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108

(1598)  装修艮岳是宋朝最顶点的辉煌,是它走向深渊的最后一步,这样重大的任务,朱冲也觉得力不从心了,一位新人走上了舞台。  这人很传奇,身为一个小小的官方买办的儿子,居然混到了和蔡京、童贯、梁师成这三位巅峰级别一样层次的帝国蛀虫。  蔡蛀虫是帝国首相,拥有官方话语权;童蛀虫是武装太监,掌握着帝国最强兵力西北军;梁蛀虫身为帝国隐相,复制了皇帝过半的实力。这3个人几乎把帝国三分了,朱冲的儿子还能做什么呢,凭什么和人家分庭抗礼?  很简单,上述三人分的是党、政、军,唯独没包括财。小朱同志添补了这块空白。  这孩子叫朱勔,当他走到前台后,号称最有钱种族的宋朝人集体倒霉了,远不是多几种税、催得狠这么简单。  采买,第一步是领钱。有道是阎王不使唤穷鬼,给皇帝办差更得拿工资,而且是先拿。朱勔先到国库里支银子,多少数额完全随心所欲,在艮岳的影响下,哪个衙门敢查他的账?  拿到钱后坐船过长江,两浙湖广,整个南方的花鸟鱼虫全在笼罩范围之内。比如太湖石,某块超级巨大,造型神奇,朱勔专门造了一艘巨舰运进了京城。赵佶一见大喜,赏给每一个装卸工一只金碗,并且封这块石头为“盘古侯”。  有爵位的石头;  某块灵壁石,高、阔均超过两丈有余,上千人抬不动,运进京城时得把城门拆了才成。赵佶认为这是神物,亲笔写了6个大字:“卿云万态奇峰”。以一条金带悬石挂上。  成仙的石头;  华亭(现上海市松江县)悟空禅师塔前一株唐朝桧树,枝叶纷披冠盖庞然,连华亭都没法运出。怎么办,拆华亭,造巨舰,从海上走。结果某天海上风浪大作,巨大的树冠和风帆缠在一起,船翻树倒,全船人淹死;  以上只是某些知名的特例,按特点可以规划到自然界出产范围。这个范围内的好东西搜得差不多了,朱勔把目光投向了另一处,人间。话说楚王爱细腰,美女多饿死,可见皇帝的喜好是风向标,全民学习。这时赵佶爱装修园林,江南方面跟风的人风起云涌。比如浙江一个卫清叔的人,他的花园里有座假山。这座“假”山连绵20余亩地,各处风景点盖了40多座亭子;退休的侍郎俞子清更上层楼,他的“假”山上起伏延展,上边有100多个峰点,高的达到二三丈。都不过分修饰,保存原有山野风韵,其间犀株玉树,森列密布,“俨如群玉之圃,奇奇怪怪,不可名状。”其它中小户人家,积累150余年平安富足之后,这类东西也不少。朱勔怎么会忘记、放过它们呢,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都应该搜集起来,献给皇帝。(1599)  这个过程显示出了朱勔的功夫,首先他能知道谁家有什么好东西,有,那么恭喜了,朱勔的手下们会不请自来破门而入,在该东西上盖一块黄帛。  这就是御贡品了。  谁也不准动,更不能有丝毫的损伤,至于损伤是否存在,伤到了什么程度,与该户主人对朱勔的勒索满意度的贡献直接挂钩。如果贡献值不足,那么说有伤就有伤,没伤……轻轻推倒摔碎了,这回有伤没?  验过伤,该御品进入保护待运期。要一直由原主人保存,直到各种选定的御品达到一定数量,一起启运。启运时是所有原主人的噩梦。  不管该御品多大,搬运工从来不走门,都是把墙拆掉,进行立体搬迁。那一天全城轰动,无数的墙被推倒,无数的屋子倒塌,一片混乱之中几乎从无例外,该御品搬走了,屋子里其它值钱的东西也都不见了……这还只是噩梦的开头。  装修还有第二关。  从原产地把东西置办齐了,还得运到装修工地嘛。这个过程要怎么做?宋朝150余年经营,帝国各地的水系都与京都开封相同,运粮的、运菜的、运各地特产的,早已形成了规律。  朱勔做为装修特派员本是有专用船只运工的,可是他搜集的东西太多,悄悄地说,远远不是专运给艮岳的,他家、蔡京家、童贯家、梁师成等京都大佬们都在中间插了一脚,各家都有大花园的,捎带一些不是很正常吗?于是朱勔手里的运输工具不够了。  不够……简单,放眼望去,河面上都是船,每一艘都是大宋子民的,那么每一艘都可以被征用。从这时起,华夏大地上最恐怖的一个词出现了,叫“花石纲”。  纲,指政府指派皇帝命令的货运过程。花石,特指赵佶在这段时期在江南大地收集的自然艺术品,自从花石纲出现,全国的交通运输全部瘫痪。  不管是水道上,还是陆地上,甚至是海运中,只要在朱勔搞运输时被看见了,立即就被抓到一块,原来的事都放下,统统装上花鸟鱼虫老树怪石,向京城进发。(1600)  总结一下,上面的搜罗控制在自然界、人间社会两方面,综合来看可以归纳为地球表面之上的东西。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朱勔做到了这些还不满意,觉得仍然有对皇帝尽忠的地方。  艺术是什么,范围太广了,但是可以归纳为现在进行时的,和过去古董式的。朱勔的心思就动在后一种里,作为神州共主,难道只向活人收税吗,为什么死了的埋进坟里的就可以免交?  不管你是先秦的还是五代的,只要还在汉族的地盘上,就别想幸免,这叫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于是全国上演挖坟大比武,不管是谁的坟墓,只看谁能挖出来惊人的货色。货色都运进京城,搬在皇帝的多宝阁里,这才是气派,才是修养,才有品味!  艮岳就在这三种举措中逐步地完善着,比如从太湖、灵壁运来的石头们摆在了艮岳的四周;石旁植有蟠木瘿藤老树异花,随山势曲折蜿蜒,凿石成路,从山脚直到峰顶,号为朝天磴。主峰外小山都是堆土累石而成,峰凌如削,飘然有出尘云鹤之姿,名为飞来峰。  植梅最多处名梅岭,种丹杏最多处叫杏岫,增土垒石,中间留隙穴载黄杨的山坡叫黄杨岭,于山崖险处种丁香,称为丁香嶂,以红石砌山其下种椒兰,名为椒崖。在山之尾部增土成坡,植柏树万株,枝杆柔密,搓之不断,树叶结成幢盖、鸾鹤、蛟龙之奖,命名为龙柏坡。  沿艮岳西行,载竹成林,林外用清一色的紫色石堆积成山,山北放置一蓄水柜,山顶凿挖深池,每当赵佶游玩,命水工在山巅放水,形成瀑布,命名为紫石壁,又名瀑布屏。凡此种种,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有了这些仍然不够。景物虽美,都是死物,必须要有灵禽瑞兽点缀,才能变成人间仙境。于是找来一位驯兽名人叫薛翁,这老儿每天用大量珍贵饲料和艮岳中的禽鸟走兽套近乎,一个多月以后,鸟儿们熟了,他一叫就来赶都不走。这时可以请赵佶来观赏了。当赵佶来时,一声清啸万羽腾空,环绕在皇帝车驾周围,仿佛万鸟朝凤。从此这里叫做来仪所。这时又有能人巧匠把众多的油绢做成绢囊,加水润湿,挂在山崖之间。这样每天早晨的晨露乌云都浸入其中,粘附于绢囊之上。当赵佶再来,一齐把绢囊打开,顿时雾气氤氲朦胧生花,十步之外山崖隐现,百步之内不辨从人,在若隐若现之间登艮岳,仿佛进入仙界,非复人间之境也。如此享乐,尚人间否,尚有憾乎。答曰有,至此境地仍然是外部享受,身外之趣而已,作为最顶级的欣赏家,终极的艺术追求者,赵佶怎么会满足呢?有道是艺术的终极是宗教,他开始转而追求心灵方寸间的神秘了。(1601)  这是必然的,有一首诗把人类的追求层次从低到高的排列了一遍,从无例外,古今中外,只要是人,都坠入其中,无从逃避。它很著名,相信很多人都看过。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转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以这首诗为准,赵佶在短短不到10年之间,就跃升到了最后一步的关口上。他想要成仙,想要超凡,想要脱离低级趣味了。  那么只能从宗教入手,可是宗教太多了,时光长河流淌到宋朝时,出现在东亚大陆上的宗教各式各样,连传说中的波斯拜火教都察有实据。选哪个呢?  自然是道教,赵佶的曾曾祖父真宗赵恒信的是什么,曾经怎样信过,有这种光辉先例,赵佶还用从头思考吗?  何况他本人亲眼目睹过道士的神奇。那是位道士中的领袖,茅山第25代宗师刘混康。这位宗师大人在哲宗时期进京大显神通,为当时的皇后孟氏取出了……误吞入喉的绣花针。  这是很尖端的外科手术嘛。  另一件事就非常惊人了,据说有一天刘宗师默默无言,一动不动,皇帝派人召见也跟没听见一样。当他终于起身,到赵佶面前后,赵佶问他搞什么,这么久才来。  刘宗师说,刚才上天散步去了,本来很快就回来,可是正看到南天门外放春榜,榜上是明年开科考中的贵人名单。俺多看了一会儿,所以来迟了。  赵佶问,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写下来,藏进这只小盒子里,明年放榜见明晓。(1602)  第二年春榜发放,金殿唱名,前两位是蔡(上艹下凝)、柯棐。打开刘宗师的小盒子,发现里边有张纸,上边写着“二草二木”。  全都没话说了,完全正确。  刘宗师的地位确立,道教的灵验无可置疑。接下来,赵佶也变得灵异了。他先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扶摇九天,登上了一处仙宫。里边的神仙告诉他,“汝以宿命,当兴吾教。”  该神仙做道士打扮。  赵佶把这个梦郑重地告诉了身边的大臣,大臣们心领神会,向下边层层通知。可是效果不大好,没多少人震惊。事后想来很可能是因为没有旁观者,他自己做了个梦,再单独向大臣们宣扬,可信度不高。  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规模太小了,经过真宗造神运动的宋朝人免役力太高,导致无动于衷。  怎么办呢,聪明的赵佶想了想,什么都没再说,也没再做什么,直到宋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的十一月,某天按惯例他要盛装出行,去圜丘祭天。  当天仪卫盛大,臣子俱全,赵佶乘玉辂出南薰门,奔圜丘。刚刚出城,赵佶忽然遥指前方,问身边一个年青人。  蔡爱卿,你看玉律园之东若有楼台重重,是何处也?  蔡,是著名的小蔡。蔡京的长子蔡攸。蔡京有很多儿子,蔡攸是很特别的,他并不是走老爹的门路才搭上了皇帝,在赵佶还是皇子时,他就搏得了未来皇帝的好感。  当年赵佶出宫,经常会遇到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青年,见到他之后会立即下马,拱手立在一边。久而久之,赵佶问,这是何人。  左右回答,蔡承旨的公子。  蔡攸之名,就此刻入赵佶的心里,算是半个贫贱之交。这时小蔡心领神会,回答说,臣看见了,云间的确有楼台隐隐数重,仔细再看,它们都离地有数十丈高。  是吗?爱卿你视力很好,还看到了什么,有人物吗?  有,有道教的童子举着幡幢节盖,保持队型在云间行走出没,臣能看见他们的眉目神情,历历如此眼前。  四周大臣侍卫们听了,齐声高呼万岁,神仙真的下凡了,只是我们太蠢,只有皇帝和蔡攸有仙缘,所以才看见。  于是,赵佶在这里修建了道观,取名“迎真”,并作《天真降灵示现记》。从这时起,宋朝再一次刮起了全国性的道教复兴运动。  公元1113年,这是历史的另一处结点。这时赵佶的快乐生活达到了一个高度,国之少年们的成长也相继成形,他们的敌人也初露锋芒了。  那是推倒庞大的契丹王座的人,是后来带给汉民族巨大伤痛的敌人,至它兴起,东亚大陆上的无数生灵为之涂炭,可以说,它从每一个角度来审视,都是汉民族的死敌。  但是,无法否认的是,它的第一代领袖,是位无可争议的,有勇有谋有志气的顶尖级英雄。(1601)  这是必然的,有一首诗把人类的追求层次从低到高的排列了一遍,从无例外,古今中外,只要是人,都坠入其中,无从逃避。它很著名,相信很多人都看过。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转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以这首诗为准,赵佶在短短不到10年之间,就跃升到了最后一步的关口上。他想要成仙,想要超凡,想要脱离低级趣味了。  那么只能从宗教入手,可是宗教太多了,时光长河流淌到宋朝时,出现在东亚大陆上的宗教各式各样,连传说中的波斯拜火教都察有实据。选哪个呢?  自然是道教,赵佶的曾曾祖父真宗赵恒信的是什么,曾经怎样信过,有这种光辉先例,赵佶还用从头思考吗?  何况他本人亲眼目睹过道士的神奇。那是位道士中的领袖,茅山第25代宗师刘混康。这位宗师大人在哲宗时期进京大显神通,为当时的皇后孟氏取出了……误吞入喉的绣花针。  这是很尖端的外科手术嘛。  另一件事就非常惊人了,据说有一天刘宗师默默无言,一动不动,皇帝派人召见也跟没听见一样。当他终于起身,到赵佶面前后,赵佶问他搞什么,这么久才来。  刘宗师说,刚才上天散步去了,本来很快就回来,可是正看到南天门外放春榜,榜上是明年开科考中的贵人名单。俺多看了一会儿,所以来迟了。  赵佶问,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写下来,藏进这只小盒子里,明年放榜见明晓。(1603)  一切还是从享受说起,主角换一下,出场这位比赵佶的职称还要高一等,号称东亚最强君主——辽国皇帝耶律延禧。  也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天祚帝。  这位皇帝的生活节奏和赵佶配合得挺好,在10多年前终于把长寿的爷爷耶律洪基熬死了,和赵佶脚前脚后登基。上位之后光芒四射,让整个辽国战栗。  他把害死他父母的奸臣们斩草除根,活着的全家族杀掉,死了的全体挖坟。血腥过后,他过上了赵佶式的享乐生活。只不过限于北边的物产、人文条件差了点,他在这方面很矬,只知道跑马打猎,拜佛建塔,貌似没有创意。  但是他有特色。  北方物种是比南方少些,同一种物种的成熟期也比南方的慢,可是相应的,物种成熟之后的品质就非常高,非南方快速生长的动植物相比。  辽国,纵横北疆200余年的庞大的帝国,穷尽北方奇珍,自然有一两样是南方锦绣河山所没有的。其中最著名是北珠。  珠,顾名思议是珍珠。说来惭愧,我国号称地大物博出产丰富,可是在珠宝品种方面太单一了,全境内没有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石、钻石……等等等等啥也没有,只有南方海域出产珍珠,西北方面有和田玉。这两样也没法保证,因为更南的南方出产更好的珍珠,比如新加坡那片;和田……在古代一会儿是中国的,一会儿是独立的,出产量根本没法保证。  北珠,在这种情况尤其显得珍贵。多珍贵呢,到后来清朝官员的顶戴上都要用北珠来装饰,采到北珠的犯人可以减刑。  珍贵,一来是因为它的美;二来是采摘的困难。物以稀为贵,由不得不会身价百倍。它只能在每年十月以后,也就是阳历11月以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成熟。这时,无论怎样精壮的男子,也没法潜入深水把它采摘上来。  怎么办呢,利之所趋,不可抗拒。潜藏在冰海深底的北珠,处于封建时期的人类也有办法弄上来。(1604)  经过仔细观察,海边的人发现每年这时都有一种天鹅出现,它们深深地潜进冰海里,以北珠的母蚌为食,吃不掉的北珠,就含在它们的嗉囊里。  天鹅高高地在天上飞,最好的射手在强劲的海风环境里也别想射中。再怎么办呢,人们又发现,天鹅有一种天敌,是一种小而极其凶悍的猛禽,名叫“海东青”。  海东青是传说中的鸟,在现代的飞禽百科里找不到100‰对应的种族,可是它在公元1113年之前是确切存在的,没有它,以后的事就全都不存在了。  海东青以天鹅为食,只要能得到海东青,那么就一定能捉到活天鹅,剖鹅取珠。于是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海东青的身上。  怎样得到这种鸟,怎样驯化它。  这时高贵强大的契丹人撇嘴了,这是有风险的、低劣的活儿,只配那些低劣的民族去做,他们只需要坐等北珠就好了。  低劣的民族,比如女真。  女真族的历史很悠久,能追溯到先秦时期,那时他们叫“肃慎”。女真或者女直,是后来的音译。虽然很悠久,但混得不乍地,直到辽国建立时,他们仍旧处于原始社会的末期,即将进入奴隶社会,散布在黑龙江与松花江流域,靠打猎捕鱼生活。  接近辽国疆域的,叫熟女真,已经是辽国的属民;居住在松花江之北、宁江州(今吉林扶余东南)以东的,叫生女真,处于自由状态。  抓海东青的活儿就派给熟女真了,他们是辽国最北边的部属,他们不干谁干?可要命的是,海东青住得比他们还远,一直北到了生女真的地盘。  大家可以想一下,哪怕是一个姓的同族兄弟,甲家大院里有种好东西,乙家说开门我来拿走,这可能吗?真想拿,只能是提着菜刀上门硬抢。  每年接了任务的熟女真,就是这样提着刀枪去同族兄弟家里生抢海东青的。冰天雪地里,年复一年,都要扔下大片的尸体,抢到些鹰雏鹰蛋,白白地送给辽国人。  而辽国人来取鹰时,是让女真人更屈辱的事。每年辽国派出去的“银牌天使”,所过之处敲诈勒索,这也没什么,世界各地都通用的行政规矩,可是他们每晚都要年青美貌的女真女孩儿“荐枕”。这就忍无可忍了吧,直娘贼,忒煞是欺负人!(1605)  忍无可忍……但还是要忍,汉族人可以某天神圣感爆发,喊出天下“道理最大”这句口号,可是走出汉域,这4个字就是个超级好玩的笑话。  契丹人、党项人、交趾人乃至于后来周边更多的异族人会笑嘻嘻地向这句口号招手,过来,哥让你知道什么最大。  拳头大,才是最大!  所以女真人只有忍,不忍就等着亡国灭种吧。何况荐枕什么的只是屈辱之一,更屈辱的还有很多种,相比之下,鹰路上的各种欺侮还是好的,毕竟人家是跑了很远的路,主动到女真人家门口来欺负,更多的时候他们得主动去接近辽国皇帝,得唱着笑着跳着闹着,装狗熊装野鹿去逗辽国人高兴。  真是送上门的屈辱啊。  比如每年的“头鱼宴”。这是种很别致的宴会,在非常冷的寒冬里,大多是农历二月新年前后举行,地点通常都在混同江(今松花江)。那时大雪封江,玉带千里。在这种环境里扎下辽国皇帐,各部落首领来觐见。卫士们砸开冰层,捕到的第一批鱼,用这批鱼向契丹皇帝致敬。  是为头鱼宴。  听着很风雅,看上去挺有趣,可这实在是这些边远部落的首领们的一大难关,每到这时,他们都失去了自由和尊严,变成了辽国人的玩具。  皇帝想打猎了,他们去呼鹿;想看远距离猎杀,他们得去射虎;想看真人版近距离搏斗了,他们得去搏熊……等皇帝渴了饿了想吃头鱼宴了,他们得跳舞唱歌祝兴。  每年如此,辽天庆二年时也一样,当时耶律延禧喝得很高兴,下令各酋长入场,给朕跳起来。下边问,是群舞还是独舞?  挨个来。  于是各个民族各部落的酋长们酝酿情绪活动身体,依次下场开跳。一个接一个,快乐复快乐,耶律延禧的兴致达到了高潮,却突然被打断。(1606)舞台冷场了,前边跳完,后边该跳的却端坐不动。全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是个彪形大汉,身高体壮,相貌雄伟,他冷冷地坐着,一动不动。旁边人喝问,为什么不跳?我不会。很平淡的3个字,耶律延禧爆跳了起来,真是契丹祖宗有灵,这是挑衅,是赤裸裸的、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当面挑衅!绝对不能容忍,杀了他。耶律延禧拔出刀来,要亲手砍了这个敢扫他兴的小跳蚤。历史证明,这一刻就像宋哲宗躺在病床上,命运将主动权一次又一次地送到他手上,只要抓住一次,历史就会改写。耶律延禧也是这样,只要他砍下去,万事皆无,一了百了。可惜的是,他被人拦住了。他宠信的大臣萧嗣先笑着说,为了一个野蛮人生气实在不值得,何况您杀了他,会吓坏周围这些玩具的,以后谁来陪您玩呢?是……吗?耶律延禧慢慢地把刀放下了,他从小在仇恨里长大,尤其对耶律乙辛式的奸臣非常敏感,他审视的目光在萧嗣先、扫兴人之间游移,努力地想,也想不出辽国京城里的高官,和这个穷山恶水里的刁民能有什么瓜葛。无瓜葛,无阴谋,他慢慢地坐了下去,也是啊,为一个小跳蚤值不当招兴……来,跳起来,接着乐。就这样,当天吃饱跳够,各方散场,没人死亡或者流血,也没有人再注意那个声称不会跳舞的愣头青是何方神圣。该愣头青名叫完颜阿骨打,是一个生女真。居住在安出虎水(今阿什河)附近。按说他没有所谓荐枕的屈辱,更不必受银牌天使的欺压,为啥对辽国皇帝这么敌视呢?鬼都知道,他肯定会跳舞,但就是不给你跳!当然是有原因的,前面说了,熟女真是苦的,要每年砍人抢鹰,死伤一大片。可生女真呢?没招谁没惹谁,居然每年都被砍,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这个耶律延禧,因为大辽国。完颜阿骨打是自由生成的北方豪杰,他不像熟女真那样被畜养出了奴性,不爽就不配合,有火就要发出来。当然,像他刚才的行为,没死并且以后有了奇迹般的发展,人们可以歌颂他的傲骨;如果死了呢,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匹夫之勇……重要的是他没死,并且在风雪兼程赶回到老家后,又有一份奇遇等着他。有了这个,才有了后来的一切。(1607)  朋友们大家好,感冒中整理思路,发现前几章选的叙事点有问题。公元1113年是一个纠结点,但对整体叙事不妥贴。  现在回到“是吗?爱卿你视力很好,还看到了什么,有人物吗?有,有道教的童子举着幡幢节盖,保持队型在云间行走出没,臣能看见他们的眉目神情,历历如此眼前。四周大臣侍卫们听了,齐声高呼万岁,神仙真的下凡了,只是我们太蠢,只有皇帝和蔡攸有仙缘,所以才看见。于是,赵佶在这里修建了道观,取名“迎真”,并作《天真降灵示现记》。从这时起,宋朝再一次刮起了全国性的道教复兴运动。”这一段,从这里衔接,金国的事放在后面更好的转点说起。  思量不周,给大家的阅读制造了麻烦,说到底是我对宋史庞大的事系掌握得还不够。我会努力的,希望以后做得好些。  在这场运动中,道教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成为中国正朔朝代里唯一一个政教合一的宗教。赵佶就是那个合一体。  首先他是皇帝,可他宣称除了神宗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爹。该爹是玉皇大帝,简称上帝。他是上帝的元子,即长子。在天上的官儿叫神霄帝君,因为爱中原这片土地,在天上往下看时,发现茫茫大地上全是光头,即佛教信徒,心里实在有气,才主动要求降生下来,拯救黎民百姓。  在他的嘴里,佛教叫“金狄之教”。金,五行中西方属金,这是方向感,指向了天竺古印度;狄,夷狄外族,带有鄙视性,源于中央华美之族的优越感。  堂堂中华贵嗣,怎能剃光了头,向异族的神灵膜拜?简直是数典忘祖!于是赵佶以教主+皇帝的合一体身份,给道教信徒加持了若干光环。  先是要学习,赵佶要求全国人民尽一切努力挖掘道教知识遗产,谁能上缴孤本、珍品道教典籍,立即升官发财。典籍由官方指定人分门别类加以整理,最后合成一部万寿道藏。据传说,《九阴真经》就是这次抢救典籍运动中的副产品……  接着还是要学习。宋朝的州学、太学等各级学府从此多加了一门科目,大经,或者小经。学子们任选一经,仔细钻研,学好了有奖。  大经,指《黄帝内经》、《道德经》;小经指《庄子》、《列子》;  学习中,道士们发达了。他们有了身份,从低到高分26阶,品级和朝中士大夫官阶相等。有阶即有权,他们见到官员时,可以不必施礼,不必俯首。这就不止是分庭抗礼了,简直是出乎其上。  有权即有钱。道士们在全国各地大修神霄宫,宫观使不再由官员们兼职,都由教中兄弟们担任,于是宫观职的丰厚工资都成了自留田。  最后是一项终极特权。无论谁犯了什么罪,除了反宋反赵反人类,只要加入道教,立即恢复名誉,重新做人。(1608)  在这个过程里,和尚们倒足了大霉。先是名字改了,和尚叫德士,佛叫金仙,菩萨叫仙人,罗汉叫无漏,金刚叫力士,僧伽叫修善;  接着住的地方没了。各地要盖神霄宫,官方的说法是由各地的道观改修,可在实际操作时,有26阶官身在手的道士们笑嘻嘻地拦住了装修工程队。  何必奢侈浪费呢,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再怎么修能搞出什么花样?你们到四周转转,实地测量下,找到最大的那座佛寺,把里边的和尚赶走,在那儿改建神霄宫……  再有是原来的衣服穿不得了。赵佶说过,他在天上时就看着地上密麻麻的光头来气,连带着袈裟、法冠、锡杖等东西也不顺眼。这些都要改。  改成半道士模样。  头上要戴星冠,但不许有日月星辰图案,只是一顶乌沉沉的帽子。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用根带子勒在脖子上。可帽子下边就没法处理了。正牌的星冠下边是冠巾,配着道士们飘逸的长发,显得潇洒漂亮。可和尚是光头啊,这怎么搞?  和尚们有办法,他们戴上了假发。在假发上梳成发髻别上簪子,离远了看非常和谐,没一点破绽。以上种种,只是常规设施,在民间、官场的层面上实施。  怎么说呢,一句话,都是给凡人们定的规矩。人之上有神,在凡间之上的境界里,才是赵佶所追求的真正目标。  当年的法令公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有挟阴阳卜祝及诡怪诞妄之术,得先生处士之名,官视正郎,恩数越于道流。”  也就是说,有特异功能的人,他们的待遇比官员要高,比普通的道士要高,高到什么程度,以最高的那个人在京城的遭遇为例说明。(1609)  说到神仙、特异功能,现代社会应该不陌生。10多年前中华大地上曾经雨前蚂蚁一样涌现出了无数的特异人士,他们能隔空发功给人治病,可以聚众开会引发气场,全体与会人员一起又哭又笑且歌且舞,更可以透过近百米的河水看见河床上的一只罐头瓶子。  等等等等,让人大开眼界,觉得身为人类真是荣耀,的确是万物之灵。但翻看宋史之后,突然自卑了,时隔近千年,各项神奇功能不仅没有发展,居然还倒退了。  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灵异的时代。根据记载,只有先秦、始皇、汉武等几个极特殊的时代才能超过它。但精确计算的话,上面这些还各有不足。  与宋朝相比,先秦时代各种传说,诸般神奇的确更炫目,但史料不精确,基本上没有证据;始皇追求长生,寻找仙方,派人渡海,看着很壮举,但境界实在太低。  长生,本就是仙法中最低等最初步的层次。找仙方,被方士嘲笑,气得大开杀戒;渡海找蓬莱岛,结果人员一去不复还,搞出了个疑拟日本国……至于汉武,他在这方面是微缩版的始皇,嬴政大哥干过的他都干了一遍,在他身后西汉还能再挺几代人,算是相当不简单了。  之后连唐朝都算上,统统没有宋朝的神仙史风光。在赵佶的时代里,各路货色应有尽有,说哪一种,都有代表人物。  预言类,有前面说过的茅山第25代宗师刘混康,曾经预言第二年春榜的前两名名字。这很帅,但很儿科,灵异界人士都能说点明天、后天、大后天的事,其中跨度最远、预言最准的一个,叫张虚白。  张虚白掌管太一宫,官太虚大夫、金门羽客。他的宫里由赵佶亲自下令增设宏道、真学、会宾、隐真四堂。又造庵堂、小轩,名字都由赵佶亲笔题写。  是什么让赵佶这样看重他呢,因为他经常喝酒。(1610)  张虚白是典型的酒后吐真言的人,每当喝醉,他都会突然卧倒,躺在赵佶的大腿上,喃喃自语,说一些云山雾罩的话。  这些话,在某些天之后都会应验。更有甚者,某一时刻他一高兴,会直接说在哪一天会发生什么事,这就极其罕见了,要知道就连大名鼎鼎的《推背图》《烧饼歌》或者外国灵异界杰出人士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也都是用图片,用诗歌等暗语晦涩地暗示一下将来而已。  谁也不能准确地说,哪一天发生什么事,并且100%的准确。但张虚白做到了。他最经典的一次预言是多年以后,辽国崩溃的消息传进开封,金国人宣称抓住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这时赵佶问张虚白,这事儿真假,你怎么看?  张虚白当时正巧喝醉了,他躺在赵佶的大腿上,缓缓地说:“天祚帝在海上筑宫室等待陛下,已经很久了。”这句话让周围的大臣集体出汗,耶律延禧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而赵佶当时刚刚获得宋朝历代皇帝最高成就奖,达到的高度连开国之君赵匡胤都比不了。  张虚白居然把这样的皇帝预言成第二个耶律延禧,还有比这更大逆不道吗?简直是恶毒的诅咒!换谁都得把这妖人踢出去,不砍头也毒打一顿,去去晦气。  可赵佶只是一笑,他拍拍张虚白的后背,说:“张胡,你又醉了。”多年以后,历史证明了张虚白的预言是否正确。  在唐朝时有过一段神仙佳话,唐明皇李隆基失去杨贵妃之后非常想念,找来方士来寻找,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杨贵妃的踪迹。这位方士很神勇,他不仅在海外仙山上找到了杨贵妃,还带回来了一些当年李、杨两人的私密话语,让当事人无法怀疑。  很牛吧,宋朝也有,而且更上层楼。  濮州(今山东鄄城县西南临濮集)人王老志,本是个地方小官,后来弃官学道,神仙得不得了。在山东老家时有人找他麻烦,结果突然间脚下陷了一个深坑。坑底里露出了斗大的鳞甲,吓得麻烦人掉头就跑。跑出五里后,头顶上雷霆剧震雨雹俱下。  他能随时操纵人间祸福了。  进京之后,刚巧赶上赵佶的爱妃刘氏病死了,赵佶悲伤之余请他进宫,询问刘贵妃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情况。王老志说,刘贵妃是天上的紫虚元君,现在已经魂归道山,重修正果,但通过他赵佶能和刘贵妃对话。赵佶将信将疑。  另一位贵妃乔氏问,她和刘氏很好,现在刘氏还想她吗?  王老志没说话,他拿出了一封信。这封信里写的居然是一年前乔、刘两人和赵佶在一起时,说的私房话!(1611)  豫章洪州(今江西南昌市)人王仔昔是个全能型神仙,号称无所不能。据记载,赵佶时代某年非常罕见的干旱了。