少干扰我,前面超额的悲伤重量,反而使我轻飘飘起来,有一个指示出现在我脑中——我可以随便活著,我被允许做任何事。在这种状态底下,我变得放浪,我寻求一切刺激,我制造出各种可能性,即使它们如何短暂,瞬间消逝。我每晚都都到外面游荡,餐厅、舞场、酒吧、或哪个新结交朋友的住处,我同时接受男性的追求,以极大胆又暧昧的态度在身体上诱惑男性。梦生是其中一个对象。他很敏感地发现我有重大改变,穿著打扮女性化,言行举止散发出女性吸引异性的味道。他没有追问,改变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态度对待我,每隔几天就来看我,而我也等待他,像是约会。我心里虽然希望自己快爱上哪个男人,梦生却只让我觉得好笑,像个心照不宣的诡计。很久以後,回想起他那时的眼神,所说的话,才醒悟他是试著在爱我,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喂,如果你找不到男人,欢迎你以後来找我。」梦生说。在我生日那天,他强拉著我到校园里,说要陪我大喝一顿,为我庆祝生日。「梦生,你也觉得我该找个男人吗?」那是四年里唯一一次有人陪我过生日。在梦生做起来像是那麽一时兴起的事,对我却是感激在心头。「我什麽也不相信,你们这些人真可笑,费那麽大力气要让自己变好,什么才是好?你们都说我对自己没尽力,才会糟成这样,可是你们哪里知道,我为挽救我的生命所做的努力是你们的一百倍,现在我才不做任何努力呢!你懂得什麽是心理学所说的Helplessness吗?我喜欢我现在就是这样,随它去糟看能糟到什么地步,最好糟到我有感觉,有力气可以了断自己。」梦生嬉笑著说。他把他做的一首曲子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不过说真的,你可不能比我早死,你死了我金日更无聊,你可要好好为我活著。」他把手按在我肩上认真地说,真情纯度使我们共同融在深深的了解里。他突然说「实在应该跟你做一次爱当成生日礼物才对!」「好啊!」我欣然同意。在那个瞬间,「做爱」这件事在我们之间,似乎已完全丧失任何禁忌性或任何情感冲击的意味,甚至也不代表犯罪的享乐,只是纯粹他要送给我一件难得的礼物般,有奇妙的信任在其中。校警的巡逻车经过,我们躲进一处隐蔽的草丛。两个人都宽衣解带後,我毫无感觉地躺在地上,只觉得疯狂。梦生突然大哭起来。「你别虐待自己了,你根本不行的!」他大吼著说,彷佛那是他自己的悲剧般声嘶力竭。我第一次看到他在伤心。醍醐灌顶,乾涸的大地在龟裂。这个不羁的狂徒在为我难过,我感觉自己是多么爱他。对我自己的感觉是完全麻木了,我不很明白到底发生什麽事。一个遥远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游戏结束了,没用的。_3_吞吞。她是我第一个伸出手求援的人。如果我在大学时代有学到任何关於活著的东西,是头朝向与自我破灭相反的,全要感谢她。「吞吞,我现在可不可以到你家?我还是和水伶分开了,现在我觉得自己非常危险,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深夜十一点,我发出求救的讯号。「好啊,快来,我等你!」传来电话那头关切的声音。搭计程车赶去她家途中,有关现实的许多记忆,在我脑里手牵手绕过……我和吞吞的关系,在一年多里由於许多重要时刻,她都陪著我度过,像麻绳一样愈编愈粗。多少个彻夜长谈的夜晚,多少次身陷泥沼时,我只想到她那个温暖的房间,听她说说笑话。多少个重要时刻刚好她就在我旁边……烫伤自己,前往澎湖之前,正在狠狠地收拾行李,吞吞突然来按电铃。她像往常一样,真诚聆听我诉说完我的感受,试著以高度的智慧将我导引到较开阔,希望的方向,努力不让我感觉生命毫无转寰馀地。