这不是乱讲,在这个特殊的时代里,天气也一样的特异。  中华大地上,居然风调雨顺了好多年,全国出产丰富,五谷丰登。  这次罕见的干旱让赵佶不爽,决定派重量级选手一次搞定,在苗头初发时就摁死它。于是王仔昔出场,为了隆重气氛,赵佶御赐了一张黄纸,以便王神仙画符。  那一天万众瞩目,王神仙提起朱砂笔来,笔走龙蛇在黄纸上画了一道小符,却没按正常程序当场烧掉,和上天的神仙沟通。他突然转过了头,向旁边送纸来的御使说。  ——把符拿走,放水里煮开了洗。  ……啊?御使懵了,神仙在说什么,这是祈雨好吧,又不是熬汤喝!他拒不接受,说皇上要你祈雨,你这么搞全拧了!  王神仙却大怒,厉声喝道,少废话,马上拿去!(第持去)  于是只好持去。符送到了赵佶的面前,徽宗陛下在迷茫中突然灵光一闪,进而冷汗直流。他一边派人把符扔进水里烧开,一边叫来了一个爱妃。  该爱妃正害红眼病,看着跟兔子似的,多少御医都治不好。等符水烧开之后,洗了一会儿,居然立即痊愈。什么是神仙,这才是神仙。  能体贴领导辛苦,为领导着想的,才是真正有用的神仙!  王仔昔改善了赵佶的生活,这很可贵,但终究不算太难能。因为治病救人、未卜先知,都是神仙的初段本领,下面出场的这位才是神仙里的上层人物。(1612)  修道者以虚御实,万事皆空,逐渐修炼下去,能达到无为而无所不为。这是中华道教的普及型纲领,在这之上,每个时代总有些修道界里的个别人物搞特殊。  他们信奉的是“修而优则反”。  这实在是没办法,就像手里抓着一大麻袋的金元宝,要是不花出去,实在让人心痒痒。这些金元宝,就是世俗凡间的人心。  修道达到一定层次,总会有大量的信徒。信徒,是最忠实的追随者,就算在无神论成为主流的现代,都不断有人被蛊惑,何况是封建时代?  于是教徒多了,难免不造反。如汉朝的张角,清朝的洪秀全。这类人物在赵佶时代里也有,他是舒州(安徽潜山)人张怀素。  张神仙自号落魄道人,早年形象非常洒脱,在陈留时他身穿破衲衣,不戴冠不簪发,头上插满了野花,在闹市里随意高歌游戏,简直是宋朝的犀利哥。那时他叫戴花和尚。  花和尚被基层干部选送进了京城,迅速红遍了上层。蔡京、蔡卞兄弟、暮年的吕惠卿等人都与他亲切交往,交流生活经历。这个过程让帝国的顶级大佬们都震惊了,他们的一生虽然波澜很壮,但不过几十年的浮沉而已。  花和尚却是悠游岁月,不知始终。他在孔夫子杀少正卯时曾经劝过圣人,说杀人太草率了;在刘邦、项羽争天下掐得最狠的成皋之战前后爬过山头,看两边怎么打的。  听着很童话,可是蔡京等人居然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如何我不会怀疑蔡京的智商,那么难道说这都是真的?!  之后他所向无墙了,宋朝京都之内,不管是大宅深院,高门大阀,他都随意进出,连后院女眷住的地方都无所顾忌。  为什么呢,呵呵,自古以来,妇女都是宗教的中坚力量啊,什么也挡不住她们追求真理清洁灵魂的向往!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们的名誉也都需要清洁了……  张怀素在公元1107年左右修而优则反,同年在真州(江苏仪征)被捕,随行的信徒以及10多个美女弟子一同被杀。蔡京等人紧急疏通关系,工作做到了御史中丞余深、知开封府林摅的办公室里,才算把自己撇清。(1613)最后一个出场的人叫林灵素。他是这个时代里最灵异的存在,他本身就是个怪物,是集大成者、灵异终结者,自从他出现以后,其他所有的灵异类人士都没法工作了。  因为再没有其它花样可以玩。  如果非要说有人超过了他的话,只有北宋最关键时刻出现的那位“神仙”了。是那位“神仙”,而不是传说中野蛮强悍无法抵挡的异国人打开的汉人的都城。  林灵素,初名灵噩,字通叟。江南温州人。出身很平民,是贫困的生活迫使他走上子修行的道路,只是未来最牛的道士,最起步时居然是一个和尚。  他拜了一位和尚为师,学佛法。佛家也是正规的修行科目,本来有搞头,可是他运气太坏了,遇上了一位暴力师傅。成天连打带骂,一气之下,他决定转学。  青年时期的林灵素离开家乡,远赴蜀川,跟一位有名的道人赵升学习。之后神通广大,但仍然为生存发愁。有次喝酒之后没钱付账,尴尬难堪中他实在是鄙视自己,于是举起手来狠抽自己的耳光。  耳光抽过,围观的人全傻了。只是他一直挨耳光的左脸血肉皮肤全都不见了,成了一副枯骨骷髅,而右边脸和正常一样!  如此灵异,他很快被保送进了京城,面见皇帝。  见面时赵佶神情恍惚,不知为什么,他脱口而出:“爱卿你当过官吗,曾经见过朕吗?”皇帝主动拉关系,傻子也会接住吧。  林灵素一笑:“是的,陛下。臣当年侍奉玉帝,曾经见过陛下。”他接住了,不过一下子拉到了天上。两人是在天上认识的!  赵佶更加恍惚,真的进入状态了。接着又问;“我记得当年你骑一头青牛,现在牛呢?”  林灵素毫不迟疑,“牛寄养在外国,过两天就会送过来。”  一问一答,和谐顺畅,让人想起不久前赵佶和蔡攸在南薰门外见到的仙人楼台。可那是赵佶、蔡攸两人十多年交往才攒下来的默契,林灵素是才入朝,两人刚见面好吧。  哪儿来的这么合拍?!(1614)  更邪门的是,没过几天,高丽国真的进贡了一头青牛……还有什么好说的,青牛赐给了林灵素,从这时起,他每天可以堂而皇之地骑着青牛上朝入宫。  只此一幕,看到的人心里都发了抖。青牛,道教里骑青牛的人是谁?众所周知,乃是道教的无上祖师李耳、老聃,也就是太上老君!  接着做到的全是前面各个灵异人做过但他能做得更好、前面灵异人想做却临阵缩头的事。第一,降雨。前面王仔昔的降雨说到底是个脑筋急转弯,他耍了招天外飞仙让赵佶切身受益。政治觉悟是很高,但雨一点都没降下来。  严格地说,王仔昔失败了。  但林灵素货真价实地降了雨。还是那场干旱,赵佶继续求雨,求到了天上的旧相识林灵素的身上。困难面前林灵素也摇了头,他说,这是上天,也就是您爸爸的意思,就是不让九州有雨。为了这个目的,连天下所有的江河都施法禁锢了。  赵佶大惊。  林灵素却话风一转,目前还有一条大河没禁,可是没用。那是黄河,水里的泥沙太多了,就算下了,对庄稼也没好处。  赵佶长出口气,渴急了的人还挑水喝吗?有水就成,管它浑浑。  于是林灵素登台作法,果然大雨倾盆而下,只是雨过后天上地下一片黄泥,别说庄稼没法喝,就连街道都得清扫……  第二,斗法。  也许大家不知道吧,宋朝赵氏王朝是道教的天堂,可赵佶的长子,后来的钦宗陛下居然是位佛教信徒。未来的陛下信得虔诚,见神州大上的和尚日渐稀少,假发卖得越来越多,不禁心里有气。   道士们不就是神通广大吗?难道他们能大得过诸天菩萨,罗汉金刚?事实胜于雄辩,斗法。一声令下,儿子派出了一位大和尚,老子派出了林灵素。  限于资料,具体过程无法考证了,不过结果很确切。和尚输得一败涂地,儿子不仅信仰受伤脸上无光,连最起码的一点请求都被驳回。  未来陛下说,斗法是神仙界的,惩罚是凡人界的,尽管和尚输了,也不必惩罚嘛。可是林灵素不干,要的就是输赢,要的就是高低上下,必须得惩罚。  于是和尚被关进了大牢……这下子他算是把当时的皇太子,未来的陛下得罪透了。可是他不怕,他做的第三件事就与政治有关,别说是皇太子,就连皇帝的面子,帝国的政事,他都敢干涉。(1615)  每天林灵素骑着青牛进宫,一路上王孙贵族大臣元老统统都是浮云,都得给他让路。当然,某些时刻他也会遇到重量级的路障,比如皇太子。  看见未来的皇帝,青牛立即兴奋了,它不仅没让路,反而加速冲了过去。很明显,这个动作的潜台词再清楚不过。  要么让俺先走,要么撞俺。可他是牛哎,让堂堂的皇太子去撞牛?别开玩笑了,宋朝的宗室连同皇帝一起算,从赵光义之后就没亲手杀过人,更没传出让牛撞驴踢之类的事。  当此时,未来的钦宗陛下脑海里浮出了伟大的曾祖父仁宗陛下的圣德事迹。当年仁宗晚上在宫里散步,忽然发现前边躺着一个人,此人鼾声大作,离着好远都闻得着一身的酒气。  这还了得?!  内侍报告,这是学士石曼青(前面提过的酒圣,大家还记得吗)。仁宗点了点头,小心地绕过了他,告诫内侍不要惊扰。  这是何等的雅量,何等的仁爱。于是乎,每一代宋朝皇帝都以此为楷模。于是乎,在赵佶的时代里,皇太子被迫给一头青牛让道……在国民注视下,一个道士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晃了过去!  荒唐怪诞,纲常大乱,这还只是开始。林灵素进宫,万众瞩目,连皇帝赵佶的目光都随着他转动,于是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林灵素突然翻身下牛,向路边转身,跪倒磕头。赵佶大惊,满宫大惊,林神仙怎么了?然后才注意到林灵素磕头的目标。  那是一块名满天下的石碑,上面刻满了人名,每个人都曾经名震天下,可现在汇聚在这块石碑上,成为宋朝官方钦定的耻辱柱。  元佑党人碑。  这上面都是奸邪,林灵素身为国家级正品神仙,怎么能和政府唱反调呢?难道不知道反政府的就是恶吗?赵佶很罕见地拉下了脸,问林爱卿,你发什么疯。  林灵素认真地磕了好多的头,之后才转回身站起来。陛下,这上面的人名大多数都是天上的星宿,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从前都在天上见过。现在他们聚在一起,我怎能不表示敬意?(1616)  赵佶惊呆了,他瞬间想起了两件事。第一,前些天,天上划过流星了,他被迫检讨工作;第二,因为他更改职称,叫道君皇帝,所以全国道士扎堆给他来了次祝福。  这次设醮祈福超级正规,可是赵佶莅临时猛然发现有人在偷着睡觉。于是大怒,用力摇,却发现该道士就是不醒。  好容易醒了之后,这个道士说,之所以睡着了,是因为灵魂上了天,正给玉帝站岗值班。  值班……就值了这么久?!  呃,那是因为正赶上星宿中的大罗嗦奎宿向玉帝汇报工作,他说起来没完没了,于是,俺只好站得没完没了。  奎宿……赵佶眼睛发亮,爱卿,你看见奎宿了?他长啥样?  道士古怪地一笑,奎宿嘛,您见过的,他是本朝端明殿大学士苏东坡。赵佶大惊,奎宿,奎木狼……黄袍怪!  苏东坡居然有这样大的来头,联想到这些,再有这时林灵素的证明,赵佶简直欲哭无泪。他是要当神仙的,居然没升到天上,先结下仇人。这还搞什么,立即下令砸碎元佑党人碑,不仅宫前这块要砸,普天下州郡县衙门前的党人碑都砸碎。  从这时起,被迫害到祖孙三代的元佑党人们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历代的史学家们谈到这一块,总是会说,这是人心的向背。就连出家人都知道谁好谁坏,在替苏轼们鸣不平。进而更加的谴责新党,谴责蔡京、赵佶。这没有错,但是他们忽略了更大的问题。  赵佶时代,道士们的权势、能量大到了无法估计的地步,他们敢于和皇太子争道,敢于干涉国家大政,连政府的意识形态都能够硬生生地扭转过来!  到这地步,试问当时之宇中,是谁家之天下?  可是赵佶仍然没有愤怒,没有感到危险,他对道士们的好感,对林灵素的认可再次升级,不久之后,通过自己让林灵素走到了民众面前。让他有可能成为宋朝的精神导师。(1617)  自古以来,每一个教派的最大愿望,都是宣传。越过时光长河到达21世纪的每一个宗教都是这样来的,无宣传,即无教徒,无生存。  于是,每一个修道者最大的愿望,都是走到民众面前。这一点,不仅是善于讲经说法的和尚道士,连在雪域高原上苦修的密宗大师们都一样。翻开藏族信仰史,不时会有某位喇嘛大师突然出现在民众面前,讲经传教之余,要筹集资金,盖一座庙宇,或者一座高塔。  回到宋朝,不管前面有多少灵异人士,赵佶不管怎样信仰他们,善待他们,都没有给他们一个面对公众的机会。  只有林灵素,徽宗以皇帝之尊,为他开了一次讲经大会。那一天是真正的万人大会,甚至是十万人大会。据统计,光是林灵素自己在京的弟子,就有两万余人。他们平日里锦衣玉食,位高凡尘,这时全体出动,为师傅造声势。  但最大的声势来自于赵佶。皇帝下令,有职位的道士要去,他们都有巨额的俸禄,每一道观的观田都是百顷、千顷,请想象他们的富有。  这些人负责为大会提供纪念品,斋饭。至于数量,是无限制。全开封城的民众,只要带来一块青布幅巾做听经标记,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乞丐游民,都可以进去。  进去,可以得到一顿丰盛的斋饭,和300文铜钱。除此之外,还可以破天荒的与皇帝、宗室、大臣等高高在上的显贵们近距离接触。  赵佶在会场搭起了御帐,一起听林神仙讲课。  如此隆重,与会的人大都充满了渴望,都在想,林神仙会讲些什么呢,会不会有人像千年之后的清朝皇帝雍正那样,组织个佛会,讲几天经,就有七八个人宣称开悟,超脱凡尘了呢?  答案是没有。  宋朝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度,每个人,包括妇女都有表达自己主观意见的权力,等而论之,在这样神圣高档的法会上,怎么会有政治行为出现呢?  出现的,是一阵阵快乐的笑声。(1618)  据记载,当时林灵素在台上开讲,讲一段释一段,下面有谁听不懂,或者有不同的见解,可以随时和林大师互动。  林灵素即时回答。  场面怎样?看原文记录——“……灵素据高座,使人于下再拜请问,然所言无殊绝者,时时杂以滑稽蝶语,上下为大哄笑,莫有君臣之礼。”  这是作为批判灵异事件,批判林灵素而存在的文字,如果以北宋的命运为基准,这是有道理的。毕竟道教这次的兴盛,没有带给汉民族好运。  但是从说法本身来说,林灵素没错。  先说君臣之礼,这似乎是最大的底线,不可突破,不容触摸。但是,这是为了修仙成道好吧,皇帝只是凡人做,为修神仙扔一边,想摆皇帝的谱你进法会干什么?何况还自称道君皇帝。  再说笑声。  在人们的意识中,似乎修道者都是老古董,生来只会默然打坐,笑、或者哭,都是心灵层次不高的表现。何况是故意说笑话,把堂堂的法会现场搞成大杂院戏台?  这是误解,是没有参与过法会的人,凭空想象,想当然尔的认为。  远的太远,没有实际考证,举一个近代的例子。已故的佛学大宗师、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名誉怎样,算得上万众之上,德操无双了吧?  某次他面向民众推广佛法,有一位年青的女士站了起来,当众向他提问。说佛教劝人六根清净,出家为僧,这样下去,人类都不结婚了,无法繁衍,不是会灭种了吗?  要承认,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可是赵朴初的回答是,他反问,这位女士,你会出家吗?  不,当然不。女士拒绝。  呵呵,那就好了嘛,还有人不出家,人类不是会继续繁衍,没有危机了吗?赵朴初如是说,堂下一片哄笑,女士不管是尴尬还是理解,也笑了,于是她坐下,问题揭过去,大会继续进行。  请问,问题真的解决了吗?赵朴初回答什么了吗?都没有,这位女士如果镇静,如果缜密,如果真的要知道答案,她应该继续问下去。  比如,佛家讲的是普渡众生,最终的追求是大众同赴西方极乐世界。比如地藏所说,地狱不空,他不成佛,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如此追求下去,此生不够,还有来生。来生仍然修行不足,仍然结婚生子,那么还有来来生。  如此类推,如释迦本人那样,终有一生会圆满。那么,推广到极致,每个人都会成佛。那时何来民众,谁会结婚,人类不灭绝还有第二条路吗?  多么严峻的结果,可是笑声终止了这一切。这样的事太多了,根本不能独责林灵素。(1619)  法会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谁听说过在凡俗之间聚众讲课能学成神仙的,以为是沈阳市铁西区下岗就业证啊。人,首先是一种实体存在,每一分的进步都必须脚踏实地。  原则是,你做了什么事,才是什么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才能活出怎样的风采。林灵素之流,或者其它时代的各种大师之流,也迈不出这个范围。认准这个宏观理念后,相信没人会再对聚众讲法有什么期望。  而林灵素们,也用自己的实际结局,印证了这一点。  说说上面这些神仙们的结局吧。从高到低,依次排列,结局最好的是茅山第25代宗师刘混康。这位宗师很显然是道士中的贵族,吃过见过,明白怎样在红尘中潇洒一游,知道最大的重点是适时的离去。  他对赵佶若即若离,得到了巨大的封田、赏赐、头衔之后,很快就淡出了赵佶的皇家灵异班底,他走了,让茅山的道统得以继续流传;  接着是张虚白。严格地说,张虚白到皇宫里只是做了点小买卖,他用自己的预言天赋,和赵佶换了些御酒饭菜。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  赵佶想过多给他,先是大笔金银,他不要;有人劝他利用机会帮人说话,撞赵佶的木钟。张虚白摇头,说朝廷做事有宰相在,与我没有关系。  他离去时很飘然,没用皇帝发路费,没用大臣们送行,自己静悄悄地走了。多年之后,他曾经再一次露面,那时赵佶已经走进了命运的另一个时段里,无尽的黑夜笼罩了北宋,也压垮了他。  赵佶哭着对张虚白说,你以往说的话都应验了,真是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当是时,虚白叹息一声,说:“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愿陛下爱护身体,以往之事已无法挽回了……”(1620)  王老志相对凄苦些,他写出已故刘贵妃生前与好友一起服侍赵佶时的私语后名声大振,京城里达官显大款老板都来找他问前程。  方法是测字,一字定终身,一字定富贵。  真是灵啊,每天门庭若市,时间长了,惹得蔡京大怒。蔡京是有理由发火的,有个好玩的现象,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当官的人都迷信。他们要前程,要富贵,可这些东西,都不是水平、努力等后天因素到位了就能搞定的。  更多的是运气,是上级的不可预知、极难捉摸的好感,这些非常飘渺的东西,才是决定性的。甚至明明在好运里,一个突发事件就毁了一切。  比如楼突然塌了,城建局长怎么办?长此以往,心惊胆战,所以对领导对上级更加的小心翼翼敬若亲爹。具体到北宋,就是全体官场对蔡京敬若亲爹。现在王老志突然杀了出来抢生意,经他算过,官员们心里都有底了,相应的蔡京的威慑力极大降低。  蔡京写了份奏章,要赵佶下令士大夫严禁算命,要保持官员队伍的纪律性!  王老志沉默了,他关起来门来拒绝见客,平时就俭朴的生活更加清苦,每天只吃一餐,全部的饭菜只是汤饼四两,外加冬夏衣服各一套。  真是惊人的节俭,但是他仍然收到了千里之路的师傅的痛骂,混账徒弟,汝太奢侈了。于是王老志自责,忧虑,生病,请假。  赵佶准假放他回乡,王老志一路步行走回濮州,回到老屋后默默不语,没多久就病死了。  以上三人知进退守本分,从没忘记自己是谁,哪怕是王老志,也得到了善终。其他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进取型的神仙,一生只想往前飞,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们分别是修而优则反的张怀素、爱护领导的王仔草、大成者林灵素。(1621)  别的道士追求凡间富贵时半遮半掩,王仔昔不,他赤裸裸急吼吼地扑了过去,尽一切可能抓钱抓权,不放过一丁点能够得着的。  他把赵佶爱妃的眼睛治好之后,成了整个后宫的妇女之友,赵佶的耳边时刻回响着王仔昔是最可爱最体贴最柔顺的温暖型道士的话,时间长了,赵佶由爱生敬,脑子一昏,以客卿之礼待他。  客卿,是一个有尊严的词汇。它不同于大臣,大臣要向皇帝三跪九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同于家臣,家臣是奴仆,生杀予夺只在家主一念之间。客卿是一种接近于平等的雇佣关系,君有钱我有力,互相信托,以仁义礼仪对待。  客卿,是有尊严、高待遇、视荣誉为生命的“士”。  自从王仔昔有了这个身份后,他变成了一个超然动物,国家法令、等级尊卑,都不放在他的眼里。他在皇宫里闲逛,在大臣家出入,给权钱交易输通关系,参加各种政要集会,彻底变成了国家的一分子,再不是隐世界里的幕后名人了。  这样搞,后果怎样……请参考王老志的遭遇。连王老志给人测字算命都忍受不了的蔡京先生,会容忍这现象吗?这是挑衅,抢班夺权。  蔡京又写了一封奏章,写完想了想,王仔昔是个地道的反骨仔,不是王老志那样好对付的。要双管齐下才行。这时正好一个消息传了进来。  王仔昔雄心大发,要统一京城内的修道界。他在宝箓宫里像教主一样,对其他的道士颐指气使,把道友当奴隶。  这太棒了,上天要毁灭一个人,先让他疯狂。蔡京悄悄地约见一个叫孙密觉的道士,等王仔昔被道士集团告发,后院起火之后,才递上自己的奏章。  王仔昔当天夜里就进了开封府后院的大牢里,几乎在当夜就遭遇监狱风云,死在了黑房子里。对外的理由是,他心灵郁闷肉体疲乏受了点风寒少吃了几顿饭(瘐毙)。(1622)  林灵素是集大成者,他的倒台不是具体哪个人能做到的。前面蔡京能打压二王,好像对一切都尽在掌握。可是他对林灵素不仅毫无办法,还得在林神仙炫耀的时候鼓掌微笑。那是一次修真界的盛会,众多大臣、道士在场,林灵素光彩夺目。  他对赵佶说——陛下是上帝长子神霄玉清王,主持南方,号长生大帝君;您的弟弟号青华帝君,主持东方(奇哉,东小南大了)。贫道林灵素是神霄府里的客卿,叫褚慧;蔡京是左元仙伯,王黼是文华吏,盛章、王华为园苑宝华吏,郑居中、童贯等都是仙卿……连几个有名位的妃子都有天上的职称。  蔡京、童贯于此时能怎样,大声反驳吗,只能是顺水推舟,让皇帝在谎话里加倍沉醉。这就是林灵素高明的地方,他懂得花花轿子众人抬,在自己创收的时候,不挡别人的财路,甚至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都拉上自己的贼船。  像这次神仙职称大派送,我风光你们也漂亮,为什么会不高兴找我麻烦呢?于是乎林灵素的路越走越宽,在整个上层建筑里无往不胜。  直到遇上了下层建筑。  宣和初年,公元1120年左右,开封城遇上了洪水。周边水系忽然间决堤,水势滔滔涌向了开封城墙。这时候人力没办法了,以前的例子证明,洪水来了只能让它来,想淹哪儿就淹哪儿。参照赵佶爷爷宋英宗时代,大水把皇宫里的侍卫都淹死了好几十人,这次怎么能例外呢?  关键时刻,赵佶头脑冷静勇于幻想,他想到了城里屯积着大量的神仙。神仙能求雨,能退水,很好,传旨以林灵素为首,道士们登城作法退水。  那一天道士们各举法器盛装出行,登上了开封城头,正要排列队形摆出退水大阵,突然间敌人从身边杀了过来。  几千名护城的役夫举着大棒子没头没脑地砸向了一班道士,打得人仰马翻,鼠那叫一个残酷。在抱头鼠窜的队伍中,最显眼的还是林灵素。他是重点打击对象,想想他两万多门徒每天散布开封城各个角落无所不为,得有多少老百姓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事情闹大了,赵佶怎么也没想到可亲可爱的林道士有这样大的民愤。这时蔡京等人借机发力,抖落出林灵素这些年的劣迹。  林灵素被押解回乡,死在了老家附近的楚州路上。(1623)  在宋朝的政和元年发生了一件事,在当时绚烂的灵异界神仙们的笼罩下,显得一点都不起眼,甚至没人注意到它。可是它的影响是北宋史上最深远最具决定性的。  没有它,就不会有北宋、南宋的划分。  这一年,从年份上讲就让人发抖——公元1111年,这是一万年里才会出现一次的最纯正的光棍年~这一年的七月份,一件非常普通的事发生了。  要派人出使辽国。  这实在是太传统太例行的事,与辽国建交100多年,每年都要迎来送往四五次,事儿多时,比如两国的皇帝皇后们扎堆死亡,那么互相报丧慰问来回跑的次数要超过20多趟。  这还不包括两国的公主王子结婚什么的,所以100多年的亲戚串下来,没有谁再对访问有兴趣。但这次不一样,宋朝派人出使,选出的人选让整个开封城郁闷。  居然是个太监。  整个官员队伍都黑了脸,从来不说太监坏话,和太监亲密接触像一家人似的蔡京都忍不住骂娘。他当着皇帝、满朝大臣的面,公开说:“派个太监当大使,难道中原没人了吗,这不是主动让辽国、西夏、吐蕃、大理看笑话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朝是两晋以下汉风最浓最纯正的时代,以诗书礼仪夸示外邦,从来没在规矩上丢人现眼,可是现在居然让一个阴阳人代表全国,全国的男人能同意吗?!  不同意……可后来也同意了。说实话,不是男人不阳刚,实在是这个太监太威武,他的事迹就是宋朝当时所有威武事迹的代名词。为了让大家能直观的看清这个人,我们先做一个评选,选出赵佶时代里最神气的人是谁。  是蔡京吗?  很像。前面的事情里,他不仅独掌大权,震慑全国,并且连神仙们都别想在他面前装大。小小地动了一翻手脚,神仙都得去吃牢饭。  可遗憾的是,哪怕是穿越时空到北宋,当面问蔡相公,他都会苦笑着摇头。最神气的人……唉,真的不是我啊。(1624)  蔡京这些年混得不错,可辛酸也斟满了几大杯。首先,他经历了浮沉。在公元1111年时,他正沉着,已经从首相的位置上摔下来2年了。  那是宋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的事,当时他正春风得意,帮着赵佶丰、亨、豫、大,连带着改善自己的生活。很美好,可是突然中招。  言官们暗中串联,突然围攻,把他的前尘往事都抖了出来,连太学生都加入了弹劾行列,列出了他知法犯法的14件恶事。  蔡京栽了,这时他道行还不深,毕竟是第一次作首相,难免啊难免,第一次时王安石都翻身落马,在午门外被太监们喝斥,何况是他。  倒下之后,蔡京使尽了招数,包括跪在赵佶面前嚎啕痛哭,也没能留在京城,他被贬到了杭州。杭州……8年一个轮回,从哪里爬起,又在哪里倒下。这时,无论在官场中,还是在惯例里,蔡京已经完了。  倒台的首相,从此过气。  但是,蔡京有着别人没有的优势,和赵佶相近的艺术修养,、生活品味,让他既是赵佶的朝臣,更是赵佶的宠臣。离开蔡京,赵佶不知道怎么玩,不知道怎么继续丰、亨、豫、大。连带着朱冲朱勔等人,也得由蔡京指导着,才知道往京城运哪种花哪些石。  日子在集体思念蔡京中渡过,离开得越久,大家越怀念蔡京的好。于是在公元1111年左右,他就回到了京城,重新参与国家大事。时间再过半年左右,他就会重新飞黄腾达,强势回归。  到那时,他痛定思痛,总结教训,再不给敌人半点机会。是的,他之前还是放松了,以为痛打元祐党人,尽情表现凶残之后就一劳永逸了。可是没有,打击的真理是,要不停地打,越来越重地打。要让整个世界都认可了记住了甚至习惯了你的打击,一天不打都不舒服,才算到位。  这一次,蔡京大修文治,追封王安石、蔡确为王爵,抬高新党的地位;劝赵佶花费巨亿,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作大晟乐,制定命宝,让皇帝体验更高层次的快乐;再新设四辅军镇,置兵8万人,每个兵的薪水是同级官兵的10倍以上,领军的都是他的亲信。  这些之后,他的地位是宋朝历代宰执之中从所未有的牢固,连王安石都比不了。可就算是这样,他面对真正神气的那个人时,也要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公元1102年达到这些时都不行,公元1111年时拿什么比呢?(1625)  蔡京不成,梁师成怎样。大宋隐相是潜得最深最厚黑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最神气的那位呢?也不是。一个“隐”字决定了他的局限。  他只是一片黑幕,衍生出再多的东西,决定再多的荣枯生死,也只能站得远远的默默观望。所有场面上的光环都与他无缘。那个最神气的人是站在国门之外,统率千军万马谈笑间灭国拓地数千里的军方强人。赵佶时代异域风光,被他一个人占尽。  武装太监,童贯。  此前童贯给人的印象很模糊,唯一出彩的事,是修建延福宫时,他小参与了一把,挤进了5大承建太监的行列。此外艮岳、花石纲之类的举国盛事,他都消失了。  他一直忙着在国内国外两地来回跑,在这个过程里,他造就了宋朝建国以来军事方面顶峰的成绩,让赵佶一边享受着空前的物质、精神、灵异等乐趣,一方面不断地攀登高峰。老实说,如果这些一直进行,没有后来的意外的话,赵佶是超越宋朝所有皇帝,包括开国之君赵匡胤在内的最伟大的皇帝。  说他是千古一帝,也不为过。  伟大的事迹在赵佶登基第二年开始的,准确地说,是在向太后死后。这个女人死之前,赵佶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做向女人喜欢的事,说向女人爱听的话,包括冤杀立功异域的将领,包括善待抓来的俘虏,包括放弃千万将士用鲜血生命夺回来的土地。  前面说过,哲宗在重病期间出兵河湟,由王瞻、王厚领军收复熙州,让大西北重新回到宋朝版图。那一战非常辉煌,把吐蕃贵族都抓回到京城,可以说一劳永逸干净彻底。  可是把强大的士大夫集团给激怒了。神奇吧,丢失领土他们不怒,杀敌立功他们怒不可遏。当时的次相曾布、转运使李譓等人说了这样一个理由,把王瞻搞死了。  ——王瞻在熙州打仗时太凶狠了,杀了很多人。让青唐吐蕃各部落恨入骨髓,每时每刻都想着报复(青唐诸部怨瞻入髓,日图报复)。  所以王瞻有罪,他让宋朝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见鬼吧,把敌人打痛了也是罪过,敌人要痛恨的我们也得跟着痛恨~这是怎样疯狂的逻辑啊,但凡脑子里还有点脑浆,不像龙虾那样满脑壳是屎的话,谁能点头照做呢?  向太后能。  这老女人认为曾布他们说得对极了,对外族就是要温柔,千万不能让他们生气了。于是赵佶只能给押回来的俘虏们加官进爵,甚至把国姓“赵”赐给吐蕃首领陇拶,叫赵怀得(耳熟吧,不是赵怀德),给了他正式职称“河西军节度使”,派他回老家继续当大地主。(1626)  另一方面,王瞻、王厚倒霉了。尤其是主帅王瞻,他被言官们告倒,贬到除了海南岛之外,宋朝最传统的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县)看押。  那里是关过柴荣的儿子、赵光义的三弟等顶级政治犯的重罪牢房。  这样了还不算完,经军方最高权力机构枢密院集体讨论,王瞻罪大恶极,不适合再活着,应该一刀砍掉了事,以戒后来。  面对这种要求,赵佶沉默了,当时只有19岁的他鼓足了勇气就了声“不”。王瞻再有罪,不应死于国内。他特别传旨,把王瞻发配到最远的海南岛去,相信在那里,没人会跨越千山万水去害他。也算用心良苦,可惜的是,他低估了一颗将军的心。  押解王瞻的队伍还没过黄河,刚走到河南,王瞻就自杀了……消息传来,亲者痛仇者快,曾布们终于放心了,青唐吐蕃人终于可以不仇恨了。  他们开始闹独立了。  换了谁拥有宋朝这种敌人,怎么还会不快乐,不自信,不独立呢?当顶着“赵怀得”这个新名字的陇拶回到河湟后,他发现自己被取代了,他的弟弟小陇拶强硬地推翻了他,连带着对宋朝也采取了敌视。吐蕃人勇气百倍,广集粮深挖油高筑墙,打定了主意闹独立。  向太后一伙儿一看不好,立即加强怀柔,隔着几千里给小陇拶送上了更高的爵位——“敦煌郡开国公,食邑五千户,实封五百户。”  公爵,仅比王爵差一等,是宋朝能给出的最大好处了。可惜小陇拶不屑一顾,对软柿子就得狠捏,才能榨出更大的油水。这道理谁都懂,那么为什么不更狠些,不更强硬些呢?  小陇拶第一时间造反,把改了名的哥哥打出青唐,把宋朝设在河湟地区的各级政府一个个驱逐。事情到了这一步,宋朝的各级牛人们一点没慌,各有各的对策。比如向太后潇洒一笑,迅速去死,眼不见心不烦,一切与她无关了;曾布调转枪口瞄准韩忠彦,想方设法推倒首相,哪怕扶植起蔡京来,也要自己过过第一权臣的瘾。  蔡京来了,天下大乱,所有人都对他恨之入崩。但是,他对外一点不含糊,做的都是对国家负责,对宋神宗、王安石、宋哲宗、章惇负责的事。(1627)宋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六月,宋廷决定收复河湟。军队是现成的,西北军团仍然骁勇善战,是东亚首屈一指的劲旅。  可是由谁来领军呢,宿将凋零,种家军最出色的智将种朴死在了西夏,一时间种家军心情低落;姚家军出身熙河兵团,本是当仁不二的人选,可惜历次战阵,姚家的人冲锋陷阵有余,全盘指挥不足,独当一面,实在让人不放心。  用王瞻……王瞻如果活着,是最佳人选,上次河湟大捷是最好的证明,他只需要再干一次就成。可惜自毁长城,逼得自家主将自杀了。  算来算去,只能是王厚。他是名将王韶之子,王韶是首平河湟之人!加上上次他是熙河军的次帅,无论经验、名望,都众望所归。  但是人人都知道,让王厚开工,很难。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赵佶先给军方出了口恶气,以弃河湟罪一次性把首相、次相都罢免,让韩忠彦、曾布、安焘、范纯礼等统统走人。  借此机会,他也把朝局重新洗牌。  接着问王厚,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王厚没客气,他提了个非常少见的要求——由我兼管熙河兰会路经略司,从就职日起,不管是什么阶层的大臣,只要是涉及到河湟战事,都要由熙河经略司讨论。除我以外,没人有决定权。  赵佶想了想,同意了。他明白王厚这是半是心寒半怨恨,从前到境外玩命,还要提防着背后自己人的冷刀子,换谁都伤心。那么好,这回就让前方的将心彻底放心。但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派新一代的武装太监童贯作监军。  这是童贯第一次走上战场,说实话,这时他除了有一腔的热情外,什么都没有。如果说西北军对他还有一点点的亲和力的话,都是来自于他的老师李宪。  李公公行军打仗不含糊,对大兵很厚道,是军队里的自家人。但是童贯嘛,还得再观察。就在这种气氛里,童贯从京城开封,轻骑简从跨越国境到达熙州(今甘肃临洮)。(1628)  六月大军出动,兵分两路。南路军由岷州将高永年率领,兰州姚家军主将姚师闵、王厚的弟弟王端为副手,率领汉蕃军2万出京玉关(今甘肃兰州西北);北路由主将王厚、监军童贯率领,出安乡关(今甘肃灵夏附近),渡黄河进逼巴金岭(今青海乐都县南)。  北路军是主力。  开拔之后,童贯做了两件事,被载入了史册,也深深地获得了西北军团的好感。第一件,大军刚出国境,突然间后面火速传来了圣旨。全军的心都提了起来,谁都知道,这时辰来圣旨,肯定有事,有大事。  童贯一个人走到一边,展开圣旨,看。这期间没人跟他抢,没人敢发问。他是监军,是皇帝在军队里的代言人,他有权这么干。  全军注视中,他看完了圣旨,顺手就插进了靴子里,重新上马,跟没这件事一样,继续赶路。路上终于有人憋不住了,过来问他圣旨里说了什么。  童贯很轻松,笑了笑:“皇上敦促我们奋勇作战马到成功。”  哦……全军的心一下子松弛了。这么多年,西北军团从来没怕过前方的敌人,可实在是怕了后方的圣旨、奏章,每次都让他们七上八下,死得糊里糊涂。可是这次新皇帝居然特意写信鼓劲,真是军队的贴心人,给他卖命,值了!  于是开拔,全军振奋,杀奔巴金岭。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的圣旨仍然是个噩梦。就在他们杀出国门时,京城突然间失火了。火势很大,皇宫都被惊动。  赵佶觉得这是个凶兆,是上天的警告。他紧急叫停,让西北军回国。可以想象,如果真的回国了,对士气的打击有多大,大领导是个一把火都能吓瘫的废物,让下属拿什么劲头出去做事?  童贯把圣旨压下了,像张草纸一样塞进靴子里。可真有种,继续打,打赢了他都是抗旨不遵。要是输了,他怎么死简直没法想;  战争在他的隐瞒下继续进行,他也做了第二件事。他以监军的身份向王厚请战,由他率领前锋主攻巴金岭,由他为西北军打第一仗。(1629)巴金城的地理环境实在太梦幻了,想知道它什么样,大家可以点击开游戏网页,找那种恶魔城堡。就是一座高高的山顶,四面都是深得让人头晕的壕沟,里边注满了水,根本没有能过去的路。  唯一的通道,又窄又长,曲曲弯弯的,想让三个骑士并排冲锋都挤不开。等大发神勇冲上去之后,还有一道城墙拦路,至于城门的厚度嘛,大家可以想象,青海省有多少千年未开发的原始森林,要多厚的板子多高的材料没有?  这种天险在冷兵器时代简直让人绝望,童贯一边打马飞奔,一边心里嘀咕。前锋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可是要打个开门红,得怎么办啊。  可是悄悄地接近巴金城之后,童贯瞬间狂喜。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简直是恩师李宪的在天之灵保佑——巴金城的城门居然是开着的!  城门外吐蕃人的军队像晾白菜一样扎堆摆着,一个个懒懒散散,无精打采,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姿势吗?弟兄们,砍过去————没等童贯下令,经验超级丰富的熙河军团就冲了过去。一定要快,必须得抢在吐蕃人反应过来,关城门之前杀进去。  宋将辛叔詹、安永国跑得最快,他们成功了,真的抢在吐蕃人有反应之前接近了城门,展开混战。按他们的思路,要顶着吐蕃人往前杀,一直顶进城门里去,那样就大功告成。可惜的是,他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不仅吐蕃人没反应过来,连后边的自己人也没跟上来。  百十来个人冲击天险……安永国被吐蕃人挤下壕沟摔死,辛叔詹带着人撤了回来,等童贯带人赶到,吐蕃人关城门了。  郁闷,童贯开门撞山灰头土脸。只好给后面的王厚写战报,请求支援。王厚很快回了信,请前军稍等,明天大军赶到,看我为诸君破敌。(1630)  第二天宋军北路军全军到位,之后的事情让童贯看傻了眼。他一直在想,搅尽脑汁地把看过的兵书,讨论过的战例一个个调出来,往巴金城之战上靠。  得找出来最合适的战术来。  可是等王厚到位之后,他明白了熙河军是什么组织。纯粹就是个暴力团伙,哪有什么战术啊,就是主帅亲自临敌,四面围住了狠打,神臂弓等大杀器全速开火,半天之后大家进城吃饭。  巴金城城主、邈川大酋长多罗巴的3个儿子,两个被射死,一个眼睛中箭深入颅骨,这娃真神勇,这样了还能带着箭跑路,成功活着去见老爹。其余的吐蕃人除了死的都跑光了。  巴金城之战是这次收复河湟之役的主旋律。几乎每一场战斗都是这样进行,这样结束的。六月十八日,南路军高永年抵达罗瓦抹逋城,强攻破城;二十一日,北、南两军合围湟州城,这一天是硬仗里最硬的一次,王厚居然在天色已晚,敌方援军到达的情况下,连夜发起总攻。  他的理由是,熙河军已经是孤军深入,眼见着吐蕃人的援军到达,如果援军不止这一路,那么就会腹背受敌,只要在湟州城下失败,离国境千里之遥,想逃回去是做梦。  不胜利,毋宁死!  战火在湟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展开,在城头,在桥头,在壕沟边上的水寨,在城门,宋军不惜代价,整整强攻3天。3天后,吐蕃人内乱了,一个叫苏南抹令的大首领心理崩溃,他没有跳出城墙向宋军投降,而是主动申请作内应,把城门打开了。  河湟之战终于取得了局部胜利,湟州以南被宋军控制。下一步是宗哥城、青唐城,只要再胜,河湟之战就将结束。时机大好,全军都主张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赢到底。   可是王厚停了下来,他说得休整一下。听到这句话,熙河军沉默了,他们仿佛想起了什么,都没再坚持,大家放下刀枪找地方休息去了。  童贯代表他们回开封,明面上的理由是汇报工作。(1631)  关于这次汇报工作,全体西北军知道是什么事儿,开封城乃至于宋朝全天下也都明白。王厚要给王瞻讨一个公道,给西北军讨一个公道,顺便也给自己讨一张保命符。  上次收复河湟,王瞻干得多漂亮,可是死得又多憋屈。现在又胜利了,前边等着的又会是什么,如果还是赢得多漂亮死得就多难看,那他还是就此打住吧。  希望只赢了一半,惩罚也只有一半。  这就是宋朝当时的现状。时间进入公元1103年左右,中国已经出现了微妙的逻辑。这种逻辑在以后的几百年里变成了主流真理。  比如越是常胜的将军越被排挤,越是有能力有志气的人越被压抑,甚至明明打赢了的战争也要赔款(参照宋、金战争,满清与法国的战争),这类事越来越多,渐渐地变成子中国人心底里共同认可的东西。  都是怎么产生的,怎样传播的,在宋朝之前基本没有,在宋朝之后大行其道。这些,需要我们在回顾历史时多想一想。  幸运的是,王厚的运气很好。第一他的战争正在进行中;第二,回京述职的人是童贯。  很快消息传回子西北,徽宗赵佶的态度非常清楚,在确认胜利消息属实之后,他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这就给整个事件定下了基调。  胜者有功。  先是给西北军加薪水、送猪肉,再给王瞻恢复名誉,确定待遇,最后旧事重提,再一次以弃河湟的罪名重罚韩忠彦、曾布、安焘、范纯礼、蒋之奇等人,这批人被打包进元祐党人之中,被越贬越远,直到死在长江以南。  比如曾布,这位从熙宁年间王安石改革时起,到元符三年赵佶登基为止,最臭名卓著最成功最阴微的墙头草败事人死在了3年之后。  这些都做完之后,王厚的心气平了。全军开拔,目标宗哥城。(1632)  宗哥城是河湟吐蕃人的第二重镇,仅次于当年唃斯罗创建的青唐城。这里的吐蕃人的势力盘根错节,军力强盛,多少年来不管是宋朝人还是西夏人,都一律头痛。  听上去真让人发抖。可事实上王厚杀过去时,心里还是相当轻松的。原因很简单,同样是“势力盘根错节,军力强盛。”  那相当于吐蕃人里各自占山为王,谁也不服谁,还个个特有力量。在这样的局面里,他们只是一盘散沙,哪怕都是一颗颗的金刚沙,也崩不裂王厚的大门牙。  说起来,这也是吐蕃人的死穴,是他们和西夏人最大的区别。西夏人从李元昊开始一直有统一的建制和领袖,哪怕汉人梁氏篡权,也没分裂过;吐蕃人在唃斯罗之后立即分裂,甚至在唃斯罗生前,他的儿子就出去独立了。  什么事都是这样,人必自辱,人才能辱之。国必内乱,外敌才能侵入。  话虽这样说,王厚还是非常的谨慎。他分兵三路,由高永年率前军由胜铎谷沿宗哥河北岸前进;张诫率部由汪田、丁零宗谷沿宗哥河南岸前进;自己和童贯率领中军出绥远关,跨越渴驴岭直指宗哥城。  一路前进,一路收钱。沿途每一个部落,每一座城池都上缴保护费,宣誓向宋朝效忠。对这些王厚一律不屑一顾,身为王韶的儿子、两次争战河湟的主帅,他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是场游戏,20年来,宋朝杀过来,这些人立即投降,宋朝前脚走,这些人马上就地称王。以这次为例,如果他不能一举平定河湟,在前边的宗哥城,或者青唐城功亏一篑往回逃的话,这些人一定会趁火打劫,一直追他到国境线上。  敌、友、主、奴,都在一念之间。宣誓效忠……只是个笑话。  而他失败的可能,都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宗哥城主谿赊罗撒,这人是当地最大的势力,拥兵至少6万人,加上宗哥城天险,这是比前面的湟州城凶险百倍的地方。  怎么办呢,还是像上次一样围城狠打三昼夜,甚至六昼夜,直到成功吗,那得用多少具尸体垫在宗哥城的城墙下才能办到。身为主帅,无论是为了士兵的生命,还是为了后面攻打青唐城保留实力,都不能这样做。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犹豫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据可靠线报,谿赊罗撒暴怒了,他放出话来,一定要和宋朝人死磕,有宋没他,看谁去死。(1633)  谿赊罗撒带兵出城,在宗哥城的东边20公里开外的葛陂汤摆下了阵势,要在这里和宋军野战,决一胜负。这个想法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后来,都被人认为很愚蠢。可是王厚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的真正意图。  这真是个特别的吐蕃人,表面上看了再蠢不过的事。毕竟20年之间,熙河军团以野战能力至少平定了河湟部3次,这是无法拉近的差距,每个吐蕃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承认,出城和宋军野战,等于自杀。  但这次不同,王厚跑得太快了,军队哪怕刚刚休整过,仍然处在疲劳期,要是缩在城里等着宋军攻城,其实是给了宋军喘息的机会。  现在主动迎上去,以逸待劳拼筋疲力尽,胜算极大。如果真赢了,以野战击溃宋军,这会给整个河湟战区带来连锁反应,每个吐蕃人都会趁火打劫,熙河军团会被任何埋葬在这片土地上。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谿赊罗撒拼尽了老本,把6万兵力都带到了战场上。  王厚没让他失望,面对挑战,王厚不仅没有退让,反而加快速度,率领中军越过前军,以主帅为箭头接近战场。  吐蕃人先到葛陂汤,这是当地最有利的地形,宋军选择的是葛陂汤北边的一座小山坡,在那里集结队伍列开阵式,向吐蕃人推进。  先失去了地利,似乎熙河军团在疲劳之余犯下了更大的错误,但是很快吐蕃人就会知道,宋军选在北边列阵会有怎样的变化。  那简直让谿赊罗撒欲哭无泪。  战局展开,走向被宋军掌握。他们先是缓缓推进,向吐蕃人施压,果然压力巨大的吐蕃人做出了反应,他们的骑兵从葛陂汤上冲了下去,数万骑兵的冲锋惊天动地,可是兵力调动太明显了。王厚命令前锋高永年顶住,中军派出骑兵反包抄吐蕃人的后路,后军张诫趁机渡河,率领轻骑兵向站在高冈上观战的谿赊罗撒冲锋。(1634)  战术很对头,但效果不显著,吐蕃人是6万兵力,全骑兵兵种,这是个可怕的数字,在宋史150年之间,哪怕规模最大的战役,如燕云之役、雍熙北伐、五路征西夏等等,哪怕出兵人数过30万,也没有6万骑兵同时出阵的时候。  6万骑兵,这是谿赊罗撒骄傲的资本,实话实说,他有这个兵力,就配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如果真的吐蕃人万众一心,哪怕他把这6万人拼光了,获胜的熙河军团也将元气大伤,被后边的青唐城击败,被河湟地区内的吐蕃势力吃掉。  这是王厚、童贯所没法承受的,可也是没法回避的。宋军收复河湟,从第一次王韶起,打的就是威望,尤其是后面的两次,必须赢,必须赢的漂亮利落,不然已经被压服的吐蕃人都会再起异心,这些都逼着王厚以最神勇的姿态去作战。  眼看着对耗不可避免,关键时刻变化突然发生。西北边狂风大作,暴风雨来了。塞外的暴风雨卷起漫天的风沙,从宋军的背后刮向了吐蕃人,这是要命的事,突然而来的大风曾经不止一次地左右了宋辽、宋夏之间战争的胜负。  甚至辽、夏两国间的走势,也是一场大风沙决定的。  风沙中吐蕃人一败涂地,掉头就跑,宋军要做的就是追,一直追到30里开外,砍掉四千首级,俘虏四千人,才得胜回程。之后的事情只有一个,宋军派出了一个万人骑兵队,穷追谿赊罗撒,哪怕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他。  事后证明,这个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谿赊罗撒是真能跑。他先是趁乱跑到了宗哥城下,想钻进去继续固守。可是城里的部下背叛他,根本不开城。  谿赊罗撒迅速奔向了下一站,青唐城。这是河湟吐蕃最后的据点了,一直住着最尊贵的吐蕃领导,总会收留他吧。可是迎接他的又是大铁锁,首都也抛弃了他。  谿赊罗撒仍然不死心,他带着亲信跑进了青唐城边上的谿兰宗山里,准备长期打游击,跟宋朝人耗到底。没想到他前脚才到,宋军后脚就追了上来,并且是从青唐城南边的青唐山拐进谿兰宗包抄他。  到这步了谿赊罗撒还不投降,他离开了青唐地区,跑进了青海湖区域……那地方实在太远太荒凉太偏僻了,宋军实在没办法,只好收队。(1635)  收队的过程中心满意足,在追杀谿赊罗撒的一路上,宋军什么都得到了,包括宗哥城、青唐城。王厚、童贯领着熙河军团主力简直是慢悠悠的休闲式行军,所到之处,城门都为他们打开,投降的人规格非常高,一水儿的全是公主。  宗哥城的公主瞎岔牟蔺毡,青唐城的龟兹公主青宜结牟,她们连同辖区内的大小酋长保证世世代代做宋朝的臣民。  最后王厚进军到了廓州,这是河湟地区最边缘的地带了,本想着还要再打一场硬仗,搞不好这帮人会流窜进西夏,那样熙河军团想追进去,就得提前和党项人翻脸。  事情不好办啊……可是等熙河军杀进廓州,迎面遇上敌人后,突然间全军轰堂大笑。实在是太搞了,就见对面吐蕃人的首领脑袋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基本上看不出长啥样。此人高举双手,作投降状,隔着老远就喊口号。  ——“愿贷余生尽力报东京官家。”  这辈子剩下来的时间都是给开封城里的宋朝皇帝忠心服务的。  这人名叫洛施,是廓州的大酋长。此前凶狠霸道,是谿赊罗撒的死党,积极参与抵抗宋军的行动。结果在宗哥城大战时被熙河军砍破了脑袋,九死一生才逃回老家。这时看见对手追着砍进了家门口,立即下定决心,说啥也不再玩了。  宋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四月二十六日,河湟全境战事结束,宋军用前后近一年的时间扫平河湟部吐蕃,连带着把唃斯罗的子孙连根拔起。  青唐宗喀政权覆灭了。  王厚此次征战,前后共6大战,斩获万余人,招降各部首领2700余人,户口70余万户,拓地三千余里。至此,宋朝西北方国土正北、东南与西夏接壤,西至青海及龟兹国界、卢甘国界,东南至熙、河、兰、岷州,与阶、成两州相联。  二十六日这一天,王厚率熙河军过湟州,越兰州大河,在西夏东南方国境线上耀兵巡边,整军回国。一路军威鼎盛,西夏人闭关不出。(1636)  这期间童贯已经回国了,他向徽宗述职后,趴在了一张巨大的地图上。这张图是宋、西夏的交界地,它随时变动,几乎每10年就要有次改版。  没办法,宋夏之前每一次战争,都会让国境线变动。  当此时,童贯看到的是一片从所未有的大好局势。宋朝收复唐朝时失去的河湟地之后,以河湟威胁西夏的河西走廊,以鄜延军据横山俯视夏州,泾原军占据天都山直逼西夏国都兴庆府,可以说西夏从李继迁创业开始,到李元昊赖以立国的90%以上的地理屏障都已掌握在宋朝的手中。  童贯的脑子里继续导出近20年以来宋夏战争中,两军野战的胜负记录,毫无疑问宋军占据绝对优势,可以说如果不是天气、给养的原因,神宗时五路伐西夏就能灭了西夏全国。  那么还等什么呢,一个庞大的计划在童贯心里生成,他私下里和自己的亲密死党蔡京勾通了下,两人做了一个决定。  立即与西夏开战。  这可以看出童贯的本性。他不是他的老师李宪,李公公一生活在军旅之中,始终以一个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在和平时从来不参与政治。可童贯不是这样。  他是一个有着三分理想、一分良心的人。这挺难得的,很多时候让人热血沸腾,甚至于感觉到温暖。可是关键还剩下了六分别的,那是什么呢,答案是私利。这导致了他可以为宋朝的军事出力,在平定河湟时抗旨不遵,能为全军充当先锋,冲在最前方。  也让他充满了个人私欲,像这时提出进攻西夏,抛开宋朝军队是否需要休整,还得看西夏国内的局势怎样。毕竟梁太后集团覆灭了,夏崇宗那娃对宋朝很恭敬,国内也渐渐地恢复团结。这些是开战的好时机吗?  童贯不管,他需要更大的胜利,把他推向历代太监都没有达到过的权力顶峰。  至于蔡京,他也变了。从最初时只为了在党争中存活下来,能平安地享受人生,到平安久了静极思动。说到底他和所有的上位者犯了同一个毛病——屁股决定大脑。  坐的位置不同了,想法就统统地变了。在没有惨痛的教训发生时,只知道不断地折腾。(1637)  第一步,蔡京命令王厚招降仁多保忠。  理由很充分,王厚一年内扫平河湟,耀兵西夏,正是威名鼎盛不可一世的时候。仁多保忠是西夏贵族将军,地位首屈一指。  毕竟他的老爹是当年西夏第一战将,攻破永乐城,造成宋朝30万人死亡的仁多零丁。嗯,当然了,仁多零丁被宋军很干脆地砍掉了脑袋,说起来保忠先生和宋朝还真是仇深似海……但意义重大,如果能成功招降,把他拉到宋朝一边,影响无比深远。  接到命令的王厚很郁闷,他很想让蔡首相能到边疆实地考察一番,把实际情况了解一下。仁多保忠是很有名,目前的职位也挺高,是卓罗右厢监军,主管前线指挥,如果真能拉过来,很可能顺手把边疆上的大批物资人员都带过来。  但实际情况有出入,仁多零丁是梁氏集团里的人,永乐城大胜之后,他的军功让梁氏集团如日中天,把西夏皇族压得死死的。请问李元昊的子孙对仁多家啥感情?  现在掌权的是西夏小皇帝夏崇宗,给仁多零丁的儿子一个军职就不错了,就算他有军功、有声望、有能力,也绝对没实权。招降他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王厚写了好多封信把情况如实上报,结果惹得蔡京大怒。汝只是个前线的丘八将军,只管干活儿出力当炮灰就是了,谁让你管战略布置国际形势的?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看你爸爸王韶是当年新党同仁,早把你再次撤职回国查办了。  以为打个胜仗很牛吗?!  王厚无奈,只好派亲弟弟出面,潜入西夏和仁多保忠接触。还别说,仁多保忠真的受够了西夏的窝囊气,一口答应投降。可是王厚的弟弟在回来的路上,被西夏的巡逻兵抓住了。  事情露馅了,王厚再次写信给蔡京,说从此之后西夏再也不会给仁多保忠兵权,招降他何用,不过一个匹夫而已。  蔡京回信,汝才是匹夫,根本不知道这事儿的意义。这不是军功,这是政绩!(1638)  几经折腾,仁多保忠终于招降成功。消息传来,全开封沸腾了,蔡京、童贯特意写奏章向徽宗报喜,说这是当年永乐城死敌仁多零丁的儿子,招降成功,价值极大,西夏全境震恐,导致军心散乱。  我方应当一鼓作气加强操作,在各处边疆实行招降瓦解政策,把西夏的军队搞垮,之后大举发兵像对付河湟吐蕃一样,最多两年时间扫平党项。  多么宏伟的计划,赵佶听得热血沸腾,爱卿们真是太敬业太爱国了,朕批准执行。并且另加一个卖点,谁招降了一个敌人,等同于阵前斩获一个首级。  边疆各地的守军们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还有这好事?他们举起了大笔的银子、官职向西夏人叫卖,只要过来,就是宋朝的合法臣民了,再不用只靠青盐、牲口过日子。  这招儿很见效,一时间真的有很多西夏军人叛逃。但是后遗症同样可怕,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就算夏崇宗再懦弱,再想亲近宋朝,也无法忍受。一个国王,有自己的底线。  西夏军队出动,在延州、渭州、庆州、镇戎军等地展开报复,最大的行动发生在河湟地区。西夏人勾结了原巴金岭城主多罗巴,反攻鄯州。这太突然了,熙河军仓促应战,被击败了,西征前军大将高永年战死。  消息传进开封,赵佶大怒。他一边集结全体西军讨伐西夏,一方面追究责任,到底是哪儿出了错,让吐蕃人反咬一口。  宋朝全国动员起来了,每一次与西夏开战,都是集全国之力支援西北,每一次不管输赢都会让后方元气大伤。一时间人心很动荡。  蔡京、童贯很开心,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前面说过,招降仁多保忠不是军功而是政绩,从那时开始,到西夏人被激怒,都是他们为自己铺设的青云路。想升官发财,巩固地位,得到更隆重的宠信,那就得用更重大的功勋去换。  功勋哪里来,西北边疆上的人头!  只要开战,帝国的钱财、军事、物资、信符等命脉都会下放,都会掌握到他们的手里,到时他们会成为宋朝本质上的最高主宰。(1639)  可是局势迅速地失控了,原因是西夏人的胆子。他们四下里骚扰似的报复了几下之后,突然间心里没底,向辽国人求援,办法用到了最高规格。  夏崇宗向辽国皇室求婚,耶律延禧很痛快,把妹妹成安公主嫁给了他。有这层关系后,辽国开始向宋朝施压。他们在公元1105年的四月里,派出使者向宋朝警告,那是我妹夫,你们抢了什么还什么,别等着辽国发兵,你们后悔莫及。  蔡京、童贯慌了,倒不是怕辽国,他们是没料到西夏这么容易就怂了,原计划是党项人再火暴两天,他们就好派兵了,现在辽国人突然插了进来,让他们措手不及。  这的确是他们失算,身在局中,他们没有看清党项人的真面目。事实上自从李元昊死了之后,西夏皇族就被宋朝人打怕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跟宋朝叫板的是梁氏集团,是夏籍华人,至于西夏的皇帝们,从两岔开始,到夏崇宗,都是议和派、亲宋派。  怎么办呢,辽国人……面对这个问题,童贯转身走开,他忙着到西北练兵去,政治上的事由蔡京操心。蔡京不负重望,他想了想,叫来了一个人。  这人名叫林摅,前边提过,这是他的心腹级亲信。他有个非常大胆的计划,大到了宋朝150年间无数朝臣,就连韩琦那样的鹰派大佬,都不敢去想。连富弼那样坚刚不屈的人,也不敢去做。  同年五月,派林摅回访辽国。  一路之上,林摅的谱大得吓死人,他不像是宋朝人,而是刚刚穿越到宋朝的汉朝人,而且是汉武帝时期派到草原部落出使的那些牛人们。比如绝不低头永远骄傲的苏武,更比如抬着金马进大宛国求取汗血马的使者。汉廷是天穹之下最强政权,汉人是所有种族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林摅就是这么做的,在路上随时挑刺,稍不满意立即呵斥,进了辽国皇宫,见着耶律延禧之后,姿态不仅没放低,反而更加高涨。(1640)  林摅质问耶律延禧,你是怎么管理妹夫的,你妹夫这样那样的不对,那样这样的讨厌,你都不知道吗?还是揣着明白说糊涂,帮妹夫搅混水?  你唯一应该做的,是加强对劣等种族党项人的管理,少对宋朝指手划脚,你要明白宋朝的邦交礼仪是全世界的典范,你只有学习的份儿,永远没有插嘴的资格!  耶律延禧气傻了,当天他没下令把林摅拖出去砍了,因为当砍不砍是他的特色;也没有当场回骂,和林摅展开互吼,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帝,丢不起那个人。  林摅大摇大摆地走出辽国皇宫,心里一边痛快着一边发抖。他真是出了大风头了,之前无数的大使,连富弼、范仲淹、王安石、蔡京等等超一流大佬都算上,加一起也没他今天这样爽。可他实在是怕啊,不仅是对辽国这个野蛮种族怕,更是对蔡京怕。  蔡首相要他尽一切可能挑衅辽国,不要怕事儿大,一定要让辽国暴怒,这样仗才打得起来。本着这个原则,后面的事情失控了。  林摅回国时,辽国人一边按规矩派专人护送,一边提出了一个要求。他们希望宋朝归还徽宗即位以来抢来的,和加盖的边境堡垒。  这是轧在西夏心头的一根刺,从神宗后期以来,宋朝盖了无数的堡垒逐步向西夏腹地推进,一点点地蚕食了西夏的国土,前面所说的横山、天都山等地,就是这样占过来的。  可想而知,它们在宋朝的地位也同样重要。  辽国人提出这个要求时,并不是一定要宋朝去做。这是个惯例,到21世纪的现代社会也是这样,政治有时跟街边买菜一样,大家可以随意谈价格,漫天要价可以,着地还钱也成。  所以他们很放松,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下一瞬间他们惊呆了,林摅的反应之强烈从所未见,连富弼当年拒绝宗真时都没他神勇。林同志居然抛开了外交词语,使用了非常民间的语言。  