那时她来告诉我,她决定要休学,好好把失眠的毛病治好。虽然她自己也处在麻烦的状态中,她仍然能凭著天生幽默、明朗、具有特殊穿透力的个性,冲撞开我的绝望。她送我到松山机场,叫我要活著回台北。走进剪票口,回过头看她,殷殷的担忧还流露在她脸上,在我真实的精神世界里,只有她是唯一的亲人,站在那里,代表著向我招手的现实彼岸。其他人,水伶、梦生、楚狂、至柔……都像幻影,他们和我站同一边,吞吞站在另一边……「吞吞,还是像个废人一样,这麽多年了,为什么我没有变得比较好?每次花那麽大力气盖起来的生活建筑,一下之间就全垮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然後一切又要从零开始,这个世界真吃人、真可恶。」「你太疲倦了,先躺下来睡一觉,明天醒来世界就会不一样了?」吞吞的房间在楼下,她的家人都已入睡,她蹑手蹑脚地为我泡牛奶、切水果。「你要再搬家吗?」她问我。「嗯,明天就去找房子,最好明天就搬,再住在那里,我会疯掉,光一想到她是不是可能会再打电话来、写信来或是来找我,就够我受的罗!你就是会难以控制地在心中等等等,光是强迫性地开信箱、接电话,就可以把我的手弄断!」「你再搬,乾脆我来利用你做房屋仲介入好人,每隔几个月你空下来的房子,我再介绍给别人,抽取佣金好了。」「那你何不连我也一起仲介,在广告上附加:每周日晚间有特定小姐陪睡?」「那可不行,因为你不会避孕。」她笑著说,「你今晚最好把你现在这个家的电话号码背熟,上次你自己要跟原来的房东讨押金,还打电话来问我你上一个家的电话号码,才隔一个晚上耶!」「你失眠好一点了吗?要不然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做『家庭手工』赚钱好了,什麽削芦笋啊、剥橘子啊、补渔网啊……」「对啊,还有绣荷包啊,」她接著说,「嗯,休学是对的,我现在作息很规律,差不多十一点就上床睡觉,睡觉前做一下瑜咖,躺下来如果又感觉到寂寞之类比较不好的感觉,我就一直念大悲咒,我妈妈教我的,慢慢地就会觉得心里很平静,很想赶快进入梦里,做很奇怪很好玩的梦。我在师大分部那边学瑜伽,每周一、三、五,学瑜枷真棒,我以後一定要一直练上去,练成瑜咖行者。」「瑜伽跟佛教里的修行方法有什麽不同吗?」「瑜伽很开放,它不反对性,性也是瑜伽的一个方法哦!那个反对性的宗教都是後人造成的偏差,佛陀是不反对性的。多棒啊,拉子,我要跟A一起去练瑜伽,以後可以成立一个传道中心,专门教人家怎麽达到性高潮,在真正的性高潮里可以有宇宙感。」[好啊,你一定会上电视的。那动物系怎麽办?J「唉,也是满烦的,科学好玩是好玩,可是也满无聊的。你花那麽多时间读那麽多枯燥无味的东西,我想起你以前说的像在『挑砖块』,有此事科简直就是吃木材嘛,然後辛辛苦苦才得到一点有趣的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从生物的研究知道人的灵魂……不过,因为我是保送生,我们系主任很疼我,前天我去办公室问复学的事,跟系主任坦白说我失眠的状况,他长得好像菩萨,跟睛难过地看著我,害我忍不住哭出来,他就像爸爸一样抱著我,拉子,我要赶快去勾引他,他一定很喜欢我。」她兴冲冲地说。「好啊,勾引系主任的事多棒啊!只要不要怀孕。」我也煞有介事地说著。「这不担心,我知道十六种避孕的方法,我还教我我妈咧!」她得意地说,「拉子,我们不要念书了,我们去做生意好不好?」她又开始顽皮地使怪招,「我爸买了一台『胜家』缝纫机给我,我好喜欢缝东西哟,现在每天都坐在缝纫机前踩出稳定的人格,我给自己缝了小皮包,还给家教学生缝一个铅笔盒……」「天啊,连缝纫机都可以踩出稳定的人格?」我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