到底说了什么,史书里没记载,不能乱讲,但是后果是震撼的,辽国人气疯了,即时起断绝一切服务,包括食物。唯一还提供的是饮用水,只是打开水壶,发现里边有人体排泄物……回国的路还很长,林掳一行人挨了整整3天的饿,差点没渴死,终于踏上了宋朝的土地。  他挣扎着回到京城,很开心地对蔡京说,恩相,我完成任务了。(1641)  却见恩相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并没有被他的热情点燃。林摅慌了,作为一个合格的奴才,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错了。一定是他搞砸了什么事,蔡恩相会在下一个瞬间暴怒,让他长途旅行,到海南岛领一份永久性居留证。  他想得太多了,事情的确是有了变化,和蔡京的最初打算有了巨大的出入,但与他无关。事实上哪怕他做得再成功,除非是把契丹人惹到派几万人尾随他砍进宋朝,不然原计划仍然作废。  因为赵佶的兴趣转移了。  河湟大捷之后,赵佶的心情大好。在一片歌颂声中,他找到了那几只著名的玉碗,向蔡京询问,如果使用的话,会不会被指责奢侈。  之后的事前面说过,赵佶开窍了,开始追求高品生活。在公元1104年前后,林摅回国后不久,九鼎在铸造中,九成宫在建筑中,花石纲隐约露出了创意,艮岳还停留在上层建筑们的梦想里。  在这样一片平安富贵的生活气氛里,谁会去和一伙勉强在大西北挣扎生存的党项蛮子较劲呢?于是乎,童贯的军功之梦被暂停,蔡京一伙儿想借战争之名篡夺国家命脉的举动也随之放缓。当辽国第二次派使者来谈和平时,和谈成功了,宋夏之间恢复平静。  从此之后五六年间,宋朝的主旋律是物质、精神双建设。  在这样的日子里,赵佶年青、潇洒、享乐,活得很开心;蔡京以20年党争仅存的一条漏网鱼,仅仅以这种心态,就足以让他活得私密且满足,何况他陪着赵佶玩,点拨着赵佶怎样玩,以当时全地球最富裕、最机巧、最会玩的宋朝,用全国财富去随心所欲的玩,这是何等的快活!  怎么会不满足呢。  梁师成也满足,他是隐相,国家越安定,他的幕后功作做得越顺畅。  相比之下,唯一痛苦的是童贯。冠盖满京华,童贯独憔悴,在这样的生活里,这样的国度里,需要一个军人吗,需要一个战神吗?而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能成为战神,那么他只能是一个失去男性功能的残废人,一个走不出国都,没有地位没有声誉的奴才!  在这种煎熬里,时间到了公元1111年的九月。(1642)  童贯抢到了出使辽国的任务,出发前,他给自己定下了两大原则。第一,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以一个太监的身份到国外亮相,不仅是侮辱宋朝,更是在侮辱他本人;第二,无论如何,他不能成为林摅第二。  他是军人,是西军的代表,哪个身份都不允许他受半点的欺侮。可是谈何容易,从他接受任务开始,挑衅自始自终地陪伴着他。  走出国门以前,老朋友蔡京对他冷嘲热讽。到了辽国之后,契丹人的反应有点诡异。几乎每个见到他的人,在没介绍之前,都对他肃然起敬,在介绍之后,都露出了怀疑、暧昧的笑容。  童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他“状魁梧,伟观视,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简直是一条刚健有力的大汉,从哪一点上看,都不是个太监。  但他偏偏就是个太监,他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长胡子,更没办法不让人联想他长胡子、处深宫、得军功,这一系列事件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隐情。  这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童贯大怒,他忍无可忍但还是忍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为了那个目的,受什么样的委屈,他都认了。在辽国的日子里,他平静地接触辽国军政两界的首脑人物,深入小心地了解他们。同时把一路上经过的地理山川仔细地记录下来,时刻分析。  他在做近百年期间,宋朝所有军人都不敢做的事。  宋朝的军事从真宗开始,一直遵循着一个原则——欲破辽国,先平西夏;到了神宗,加了一点——欲平西夏,先复河湟。  现在河湟收复了,第二步是西夏,可是辽国跳了出来,总是插在宋夏之间,让宋朝畏首畏尾。那么为什么不能颠倒一下次序呢。  辽国是皮,西夏是毛,拔毛皮会动,可是剥皮的话,毛敢反对吗?拿辽国开刀,一劳永逸。童贯带着这个理想,在辽国压抑着自己,一直坚持到了回国的路上。路上经过了一条河,一座桥。在当时没人知道这条河,这座桥有什么意义。  因为它们太平常了。  可是从这时起,直到800余年之后,它们成了改变中国历史的代名词,前后两次改变了中华民族的命运。(1643)  这条河在826年之后举世闻名。每一个中国人都永远记得,在公元1937年7月7日那一天,日本人在这条河、这座桥附近发动了全国侵华战争。  永定河、卢沟桥。  那是中国民族沉入谷底的耻辱,也是新生的中国最开始挣扎的见证。  回到宋朝,公元1111年十月左右,当童贯一行走到这里时,永定河还充满着河水,不像现在这样干涸。它的上方也没有长266.5米、宽7.5米、10座桥墩、11个桥孔、140条望柱、627座石狮的石体桥。  桥要在78年之后才建造,石狮子更要在明朝时才完工。当童贯一行走到这里时,它还只是座浮桥。走到了这里,按惯例要休息几天,因为已经到了燕云十六州,再向前就是宋朝的土地了,辽国人要在这里尽最后一次地主之谊。  就在这几天里的一个傍晚,有一个辽国人悄悄地接近了童贯,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场只剩下了童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他神游物外,浮想联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狂喜着,也怀疑着,惊异着,更梦想着!  在见到这个人之前,他所做的都是些前期工作,都是些理论上才存在的可能性。比如他收集了辽国的各方面情报,为以后进攻辽国做准备。看着很积极,其实很飘渺。他收集得再多再精有什么用呢,战争打的是实力和领导。只要宋辽之间不开战,只要宋朝的实力超不过辽国,只要赵佶不想跟辽国死磕,那么这些收集都是浪费的无用功。  可是这个人出现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他把宋朝存在了130余年的恐辽症瞬间治好,契丹人这个称霸东亚200多年的庞然巨物再也没有了威慑感。对宋朝而言,它变成了一块最甜蜜可口的大蛋糕,既松又软,随时可以去咬。吃掉它,不仅宋朝会强势崛起,他自己更是一步登天,成为有宋以来最了不起的英雄。  那时,没有人会在意他是个太监,只会记得他是开地辟地似的人物。比开国之主赵匡胤更强,比后周世宗皇帝柴荣更伟大。  前提是,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1644)  主观上他祈祷这件事是真的,理智上他时刻提醒自己千万别相信。在真正的实据显示前,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带着这个判断,他回到了国内。  关于卢沟桥边的那个人,他没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死党蔡京,也包括他的皇帝赵佶。  时光就此流转,一晃过去了4年。在这4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其中有一些是童贯求之不得的,比如西夏人终于送上了门来。  这次纯粹是西夏人主动搞事。在宋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也就是卢沟桥之夜过去了3年的时候,在宋夏接壤的边疆上,有个华籍党项人忽然间给从前的老乡写了封信。  这人是环州、定边寨投降宋朝很多年的党项人大首领李讹哆,信写给西夏将军梁哆唛。他说在宋朝有20多年了,发现了个大秘密。每年到春季的时候,冬粮吃光了,新粮没运上来。这段时间是宋朝士兵们最虚弱的时候,只要领兵杀过来,肯定能赢。  梁哆唛不信,说宋军没粮,西夏也没粮,就算杀过去,也真赢了,军队吃什么?难道要带往返粮票行军吗?  李讹哆笑了,梁将军不必怀疑,党项人来了有粮食,俺已经给你们攒了20年了,全藏在地窖里。  于是大喜,西夏大兵们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简直是太幸福了,杀饿得发软的敌人,抢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人管食宿,当这种兵打这种仗,真是极品生活。  可是跑到定边寨后,全体都凉在了刺骨的春风里。迎接他们的不是善良的李讹哆老爹和满地窖的粮食,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无论是地表上面,还是地窖里边,都啥也没有。  当地的宋军早就盯着他们了,知道有什么勾当之后,没在大冷天里伏击他们,而是抢先一步把粮食都挖走……梁哆唛和他的大兵简直欲哭无泪,不带这么玩人的,为了跑快点根本没带返程的粮,现在要再回去,你们不饿啊!  最后他们回去了,连冻带饿,非战斗减员死了很多。回顾全过程,典型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西夏来说,已经很吃亏了,没想到宋朝大怒,赵佶亲自下令,西军全线出击,让党项人知道好歹!(1645)这次出兵的兵力总和达到了20万。其中由熙河路经略使刘法率领熙河军团步骑15万人出湟州,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率5万精兵出会州,从西、南两方面夹击西夏。童贯驻军兰州,两方策应。童贯梦寐以求的时刻到来了,在这次因为一点小磨擦引起的大战役中,他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赵佶下令,以他总领永兴、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等西北诸路,节制所有经略安抚司。从这时起,西北军是童贯一个人的了。从当时来看,童贯志得意满,毫无疑问必将竭尽全力打赢这场仗,由此树立他大宋战神的光辉形象。但是从后面发生的事情里,却与之恰恰相反。坐拥20万百战精兵,节制整个西北辖区,童贯让战局打得温吞水。这一仗打了两年,宋夏双方各有胜负,纵观全局,没有纵深穿插,没有兵团决战,争斗点都只在一些边远的小城,如西夏的臧底河城、仁多泉城,宋朝的靖夏城,两方面都挺狠,把这3座城都屠了,满城鸡犬不留。但对宋夏双方来说,几十万人打群架,就这么点代价吗?真要死磕的话,为什么不在天都山、横山、青白盐池这些紧要地段动手?保准立即水深火热,你死我活。这就是奥妙所在了,随便抓出一个西军大兵都知道的事,为什么最高当局不去做。童贯如果真的想建功立业,为什么雷声大雨点稀呢?很简单,看历史进程表。前面发生了什么,后面发生了什么,前后对照,一目了然。真正的原因是公元1111年十月的卢沟桥之夜,与公元1115年的三月东北边关收到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宋朝的皇帝赵佶的。写信人是一个叫马植的辽籍华人。马植出身于辽国燕云地区的名门大族,时任辽国的光禄卿,算是一个国家级的中上层干部。他在信里列举了一些刚刚发生在辽国东北部的事情。由于地理限制,那些地方是宋朝接触不到的,哪怕事情发生已经有六七年之久,宋朝人也两眼一抹黑。看到这封信后,赵佶迅速下令,边关要尽一切努力,悄悄地快速地把马植召进开封,他要面对面地和这个人谈话。而童贯立即给出了马植,这人居然早就在开封城内了。有证据显示,从公元1111年的十月起,马植就一直隐藏在童贯的周围。卢沟桥之夜,那个与童贯秘密接触的人,就是他。(1646)  时隔4年,他当初说的事情已经被证实了。在公元1111年十月的卢沟桥之夜,他对童贯说辽国必亡,会非常快速地崩溃。  当时童贯的第一反应是乐傻了,第二反应是气怔了。辽国,东亚第一强国,你说亡就亡了?看我是太监就好骗吧,这是不是辽国玩人的新把戏?!所以他快乐着,也隐约地期盼着,却同时把马植带回了宋朝。  看着是马植表忠心跟着他走,其实是童贯软禁了他。这样重大的事,容不得半点的欺诈,连随口一说都不行,谁知道你有什么用心,必须随时带在身边,等待消息被证实,才能给这个人定性。  4年的时间,让一些事情跨越大陆,从辽国的东北边传到西南边,被宋朝知道了。总体上来说,一切从辽国的皇帝耶律延禧的享乐生活开始。  耶律延禧,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天祚帝。这位老兄和赵佶的缘分很足,两人的人生轨迹几乎每时每刻都重叠在一起。  从登基到高峰,从滑落到邻居。  耶律延禧比赵佶早一年当上的皇帝,称帝之初光芒四射,比赵佶的勤政吓人得多,他在整个辽国上层来了个大清洗,是凡参与过、被怀疑参与过害死他父母的大臣们,活着的全家族杀掉,死了的全体挖坟。血腥过后,他开始了享乐。得承认,在这点上他远远不如赵佶了,限于北方物产、人文的条件,他只知道跑马打猎,拜佛建塔,貌似没有创意。  但是他有特色。  北方物种是比南方少些,同一种物种的成熟期也比南方的慢,可是相应的,物种成熟之后的品质就非常高,非南方快速生长的动植物能比。  辽国,纵横北疆200余年的庞大帝国,穷尽北方奇珍,自然有一两样是南方锦绣河山所没有的。其中最著名是北珠。  珠,顾名思议是珍珠。说来惭愧,我国号称地大物博出产丰富,可是在珠宝品种方面太单一了,全境内没有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石、钻石……等等等等啥也没有,只有南方海域出产珍珠,西北方面有和田玉。这两样也没法保证,因为更南的南方出产更好的珍珠,比如新加坡那片;和田……在古代一会儿是中国的,一会儿是独立的,出产量根本没法保证。  北珠,在这种情况尤其显得珍贵。多珍贵呢,到后来清朝官员的顶戴上要用北珠来装饰,犯人们采到北珠可以减刑。  珍贵,一来是因为它的美;二来是采摘的困难。北珠只能在每年十月以后,也就是阳历11月以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成熟。这时,无论怎样精壮的男子,也没法潜入深水把它采摘上来。  怎么办呢,利之所趋,不可抗拒。潜藏在冰海深底的北珠,处于封建时期的人类也有办法弄上来。(1647)  前接——“完颜阿骨打是自由生成的北方豪杰,他不像熟女真那样被畜养出了奴性,不爽就不配合,有火就要发出来。当然,像他刚才的行为,没死并且以后有了奇迹般的发展,人们可以歌颂他的傲骨;如果死了呢,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匹夫之勇……  重要的是他没死,并且在风雪兼程赶回到老家后,又有一份奇遇在等着他。”  这一次完颜阿骨打是代替他的哥哥乌束雅去参加头鱼宴的。乌束雅是这一代完颜部女真的族长,阿骨打是他二弟。  几百年前的世界是一样的,无论东方西方,无论封建社会还是奴隶社会,一切都是长子优先。比如乌束雅和阿骨打。哪怕乌束雅敦厚软弱,阿骨打强悍精明,也没法改变他们的继承权顺序。  阿骨打只能听命于大哥,哪怕要他去参加屈辱的头鱼宴,也只能听话。  可是等他窝了一肚子火回到老家后,突然发现他哥病死了,从他进门时开始,已经是完颜部女真的最高首领。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因为在他的家族里,论资排辈轮到他当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翻开完颜部女真的历史,一直处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半原始半奴隶制时代,在汉民族进化几千年到达宋朝时,他们仍然没什么事迹值得记载下来。  因此他们的史书一片空白,直到阿骨打的太爷爷乌古乃。乌古乃当时是一大片散乱的女真部落中的一个,实力稍微强些,但没有优势。每天干的事,除了上山打猎,就是到别的部落里杀人抢东西。千篇一律,大家都一样。在这个过程里,他办了件不一样的事。  完颜部旁边有一个部落叫五国蒲聂,它背叛了辽国。很自然的,辽国派重兵讨伐。这和乌古乃有什么关系吗?貌似有点,辽国人打仗是不发军饷的,士兵们边打边抢劫,往往造成灭一个部落的命令,收兵时灭了七八个。  乌古乃为自身安全着想,得提防一下。通常的办法是全部落搬家,躲出去,等风头过了再回来,运气好的话,还能把五国蒲聂部的残余势力吞下去,发笔小财。  这是惯例,是严寒地带部落生存了千百年总结出来的经验,早就证明了是最正确的。可乌古乃没这么办,他派人去和辽军接触,说这里的地形太恶劣了,重兵没法展开,如果强攻,五国蒲聂部至少能挺一年,那样辽军损失会很大,将军们会没法交差。  乌古乃提议,把这事儿交给他办吧。(1648)  辽军同意之后,乌古乃出发了。他没带刀枪,而是带着老婆儿子,外加大批礼物去见五国蒲聂部的首领。对方一见,立即把他当兄弟了。  带着礼物来,或许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连老婆儿子都带来了,还用怀疑吗?何况乌古乃还玩了个绝招,他自己回家了,却把老婆儿子都留在对方地盘上。怎样,亲爱的兄弟,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  五国蒲聂部被彻底感动了,接着就被乌古乃派兵偷袭,杀了个措手不及。事情发展到这步,一般来说是大功告成了。但乌古乃的举动更加让人看不懂。  他把俘虏和战利品全送给了辽国人,自己一点没留。女真人气坏了,那是整整一个部落的好东西,自己流血去抢,却白白地送给别人。也不想想,人家辽国人要的是罪犯,俺们要的是金钱,这么搞……世上还有比这更傻的事吗?  答案是有,再过100多年,有一个站在全人类军功之巅的人,也干过这种事。历史证明,做出这种事的人都有着巨大的图谋,深远的眼光,不是平常人能理解的。  不久之后,辽国皇帝召见乌古乃,封他为生女真部节度使。从这时起,完颜部女真一步登天,成为生女真的官方领导。乌古乃四处砍人,每一刀下去,都带着辽国皇帝的许可证。做什么事,都合理合法。  这就是阿骨打家族的起源发家史。从这些可以看出,这个姓氏、这个种族的特点。勇猛善战不必说了,是他们生存的基础,在这之上,完颜氏聪明、狡诈、凶残、敢冒险,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不在乎,哪怕是妻子儿女的生命都不在话下。  我仔细计算过,历数东亚地区从古到今称霸过的少数民族,比他们成就高的有,比他们能打的也有,可比他们凶狠残忍的,却没有。  注意,特指建立国家,至少占领一半中国领土的少数民族。(1649)乌古乃是完颜部女真的奠基人,他做出的贡献有三条。以重要性为论,得到了辽国的官职只能排到第二,另外两点才真正决定了完颜部的命运。1,军籍。在他得到节度使的头衔之后,辽国人为他刻了官印,修了官署,制定了各种规章制度。一句话,这个官是相当正规的,辽国没有半点歧视的意思。可是乌古乃拒绝,他是个聪明人,立即意识到问题的核心在哪儿。如果他接受了,请问他是“生”的,还是“熟”的?他本是生女真,得到辽国的官职后,可以狐假虎威,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但如果加入辽国军籍,再把行政程度规章化,那么他还有多少自主的权力?所以这一点一定得拒绝。他成功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说了些怎样的话,他既拒绝了官印,又保住了头衔,还没惹辽国人发火。这一点真让人神往,他得到了所有想要的,却把附带的代价统统推掉。留给子孙后代的,是一条自由发展的光明大道;2,铁器。当时的生女真部落过的是渔猎生活,我们知道,处在这种层面的人类有个重要的标志,就是武器的品质。他们只能用自然界里天然生成的东西,比如石头、木棒,弓箭也会有的,只是使用的组件都是绿色成分,像兽筋做弦,木板弯胎,箭头是削尖的骨头。如果想用上铁器的话,很抱歉,那需要采矿架炉冶炼锤锻等一系列复杂工种的配合,有多难请参考建国后的电影《五朵金花》,到了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在深山里找铁矿石都是件撞大运的事,何况是11世纪时连文字都没形成的女真人?于是他们想用铁器只剩下了一条路——买。这就让女真人欲哭无泪了,让渔猎部落向封建国家买垄断品,简直是让海城市电表厂小区无业游民陈翼森去娶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阿依土拉公主嘛,可能性有,操作性太难啊。(1650)乌古乃解决了这个问题,用的办法既勤劳又诚信。他每天骑着马带着人冲向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和人打生打死,抢来数不清的好东西。这是勤劳。拿着这些东西去找商人,无论多高的价儿都不含糊,长期的大量的买铁,建立起了牢固的合作关系。这是诚信。之后他死了,他的儿子们悲伤地埋了他,坚定地沿着他走过的路继续向前走。即继续抢,大面积的抢,让节度使的威名越来越强;买铁,不间断地买,充实部队,加强战斗力,投入到抢劫的新一轮浪潮里。如此循环,生生不息,在这些过程里,乌古乃的儿子们留下了各自的抢劫特色。1,劾里钵。这是个猛人,堪称抢劫工作做得最粗暴最激情的一位。他上阵时从来不穿盔甲,夏天赤膊冬天单衫,打仗就跟到别人家里串门散步一样。被他访问的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等部落都不存在了,被他吞进了完颜部。等部落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给自己新加了个头衔,叫“都勃极烈”。从这时起,女真部落有了自己的阶层划分,一个雏形出现了,在当时谁也不知道它能变成什么,但是与周围相比,它独树一帜。劾里钵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乌古乃让完颜部女真有了发展的苗头,劾里钵让这个苗头转化成了实际;2,颇剌淑。他是劾里钵的二弟,哥哥死了他当家,哪怕劾里钵有11个儿子也没办法。因为这是半原始半奴隶制部落,父死子继,把权力当遗产继承,那是到了封建社会时才有的好事。颇剌淑当了4年的首领后病死了,时间决定了他只是个过渡性人物;4,盈哥。盈哥也是个过渡性人物,但他因为另一个名字而长存,那人叫“阿疏”。阿疏是纥石烈部的首领,因为住得离完颜部很近,所以他的命运毫无例外地悲剧了。唯一有点特殊的是,阿疏很机灵,发现不好,单独逃了出去,躲进了辽国境内。阿疏的故事很长,长得跟辽国的年轮一样。5,乌束雅。又一个过渡性人物,劾里钵的长子,他终于熬死了所有的叔叔,让首领位置回到了劾里钵一系。刚刚有点根基的完颜部一连串出现3个过渡型人才,感觉上是昙花一现,好景不在了。但奇妙的是,这3个人都有一个特点,死得快。在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快速死亡里,新兴的完颜部没有被烙上谁的坚实印迹,让后来者难以驾驭;也没有谁能作威作福,把刚刚攒起来的家业败光。最关键的是,他们都死了,死在完颜阿骨打长到壮年,意气风发的时候。(1651)在公元1113年的冬季,有一个巨大的猜想一直折磨着历史学者,近一千多年以来,始终没有得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结论。它来自于一份力量调查表。让数字说话吧,辽国——疆域东北至今黑龙江入海口,北至蒙古国中部楞格河、石勒喀河,西至阿尔泰山,南至今天津市海河、河北省霸县、山西雁门关一线。全国共5京,6府,156州、军、城,309县。人口繁胜,战骑百万,200余年间执东亚牛耳,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它是真正意义上做到东亚第一强国的非汉姓种族。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誉和威压。现在看第二份数字,完颜氏女真部落——在乌古乃出现以前,它在生女真聚集地的几十个部落里稍有头脸,仅此而已。乌古乃拼尽一生努力,攒到的家底是吞并了十多个部落。貌似很肥了,到劾里钵、盈哥时期,三兄弟传承,战胜纥石烈部,发展到30个部落联盟。生女真大半个族群落入手中了,看着真是很强大,可实际上呢?生女真的世袭繁衍地是东沫江以北,宁江以南,地方千余里……也就是说,满打满算,只有500公里方圆。说财富,只有土特产,比如貂皮、人参、蜜蜡、麻布等,都是要经过贸易之后才能转化成财富的东西。从这一点上,就注定了女真人没财富,辽国说不买了,他们啥也卖不出去。说心气,自从有了女真人,他们一直是附庸,周边谁强大了,他们服从谁,从来没有挺直腰杆当家作主的时候。以上这些条条对比,哪一点能证明女真人,具体到完颜阿骨打在面对耶律延禧时,心灵能从仇恨转化出愤怒,而不是一以贯之的胆怯服从呢?他凭什么愤怒,他凭什么敢于想到反抗了呢?(1652)  这是没法解释的问题,就像100多年前的北美洲,有一个白人小男孩儿,他站在家乡的一条大河岸边,发誓将拥有10万美元。  这在当时是个震死人的天文数字,可这个孩子和他的家,却只挣扎在温饱线上下。他父亲几次破产,每次破产后就会赶着一辆大马车,里边装满了各种自制的药水,比如墨汁兑白开水,之后赶到印第安人的部落里装哑巴,把这些水以超高价卖出去,功能据说是能治霍乱。  就是这样的家世,本人还只有技工学校的文凭,这个小男孩儿在十几年之后赚到了10万美元,在几十年之后赚到了一个石油帝国。  他的名字叫约翰?D?洛克菲勒,美孚石油创办人。  洛克菲勒在只是小男孩儿的时候,是凭什么发誓自己一定会拥有10万美元的呢?这种自信,这种无论生在什么时代什么地点,拥有怎样的身份,都一定要成功,相信自己绝对会成功的信念,我们只能归结于命运。  有些人是不可思议的,比如说约翰?D?洛克菲勒,或者完颜阿骨打。  阿骨打当上首领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正规通报辽国人,俺要造反了。当时他哥乌束雅死了,他接任,一天天地忙里忙外,搞东搞西,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辽国北疆少数民族负责部门等了好多天,没见他来递遗交手续,终于愤怒了。  辽国人派专人来问,你们首领死了,为什么不来报丧?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们整个部落都是我们辽国的产业,产权的转移需要我们的批准。你现在私自继承了,不知道是违法了吗?  却不料阿骨打冷冷一笑,你们也知道我这儿有丧事吗,知道为什么不来吊唁,反而怪我们有罪?  辽国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辽国和女真的关系是什么,两者的对比是怎样,这个阿骨打居然怪辽国没来吊唁,他居然把女真人和辽国的地位等同了起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马上回去报告皇帝,北边又有人造反了,派兵来洗地。(1653)  事情就是这样的,很简单很正常很频发,辽国的北部边疆常年叛乱,以前萧燕燕她大姐,名将耶律斜轸都是常驻北方,随时平叛。  这时完颜部女真造反的消息传了上去,很快到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面前。按说没有任何考虑的必要,直接发兵就是了。可是耶律延禧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的一生在一个个的关键时刻总会突然间暂停一下,仿佛他是个机器人,遇事儿得关机重启。  他很慎重地问,真的造反了吗?不见得吧,你们派人再去观察一下,别没事找事……这命令让全体辽军郁闷。  什么叫没事找事儿,反叛有时是事实问题,有时更是态度问题。多少年平叛的经验说明,不管对方有没有造反,只要有那个态度,那个苗头,就要狠狠地教训一顿。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消除反叛的隐患。  不久消息传了回来,说完颜部女真在修城堡造兵器,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造反前奏,100%的准确。可是耶律延禧仍然在犹豫,他想了想,居然派了个人去问问。  完颜阿骨打,你修城练兵想干啥?  阿骨打很认真地回答他,我们是小国,侍奉大国不敢缺礼。可大国不仅不施恩泽于我们,还包庇我们逃亡的犯人。这是什么道理?  逃亡的犯人,指的是盈哥时期的阿疏。还记得他吗,纥石烈部原来的酋长,被盈哥打败后逃到辽国寻求避难。盈哥、乌束雅、阿骨打都在要这个人,可辽国无动于衷。  辽国不可能还给他们,那样会失去200多年以来的绝对话语权。什么是皇权,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不还给你。甚至要养着他,让阿疏成为女真部落里一颗定时炸弹,如果有必要的话,辽国派重兵护送阿疏回去,重新掌握纥石烈部,会从根本上瓦解完颜部四五代人建立起来的基业。  这一次,阿骨打旧事重提。他说,如果归还阿疏,那么一切照旧,我们臣服;否则继续修城堡。(1655)  ——你们同心戮力,有功者,奴隶部曲为平民,平民为官,原先为官的按功劳大小晋升。倘若违背誓言,身死梃下,家属无赦!  梃,大棒子,专指刑具。身死梃下这句不是威胁,阿骨打真的把一根大棒子带到了现场,给台下的人看。如此恩威并施,女真族终于跟着他走上了前线。  想象那一刻,完颜阿骨打是激越的,他势必鼓起来了全身的锐气,去鼓舞去带动这个原本充满了怨气,却不想反抗的民族,去主动挑战存在了200多的无敌怪物。  那像什么呢,像传说中的驯象。人类把一头小象柱在一根铁柱子上,它会挣扎会摇撼,可是它太小了,根本挣脱不开。于是长久养成习惯,到它长大了,有足够的力气时,也认为铁柱子牢不可破,所以从心底里顺从了。女真人就是这样,长期的欺压是那根铁柱子,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哪怕有人告诉他们那根铁柱子已经是牙签了,也不敢去尝试。  阿骨打要做的就是带着他们,甚至是驱赶着他们,去摇撼铁柱,把女真人心灵深处的那道枷锁砸碎。所以,第一战必胜,必须全胜!  他进军的方向是南方,宁江州一带。宁江是辽、女真的交界地,女真人到达时,辽军的第一批军队也抵达了,是契丹、渤海人两族共计800名骑兵。  对,没看错,只是800骑。其中的渤海人是被辽国的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灭掉的渤海国遗族,这就是辽国人对这场战争的预计。所谓的生女真人是什么呢,不过是些穿着兽皮,骑着无鞍马,拿的战斧都是不开刃的野人。  就算他们每个人的战斗力都比狮子老虎强,当面对正规军时,也不过就是一场狩猎。事实也真是这样进行的,2500个女真人,对800个契丹、渤海混成骑兵,战争纪录居然全是完颜阿骨打的个人表现。(1656)  完颜阿骨打一箭射死对方主将耶律谢十,率先冲入敌将;他的儿子完颜斡本被敌骑包围,他冲过去解救;有人偷放冷箭,被他躲过,反射一箭,射死敌人。  一系列表现之后,阿骨打在严寒中脱去了甲胄,近乎赤膊一样冲入了敌群。这是胆略,是英勇的象征,是勇士为了挑起士气做的举动。人们可以惊叹阿骨打的神勇,可是从另外一个方面去想呢,他要打先锋,他去救儿子,他要自己躲冷箭,亲自回击。  他一个人上的战场?!  最后还要赤膊上阵……这是他的命运,洪水临堤,他得一个人去刺破决堤的那一点。这才是当年的真相,2500个女真人就是这样打败了800个混合杂牌军。  战胜之后,阿骨打发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女真人果然心气大涨,他们直扑宁江州,抄家伙先把壕沟平了,紧接着攻打城墙,城里的辽国人见势不好,有些人趁乱从东门往外跑。女真人追上去,全都砍倒。之后回来继续攻城。  这再明显不过了,他们不想放过宁江州里的任何一个辽国人。  另一方面,大后方来人了。他的弟弟撒改派自己的儿子来向阿骨打祝贺,贺词是这样说的:“哥,你赢了,真牛,弟弟我为你骄傲!这样吧,我看辽国是活不长了,你现在就当皇帝吧。”  ……这就是阿骨打的弟弟,他手下的高级助手,杀800个敌人围攻一座边境州城就可以称帝了?!可怜的女真人,他们有头脑吗?  要特别提示的一点是,这个来祝贺的儿子是个大人物,他的名字叫完颜粘没喝,在以后汉人俗称他为“粘罕”。  阿骨打回答他们说:“一战而胜,便称帝号,示人何等浅薄。”打发侄儿回去后,他下令全力攻城,在辽国的援军到达之前,一定要攻下宁江州。  上面的事可以看出,这时的完颜部女真是一片可笑的愚昧,上面的人胡说八道,下边的人缚手缚脚,唯一清醒理智的只有完颜阿骨打。他要带着这样一群在深山老林里长大,啥也不懂什么也没见过的族人走向外面的世界,去征服世界,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当然,他也不必怕。他有个坚定不移永远可靠的好帮手,有这个人在,一切都好说。这人的名字叫——耶律延禧。(1657)耶律延禧对女真人的贡献一点不比完颜阿骨打小,历史作证,在每一个危险时刻,他都会及时地伸出温暖的大手,送来最无私的帮助。注意,是每一个危险时刻。比如这时,第一次走出深山的完颜部女真围住宁江州城聚众砸墙,这是自辽国建立以来极其少见的恶劣事件,边境以最快的速度上报给了耶律延禧。如果他认识充分,以皇帝的身份下令集结大军迅速出征的话,那么以宁江州边防重镇的防御,女真人刚刚打过一仗想赢怕输,胆气未壮的现况,一但进军速度及时,那么女真人只有放弃宁江州,跑回老家去躲灾。那时先断绝女真人的经济,围住了饿上大半年,再大军压过去,半原始半奴隶制的女真人拿什么不死?凭着阿骨打一个人神勇无敌往回扳吗,他再逆天,单兵能力也不见得比楚霸王项羽强,到时上演女真版四面楚歌到也蛮悲壮。一句话,超级大国欺负小部落有的是办法,只要正常出牌,绝对没有输的可能。可是耶律延禧忙啊,当时他正在庆州(今内蒙古巴林右旗西北白塔子)打猎,享受在白茫茫的天地间纵马狂奔,射熊杀虎的豪迈人生。见到加急发过来的求救信,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按正常走序,公事公办。命令——海州(今辽宁海城)刺史高仙寿带人过去解围。帮助及时的送到了,海州的援兵就像过期的杀虫剂一样,不仅没能杀死虫子,反而养得虫子快速长大。完颜阿骨打打垮了高仙寿,连带攻破宁江州,实力和威信急剧上升。一个问题,当此时,人们一惯认识中的强悍、嗜杀,对辽国充满了仇恨的阿骨打会做什么,他会不会把宁江州屠了,发泄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以女真人的野蛮,完全可能。但事实是,他不仅没杀人,反而私下里把宁江州的首领放了,让他回辽国。这样不管这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透露出女真人并不凶残,和他们做战不必拼命的消息。另一方面,阿骨打以这次胜利为号召,召集全体生熟女真人一起向他靠拢,并且把渤海人也算在内,他欢迎一切可以壮大的力量。(1658)  公元1113年十月初一日,阿骨打攻破宁江州,十一月时耶律延禧召开御前会议,辽国权贵一致决定要认真对待女真人了。  派司空萧嗣先为东北路都统,率契丹、奚族军士3千人,中京禁军7千人,驻守出河店。  司空是政治大佬,1万军力远远超过了女真人的上限,看起来这次耶律延禧是下了狠心了,是要把女真人捏死。不过事后证明,这又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帮忙,都做到细心体贴的程度了,几乎每个方面都是为阿骨打量身定做的。  辽军的速度很快,集结军队,准备给养,快速行军,十几天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出河店,是现在黑龙江的肇源。他快,阿骨打的速度更快,他不仅带着人冲了过来,主动迎击,还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他把军队整编了。原先女真人打仗,虽然每次都有一个总指挥,但下面具体上阵时,都是按照家族血缘,扎堆往上冲的。这样太原始了,虽然上阵父子兵有凝聚力,可一来不利于统一指挥,二来兵权分散,阿骨打没有绝对的权威。  阿骨打设立了猛安(千夫长)、谋克(百夫长)制,每300户为一谋克,每10谋克为一猛安,这样由他管理千夫长,千夫长管理百夫长,百夫长管理下边小兵。层层具体,如臂使指。  不要小看这一点,这绝对是划时代的创举,以一个没有受过半点军事化训练,不知道世界上成形的军事化管理的白丁,来想到这些,在东亚的土地上,几千年里只有两三个人能做到。其中一个就是100多年以后站在全人类军功巅峰的那个人。  以那人的实力,也要在转战多年之后才领悟到,而阿骨打只用了一仗,就迅速地打散整合了自己的军队,夺到了最高的、唯一的指挥权,并且在十几天里就实施了下去,这个速度实在是让人惊叹。  回到战场,女真人的行动是隐蔽的,他们一来人少,嗯,比上次多了点,到3000多人了。二来有意隐藏踪迹,都是些进山打猎的人,在严寒风雪里前进,很快悄悄地来到了混同江,也就是松花江畔。  这时天晚了,人也累了,阿骨打下令设营休息。阿骨打的灵异,耶律延禧的帮忙交织在了一起。(1659)  事情要从睡觉说起。跑了大半天了,女真人再彪悍也得休息,完颜阿骨打也不例外,他躺了下去,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史书上说,他强烈要求睡眠多达三次,可是都被打断了,每次都有人在他床头用力地抓住他脖子往上扳。这还怎么睡,更灵异的是,他回头,身后根本没有人。  阿骨打不睡了,他喃喃自语:“这是神仙在警告我,不让我入睡。”他出门集合队伍,把神仙降临的事儿跟大伙儿说了。  于是全体女真人徒然虎躯一震,精神百倍。阿骨打有神仙路线可走,他的话、他要办的事,都有神仙罩着!这个观念一但形成,威力是无法估量的。想一想进入封建社会成熟期的宋朝人都对神仙膜拜得五体投地,那么半原始半奴隶制的生女真部落里,会对神灵崇信到什么地步?  这时无论阿骨打说什么,他们都会积极地、快乐地去做。  阿骨打说,都别睡了,立即接近辽国人,攻击!女真人兴奋地冲了出去,在寒冷的冬夜里快速接近混同江。等到了江边,天已经微微的亮了,这时他们看见了对岸的情况。这一刻,他们对神仙和阿骨打的关系深信不疑。  只见冰封的江面上,辽国人正在凿穿冰层,这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意味着什么?绝对不是萧嗣先突然心血来潮,想学辽国皇帝搞什么头鱼宴,他是想一劳永逸,把混同江,也就是松花江的冰层凿穿了,把女真人隔在对岸。  以女真人的部落实力,以他们简陋的行军工具,根本不可能带着战船。在这种天气里,也不可能砍大树造船只,所以,冰层一破,这场架就打不起来了。除非女真人再选别的道走。  得承认,萧嗣先的想法很先进,很有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味道,他真的看准了辽、女真之间的优劣关键。但要命的是,他没法预测完颜阿骨打奇特的睡眠遭遇。  事实已经证明,不管是真的有神仙去扳阿骨打的头,还是阿骨打自己料到了辽军的动作,更以神仙的名义说出来,哪一点,都足以坏了萧嗣先的布局。  站在凌晨的混同江边,完颜阿骨打对身后的部下们说。派10个人过去,把凿冰的都砍了。(1660)  出河店之役,决定女真人命运的第一次兵团决战,由10个女真人发起。他们跃过结冰的混同江,杀向正在凿冰的辽国人。  在他们身后,全体女真人都冲了上来,一共3700多人,这就是完颜阿骨打全部的家当。800余年后的今天,我猜测他当时的心情,他有按捺不住的杀心,但更多的是忐忑和提防。  他怕辽军迅速集结,把他压在江面上,那时无遮无挡,光是射箭就足以把他们埋在混同江上。所以他才要先派极少的人杀过去,尽量小动静地解决辽军前哨。  他成功了,他杀上了对岸,这时辽国人才警觉,集结起全部人马冲了过来。兵团决战,女真人历史上第一次的兵团决战展开。  无数的资料可以显示,兵团决战是一门艺术,绝不是单靠勇猛善战就能完成的事。甚至于个别超级勇猛不听指挥的人,还会坏了大事。  这一点初期的女真人也不例外,就算再乐观的估计,他们想战胜装备精良久经战阵的辽军,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可是这一天注定了是完颜阿骨打的灵异日,也许神仙真的存在,并且被他随身带着。在半夜连续扳他的头之后,这时准时出现,给了他最大的帮助。  一阵大风,在两军相接时突然刮起。冰封大地上的西北风,从女真人的背后刮起,吹向对面的辽国人……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刮了起来。  辽国人悲剧了,女真人不仅有百年的仇恨、强悍的体魄、精明的领导,竟然还随身带着西北风,这仗还怎么打?他们一路溃败,死伤满地,一直逃出去几十里地,才摆脱了追杀。  战后清点,阿骨打赚大了,他的女真兵团像滚雪球一样迅速扩编。人员的来源,除了生、熟女真各部落争着抢着往他身边挤之外,是此战的俘虏。  女真兵团,和后来更强的蒙古兵团,他们的人员组成并不是单纯的本族人,他们有本事把抓来的俘虏,这些本来是死敌的人,迅速同化,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战斗力。这种同化是不可思议的,那些被同化的人,哪怕重新回到战场,面对同一血脉的本族人,也能举起屠刀,杀得鲜血淋淋,杀得爽心快意!  人性,永远是个无解的谜团。(1661)抛开人性说现实,此战过后,女真人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这个点是近千年来历史里重复出现的,让各民族都头疼恐怖的数字。女真兵团的人数达到了一万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在北宋末年出现过,带来了辽帝国的崩溃;在明朝末年出现过,让中国第二次全境沦陷,汉民族再次被异族统治。关于这句话的由来,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有人说,是女真人、后金人自己的吹嘘;有人说,这是史实,是当年与之敌对的国家在失败中的哀叹。不必讳言,这两种说法里包含着民族情结,有满族人自己的自豪,有当年被击败种族的怨愤。处在21世纪的今天,没必要、也没办法去考证究底的真伪。要注意的是,这句话在女真人的崛起阶段,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出河店之役后,完颜阿骨打的手里握到了好牌,他终于有了自己强大的力量。虽然限于眼界太窄,经历太少,他不知道这股力量在世界上应该占有什么样的地位,但他兴奋,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而权从何而来,从刀、从枪、从军队而来!兴奋中的阿骨打不知道,当此时他更大的幸运并不在身边,而是在遥远的、繁华的、庞大的辽帝国的中心,在那里,他得到了更大的好处。那才是出河店之役最大、最妙不可言的收获。这事儿要从辽军溃败后说起,辽国的前敌总指挥叫萧嗣先,他一路狂跑,终于远远地躲开了女真人。暂时安全了,可是转眼间心情沉痛。他失败了,带领一万正规军,败给了没开化的泥腿子野人,这个人辽国丢不起,一但丢了,他萧嗣先的命就是遮羞费。出现这种事,他的脑袋板上钉钉一样要落地了。是不怕,他有个好哥哥名叫萧奉先。注意这个人吧,说到底,在这个时代里,辽金命运转换的巨大漩涡中,起真正主导地位的人,既不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也不是金国的英雄完颜阿骨打,追根溯源让一切发生、恶化、不可收拾的人,就是这位萧奉先。(1663)建国之后,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很快收到了一封信。信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写的,基于现在的形势,耶律延禧提出了一个建议。完颜,你建国了,是吧,可惜你没有请求上级,程序不合法。现在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成为辽国的正式附属国,磕头谢恩吧。这真是天大的恩惠,让一个半年前还是半原始半奴隶制的野人部落一跃进入文明世界,这样多么大的变化,之前女真人想都不敢想。可惜,是以前的女真人。现在完颜阿骨打的回复是,可以,但是有条件。第一,归还阿疏;第二,把黄龙府给我。黄龙府,这是个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地方。它出现在史书里,流传在诗词里,经过岁月的沉淀甚至变成了一句家喻户晓的成语——直捣黄龙!可以确定的是,在完颜阿骨打这次回复之前,它在历史的长河里默默无闻,是一片荒芜大地上的弹丸小地,公元十世纪时的文明之光离它太遥远了,在中原、在西域、在南海,没人知道它。可是完颜阿骨打的目光盯住了它,它是前进方向上的一块绊脚石。但同时,也是他心目中帝国的理想中心。黄龙府,是今天吉林省农安县。这种回复很自然的,让耶律和完颜谈崩了。在耶律的心里,完颜始终、永远是一群披毛戴角勉强会说话全体都不认字的原始人,只是一群玩具加劳动力。给他们个国号,正式成为他的家臣,已经是最深的底线了。可玩具们居然还敢跟他谈价钱!他当然不知道,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只是他一个大型狩猎会的时间里,完颜阿骨打都做成了什么。女真人不仅有了国家、国号,还有官职头衔。他们的官阶叫勃极烈,冠以“谙班”,是指尊贵伟大的勃极烈;冠以“国论”,是指宰相级别的勃极烈。配合军职方面的猛安、谋克,一个帝国的初步运转成形了。这些还不是最惊人的,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女真人居然有了自己的文字!(1664)  这些耶律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两件事。还阿疏……等于丢了尊严;给黄龙府……那块小地方失不足惜,但丢不起那个人。  既然不想给,也不想在战场上和野蛮人肉搏,想来想去,有着深厚底蕴的辽国人终于想出了一个理智的办法。  他们派出了20万骑兵、7万步兵向北方边疆运动。这一次出兵,他们是下了相当的血本,辽国号称精兵百万,想想这已经是近三分之一。用这样一股力量逼近新兴的金国,意图非常明显,是把它扼杀在摇篮里,让出河店的奇迹不再重演。  可是一但这股重兵开拔之后,就让人看不透了。以20万骑兵为主的兵团,居然慢得跟老牛破车一样,这片庞大的军阵慢腾腾地、拖家带口一样的向北边走。  没有错,这片军阵像一个超级城镇在迁移,里边带满了耕牛、绵羊、农具等生活必需品。这就是辽国人的打算,他们要在北方凭空制造出一个纯粹的军城,一边在那边生存,一边抵挡金国人。  这办法看似消极,但真的很理智。这一次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以纯防守的姿态,他们终于用上了超级大国欺负刚出生小国的招数。就是要用钱、用人、用时间压死你、拖死你,一点都不公平,但就是管用!  当这支大军北上之后,耶律延禧、萧奉先他们又一次沉浸在欢乐的宴会刺激的猎场里,在他们想来,至少在10年甚至20年里,烦人的金国人将再也不会让他们闹心,用这25万人耗尽金国这一代人的锐气,之后就会高枕无忧了。  可惜的是,千算万算,他们算错了时机。如果在出河店之役前这么做,绝对会如愿以偿。那时的女真人要用完颜阿骨打以神话、用威胁才能走上战场,并且人数极少。  出河店之役后,金国建立了,女真人心有所依,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军力达到了一万人。满万不可敌,这是条铁律,在女真开国的前14年里,后金初立的前8年里,没有人能打破。  公元1115年三月,北方战报传来,25万辽军崩溃,不仅丢失阵地,还带着的耕牛等农具都被抢得一干二净,能逃回来的人,都吓得面无人色。(1665)他们见识到了女真人的战斗力。面对25万大军,只有一万人的女真军根本没什么逗引埋伏之类的虚招子,就是冲上去,以右翼冲击辽军左翼,左翼被击退;中军助战,辽军整体被击退!一万人追着25万人打,这是什么样的场景。25万人还没跑了,等到夜幕降临后,形成的局面居然是——辽兵被围……25万人被一万人围住了。并且整整一夜没能突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女真人发起攻击,他们趁乱才跑出来了一部分。跑出来的全是骑兵,具体数字不详,只是史书里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词语说,步兵全灭。那就是说,至少7万兵力死在了这一战里。在国家级的会战里,死这么多的人也许不算什么,很正常,但是25:1的人数比,仅仅一天一夜的战斗时间,就形成了这样的局面,代表了什么呢?女真人无法扼制了,辽国错过了他们最脆弱的萌芽期,在出河店之役后,哪怕用上了超级大国欺负初兴小国的正确办法,也变得无济于事。毕竟战争上实力决定一切。可是怎样检验实力呢,仅仅凭借两场胜利,就想证明金军全面超越辽军,变成东亚最大吗?这个想法太超前,辽国人不承认,连女真人自己都不敢相信。要不然,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了。事情很好玩,25万人崩溃之后,耶律又给完颜写了封信,信里的态度比前面一封要差了些,这次没有许诺,连称呼都没有,直接要求阿骨打投降。完颜很郁闷,这是为什么呢,前几天那一架到底是不是我赢了呢?一怒之下,完颜回了封信,内容几乎和耶律的来信一样,改变的只是落款。也就是说,完颜也没提耶律的称呼,并且要求耶律投降。没得商量了,耶律决定玩个最大的。在这一年的八月份,他集结起了全国当时能抽调的全部精兵,共计骑兵5万,步卒40万,对外宣称70万大军,御驾亲征女真。(1666)  他的动作没有完颜快,辽军八月集结,由于过分庞大,一个多月之后才启程。这时完颜已经来到松花江畔,隔着涛涛江水凝望黄龙府了。  这时女真军是发愁的,由于刚刚组建,并且是第一次进入辽境攻击,他们没有水军,甚至可以说,连能游泳的人都很少。这在以后的十几年里大大地限制了女真人的扩张。  这时九月份的松花江就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怎么过去呢,只见全军发愁,阿骨打来到了江边。他派了一个人骑上一匹赭白马跃入了水中,然后他举起了马鞭——“看我马鞭所指方向前进!”  这是一句近乎神迹一样的话,宽阔的松花江面上,他随手指向前方,要他的勇士向那个方向前进。是的,女真人的确勇悍,宁可淹死也不拒绝。但问题是,一万双目光的注视下,那匹赭白马越走越远,直抵江心,江水居然一直只淹没到它的腹部!  女真兵团沿着这条神迹一样的水道踏上了对岸,更惊人的事发生在最后一名骑兵上岸后。有人再去重走那条水道,却发现江水漫无边际,水深已经不可测量……这是多么惊人的事情,不说它本身有多神奇,光是它带来的副作用就让阿骨打受用无穷。  每一个女真战士都坚信,完颜阿骨打是神授的,他的一切都超乎凡尘之上,从出河店的大风,到这时江水变浅,他简直随身带着神仙。  黄龙府被一股狂热征服,女真战士攻下它时既短暂又快乐,之后休整了好多天,耶律延禧才带着倾国之兵杀到附近。  70万辽军,这个数字重新唤起了女真人刚刚忘记的恐惧,完颜阿骨打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变化,他长叹一声,知道要打赢这一仗,甚至想开战的话,又得用上些别的招数了。  他招集全军集合,自己带着把刀走上了高台。在两万人,对,是两万,打下黄龙府之后,他的兵力增加了一倍。  他看着台下的两万人,抽出了刀,之后调转刀锋,划向了自己的脸。(1667)  鲜血流下时,阿骨打仰天痛哭。这一幕出现后,在场的每一个女真人都相信,完颜阿骨打是真的在伤心,在痛苦,达到痛不欲生的程度了。  这是北方少数民族的一个古老习俗,名字叫“嫠面”。每当遇到大忧大丧大不如意,沮丧到极点时,才会这样做。  痛哭中的阿骨打对台下说——“当初带你们起兵,是因为契丹人太残忍了,女真人活不下去。现在辽国皇帝亲征,兵力达到了70万,怎么办?除非人人死战,否则不能打败他们。为你们着,不如杀我一族,去投降辽国人,那样还能活命。”  这一刻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恐慌了害怕了,反正纵观历史长河,这时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多少个艰难无比的任务都是这样完成的,近的比如三国时刘备怎样摔儿子得到赵云的忠心,远的比如美国赌城阿斯维加斯的建立。  那位建设提意者只是个中等水平的小人物,向当地大佬说项时,很自然地被鄙视了。这时他把手伸进了里怀。  所有人都警觉,他要拔枪!而他也真拔出来了,下一瞬间却是把枪递给了大佬:“……要不你杀了我吧。”大佬不要,他硬塞。双方在推枪的过程里,同意了在沙漠中挖出这座赌徒的圣地。  这类事太多了,问题不是出在这种事的性质怎样,而是完颜阿骨打怎么会运用。他只是个域外的野人,生存在只认刀枪鲜血的蛮荒种族里,居然敢在两万人的舞台上演这种戏!  他成功了,台下的人都跪下来向他发誓,和辽国人死战到底,绝不投降。OK,全军开拔。  两万女真人和70万辽国人在达驼门、达斡邻泺一带相遇。面对空前强敌,女真人不一样了,他们没再像从前那样骑马抡刀去砍人,这回不主攻了,大家蹲下来挖沟垒墙,先想好怎样防守。  哪怕在《金史》里,都承认这时的女真人相当地憋屈胆怯,两万人抱成一团躲在深沟高垒里边忍着,想着怎样多挺一段时间,消耗一下辽军的锐气。与此同时,他们派出了些游兵散勇,游弋在主阵地之外,试探对方的粮道,或者捉几条舌头。  一个空前巨大的惊喜,就在这时击中了全部女真人。(1668)  捉回来了一个辽国的运粮官,从他的嘴里,女真人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时别说绝大部分才钻出深山处于没脑子阶段的女真人,连完颜阿骨打本人都不敢相信了。  据这个舌头说,辽国发生内乱了,副都统章奴带着大批人马临阵脱逃,火速杀回辽国都城玩叛乱了。这消息是可能的吗?阿骨打的脑子急剧运转,好事坏事想了个遍。  说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说可能,章奴看准了耶律延禧起倾国之兵来打仗,京城空虚,带兵回去就成功。而两万女真人足以把耶律延禧栓在前线,有之前25万人马一天一夜崩溃的败绩,他绝不敢临战抽兵平乱。  算来算去,阿骨打不敢乱动,毕竟兵危战凶,万一是陷阱,他这两万人都填进去,也满不了这个坑……怎么办呢,关键时刻,又一个消息传来。  耶律延禧亲自带兵回京城平叛,已经走了两天了。完颜阿骨打再不迟疑,他命令进攻,直接攻击辽军的中军,皇帝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耶律延禧在,就擒贼擒王;不在,中军没有主事人,最强点已经是最弱点。  接下来的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前一战的翻版。金军右翼攻击,辽军退却,金军左翼进攻,辽军全体溃败,连之前的一日一夜都没能坚持,70万或者45万大军不说有人能稳住阵脚,连稍微抵挡一下金军,延缓追击都做不到。  辽国人一路败退,在长达100多里的路上,丢下了无数的尸体、车辇、兵械、印符、牛马、宝物,本来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注定了被全歼的,只是有一个聪明的辽国人站了出来,他叫萧特末。此人突发奇想,点燃了一大片战备物资,用大火隔断了不依不饶的追兵。  这一战让辽国人欲哭无泪,连同章奴都郁闷得要死。谁能料到耶律延禧会这么搞呢,眼放着面前的死敌不管,居然带兵杀回来平叛……我们是民族内部斗争好吧,为什么要便宜外族人呢?!  这不奇怪,如果不颠三倒四、丢西瓜捡芝麻,他还是耶律延禧吗,辽国还会到这一步吗?这一战过后,辽国的军力、甚至是财力都跌下了深渊,不要说再集结兵力进攻,连守卫庞大帝国的各处疆域的正常兵力都捉襟见肘。  北疆门户大开,金军随心所欲,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没有半点阻碍。(1669)  下面是一系列的数字,在了解它们之前,先回顾一下辽国的五大重镇。它们是上京――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  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县。  东京――辽西府――今辽宁辽阳市。  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市。  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市。  这是辽国的五大直辖市,相当于宋朝的四京,在帝国中占有重要意义。好,数字开始。  公元1116年,金军攻破辽东京道诸州。这相当于国土的五分之一没了。对此耶律延禧没有反应,一来是战力空虚,想反应也没辙;二来,他打累了。上次御驾亲征,就算没和女真人死磕,至少也火速回京平叛一次。这也是劳动好吧。  于是,他到辽阔的国土的另一端,找野生动物们开运动会去了。继续打猎。  公元1117年,金军攻占长春州(今黑龙江肇源西南)、泰州(今吉林白城),其战略意图直指上京。这是又一个五分之一被威胁了,对此耶律延禧终于有动作了。  他把从东京,也就是辽西府那边逃过来的难民召集起来,选拔壮丁,组成了一支28000人的队伍。在他想来,这些人失去了家园,心里一定充满了怨恨,冤有头债有主,都是金军惹的祸,就让他们两方面去拼命吧。  这支军队被命名为“怨军”,首领是渤海人郭药师。  怨军立即开赴前线,紧跟着被金军击败,上京区域内的显、乾、懿、豪、徽、成、川、惠等七州全部丢失。截止到这里,辽国的五分之二领土注定要沦陷了。  绝望笼罩着辽国人,连同这个时代最大的败家仔二世祖耶律延禧先生都萌生出了困兽的感觉——被逼得没有退路了……困兽犹斗,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就在这时,从金国传来了一个让人昏迷的消息。(1670)  完颜阿骨打派人送来封信,说他想来想去,还是对辽国有特殊的感情,尽管打生打死也没法磨灭。所以,请给我个辽国的官职吧。  ……倒塌。  全辽国的人都变得心情复杂。这意味着什么呢,阿骨打是个好同志,他回心转意终于决定不造反了?那么是不是以后就不用上战场,大家又会过上从前的好日子了呢?  美妙的幻想里,耶律延禧派出了使者,和女真人谈起了官衔的问题,其他的辽国军民也逐渐恢复了心理健康,不再整天想着拼命。一股消失了百年之久,刚刚有望凝聚的斗志就此减弱消亡了。这就是女真人,每每读史到这一页时,都让我心灵震慑,事实证明,这个民族绝不是仅仅有着勇猛强悍之类的性格,他们是精明的,甚至是狡诈的。  在这种虚幻的和平假象里,耶律延禧又到森林里打猎去了,就连辽国里最精英的一群人也认为这种局面很好,因为这是难得的喘息之机,辽国可以用来恢复元气。  但掉链子的是,转过年来的公元1118年,辽国全境发生大饥荒,达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还恢复什么元气啊,和金国的差距越拉越大。  并且他们不知道,更大的危机就发生在这一年,这种危机远远超过了这场大饥荒。  公元1118年是属于宋朝的,四月初宋朝派武义大夫马政浮海使金,联合女真人图谋辽国,在辽人的背后插了一把刀。  前面说过,童贯在公元1111年出使辽国,在卢沟桥遇到了马植;4年之后,到公元1115年时,马植才与宋朝高层接触,提出辽国必亡,可以联合女真的话;要再过3年,宋朝才派出了使者,渡海与金国接触。  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了,足以说明宋朝的谨慎。说到底,赵佶、蔡京、童贯、梁师成等人都是聪明绝顶的,如上举国伐谋之事,怎么会草率呢?  像一般历史记载给人的印象,仿佛马植在卢沟桥给童贯灌了一碗迷汤,童贯就当真了;马植到开封城给赵佶再灌一碗,宋朝就和辽国开战了,哪有那么简单。  宋朝足足观察了近7年,而且还在一个偶然事件里得到了确切的第一手资料,才做出了决定,派出使者。(1671)第一手资料来源于一场海上风暴。准确地说,是一场渤海湾里产生的风暴,把一群辽国去高丽国做生意的商人吹到了宋朝的边境海岸线上。这些人有200多个,领头的是辽籍汉人高药师、曹孝才、郎荣和尚,他们到了宋境之后在登州附近上岸,对当地的官员交待身份时,透露了一个消息。辽国在这3年节节败退,丧师失土,已经失去了自保之力。这条消息是爆炸性的,举世无敌东亚最大的辽国惨到这步了?宋朝人集体怀疑自己的耳朵,震惊之后,地方官把这批上缴东京,由皇帝去决断。赵佶召开御前会议,问这事怎么办。在这件事上,朝臣们迅速分裂成两个极端,一方面是蔡京、童贯,这是他们盼望已久的消息,拿辽国开刀,以战功赚取更多的利益,是他们的长久方针,绝不会动摇。他们公开的理由是,联金破辽,收复燕云十六州,这是历代宋主的宿愿,是汉人种族安全系数的保证。打这一仗,看眼前很凶险,为以后是长治久安。只要打赢了,不管是面对辽或者金,还是别的什么异族,汉人都重新拥有了长城防线。另一方面的人成分很复杂,有游离在蔡、童集团之外(早就没有明确敌对者了)的朝臣,有蔡、童集团里本来的骨干,有外国皇帝,还有宋朝的平民百姓。这位百姓很牛,名叫安尧臣。他是个地道的草民,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穿透蔡京、童贯、梁师成把持了十几年,层层设卡的官府黑幕,把自己写的文字让赵佶看到了。这封奏疏长达数千字,安尧臣把赵佶登基以来的各种失误数了个遍,蔡京童贯他们的问题一一列举,最后重点分析了燕云问题。他的看法是,这是蔡京等人的政治手段,不是为国而是私欲,会把国家带到火坑里。对此蔡京很愤怒,赵佶却不在意,还给了安尧臣一个官职。(1672)  蔡、童集团里本来的骨干是现枢密院长官邓洵武。前面提过,他是邓绾的儿子,是力保蔡京上位,把蔡京从外地救回京城的有功之臣。  他反对的不是联金抗辽的正确性,而是操作的可能性。他说,国朝初年,以宋太宗之神武,赵普之谋略,彬、美之将才,百战百胜,却在燕云城下惨败,现在会有把握吗?  外国皇帝是高丽国王,他是当时东亚最标准的受气包,对于身边每一个新老势力的交替更新都有最权威的解读,谁有多硬谁多软,谁有多凶谁危险,他都门清。原因是——谁兴起之后,都会第一时间欺负他。  他托正给他看病的宋朝医生给赵佶带了个话,说金国人比辽国人凶太多了,兄弟已经预感到这是最凶狠的一伙人,千万别招惹。  持反对意见的朝臣忽略不计,千篇一律的重视盟约,重复起来头疼。  综合两种看法,赵佶开始了回忆。他静静地思考自己登基之后的经历,复河湟征西夏,公元1115年还在南方平叛。那次叛乱在整个北宋史上排名第二,仅次于狄青搞定侬智高,名为“卜漏之战”。宋朝调3万西军北南下,扫平2州、8县共30余座城池,拓地千里。  回忆种种,心想事成,天下没有他办不成的事!现在祖宗盼望了百年之久的天赐良机出现,辽国已经衰弱到这种程度,再不趁火打劫还等什么?  宋朝派出了第一拔使者,由登州地方官王师中派7名军官,带着高药师等人坐上船,沿着宋朝建国初年,女真人向赵匡胤献马的海路,向金国境内前进。他们的公开理由是去买马。这些人渡过渤海上岸后,发现了很多的女真人巡逻兵。  他们的反应是,马上坐船回国。这群野人太可怕了,根本没法接触。回国之后,他们报告说上岸就被金国巡逻兵抓住了,遭到了非人待遇,对方根本就不想结盟,所以只好回来。  ……赵佶或许是个空前奢侈的公子哥,或许是个标新立异的艺术家,或许是个不知所谓的领导者,但是他非常聪明,聪明到从始至终牢牢地把帝国抓在自己的手里,从没有谁敢骗他、能骗他,连蔡京都做不到。  蔡京都被罢免了三次。  这些人的小把戏立即被赵佶识破了,他派专人调查,很快知道了真相。这些人被远远地发配南疆,去劳改反省。宋朝派出了第二拔使者,这次领头的人才是前面说过的武义大夫马政。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顺利,赵佶多派了80个士兵,7个将校,其中有一个精通女真语。  这人的名字很传奇,他叫呼延庆。(1673)在传说里和杨家将平起平坐,和包拯一样地位尊崇,达到双王头衔双俸禄的呼延庆带着这一行人上路了。他们在当年的九月二十日渡过渤海,到达金国。待遇是一条条的绳子。金国的巡逻队实在是无处不在,他们发现生人之后,不由分说全都捆了起来,经呼延庆一再表明身份,才派人押着去见阿骨打。阿骨打这时远在涞流河(今松花江支流拉林河)畔,一共走了半个多月,才见到。宋、金之间的第一次接触终于到来了。宋朝使者马政的第一句话是——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宋朝的使者……阿骨打的脸瞬间布满黑线,玩我?!却见那汉人的表情很诚挚,说了第二句话——这是为了友好和尊重。马政回顾历史,重温了100多年前女真人祖先对宋太祖的友谊,又痛斥辽国对四邻的恶劣行径,最后提议双方合作,南北夹击辽国。如果金国同意,宋朝才会派出正式的使者。阿骨打同意了,他派李善庆、小散多、渤达等3人带着国书、礼物随着马政渡海到宋境的登州上岸,转道京城开封,来见赵佶。可以说,这时金国的诚意远远大于宋朝。完颜阿骨打对盟友极度饥渴,赵佶突然从天而降,简直让他欣喜若狂。双方谈得很愉快,赵佶很满意,派朝议大夫、直秘阁赵有开为正式使者,带着诏书、礼物渡海去金国签约。这时是第二年公元1119年的早春时分。使者团走到登州,准备上船出海时,意外发生了。赵有开突然得病,病得又急又重,直接死亡。紧接着开封城接到了在辽国的内线报告,说辽国册封完颜阿骨打为东怀国国王,两国已经成了友好之邦。赵佶郁闷,这还搞什么,一下子鸡飞蛋打。都东怀国王了,这帮野人简直见利忘义。他下令使者团回京,只派呼延庆送李善庆等人渡海。和金国结盟的事,不谈了。注意,是不主动提了,而不是终止。(1674)  到年底时,呼延庆回来了,他带回来最新的局势报告,和完颜阿骨打的一个口信。报告里说,所谓的东怀国王是确有其事的,当时辽国把辽东京道一带割让给了金国,让阿骨打成为国王。但是阿骨打却愤怒了。  他跳着脚地质问,东怀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东边的感恩待德的附属小国?女真人已经打下你们辽国五分之二的领土了,还不能平起平坐吗?  阿骨打回信,说辽国想求和,必须以皇兄之礼尊敬他,每年向他进贡辽国的土特产,除辽东京道之外,还要把中京、上京、兴中府三路州县也割让,并且以辽国的亲王、公主、驸马、大臣的子女为人质,把宋、西夏、高丽等国的往复书、诏、表、谍待文件都交出来。这样,他才同意。  耶律收到信之后,欲哭无泪,这些同意之后,谁是谁的附属国?辽国还是一个主权国家吗,抛开土地、人质,只以各国的文件来说,交出去等于把平等外交权废除了,而辽国一直是以上位者身份出现,不管是与宋、西夏,还是高丽,都是主人老大哥,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但是,总比上战场动刀枪强……于是乎,两个死敌之间走马灯一样穿梭着使者,在各个条件上讨价还价,双方谁也不让步。  金国想进一步消耗辽国的士气实力,消化刚刚吞并的国土民众;辽国放不下大国架子,哪怕一点一滴的好处也不想让,比如阿疏,这个女真人的叛徒,哪怕完颜阿骨打要了一千次,耶律们也不给。  时间就这样拖了下去。  完颜阿骨打的口信是,宋朝的皇帝啊,我很尊敬你,但是你了解情况吗?我现在已经打下了辽国的半壁江山,足以赢得你的友谊。这样,如果你真想结盟,就快点写国书来。如果还是以诏书的形式和我通信,我不再理会了。  诏书,是皇帝对臣子的文件格式。赵佶交给赵有开的,就是诏书,而不是两个平等国家交流时用的国书。这实在是犯了完颜阿骨打的大忌,他一生反抗的就是不平等。可他还是忍着气,小心翼翼地和宋朝勾通着。因为在他的心里,在漠北、西域、东北等全体边境地区,哪怕是现在还处于混乱状态中的漠北草原蒙古部落,汉人都是神秘高贵的。  他们称汉地为“桃花石”,意指像美丽的桃花源一样的幸福之地。在这时,完颜阿骨打对宋朝很尊敬,很向往。(1675)他的敬意和向往让宋朝觉得事情还能继续下去,在公元1120年的二月,派马植为使节,以买马为名渡海,与金国缔结盟约攻辽。马植,这时他的名字叫赵良嗣。以国姓“赵”为名,这是赵佶给他的空前恩典,以奖励他不忘祖籍,居辽思宋,为汉人着想的爱国行为。这一行人三月底出发,四月十日渡海在苏州关下(今辽宁金县西南)登岸。这时没有女真巡逻队抓他们了,可是见完颜阿骨打的过程更加复杂。金国已经休养生息消化了抢来的土地和人口,撕破了求职的伪装,再一次兵分三路攻辽,目标是辽上京。赵良嗣带着人从登岸时起马不停蹄地追,从咸州(今辽宁开原县)一直追到青牛山才追上。但是没空谈,阿骨打太忙了,要他们随军一起行动。一路上势如破竹,金军毫无停顿,像急行军一样掠过辽国的州县,赵良嗣亲眼目睹了女真人摧枯拉朽的攻击力。他惊讶,他隐约地开始后悔,这种战斗力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哪怕他当初预料到了辽国必将在女真人手里灭亡,也没料到女真人强到了这种地步!……辽亡,宋将怎样。他正想着,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完颜阿骨打终于肯见他了,他们在辽上京的城下相见,阿骨打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很忙,你先等等,我攻下辽上京就和你谈。金军当天就破攻了辽国的上京!这是赵良嗣永生难忘了的一天,辽国的上京,名闻天下的规模、防御、人口、军兵都能排进前十位的名城巨府上京城,居然连一天都没能坚持,就被女真人的洪水淹没了。他分不清,这是奇迹,还是噩梦。但他想到了要沉住气,要他观战,这何尝不是一种示威,他马上就要上谈判桌了,价钱要怎样讲,还敢不敢讲,或许这才是女真人的本意。赵良嗣是一个有争议的人,在《宋史》里,他的名字出现在“奸臣”系里,和蔡京兄弟、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丁大全、贾似道等超级奸邪并列,可以说是个顶尖的坏人了。但是一直有人为他鸣冤,说只有宋朝对不起他,他无论何时何地做什么,都是全心全意地为宋朝着想。他是一个忠义双全心怀故国的好人。到底哪个是真的,让事实说话,看他在历史中的每一言、每一行。(1676)  走上谈判桌,赵良嗣的第一句话让完颜阿骨打再次满脸的黑线——事实上,我没带来国书……但是,这仍然是为了友谊和尊重。  阿骨打仰天长啸,见鬼,为什么汉人总玩这一套?!  赵良嗣带来的是御笔,这在层次上比国书更动人,因为这不是官员起草的,而是宋朝的皇帝赵佶亲自构思,亲笔所写。  御笔这样写——“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元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可往计议。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这里边有两个要点。第一,燕京并所管州城,这是个范围,谈的就是这些土地;第二,钱。赵佶说,如果女真人答应,那么把以前每年给辽国的钱,交给女真人。  这是赵佶的命令,赵良嗣却不想照办。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宋朝争到更多的利益,付出的,却最好是尽量小的代价。  第一步,谈土地。要谈之前,赵良嗣看到御笔时,他的心就凉了。御笔不是拿到手就能看的,里边写了什么,是最高机密,当他知道时已经晚了。  “燕京并所管州城”,这几个字是个天大的误区。从字面上讲,燕云十六州,当然是以燕京为主,它所管辖的州城,当然就是燕云十六州的全部喽。  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幼稚,错得想当然。  燕云十六州在汉人手里时,它们是一体的,到了辽国的手里,170多年来行政区域不断划分,平、营、滦三州已经单独组成了平州路,燕京所管辖的只有檀、顺、景、蓟、涿、易六州,十六州只得其六,只有个零头,所谓的长城防线怎么组成?  就算全要下来,也和别国的势力犬牙交错,效果纯粹是给自己挖坑。怎么办,很明显这是赵佶不想被反结盟的大臣们骚扰,不经国家职能部门审校,自己按陈规拍脑袋想出来的文件。他是皇帝,把事儿搞糟了,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而派出去的官员,只管按他说的去办就好。可赵良嗣不,如果他安分,他该安静地待在辽国过他的贵族生活;如果他守循,他应该静悄悄地带着家人财产回宋朝,而不是半夜三更地去敲童贯的门,想把燕云十六州都带回汉地故土。  他想做点什么,为汉人尽量争到利益,收获平安。为此,他把赵佶的御笔扔到了一边。(1677)先谈燕京,赵良嗣直接把“燕京并所管州城”合并成了燕京路,这样燕京六州打包在了一起。阿骨打想了想,给。赵良嗣出示御笔,里边有“元是汉地”这四字。那好,阿骨打国王,既然是旧地,翻翻辽国的旧黄历,燕京也包括西京(今山西大同)。怎样,一起给了吧。阿骨打想了想,给。但是,要在抓住阿适(耶律延禧小名)之后才给。……嗯,这是设置时间障碍了。抓住辽国皇帝和攻破上京城是不一样的,城呆在那儿不动,人可以在辽阔的帝国里疯跑,山川河流深谷野林,在哪里躲着都不好找。说是抓到之后给,抓不到怎样,抓到了拖着怎样,抓到时是尸体怎样,都不好说。但总比不答应强。赵良嗣趁热打铁,说平(今河北卢龙)、营(河北昌黎)、滦(河北滦县)也在燕京路之内。刚说到这儿,金国方面有人站了出来,脸色很不对劲。这人名叫高庆裔,是辽东渤海人,一直在辽国当官,辽国的事儿他都清楚。这人对赵良嗣说,这三州可不在燕京路内,除非你翻五代十国的黄历,不然怎样都搅不到一起。赵良嗣的头低了下去,他知道,到底线了。接下来谈的是钱。御笔上说,可以把每年给辽国的钱转账给金国,那么就是每年50万两白银。可赵良嗣提出,每年30万两吧。对此阿骨打一笑,他没用手下人支招,自己说了句话——你们每年给辽国人钱时,燕云十六州都是辽国人占着;现在我给你们城了,为什么钱反而少了?赵良嗣无言以对,他怀疑对面坐着的真是只懂舞刀弄枪杀人放火的野人吗?社会真是大熔炉,在造反的过程中都脱胎换骨了。自此,宋、金两方把土地和钱都谈出了结果,最后的问题凝结到出兵。怎样出兵非常讲究,谁先动了,谁先杀到了哪儿,会造成现实中哪座城被夺下来。万一要是占了不该占的,比如宋朝把把易州西北的紫金关、昌平县西边的居庸关、顺州北边的古北口、景州东北的松亭关、尤其是平州东边的榆关,也就是山海关都抢到手,那么金军就算想翻脸动手,也没了进关的路。(1678)  有高庆裔这类的辽国通在现场,赵良嗣想打马虎眼也难。最后双方约定,金军自平地松林(内蒙古克什么克腾旗一带,南到河北围场县以北,东至内蒙古扎鲁特旗界)趋古北口(北京市密云县东北);宋军自雄州(河北雄县)趋白沟(河北新城县东北白沟河)。  至于动手的时间,视形势发展另行敲定。  赵良嗣带着一满子的郁闷回国了,这次出使,他受了很大的刺激。第一是金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了。眼睁睁地看着辽上京一天就陷落,让他实在是心里发抖;第二,没想到女真人的头脑也非常精明,他尽力争取,也只是把辽西京纳入合约,还是有条件限制的。  这些,都是要对皇帝、宰相仔细汇报的,计划要跟着形势走了,原先以为是火中取栗,哪怕有些风险,可机遇不容错过。现在看来很像是与虎谋皮,搞不好会引火烧身!  回国后,赵良嗣把各项发现仔细报告,皇帝们也听得非常认真。如他所愿,赵佶、蔡京等人都急了,他们一阵懊恼追悔莫及,十万火急派人再次渡海,跟女真人打商量——老兄我写错了,不是燕京所属,是整个燕云十六州啊!  赵良嗣差点背过气去,这几个货根本就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里,着急的是好处谈丢了,没占着大便宜……  面对宋朝的出尔反尔,阿骨打没客气,回答得硬邦邦的。要十六州没有,辽西京也不给了,你们胃口越来越大,再这么搞,合同作废。  到这一步,赵佶等人才泄气,唉,这帮野人啥也不懂,对汉族的皇帝怎么能这样粗暴呢,应该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才对嘛。真是不知礼仪不开化,连烧火都不配的榆木疙瘩。  好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燕京路六州拿到手里再说了。  贪小便宜吃大亏,丢了到手的辽西京之后,两国的合同终于签订。第二年公元1121年的五月份,金国的使者渡海到了宋朝,这一次是商量什么时候出兵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宋朝变得犹豫模糊,金使什么都问不出来,一连等了三个月,没敲定任何实事。  金使气得没办法,只好郁闷回国。他终于认同了首领说过的一句话——见鬼的汉人总出么蛾子,纯朴的女真人实在不适应!  其实,这次他冤枉宋朝了。                     ——朋友们圣诞快乐!(1679)宋朝的南方在7个月前,也就是公元1120年的十月初九日,爆发了方腊起义。关于这次起义,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比如江南徭役过重剥削太狠,宋朝当局只管玩乐,不理朝政,整天只想着花石纲,等等等等,这些都没错。更详细些的,会把责任确认在几个特殊的人身上。比如赵佶、蔡京、童贯、梁师成,还有王黼、李彦、朱勔。这七个人里的前四位已经是老熟人了,后面的三个比较生,这时他们终于出场了,宋史里鼎鼎大名的“六贼”聚在了一起。这六个人一般来说,是相提并论的,好像他们对历史进程的作用也相差无几。这不对,某天我坐在阳台上出神,偶然间灵机一动,分出了他们的不同之处。蔡京、童贯、梁师成,这三个人是自主创业的第一代,他们白手起家,在阴谋陷阱枪林弹雨里杀出一条血路,踩着无数的竞争者,爬到了帝国最高的巅峰地位。他们的特点是聪明、理智、知道深浅。没有最基础的这三样,他们早就成了别人的踏脚石,变成一个个杯具了。这三个特点也决定了他们的危害性。哪怕他们再能折腾,也有个底线,他们懂什么是做得的,什么是做不得的,他们明白帝国是一条船,如果不顾一切地乱搞,会把他们一起带进漩涡,大家都淹死。可王黼、李彦、朱勔不一样,他们加上杨戬、高俅,都属于富二代。他们的成功来得太迅速太容易了,或是投靠,如王、李、杨、高;或是血缘关系,如朱二世,别人奋斗终生都取不来的高官厚禄金银美女,在他们来说几乎是唾手可得。站在帝国之巅放眼望去,每一处土地每一个人都由着他们折腾,随便他们祸害。一次次的成功,一次次的无责任,让他们相信,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做什么都没有后果。于是他们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里胡来,搞出了各种各样的乱子,方腊起义,不过是其中之一。所以在说起义的细节之前,很有必要先把这几个富二代介绍清楚。(1680)  以职务高低危害大小为标准,从低到高排列,应该从高俅说起。他是这批虫子里最不起眼的副班长。这有些出人意料,人们印象中的高太尉是集卑鄙无耻懦弱残暴为一体的妖孽人物,在《水浒传》里的恶人排名榜上,他比蔡京都高,雄居北宋第一名。  可是在现实中,他实在是恶得有限。  高俅没有文凭,属于自学成才,据分析他的才应该很不错,因为他能在北宋第一文豪苏轼的手下做些抄抄写写的活儿。以东坡之才情,怎能忍受一个字写得难看,行文粗陋的人在身边呢?所以高俅无论是言谈还是文字能力,都至少在中人之上。  苏轼是很喜欢高俅的,在被排挤出京城到外地当官前,他把高俅推荐给别的高官。第一个,是曾布。曾布是顶级高官,足以荫护高俅。但很遗憾,曾布说手边人够了,于是只好另找别家。高俅投靠了驸马都尉王诜。  这是个不称职的驸马,王诜的生活太香艳了,成天招蜂引蝶,活生生地把蜀国长公主气死。结果把宋神宗惹得大怒,公主刚安葬,立即把王诜撤职。可这不耽误王诜和赵佶之间的私人友谊。  两人是宋朝宗室里的绘画高手,每天恨不起25个小时腻在一起。  某一天,王诜派高俅给赵佶送去一个梳头用的篦刀,当时赵佶正在踢球。高俅的机遇到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看得未来的皇帝主动问他,你看什么,你会踢吗?  高俅不仅会踢,还敢下场,那天他超水平发挥,一下子把赵佶踢成了票友,每天都离不开他。从此他成了赵佶的亲信,等到哲宗去世,赵佶登基,他跟着鸡犬升天,做到了殿前司长官。  这是军职,从此之后,北宋的军队变味了。  具体地说,高俅把国家的军队当成了自己的工程队,给他盖房子修花园;当成了手工作坊,军人加工器皿,运到外地去卖;当成了跟班的,每天不去训练,陪着他东走西逛;还被他没收了军饷,没有生活来源,逼着军人们从事各种额外工作,去养家糊口。  在这个过程中,北宋京师重地的禁军完蛋了,军事素质一泄千里,等到大难临头时,尽管人数众多,可毫无战斗力可言。  另一方面,他显得很有人情味。他饮水思源,始终记着苏轼的推荐之恩。苏轼死后,每当苏家子弟进京,高俅都会多方照应。  于是军界之外,总会说高太尉厚道,高太尉仗义,高太尉不忘本。(1681)不管怎样说,高俅不招人恨。哪怕是在军界内部,也没人对他呲牙,因为所谓的腐化禁军,烂掉战斗力之类的事,不是他开的先河。有宋一代,除了开国皇帝赵匡胤时期,京师禁军百战百胜威慑内外,到了赵光义时就全完蛋了。燕云之役、雍熙北伐、君子馆惨败,这三战之后,禁军老骨头都没了,剩下的都是少爷兵。每月领军粮,都雇人往家里背,废物懒惰到这地步,还有什么指望。至于让官兵干私活儿,更不是高俅的专例,真宗、仁宗时期留下了很多的传说,比如哪位兵哥哥的手艺独到,做出了什么新玩意儿,哪位兵哥哥好运气,给哪位长官跑长途,赚了多少钱。这事儿太多了,严格地说,高俅对北宋禁军的伤害顶多是雪上加霜,要是把军队烂掉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实在是不知所谓。以上就是高俅的生平,也是他为什么是恶人榜副班长的原因。剩下的几个人就不同了,个个都是万人恨,为害的程度,最差的也是祸害几个省的角色。高俅的上一位是杨戬。之所以这样排,说实话是委屈了点,但没办法,谁让他死得早,并且徒弟太神勇呢。杨戬,北宋太监,主管御花院。通过前面说过的艮岳等超级宫殿名园的建设,我们知道,这是当时最重要的政府工作。尽管童贯、梁师成等人都插了手,但专职负责这类事儿的,更是红得发紫,手眼通天。杨戬只凭着盖房子修园子,在官位上就能和隐相梁师成平起平坐,到达节度使的高度。按说有了这样的名份、职权,杨戬蛮可以大打出手,和梁师成争夺一下太监里的战斗机,尝尝后宫第一的滋味了。可是他不,他很聪明,很知道进退,没去惹握着国家符印的梁隐相的麻烦。他另有爱好。自古以来,太监最爱的是钱。作为无妻无儿无女,甚至伤残身体,把祖宗也抛弃的太监,这个世界除了钱以外,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于是杨戬成了当时最能圈钱,也最敢圈钱的人。(1682)  对于一个有权的人,什么是最来钱的东西呢?答案——土地。自古以来,土地是政府最大的,也是最后的资产。  杨戬搞上了土地买卖,他成立了一个叫“西城所”的部门,专门派人下乡,到各个州县里去召集民众,核查田契。  各地的百姓很配合,政府要查证,还不小跑着回家取?结果取来后,西城所的人开始问,这块地是从哪儿来的?答,父亲留下来的;好,你父亲是从哪儿搞来的?答,爷爷留下来的……以此类推,直到问及祖祖太爷以上。  年代太久远,嗯,好,拿出证据来,证明是你祖祖太爷给你祖太爷的!  该人民崩溃。  上面是祖传型崩溃,有聪明的另想了别的法子,面对质问,他会说,这是我买的;好,你从谁买的;答,东村头甲;好,找东村头甲来;问甲从哪儿买的,如此类推,可以推到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后边去,到那一步,就算是007邦德穿越过去,也别想找出最早的那个买主。  西城所能一直追问到五代十国去。  于是,人民再次崩溃。  崩溃的结果是加租加税,只要定下来,以后哪怕天灾人祸颗粒无收,也别想逃债。这种方法从汝州开始推广,波及覆盖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等各大富饶区。怎样,挺狠吧,不,这只是杨戬用土地圈钱的各种办法中的一个。严格说来,还是很复杂,很笨的一个。  后来他想明白了,与其这样折腾,不如无中生有。西城所在全国范围内勘查哪儿有废堤、弃堰、荒山、退滩、淤流滩地等无主地段,强迫就近的农民去耕种。  只要种上了,立即成了他的终身制佃户,无休无止祖祖辈辈给他交租子。到后来他贪到了连水面上的营生也不放过,大名鼎鼎的梁山泊就被他圈了进去,每条渔船都成了他的产业。估计当地姓阮的三兄弟就是被他刺激着了,去打家劫舍的。  杨戬辉煌的圈钱生涯结束于公元1021年,他得病死了。但他的精神长存,又一个杰出的钱痨型太监出现,做得比他更给力。(1683)李彦出场。这是北宋太监三剑客中的最后一员,也是其中最凶残的一个。他全盘接手了杨戬的圈钱生意,操作的方式却比杨戬先进太多了,以至于连西城所都失去了意义。根本就不用去查地契的嘛,费那个劲干什么,李彦派人直接站到看好的土地上,然后大声宣布,这是无主荒地!就这么简单,谁不同意谁去死。做得最狠的一次,他派人把鲁山(今属河南)县的田地契都集中起来,当着契主的面,一把火全烧了,全县的土地都变成了“公田”。全变成了公田,公田是不交税的耶,那么原来的税怎么办?这是个问题,涉及到皇帝陛下的腰包的。李彦想了想,这样吧,鲁山县已经是我的了,不能再为难他们。把原来的税,都摊派到邻近州县去。在这种乾坤大挪移的转换下,既保证了皇帝的腰包不缩水,还确保了他本人的腰包变丰满,这是多么完美和谐的办法!史称,被李彦看中的“荒地”居民们生活变成了这样——“……农不得之田,牛不得耕垦,殚财靡刍,力竭饿死,或自缢辕轭间。”以上就是李二代的行为了,做法毫无遮掩性,连一点点的自愧心理、畏罪心理都没有。这就是典型的富二代、权二代们的行为,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根本就不认为有什么狗屁的法律存在!截止到这里,相信大家对李彦已经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了吧,别,先别忙,在北宋恶人榜上他只是倒数第三而已,就算在他擅长的业务范围内,也有人比他更强。他主管的地盘在西北,宋朝时的西北算是老牌的政治经济中心,但是在实际指标上,长江以南已经迅猛崛起,政治上连续出现宰执人员,如王安石、曾布、章惇、蔡京、蔡卞等人,抛开西北代表司马光先生,几乎垄断了神宗之后的宋朝权力。经济上更是一枝独秀,可以说开封城的繁华,自从宋太祖开始,就是由江南支撑的。排名在李彦之上的,就是把江南搞成人间地狱的那个人。(1684)朱冲之子朱勔。朱冲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是很有分寸的。他在刚刚有点钱之后,就乐善好施,号称灾年施粥寒天舍布,在东南一带很有善名。直到他遇到了蔡京,成为开封御花园的官倒,为艮岳等名园项目服务。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很低调,一直乖乖地隐藏在蔡京等人的身后,很踏实地赚取黑心钱。朱二代不是这样,他的一切都是张扬猖狂的。彻底分析一下他的生活,才会明白当时天下最牛的富二代到了什么程度。朱勔的生活圈子分成两个,一个在江南老根据地;一个在开封京城。先说京城吧,毕竟要从低往高说,倒啖甘蔗才有味道。在京城,朱勔是快乐的代名词,注意,不是说他很快乐,是说他是整个开封官场的快乐。他走到哪里金钱就淹没到哪里,每年他孝敬给官员队伍的钱,绝对要超过赵佶开出去的工资。另外,他还是个渠道,通过他,哪怕是皇宫深处的隐密,都能第一时间了解。因为他能随时出入宫禁,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闲逛,甚至不需要避开嫔妃。为什么呢,因为他是花石纲的代表,他有义务有责任巡视皇帝的家,看看哪里还需要什么装潢点缀。这项工作朱二代干得是很认真的,经常得到奖励。比如某天他突然在袍子的肩膀部位绣了一只金色的手,别人问这是啥。朱勔很虔诚地说,刚刚这里被陛下的御手抚摸过……又一次他的胳膊上突然缠了一块黄罗绢,这条胳膊表现僵直,一动不动,哪怕是与人打招呼行礼,也举不起来。大家问,朱二代,你中年麻痹了?答,哪里哪里,刚刚这条胳膊的这个部位被陛下再次抚摸了一下。这是他在开封城里,表现得很舍财很快乐,并且有些小可爱。他回到江南之后,就是另一张脸了。其表现是,他在京城里所有的谦卑可爱都成百倍地找回了平衡。先是钱,一般人认为朱家的钱是从国库里掏出来的,他们每往京城里运送一批花石纲,就能漫天要价,把石头换成金子搬回家。这没错,但不全面。财富到了朱家的程度,金子银子什么的都是垃圾,他们要的是皇帝级别的东西。——土地。玩到最后,玩的都是土地。朱家的田产跨郡连邑,用州、县这样的尺度单位已经没法测量了,每年收上来的租子达到十余万石。接下来是地产。朱家是皇家园林供应商,自己住的地方会差吗?先是大,“甲第名园,几半吴郡”,这个吴郡可不是单指一个地界,这是说自古传下来的吴越之地里的吴,是个代名词,是江南的象征。朱家的花园,达到半个江南!至于怎么来的,有一个例子。苏州园林甲天下,孙老桥一带在北宋时更是名园,被朱勔看中了,他伪造圣旨,说是皇帝征用,强行逼迫数百户人家搬走。动迁当天,嚎哭一片,是北宋强拆迁的代表作了。再接下来的是权。(1685)朱勔本人的官衔很一般,在公元1120年之前,他是随州观察使、庆远军承宣使。这是虚衔,如果不挂上些职能部门的差使,在开封城里吃白食都能让店家打出来。两年之后,北方燕云战线出了结果,赵佶一时高兴普天大庆,宋朝官集体升职,朱勔才升到了宁远军节度使、醴泉观使。这还是虚衔,节度使早就没人要了,读书人顶这个衔都觉得丢人;醴泉观……一听就是个道观,多领一份工资罢了。这就是朱勔在开封城里的官方地位,如果他在赵佶的面前红度下降,那么身价立即一落千丈,没人会再搭理他。可回到长江之南,他是另一个人了。在那一片广大的,比长江之北失去燕云地区的北中国还要大一些的江南之地,他的权力远比赵佶要直接。不是比赵佶大,而是更直接。整个江南的官府都是他的幕僚,像郡守一级的官,很多都出身于他的亲信。他所到之处,连退了休的宰执人员都得亲自出迎。他的兄弟子侄娶的都是皇家宗室之女,他的大小老婆都有官方封诰,他家里有150多个人有八、九、十品武官的职称,而这些人只是给他挑水种地打扫院子的奴仆!而他本人每个月里总有两次必须要做的小事,烦啊,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江南地区的省市级高官都要到朱家集合,接受他的点名……每当此时,朱勔还是相当郁闷的,因为他不得不把赵佶的画像挂起来,算是替皇帝检阅。可谁给他的权力把皇帝的画像挂在他家里的?!挂了,又能把他咋地。如此一来,长江以南,宋朝官方的命令几乎没有威慑力,真正掌权的是朱家,这一点连开封城里也知道,时间长了,大家为了表示认可,给朱家送了个外号——“东南小朝廷”。(1686)稳占南中国,割据半边天,如此威势,朱勔也只是二当家,他在北宋恶人榜要排在另一个人之后,那就是宋朝当红的宰执王黼。王黼,字将明,开封人。原名王甫,之所以改了名,是因为赵佶喜欢他。嗯,说来王黼也是历史名人,在东汉时举国闻名,乃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太监。宋朝的王黼是一个帅到妖孽没法复制的大帅哥,他长得金发碧眼,面如敷粉,长身玉立,就像漂洋过海从西北球穿越到宋朝的白种人一样。这样的人让赵佶怎么能忽视呢,比他养在艮岳的各种珍禽异兽长得还特殊!细查王黼的发迹史,可以集中到两个字——捧、拆。他第一次在官场里捧的人是同学何志的老爸。何老爹名叫何执中,是赵佶刚登基时的次相,当时王黼很上进,是真材实料考上来的进士,何执中看在是儿子的同学,并且被捧得很开心的份上,推荐他当上了校书郎、左司谏。这是一份天大的恩情,一个小小的进士,连三甲都没入,就直接当上了馆阁人员,并且在知谏院兼职,这是多么高的起点,想想几十年前王安石、苏轼想进馆阁还得经过考试,范仲淹想进知谏院还得先到外地当好多年的地方官。何执中之恩,连他自己都觉得太高了,所以经常性地挂在嘴边,有事没事地向同事亲友讲讲,来标榜自己是多么的宽仁厚德。某一天,他在和亲爱的同事蔡京闲聊时也说了一遍。这一次,他没能等来认可的眼光推崇的称赞,而是蔡京递过来的一份奏章。打开一看,何执中差点没气死,那居然是王黼弹劾他的“二十恶事”。这是王黼在官场里的第一拆,至于理由嘛,是因为他抱住了另一条大腿,正在帮这条大腿踢绊脚石。王黼每捧一个人,都会得到百倍的收益,每拆一个人,更会得到千百万倍的回报。这一点在北宋历史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成功率达到98%。一年将尽夜,明天是元旦了。朋友们,这一年你们都好吗?流云祝大家快乐、幸福、平安!(1687)失败的2%,其中的一例是非常完整的失败,另一例他只是分别在两个人的身上搞砸了0.5%。即,他敢去捧,也捧出了效果,却没法拆。那两个人捧的功夫比他深,拆的办法更是他望尘莫及的,每每他刚刚想拆,立即就被吓得浑身冷汗。他确信,只要他真的敢动手脚,那两个人一定会让他死得非常难看。这两个人是——蔡京、童贯。  蔡京为什么要让何执中知道王黼在过河拆桥呢,很简单,王黼抱上的就是蔡京的大腿,他要把何执中拆倒,好让蔡京在相位上唯我独尊。这是他的见面礼,希望这样能进入蔡氏集团,加入到瓜分宋朝天下的行列里。  蔡京很高兴有人来投靠他,可绝不想让人把他当傻瓜。这个惯于过河拆桥的小子,他一眼就看穿了。这种人可以用,却一定要能震得住。  恶仆得有个恶主人。  所以蔡京在刚开始时就来了个下马威。王黼懂了,也怕了,从这之间后他再也不敢惹蔡京,甚至蔡氏集团其他人。于是他得到了好处,蔡京把他提到了谏议大夫、御史中丞的位置。  御史中丞,这是御史台长官,是宋朝言官的首领。可以说王黼一步登天,从原来的副司级升到了正部级。这是个多么大的跨度,有些人终生都别想越过,他却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这在北宋升官史上空前绝后,只此一例。  快速升官后王黼没心思享受,他害怕。他的身家性命官场安全都维系在蔡京的一念之间,这样做官有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做人得勤奋,他还得继续捧、继续拆,才能过上有保障的生活。  他捧的第三个人是梁师成。  方向正确,从概率上讲,能与宰相蔡京抗衡的只有隐相梁师成、媪相童贯两人。童贯的势力在军界,与他没关系,当此时此势,只有梁师成是他的援手。另外捧梁师成还有些别的妙处。  在官场中,王黼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再升上去他就是宰执官,要威胁蔡京的地位了。到那时无论他怎样表忠心认主子,蔡京都会把他当成威胁。那么出路在何方,真的要一辈子当蔡京的马仔吗?  不,坏人永远都只忠于自己,王黼的理想远大着呢。(1688)  梁师成意味着一片崭新的天空,能让他肆意展翅无所顾忌。因为他和梁师成都知道,他不可能挥剑自宫变成太监,去抢隐相大人的饭碗。  于是王黼展开了他有史以来最卖力的捧人行动,他豁出去了,啥也不在乎了,为了能在精神物质上双重打动梁师成,他以父礼尊崇梁太监,公开声称是他的“恩府先生”。历史证明他正中梁师成的要害,做太监做到梁师成的地位,人世间有什么东西还能打动他?是万两黄金还是绝世美人……呸,送太监美女,小心被乱棒打出来。  梁师成的致命缺陷在于他是太监,这一生都别想有儿子。现在像王黼这样有身份(正牌进士,御史中丞)有相貌(白面金晴,长身玉立)的美男子突然来袭,不由分说叫亲爹,他凭什么不立即晕倒,严重销魂,叫王黼亲儿子?  亲爹是很给力的,先是给王黼铺设了新的道路,把触须伸进了皇宫内院。这就是蔡京集团力所不及的地方了,这是隐相的专属地区,除了梁师成,没人能伸得进手来。第二步更干脆,在公元1119年时,各方面势力发动,把王黼推上了特进、少宰的位置。  少宰,是次相的身份……王黼从谏议大夫到少宰,直接越过了八阶官衔,越过了宋朝官制中必经的考核流程,越过了所有人的心理底线。当他就职那天,官方还赠送了他一套地处城西的豪华住宅,由教坊乐队做前导,带着全副家具日用品,簇拥着他搬家。  那天全开封的人见证了王黼的崛起,群情耸动,知道这人飞黄腾达。在远处,蔡京也在看着,他的心里有些失落。他知道,这个人已经跳出了他的手掌,不再是他的亲信,他的小跟班了。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一年之后,他被赵佶罢相,接替他的人就是王黼。  王黼区区一个普通进士,一个没有任何根基任何背景任何成绩的小人物,只靠阿谀奉承过河拆桥,就以空前的速度从校书郎到御史台长官,从御史台长官到宰执,四五年期间连跳近二十级,直达国家权力的顶峰宰执首相!  这说明什么呢,国之将亡,必出妖孽。(1689)  该妖孽刚上任时把全国人民也捧了一下,他把蔡京时期的各种不合理政策全推倒,一时间条令清晰依法办事,乌烟瘴气的宋朝上层社会突然间空气清新了。  史书里给了他一句这样的评价——“四方翕然称贤相。”  王黼居然是个贤德的宰相……可惜转眼间原形毕露,他看清了局势,眼前大好河山,锦绣社稷,正是大块的肥肉,谁都在咬,为何不去做咬得最狠的那一个呢?  王黼,是整个北宋时最大最狠的贪官,其贪欲之盛,贼胆之大,绝对是北宋第一人,甚至是至唐朝以下、截止满清为止的第一人。像和坤之流,远远不能与之相比,他所逊色的,只是东西两晋时的高门贵族,那些人某天心血来潮想在自己的家里逛一遍,居然得翻越好几座大山才能走完。  王黼之贪,动用的是国家机器。他上任之后,把花石纲扩编到整个宋朝全境,像李彦、朱勔在西北江南两地玩命的折腾找钱,拆房倒屋地翻古玩花木,都是给谁的呢?  赵佶?  不,是给王黼。他是花石纲的纲主,应奉局的领导人。下面交上来的东西先得经他手,然后才能捧到赵佶的面前。在一次次地转手中,各种珍异宝物十有八九都流入了他和梁师成的私人金库,只有一二分上缴皇宫。  以天下奉一人,这个人不是皇帝赵佶,而是宰相王黼。  这只是他的来钱渠道之一,严格说来,还属于暗箱操作,出朱勔、李彦之手,入王黼、梁师成之家,是奸贼们的地下活动。另一种方式就彪悍得太多了,等于是明目张胆地抢劫。  王黼敢干给国家公务员职称标价,比如“三千贯,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谁出钱谁当官,只要价格到了,王黼就能让你去上任。  这到底是宋朝的江山,还是王氏的社稷?!(1690)  做人做到这地步,相信也没有什么是王黼所不敢的了。与之相比,童贯实在是个苦力,放着好生活不享受,非得跑到大西北跟一帮炮灰丘八们混日子,离开兵营就觉得心没底。  蔡京,似乎很有品味,也很奢侈,但是比较一下就会知道,他当年鄙视别人的话,那个“陋”字,正好可以反过来讽刺他自己。  蔡京喜欢薰香,每当有客人时,他派人在隔壁房间里燃几炉上好的龙诞香,中间隔以重帘。当香气郁满时突然撤帘,香雾如瀑布一样四面涌进。  每每客人目瞪口呆,蔡京轻松一笑,说:“香须如此烧,乃无烟气。”  又如蔡京精于美食,喜欢吃的是鹌鹑羹,这道菜每做一次都得杀数百只鹌鹑,因为用的只是鹌鹑的舌头;又如他爱吃蟹黄馒头,一次宴会,花在这种小吃上的钱都达到1300余贯。  再如蔡京奢侈,住的地方高楼广厦,重檐高翎,可惜的是一到冬天,越高的屋子越冷,蔡奸贼年老体衰,被冻得浑身发抖,实在没办法,只好盖了个低矮小屋,在里边烧足了碳火过冬……  这些跟王黼比,只有一个字——陋!  王黼在开封城里的住处有两个,一个相国寺东,一个在城西竹竿巷。想想花石纲是为他操办的,他的家能装修到什么地步?  他家里的假山石高达10余丈,合30多米,也就是现在10多层楼那么高。他家里装饰的不是雕梁画栋,而是螺钿。这是用天然的螺壳、玳瑁等磨薄,刻成花鸟人物等景致,镶嵌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造价极其昂贵。其它的地方,简直是微缩版的艮岳。  在这样的府第里,王黼过着浓郁的香艳生活。他在卧室里放了一张榻,用金玉做成屏风,翠绮为幔帐,周围几十个小榻环绕,家里几十个老婆一起陪他快乐。  此情此景传遍京城街头时,不止是年老体衰的蔡哥哥,几乎每一个开封人都对他羡慕嫉妒恨,无法自己。  俗话说财不露白,尤其是政府官员,更是忌讳自己的豪华生活暴光。按说王黼应该遮掩着点,最起码得瞒着赵佶,他满院子的花石纲要是被正主看见,还不得鸡飞蛋打瞬间全家充公?不,王黼根本不在乎,他竟然不止一次地把皇帝接到家里,让赵佶亲眼看看他家里都有啥。  赵佶也奇怪,他竟然不恨不嫉妒,反而连声惊叹——“好快活的去处!”  这是为啥呢,自古以来臣子不能比皇帝过得好,下级一定得保持些低调,王黼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没事,这到底是怎么搞的?(1691)  原因很简单,在于“友谊”。  谁都有私生活的,哪怕是一国之君,也需要些幕后的放松。尤其是像赵佶这样有特殊情趣的高智商皇帝,只有真正地走进了他的私生活,才能在公开的官场上屹立不倒。之前蔡京、童贯就是这么做的,他们通过书画竹石等高雅品味,成功地融入了赵佶的本色生活里。  但与“友谊”相比,蔡京童贯都要逊色了,他们俩人走进的是赵佶私生活里的高雅部分,是琴棋书画。这很有格调,但是在私密感上差太远了,没有真正触及到一个人的心底最深处。  每个人的心底最深处都有一个恶魔的影子,都想去吃、喝、嫖、赌,去杀人放火,去为所欲为。只是身处正常社会里,都得忍住了,不是人装人。  在蔡京、童贯面前,赵佶忍住了,他是高雅人;在王黼面前,赵佶可以原形毕露,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去做小买卖。  王黼带着一大帮宫里的人,搞了个农贸市场,他当市场管理所的所长,赵佶是买家兼上级,可以在里边自由逛街、买东西、挑刺。某一次赵佶特意找他的麻烦,要重罚他,王黼立即哭丧着脸求饶——“告尧舜,免一次。”  赵佶哈哈大笑,饶你不得,从重从严。  这还只是一般友谊,更深的是两个公然逃班,从皇帝宰相的位置上逃跑,悄悄溜出宫里寻欢作乐。每当此时,他们俩人换上了平常人的衣服,躲开侍卫,溜到宫墙下边,想法子跳墙出宫。  宫墙太高了,是防着职业刺客用的,赵佶怎么能爬得上去?王黼得蹲下身子,给赵佶当人梯。配合中两人有两句对话流传了下来。  赵佶:“耸下来,司马光!”  王黼:“伸下来,神宗皇帝!”  之后才是成功翻越宫墙,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由天地里去风流快活,李师师等传说才会上演。综上所述,完全符合了男人之间的终极友谊。  ——“一起上过山,一起下过乡,一起杠过松,一起嫖过娼。”  这样的牢固程度,能是琴棋书画花鸟鱼虫的爱好票友所能比的吗?所以赵佶一点都不猜忌王黼,因为这是腻友+密友,两人的关系超级瓷实。(1692)  以上是截止到公元1121年为止,宋朝产生的各个妖孽的简介。这些人用种种手段在各自的领域里敲骨吸髓一样的折磨着宋朝,让宋朝全境的百姓们生不如死。  但他们仍然不是最终极的代表。  在他们之后,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才是把宋朝扔进万丈深渊的人。其中一个是北宋灭亡时的群臣之首,他以各种萧奉先式的动作,把北宋搞死;另一个更上层楼,以他终生不懈的努力,把汉人光复河山的最大也是最后的希望扼杀。  前一个人姓李,要在四五年之后出场,接替的就是王黼的位置;后一个,严格地说,他崛起的时刻和完颜阿骨打、耶律大石重合,都在公元1115年。  那一年,这个人在宋朝的科考中一举成名。有人说他是当年的状元,有人说不是,史料散佚,这事儿没对证了,但他的才学是无可置疑的,哪怕每一个汉人,每朝每代的汉人都把他恨到了骨头里,也没法否认他的才干能力绝对是亿万人中的杰才。  他姓秦,叫秦桧。  计算时间,在公元1021年左右,秦桧工作在教育系统里,最初时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当教授,之后调回京城当太学的学正。眼看着岁月蹉跎,他从政的道路还没有踏上正轨。当此时,他的心里很郁闷。  妖孽们的简介到此为止,下面要说的是他们的工作结果。综合起来说,尽管王宰相的名望最高,李太监的手段最狠,高太尉的脚法最好,杨太监……嗯,死得最早,论工作效果,还是朱二世最好。  他所祸害的江南地区,最先受不了了。  江南,从赵匡胤时期起,就是最没有社会地位,被剥削得最狠的地区。花石纲就像最后的一根稻草,终于把长江以南压垮了。  最先反抗的,不是被压迫得最惨的一个,而是最聪明最冷静的那个人。这人叫方腊,睦州(今浙江淳安县西淳城镇)青溪人。他家里开着一个漆园,算是一个中产阶层。史书里记载,他发动起义时,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而是他觉得机会到了。(1693)  身为江南人,方腊也被剥削得很愤怒,但他一直忍着,没发作(造作局屡酷取之,腊怨而未敢发)。直到朱二世觉得每个人都是任凭他蹂躏折磨的猪羊,无论怎样都不敢反抗,从而更凶残地蹂躏折磨后,方腊决定反抗了。  因为比他惨的人太多了,满世界都堆满了炸药,只需要有人扔进去一颗火星而已。临界点到了,方腊在公元1120年的十月份,把周边的受苦人集合起来,公开的理由是请客吃饭。  他杀了很多的牛,很多的猪,在猪肉牛肉的召唤下,所有人都拥了过来。方腊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发表了一次讲话。  他讲的非常有水平,老实说,翻开历代史书,在最初感化民众一起造反时,没有谁的讲话能超过他,连几年后耶律大石重建辽国时,在西域发表的那次讲话,也没法和他比。  讲话分成几部分,第一,试探。  方腊问,现在有一个人家,子弟玩命劳动,辛苦一年才赚来一点糊口的粮食,却全被好吃懒做的父兄抢去。稍微有点怨气,就拳脚相加,打到死也怜惜。你们说,子弟们甘心吗?  不甘心!  受苦的人都共鸣了,他们当然知道方腊指的是什么。  共鸣之后是理智,方腊有另一翻道理。第二部分,国际形势。  他说,父兄挥霍之余,又把钱财拿去交给敌人,仇敌靠我们的钱财更加富有,反过来加倍欺负我们。父兄不说为我们做主,反而驱使子弟为仇敌服劳役。子弟力不能支,责罚随之而至。尽管如此,每年拱手资敌的财物却并不减少。你们心甘情愿吗?  岂有此理!  民众沸腾了,这正是宋朝的症结所在。钱,百姓千辛万苦挣来的生活之本,就这样白白流失,换来是加倍的痛苦,谁能情愿?!  情绪都调动起来了,方腊的讲话进入到真正的主题里。(1694)  他当众分析了反抗的成功可能性。  方腊说,东南百姓受苦己久,我们楬杆而起,一旬之内,可以集结万人以上。地方官知道了,他们不会马上申奏朝廷,那样会影响他们的政绩。这样只要耽搁两个月,江南必将遍地烽火,不可收拾。  朝廷得到报告,也不会马上派兵围剿。他们要召集大臣商议,至少要议论一个月以上。等到调集兵马,越过长江,更得半年的时间。那时起义军早己做大,江南之地尽在掌握中。到这一步,不必动刀动枪,宋朝必将灭亡。  因为钱,宋朝每年要给辽国、西夏近百万的岁币,本身还要有千万贯的经费运转,这些钱都是由东南百姓供给的。现在起义军占据东南,宋朝想生存下去,必将转而压榨中原,中原百姓不堪压迫,必将变乱。中原变乱,辽国、西夏也将乘乱而入。  到那时,哪怕赵匡胤复生,也没法收拾这烂摊子。起义军画江而治,轻徭薄赋,10年之间宋朝崩溃,江南以富足之财力,稳固之人心,终将混一天下,另建乾坤。  综上所述,这个漆园小生意人的话让人信服。首先他把宋朝当时的官场看透了,两个月上报开封,半年发兵江南,这个速度已经是非常快的了,基本上和宋仁宗时代狄青击败侬智高的速度相等。而宋徽宗时代的效率,拿什么和宋仁宗时相比?  他更看透了宋朝的立国之本——“钱”。东南动荡,宋朝国本动荡,这个精致的帝国处处要钱,每时每刻都离不开钱,不能压榨东南必将压榨中原,那时千疮百孔处处漏风,赵宋天下立即崩盘!  事态发展,完全印证了方腊的推论。  方腊起义,以诛杀朱勔为口号,瞬间传遍江南,响应起义的人数不是“旬日之间可得万众”,而是几天之内达到了10万人。  在短短两个月之内,起义军攻占了青溪、睦州(今浙江建德)、歙州(安徽歙县),再向北攻占了桐庐(今属浙江)、富阳、杭州。  直到杭州城破,东南第一重镇丢失,消息才传进了开封城。果然是两个多月地方官才放弃幻想,承认自己失职。而到了开封之后,王黼继续幻想,想把这事压下去,别去打扰赵佶的享乐心情,也别破坏联金破辽的历史进程。  将近过年,方腊的军力已经抵近长江,威胁到宋朝的江北重镇淮南一带,淮南转运使受不了了,以省长的名义向京城告急,消息才传进了赵佶的耳朵里。(1695)  赵佶在百忙之中召见童贯,命他率领15万西北军、禁军南征平叛。临走前他想了想,给了武装太监一个天大的特权。  ——“如有急,当以御笔行之。”如果情况紧急,来不及汇报,可以用天子的名义发布文告。这不仅仅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将在外,和皇帝一样。  做完了这些,赵佶又回到艮岳里吟风弄月顾影自怜,当他的道君皇帝。回到童贯,这时他率领15万人马,这是当时宋朝全国可以动员的军力总和,抛开西北边疆上必备的和西夏对峙的军队之外,宋朝再没有什么家底了。  也就是说,童贯已经是宋朝实际上的兵马大元帅。这样的人离京出征,谁还能、谁还敢和金国的使者谈什么联金灭辽呢,于是金国人白等了半年,满肚子怨气回老家。  童贯在公元1021年的四月渡过了长江,这时距离方腊起义已经过去了半年。半年,这和方腊之前的计算完全吻合,足够他用来改天换地了。  童贯发现他面对的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简单地说,宋朝的政令不通行,宋朝的税赋没法收,宋朝的军队都散光了,最重要的是百姓再不是宋朝的子民。  残酷的现实逼疯了原本老实本分的江南人,他们郁积了几十年的怒火,让他们分外的凶狠。史书记载,仅以杭州城为例,他们攻进去之后放火6天,满城搜捕官吏,只要抓到了,立即砍断四肢、挖出脏腑、熬成膏油、乱箭射死,等等等等,怎么狠怎么来。  关于这些历史记载,理所当然的夸大了,毕竟元朝政府站在了宋朝政府一边,大家都是有单位的人,要照顾的嘛。但事情肯定是有的,农民起义的根基是怒火,是报复,这个世界亏负了他们,必须得砸烂点什么,才能让他们舒服。  针对这一点,童贯按兵不动,没急着杀人。他决定先从心理下手。(1696)  他以赵佶的名义写了一份诏书,里面说花石纲的事儿是个误会,这些年的确从江南收购了很多的花木竹石,但都是买的,官方特意拨了专款,下放到各级单位,三令五申要向民间公平买卖。可是没想到出了朱氏父子这样的败类,他们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不仅害苦了江南百姓,也欺骗了远在开封城里的皇帝。  所以,百姓们啊,俺也是受骗的人,和你们一样!  现在,皇帝已经知道错了,所以下令解散应奉局,废除花石纲,朱家满门全罢官,由有关部门带回京城受审。在这期间江南有过激行为的人,官方非常理解,赦免你们无罪。  这是一份非常正规的罪己诏,它一下子缓解了江南百姓的情绪,比他们虐杀了几百几千的贪官还管用。花石纲没了、朱家人倒了、皇帝道歉了、杀人放火无罪了……等于好日子终于出现了吧!那还造反干什么。于是深蒂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理念复苏,大家都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了。  可怜的方腊,被绝大多数阶级弟兄抛弃了。  这种局面形成之后,童贯的15万军队才展开进攻。关于进攻,实在没什么好说,因为战况是一面倒的,没有相持,没有决战,方腊的人不断溃散、败退,直到他回到了老家青溪。  宋军包括了整个青溪。  过程很单调很枯燥吗,也许,如果看正常的史书就是这些。而我不会那么写,因为在这些单调里一直隐藏着无数的激流,在不久之后名扬天下纵横无敌的国之将帅们都在这时崭露头角。  南征方腊,是张俊、刘光世、吴氏兄弟、韩世忠等人崛起的时候,他们都参加了,可以说,这是他们成名的跳板。  距离公元1103年介绍他们时,已经过去了18年,当年的少年们都长大了。这些年里,他们每个人或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或悠哉游哉地混日子,都有了各自的一点点成绩。  先说刘光世,这位将门之子过得很顺。他不必从基层做起,他老爹刘延庆早把路铺好了,起点就是三班奉职,随着一年年长大,他的官衔升到防御使、鄜延路兵马都监。至于打仗嘛,他也实习了几次,毕竟刘延庆是西北军里的主将之一,这些年宋朝和西夏没完没了的打架,上战场实在是很平常。(1697)但硬是没有刘光世的战绩记载~~这就是刘光世一生的写照,他是宋朝有名的将军,按名位顺序,他能排进前三,可就是找不出他有什么光辉的,或是惨烈的战绩。  人家就是能顺利无比快速无比的往上爬,名利双收的往上爬,哪怕老爹不在了,没人关照仍然不耽误地往上爬。  所以后来有人很疑惑,他到底叫刘爬爬呢,还是叫刘跑跑?  根据他的爬爬理论,在这次集体行动里,仍然会指日高升,所以还是不打扰他了,让他在父亲的羽翼下继续悠闲一年。一年之后天地动荡,他的衙内生活也要开始改变了。  接下来是张俊。  18年前默默走进西北军营的少年现在有官衔了,是承信郎。这个衔不大常见,翻一下宋朝官衔系统表,悄悄地说,这可真是个重活儿啊,第一阶级太多;第二变化太大,往往几年之间就变好几次。好在我还是查到了,它在公元1112年最后一次定职称,相当于三班借职。  参照上面的刘光世,刘衙内起步就是三班奉职。人和人真是没法比,同一个官衔,张俊是走遍宋朝江山,从大西北打到大西南,血战近10年才勉强得到的。  他16岁进入西北军当上三阳弓箭手,一直混在底层,默默无闻。到政和年间时,宋朝的南方发生卜漏之战,宋廷调西北军精锐参战,张俊很幸运在参战部队里,这个据传说在很小时,也就是在16岁之前就当过强盗的小子杀得满身血腥,终于脱离了大兵的身份。  回到西北时,他当上了都指挥使。  两年后与西夏开战,张俊没挤进主攻队伍里,让富贵从手指缝里溜走了,他是从攻者,军功见者有份,分了他个小小的“承信郎”。  这就是张俊的命运,他有力、有才、有心智,可惜的是没根基没运气,这两个极端让他的心灵强烈地扭曲着,他要富贵要富贵要富贵!!!  这种心灵的呐喊一直伴随着他从少年走向青年,从青年逐渐走向中年。岁月蹉跎,时日无多,留给他的机会更少了,于是,当机会终于来临时,他会加倍的凶狠的无所顾忌地扑过去,拦在前面的不管是什么,哪怕是天地难容背信弃义,也别想挡住他。  我要富贵!(1698)  吴氏兄弟过得更加平淡,比张俊还要平淡。哥哥吴玠生性沉默寡言,每天除了练习弓马,就是静静地读书。久而久之,连军营里都会忘记他。  他属于有任务就派去叫,没事儿连影儿也找不着的人。在这18年里,他隶属于西北泾原军,托武装太监总是和西夏人掐架的福,他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升了点官。  这时他28岁,是义副尉、队将。简单地说,是个小队长,或者大队长……他的弟弟吴璘更加安静,从始至终是哥哥的影子。哥哥是大队长,他是小队长,哥哥是小队长,他是副班长。  这对兄弟相扶相助,一起走过了人生的各个纪念日。  韩世忠是国之少年中的异类,在18岁那年他突然感触,对当职业混混的日子厌烦了,那么做什么呢,他看了看自身条件,不当混混当山贼,不当山贼去当兵。  他走进了军营。  这18年走来,他的生活像是一只突出深山的猛虎。俗话说“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韩猛虎走到哪里都吃肉,是大块大块的吃,痛快淋漓的吃!  进军营先测试,韩世忠挽强弓骑劣马,史书记载“勇冠三军”。入伍没几年,宋夏战争暴发,韩世忠随军出塞,第一战在银州境内。那是一个小城,西夏人躲在城里固守,拒绝出战。  韩世忠一个人冲上城去,斩关杀将,把敌将的人头扔出城外。宋军士气大振,一涌而进。第二战在蒿平岭,那里被西夏人包围了,韩世忠率领精锐骑兵去解围,他顺利完成了任务,可是觉得不过瘾。  他从小路又回去了,这时敌军云集,众寡悬殊,韩世忠不仅没跑,反而率领人马杀了过去。西夏人每隔十几年就会遇上宋朝的个别超级猛人,比如当年的王珪、任福、刘昌祚等,但都在几十万人厮杀的战阵中,个人再猛也没啥效果。  可韩世忠不同,他一生的战役里玩的就是个人英雄主义,他总能用极少数的兵力扭转战局,干出不可思议的事来。比如这时,他居然把敌人给打退了。退了之后他还是不过瘾,他问抓过来的俘虏,喂,那个骑兵很厉害嘛,他是谁。  中奖了,那是西夏当时的驸马,叫兀移。  韩世忠跃马过去,一刀砍倒。接着继续砍下去,直到西夏人全军崩溃。  这一战之后,西北军里全都知道有一个空前的猛人诞生了。他猛,他真猛,他太猛了!可是事情干过了头总会有点副作用。等论功行赏的时候,这种履历报上去,连西北主帅童贯都不信了。  骗人是吧……武装太监觉得郁闷,骗人居然骗到了俺的头上。哼,这么多功劳,有一个是真的就不错了。对,只给他记一次功。(1699)  消息传来,整个西北军都为他鸣不平,凭什么啊,这世道连英雄都没法当!反观韩世忠本人倒是没什么,在他的心里,这不过多砍了几个人,少拿点工钱而已,难道以后再砍不着了吗?  切,急什么。  于是他骂声鸟,转身蹿进军营深处,去喝酒打架找乐子去了。机会很快就来了,他很幸运,被调上了最前线,去当工程兵。  前面说过,从范仲淹开始宋朝不断地在西北方面修堡垒,步步蚕食,把西夏人的生存空间挤掉。这一条是行之有效的,每一代西北大兵都在做,现在轮到了韩世忠。巧合的是,他所在的工程队,隶属于刘光世他爹刘延庆。  记住这条,事情只要和姓刘的粘边儿,就没个好。  韩世忠他们刚盖起来个堡垒,起名叫天降山砦,就被西夏人占领了。这很窝火,但也平常,这种事常有,连城都被占来占去的,一个小兵寨子算什么?  可韩世忠受不了,这是他盖起来的。这人半夜起来独自一个人摸上了寨墙,手起刀落砍了两个西夏人,想了想,这年头杀人讲证据的,不然太监不认账。他回身把两个人头切了下来,之后又想了想,杀人也要看时间、地点、人物的。  散步时杀的,和半夜爬墙杀,难度不一样的。于是他顺手把天降山砦的护墙毡子割下来两块,带回了营里。之后这样的事他又做过两次,在18年过去之后,他做到“勇副尉”。  比兵蛋子大一点的兵蛋子。  这简直是欺负人,最后连西北军的高层们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在韩世忠跟着童贯过长江打方腊时,补偿性地给了他个偏将的头衔。  韩偏将高兴了些,这直接导致了他对战场的渴望。历史将证明,这次的南征几乎所有的风头都被他占尽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嘛……参照之前打西夏的时候。(1700)  公元1121年,国之少年中最小的那个人仍然远远地游离在主流之外。岳飞,这一年他18岁了,还是一个农民,在别的少年们走遍了山河大地,血染了征衣,心灵里浸渍了名利、愤郁时,他始终生活在农田里,为每年每季多打些粮食费尽了心机。  岳飞的成长是困苦的,《宋史?岳飞列传》中记载,他刚出生还没满月时,黄河在内黄地段决堤了,滔天的洪水里,他的妈妈姚氏夫人抱着他坐进一个大缸里,顺水漂流,才得了救。  生于忧患,奈何忧患到这地步,未满月连自己的家园都没有了。  当然也有不同的说法,现代研究宋史的大师们引经据典,说这事儿是没有的。原因有三。一,北宋末年时,黄河并不流经内黄县境内;二,岳飞的生日是公元1103年3月24日,这时是夏历的二三月间,黄河这时不决口;三,在北宋史书中,没有记载黄河在这一年曾在河北境内决口。  可是这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岳飞从小生活优越衣食无缺吃的是转基因食品灵魂是穿越过去的,所以一生所作所为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事实是,哪怕没有这场大水,岳飞的生活仍然困苦,他出生在贫瘠的土地上,长在贫困的农民家里,这决定了他的童年、少年只能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在这种生活里,他没法接受最起码的私塾教育,认字看书都由父母教导,也没法吃到好东西,正常来说,他的身体素质会非常一般。  但岳飞是天才。  他的一生都在做着别人不敢做、不能做、不肯做、不会做甚至不敢去想的事,人生的每一步都让人瞠目结舌。比如他的成长,截止到18岁,他的心灵成熟到了什么程度不好揣度,他的身体强度达到了一个超级惊人的程度。  岳飞生有神力,挽弓达300斤,开腰弩八石。宋时八石,接近现在的1000斤,这种力量是有宋一代的巅峰,时值当世,只有韩世忠能与之匹敌。  洒脱的韩世忠,凭着这种勇力无论是当混混还是当大兵,都逍遥快活。而岳飞生性沉厚忠义,他的心里有一道道的门槛,时刻制约着自己,永远不要行差踏错。这让他在做农民时越活越累,最后连温饱都保持不了,得出去给别人种田打工了。(1701)  岳飞的老家是相州汤阴县,他打工的地方是相州最著名的一户人家,安阳县韩氏的“昼锦堂”。这个名字很嚣张,典故出自项羽的那句败家名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项羽就死在了这句话上。为了显摆,他白白地放弃了占尽了天下地利的秦国国都咸阳,把自己的国都定在了老家彭城。结果四面不靠,哪里出事都得亲自去救,搞得八方起火,直到刘邦、韩信会师,把他挤到江边全军覆没。  典故这样差,为什么还有人用呢,因为用的人百无禁忌。他就是北宋史上的异类,文臣里最神勇,武将里最有学问,文臣武将一起算,他永远和皇上靠得最近的那个人。  韩琦。  韩琦当官,堪称两袖金风,给家族留下了丰厚的遗产。昼锦堂是集庄园别墅于一体的超大建筑群,光是国产就不下数千亩,这在目前这个到处刮地皮,全民族集体破产的时代里,是非常抢眼的。可是像李彦、杨戬这些人却从来没把目光瞄向这块地。  韩氏一门权贵,在赵佶初年还有韩忠彦当过产相,到韩琦的孙子这辈还能出使辽国,是地道的特权阶级,向来免税免役免欺压。这实在是个理想的打工地点,岳飞就投奔了这里。在昼锦堂里,岳飞做着两份工,一个是农活,另一个是保安。  据说有一次韩家被100多个强盗围攻,岳飞登上围墙,一箭射死叫张超的匪首。这是岳飞在历史里射杀的第一个人,同时解救了韩氏的危难,却对自身的命运没什么改善。改善什么,韩氏门下有多少将官折腰,连鼎鼎大名的狄青也得躬身站在韩琦的阶下,小小的一个农民,会射箭又怎样,还不是个人下之人。  这样的生活岳飞还要再过两年才结束,那时他会走出这片小天地,到外面的广阔世界里闯荡。是的,他起步得太晚了,晚得错过了好多精彩的时段。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两年后他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正是中原陆沉天翻地覆的关键时刻。(1702)  公元1121年,岳飞还在忍耐中。没办法,他家里有老有小,都等着吃饭。忘了说,岳飞在15岁结婚,妻子是比他大些的刘氏夫人,在他外出打工之前,第一个儿子岳云已经降生了。  有人说岳云不是他亲生的,是义子。这其实和前面的那次决堤一样,是或不是,有什么不同吗?重要的是岳云是岳飞的好儿子,他的一生都追随在父亲身旁。于公,他是父亲最得力的部下;于私,他生死都和父亲在一起。  这样,就足够了!  回到江南睦州青溪县,这片青山溪谷战云密布,结成了一个死结。这道难题是宋朝开国161年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哪怕仁宗朝时狄青远征岭南,都没这么难。  山里边有20万起义军负隅顽抗,这是跟着方腊走到底,连宋朝皇帝的罪己诏都不信的受苦人。山外面紧紧包围着15万宋军,这是宋朝当时的全部家底,按实力计算,这是比狄青南征时都庞大的军力,无论如何战斗力要远远超出种田耕地的农夫。  可是童贯却不敢强攻,第一是地理不熟,青溪县的山很大,洞口很多,搞得像蜀川里的南蛮族人似的,钻进去就找不关;第二,方腊是敢拼命的人,他童贯敢吗?不用说拼光,只要折扣度过30%就是不敢想象的灾难,之后拿什么去抵挡西夏,拿什么去联金灭辽,都得指望手边的这些兵,这是绝对不能有损耗的。  但是,不打进去,方腊能灭掉吗?  这道难题困住了宋军方面的所有人,多少身经百战的将军谋士都想不出办法来。死结拧得越来越紧,这时没人注意到,有一个大兵的身影悄悄溜出了军营,摸进了青溪山里。  这个人避开了山路,潜入了幽暗的深谷,他不知道方向,只是想当然地往更深更暗的地方走。他想得很简单,无论谁想藏在深山里,都是越险越深越难走的地方才行,方腊,就应该在那种地方躲着。但是理论和实际真的有差距啊,山好大,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把方腊摸出来?  有困难,可难不住这个人。这人在山里转来转去,据说是突然间遇到了一个深山里生活的女人。这是多好的运气啊,不仅遇到了原住民,而且该原住民还告诉了他方腊藏身的具体位置。  呸!  每当看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要向记录这段历史的宋朝史官吐唾沫。(1703)  想在深山老林里挖出游击队是那么容易的吗?日本人在东北抓抗联战士时累得半死不活的,才有点效果;美国人抓拉登,赏银开到几千万,搜遍全阿拉伯也没摸着人影。  这位神奇的宋朝大兵居然进山没多久就偶遇了一个,并且对方很配合地指出了方腊的藏身地点。这可信吗?考虑到这位大兵的身份特殊,后来变成了全民族的偶像,偶像是需要膜拜的、美化的,这都好理解,但总得靠点谱吧?  你直接说他像条狼一样在深谷里潜行觅迹,遇到了、或者抓到了一个当地妇女,他恐吓她或者买通她,搞到了方腊的藏身地点,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这是战争。  说起来我感觉还是恐吓的成分大些,该女士是知道方腊藏身地点的,一般的山区原住民能知道这个吗?知道的,能用几个小钱就买通的吗?  肯定是小钱,因为该大兵穷得要命。  这人的胆子也大得要命,知道地点之后,他一个人就摸了进去,根本没想着回去找援兵。在他的心里,这是钱这是官职这是英雄扬名立万的机会!皇上说了,谁能抓到方腊,得“两镇节钺”,相当于军区司令员了。这是和平年代里,没有根基的普通大兵做梦都不敢想的位置,现在只要杀进去,凭自己本身搞定就行,这是一件多么爽利的事。  该大兵继续在深谷之间穿行,一路上他应该要穿越很多的明哨暗卡,这都难不倒他,溜进去好几里山路之后,他终于来到了方腊藏身的洞穴前。  他冲了进去!一个人挺着一杆长枪,冲进不知深浅虚实的强盗窝里,他居然反客为主,一连杀了好几十个人,把方腊活生生地掏了出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炫目的事,足以让他名扬全国富贵终身,想想看,他已经摇身一变,脱离大兵的身份,是国家的军方高官了。但紧跟着最郁闷最倒霉的事就来了,他把方腊抓了出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顶头上司辛兴宗,辛兴宗二话没说,指挥手下的兵一拥而上,抢了方腊就走。(1704)  官方认定,抓获方腊的人是辛兴宗——————  那位神勇的大兵先生站在山里呆呆地出神。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赤裸裸的争名夺利。他有什么好说的,哪怕他叫韩世忠,也无济于事。  每一个白手起家的大人物,在刚起步时都有一本辛酸的血泪史,在这时,岳飞得去种田当保安,韩世忠被白白抢走了功劳。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太丑恶了,太卑鄙了!但可贵的是,韩世忠却没被现实击倒。  他只是长了心眼,以后小心些,并没有随波逐流,变得跟这个世道一样的厚黑无耻。  方腊起义失败了,他被押到开封砍头。关于这次起义,还有两点要说的。第一,一直存在一种论调,说方腊的起义是自私的,为了他个人的名利而已,并不是什么受苦受难没法活才反抗。  理由是他家里有漆园,远没到吃穿无着被迫选择的程度。  我想这实在是无稽之谈,谁规定的只有最低层最受压迫的人才能代表正义?以这个理论,新中国的创立者们绝大多数都流学海外,很多人家境小康,难道他们不能代表无产阶级吗?  活见鬼。  第二,宋史里说到方腊起义,最后一句是“方腊作乱,破六州五十二县,杀平民二百万。所掠妇女,自贼洞中逃出,裸体吊死在树林里,百余里之内相望不绝。”  太邪恶了,太卑劣了,太恶心了。  注意,我说的不是方腊。方腊起义的确杀了很多人,这一点相信让方腊自己说,他也不会否认。但是关于妇女的事,就太无耻了一些。第一,他到底抢了多少女人,吊死之后能变成绵延100多里,也就是50公里多长的风景线?他就算把那六州五十二县的女人都抢光了带回来,能达到这个数字不?第二,那是100多里长啊,相信那些受苦受难的妇女们是真的逃出来了。  请问,受罪的时候不死,逃出来了反而上吊,这是啥心理呢?并且最远的都逃出去100里路了,才想到死,她不会是恐龙吧,反射神经超长,一个念头星期一产生,到周末了才下达到肢体上!  100里路,要走多少天才能走远?  100里路……青溪县到底多大,青溪县的山到底多大?(1705)  童贯很荣耀地回到开封城,他想歇两天了,可是他突然发现,一个更大的战场等着他。在这个战场上,危险真正的笼罩了他,就算再多100万的军队,也没法替他挡灾。  皇帝和首相一起恶搞他。  仗打赢了,方腊就在开封城里被砍头,这让赵佶很舒爽,嗯,反抗我的都去死!可是生活呢,他的日子里不能少了奇异的石头、艳丽的花朵,它们必须每天换着花样的出现,不然他会无聊寂寞。  这个想法和王黼不谋而合,王黼是花石纲的总纲头,是他比皇帝还要优越的生活的来源保证,他比谁都盼着让花石纲立即恢复。  可是童贯反对。  说来童贯也算是六贼中的一个异类。他和所有的权二代、富二代都不一样,也和蔡京不一样。蔡京是看破世事惊破胆,宁愿毁却百年身。他从最厚黑的政治漩涡里爬出来,为了生存改了初衷,变成了一个宁负天下人,不负好前程的坏人。他的本质是胆小鬼,他怕凄凉落魄的日子。  所以他成功之后,总是缩在富贵的天地里,绝不再去见人间的饥苦。  童贯不行,他要带兵,要去打仗,他的生命里无时无刻不出现着尸横遍野,饿蜉满地的惨状,人间的地狱他见得太多了。他终究不是杀人魔王,没法做到毫不动心。  比如这时,他长叹了一声,说——东南人家的饭锅还没支稳,就又想干这种事了?  说这话时,他很是失望,赵佶和王黼更是难堪,他们都是聪明人,非常清楚童贯这是在骂他们,浅薄的小儿,伤疤才好就忘了疼,还搞花石纲,不怕再次激起江南起义吗?  面对难堪,赵佶忍了,童贯劳苦功高,刚刚立了大功,不能驳他面子。但是王黼怒了,老东西,你晕头了吧,俺们是坏人耶,你见过坏人堆里也尊师重道吗?  搞他,趁这机会踢开这块绊脚石,越过宋朝恶人榜的前两名。(1706)  王黼拿了一张纸去见赵佶,上面写着童贯在江南发布的那道诏书。罪己诏,他相信只要赵佶看了这些,目的就会达到。  果然赵佶大怒,既羞又愧更怒,他没忘记当初给童贯的承诺,童贯可以在江南以他的名义发布圣旨,可也不是让你发罪己诏。赵佶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是觉得自己美好到需要天地间最美最奇异的石竹花木来掩映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犯了错,还向人认了错呢?  童贯的形象轰然坍塌,就算再有能力,再忠心也没用了,他让赵佶没法面对,只要见面就会觉得羞辱,这还怎么过日子?  王黼满意了,他又成功地拆了一个人,搞倒童贯,他的势力会升得更高,甚至会渗透进军队里,成为集政、军一体的大佬,这是蔡京都没法比的。可是没等他来得及得意,立即就浑身冷汗。童贯反击了,武装太监不仅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而且迅速做出了反应。  具体的招数史书里没有记载,结果是王黼大惊失色,立即投降。投降?罪己诏的事怎么办,影响怎么消除,皇帝的印象怎么抹去?总得有个说法吧。  童贯一概不管,谁挖的坑谁去填,王黼小儿,你去想办法。王黼欲哭无泪,这活儿的难度太高了,谁有记忆清除器借用一下,不然只要皇上记得罪己诏,这事儿总有再翻出来的一天。想来想去,王黼想到了一个利己利童贯也利赵佶的好办法。  他先去见赵佶,这样说,陛下,南方平定了,经济复苏了,花石纲恢复了,辽国快灭亡了,您还要燕云十六州了吗?如果想,那么得尽快,别被女真人都抢光了。  赵佶既喜又急,朕要,一定要燕云十六州。  好,那么童太尉……  让他出征。  赵佶搞定了。王黼再去见童贯,太尉,您英明神武,天下无敌,眼前大好机会,您定下的联金灭辽的计划可以实施了,我作为帝国首相全力支持您!  童贯惊喜,真的?  当然,在我的建议下,皇帝已经同意了,由您率军出征。  好,童贯满意。  王黼也满意,联金灭辽,这事办成了,普天同庆,谁也不会再记着罪己诏这块小阴影;要是办砸了,天塌地陷,更大的麻烦面前没人理会小错处。  趁童贯高兴,他又加了一句。太尉,自古打仗费钱粮,为了支付您顺利北伐,我决定亲自接手财政,希望您能同意。  童贯同意。之后王黼把枢密院踢到一边,在三省设立经抚房,专门为北伐筹款,命令每一个宋朝的成年男丁都要上缴免夫钱,这一项他刮到620万贯。想了想,他觉得意犹未尽,北伐的时候是要过黄河的,那么顺便把黄河也修一下吧。  修黄河利在全国,像淮、浙、江、湖、岭、蜀等地的,和黄河不贴边的男丁们也有责任,太远出不着力是吧,那么出钱。每人至少20贯,这样他又刮到了1700多万贯。  综上所述,联金灭辽达到了王黼、童贯、赵佶共同受益的目地。(1707)事实上宋朝也必须得出兵了,计算时间,这时距离上次金国使者离开开封城已经过去了近10个月,战场瞬息万变,辽金之间的局势早就天翻地覆了。事情从耶律延禧说起。这位仁兄的心态非常好,上京都危在旦夕,他反而很悠哉。他公开对外界宣称——我和宋朝是兄弟,和西夏是舅甥,就算辽国丢了,到哪里也还是一世富贵。说完就干,他把大批的金银珠宝打了500多包,绑在了2000多匹马上,随时准备跑路。这是一个多么天才的皇帝啊,他想用这种方法显示自己很有底气吗?比他更天才的是他的大臣萧奉先。萧大臣再接再厉,在助金灭辽的工作上做出了决定性的壮举。他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把辽国的军政体系彻底搞垮。耶律延禧有6个儿子,分别是晋王耶律敖鲁斡、梁王耶律雅里、燕王耶律挞鲁、赵王耶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许王耶律宁。最杰出的是晋王耶律敖鲁斡。主要的妃子有两个,文妃、元妃。文妃生晋王耶律敖鲁斡,元妃生秦王耶律定。这位元妃还是萧奉先的妹妹。萧奉先在国家都将要保不住的情况下,突然间心血来潮决定搞一次宫廷政变,把外甥推上皇帝的宝座。那么晋王一系就必须去死。在达到这个目的,政变的范围就太大了。除去晋王本身的实力外,光是他妈妈文妃的势力就超强。文妃有一姐一妹,姐姐的丈夫是宗室人员耶律挞葛里,妹妹的丈夫叫耶律余覩,是辽国当时数一数二的将军,当时正率军在前线和金国人交战。由此可见,晋王体系是多么的完整,由内而外,从政到军,全套的家伙都齐全。相应地说,如果真的摧毁了这一切,辽国的军政实力立即降档。当此国难之时,这么搞纯粹是自杀行为。可萧奉先不管,他的眼里只有自己家里这一小撮人的幸福。(1708)  为了小家毁了大家,这是宋辽两国的败类们共同的想法。萧奉先一个人干了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等所有人的活,他的业务水平之高,实在是那个时代里最炫目的存在。  机会来了。  某一天,文妃的姐姐亲情发作,不可遏制。先是进宫看望了二妹、外甥,之后又想起了三妹,真是好久不见了啊,无论如何要见到。  她带着自己的丈夫去前线,她的三妹、三妹夫都在军队里。这样一幕感人的亲情戏落在全辽国人的眼里,都感叹真是大姐比母,爱得深沉啊。落在了萧奉先的眼里,瞬间就被变味了。  他去向耶律延禧告发,说晋王系发动了政变,文妃的姐姐先去皇宫联络了文妃、晋王,现在去前线联络耶律余覩,只要军权到手,您只好去做太上皇。  耶律延禧立即怒了,他不由分说杀了文妃、文妃大姐、姐夫,只留了晋王一条命,并派人去前线召回耶律余覩……耶律余覩懵了,他招谁惹谁了,正给国家卖命呢,突然间国家要他的命,这都是为什么?当他清醒过来之后,留下的路只剩下了两条。  等死,或跑路。  跑到哪儿去?身负如此冤屈,还要躲藏一世吗?!耶律余覩一怒之下决定投降金国,借金兵的力量来复仇。就这样完颜阿骨打凭空捡到了宝贝。  满清是倾全国之力,打赢松山之战后才抓到的洪承畴,从此得到了明朝的活地图,进关后无往不胜。而金国人是毫不费力,由萧奉先倒贴一样的捡到了耶律余覩。  耶律余覩满腔怨毒,积极工作,上岗没几天就拿下了辽上京,接着在公元1122年的正月里攻破辽中京,速度之快,让完颜阿骨打都不敢置信。原来朕最好的将军居然是辽国人~~~  耶律延禧慌了,辽中京刚被威胁时,他就彻底南逃,逃到了燕云十六州。接到辽中京陷落之后,没等金军杀过来,他立即起身奔向鸳鸯泊(今河北张北西北)。他觉得那片是块野地,是他平时打猎的地方,一来熟,二来远,金国人应该不会再追了。  他低估了耶律余覩的愤怒,耶律余覩脚前脚后地就追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超猛的金将完颜娄室。完颜娄室的地位相当于辽国的耶律休哥,起兵以来号称常胜,是金国的军中之胆。他只是缺了一份完颜阿骨打直系亲属的血脉,不然粘罕、兀术之流都只是他的小跟班。  如此杀星莅临,换谁都会想着怎样逃跑吧。萧奉先不,他的大脑结构肯定和一般不一样,他居然找到了一条全新的解决办法。下面是他和耶律延禧的对话。  萧奉先:陛下,追兵又近了。  耶律延禧:……※#!§÷$难道我不知道?!  萧奉先:您知道耶律余覩为什么穷追不舍吗?  耶律延禧:……※#!§‰※这个不知道。  萧奉先:这是因为我们中间还有晋王,他是耶律余覩内侄,耶律余覩叛乱之心不死,他是想夺回晋王,另立辽帝,只有这样他才会罢兵。  耶律延禧呆滞。  萧奉先:同理,只有杀了晋王,断了耶律余覩的希望,他才会罢兵!  耶律延禧暴怒:真的这样吗?全天下人都知道,朕为了辽国什么都可以舍弃。为了救国,为了救民……杀晋王!(1709)晋王就这样死了。以上就是辽史里赫赫有名的“为国杀子”事件。这件事从构思到发展到结局,无一不是辽国灭亡的浓缩版,耶律延禧和萧奉先紧密配合,真正做到了只要你敢挖坑我就敢跳,只要你敢跳,我就敢再挖坑的良性循环。晋王死了,萧奉先的外甥秦王耶律能终于爬上了辽国皇储的第一顺位,可这有什么用呢,悲愤的耶律余覩有了更大的动力,他无视鸳鸯泊的复杂地形,率军杀了过来,发誓要为两位大姨子、一位连襟、一位外甥报仇。好玩的是,直到这时耶律延禧仍然没回过味来,他带着萧奉先、耶律能、500包珠宝、2000匹骏马继续跑路,下一站是辽西京(今山西大同)。他跑,耶律余覩继续追,只要他追,耶律延禧就继续跑。这是上演了无数次的主旋律了,金国人简直是追着耶律延禧跑,跑过哪儿,哪片疆土就到手。自古以来改朝换代,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荒诞、愉快的。辽西京也不是终点站,耶律延禧跑到这儿仍然不放心,他想了想,又一次离开城市跑进了森林,这次够狠,选的地点是夹山(今内蒙古武川西南)。这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了,以女真人的原始程度也不敢孤军深入。追击终于告一段落。截止到这里,辽国五京已经丢了4个,只剩下了南京析津府,也就是燕云十六州里的幽州,现在的北京城。在这里辽国有一部分军队,一整套政府领导班子,外加一个王子。该王子是燕王耶律淳,一个非常不得耶律延禧欢心的苦命孩子。在全民族都遭殃的情况下,他被爸爸抛弃了,扔在金国和宋朝的夹缝里,在理论上注定了必死无疑的命运。但就是这个孩子,给辽国留下了仅存的一点点尊严。在公元1122年前后,他的军队不多,只有六七万人。有两个宰相,都是汉人,分别是张琳、李处温。有一位妻子,封号是萧德妃。此外还有一个官场的新人,他的名字叫耶律大石。在合法的皇帝逃进原始森林之后,辽国最富庶最文明的燕云十六州没有想着向敌人投降,而是积极的抵抗。(1710)耶律淳被推举为新皇帝,他的就任很仓促,甚至不合法,他的任期也很短,前后不超过三个月,但他在历史里留下非常牛的印迹。为了纪念他,历史把他治理下的燕云十六州称为“北辽”。北辽面临的最大危机不是女真人,而是世代友好的兄弟之邦宋朝。他就任的时候,正是宋朝扑灭方腊起义,童贯腾出手来准备北上的时段。刚刚好,这两个人碰在了一起。在宋朝一方,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情况好得出乎意料,连之前的失误都能补回来。之前渡海结盟时,赵佶摆了大乌龙,把燕云十六州的地理区域都搞错了,导致金国人只答应了一小半的土地转让。现在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一路狂跑,把金军的主力都引到了蒙古草原的深处,现在燕云十六州附近除了辽军的残余兵力外,几乎是一片真空。只要出兵快,打得狠,管他什么金国不金国,趁机抢到手,以前谈的合同就是一张废纸!宋军带着这种欲望出征,为了必胜,童贯率领15万大军(一说10万)出开封,这里面的成员有西北军、禁军,等到了东北方边界之后,还有原来驻守的边防军,这样最起码可以达到20万以上的军力。无论从哪方面讲,都足以压倒燕云战区的辽军。何况这时辽国人魂不附体,早就被吓垮了。更何况燕云地区主要是汉人,自古以来汉人的向心力都是超强的,他们会主动帮助宋军收复故土。战前分析到这步,赵佶也来了兴致。他从每天忙碌到没有一分钟俗人事务的生活里抽出了几分钟,给童贯批了一个条子,给这次军事行动定性。——童爱卿,我有三点要求。第一,最好的结局是号召汉人恢复故土,我们自动得到燕云全境;第二,让辽国人保持自治也可以,但耶律淳必须纳款称藩,成为宋朝的属臣;第三,实在不行,你可以提军巡边,在边境上等待时机。所谓的时机,说的是等金军主力从草原深处杀回来,那时南北夹击,燕云必破。但是宋朝想得到好处就比较难了,毕竟是火中取栗。(1711)  于是童贯很纠结。  局势要求速战速决,赵佶却提出了三点要求,每一点看上去都很有道理,仔细想一下都会变成温吞水。试想,第一,号召汉人。  汉人是可以号召的,看赵光义当年远征燕云时,汉人真的举城归降。但那是有几十万强大军力做保证才行,而且年深日久了,160多年以后怎样,是可以预料的吗?  第二,让耶律淳纳款称藩。  好主意!但这是政治协商好吧,一但公文往来讨价还价,好几百公里的距离来回折腾,要搞到何年何月?只要搞到两个月以上,金军立即到位。那时啥都晚了;  第三,提军巡边。  实在无语,到这步想必是劝降被拒绝,打仗没效果,成了一个相峙不下的局面。再提军巡队有意义吗,这四个字是耀武扬威,是王厚拿下熙河路之后,在西夏边境上玩的手段,跟这时根本不贴边。  可这是皇帝的命令,童贯必须遵守。当然他可以再一次君命有所不受,但小心已经有过前科,再不听话,哪怕打了胜仗也没好结果。  纠结啊纠结,到底是听皇上的呢,还是听局势的呢?童贯在苦恼中催动大军,奔赴燕云。在前方,还有一连串的纠结在等着他。  先是战备。  到了宋帝国东北边境上,童贯开始视察战略人员物资。不看不知道,看了真心跳。只见号称自古武风强盛的河朔地区,居然是一片军备真空状态。  河朔军备从澶渊大战之后,100多年以来什么都没做。城破了不修,怕辽国人疑心;河塘涸了不引水,怕辽国骑兵不爽;士兵老了不换新兵,怕辽国人紧张……等等等等,现在的东北防线上,军人没素质,比民兵强不了多少。  军粮很充足,但是打开仓一看,都是陈的。去掉皮壳,连一半都剩不下来;军械从太原、大名、开德等地紧急调运了些过来,数量先不说,看质量都是些废品。  这样还打什么仗?童贯坐在高阳关前线上头疼得想撞墙。啥也没有,难道要再从西线上调吗?西军的精锐部队调来,西军的战备物资也调来……党项人突然打过来怎么办?!(1712)  更纠结的是人员。  这一次西军出征,童贯带来的都是声名显赫的名将。童贯之下是刘延庆,这位党项族大将久经考验,有勇有谋(嗯,主要是“谋”),是领导手里的亲信人,用着就是放心。  下边的主战力量分成两支。一支是西军中的传奇人物种师道;另一支是“活捉”方腊的辛兴宗。这两个人是整个西军中的风云人物,尤其是种师道,他的锋芒已经盖过了收复河湟的王厚,成为西军旗帜。  他的威名是在7年之前的臧底河之战打出来的。  臧底河是座军城,是西夏人筑在宋朝西北保安军北边的一座堡垒。多年以来,宋朝一直用筑砦战术蚕食西夏,西夏人被逼急了,也在宋朝的边境玩了同一手。  宋朝立即火了,派出了两大王牌王厚、刘仲武(名将刘锜的父亲)集结陕西泾原、鄜延、环庆、秦凤四路大军围攻。按说这是全部的底牌了,拿下一个刚刚建起来的小军城有何难处?可事实让人震惊,以王厚横扫吐蕃,破城无数之威,以西军除熙河军之外全部精锐之力,居然打不下这个小小的臧底河城。  而且折军近一半!  空前的损失,让开封城都震动了,这回宋朝人也尝到了西夏人的痛苦,攻城实在是太难了,而且代价太大。但打不下来的话,西夏人会步步紧逼,把堡垒也修到宋朝的腹地来。  宋朝第二次的攻击由童贯亲自率领,种师道、姚古为主战力量,集结西军10万人马,再攻臧底河城。开封方面下了死命令,以10日为限,必须拿下它。  臧底河城,成了一台搅肉机,注定要埋藏几十万人的尸骨。就是在这场战争中,种家军的威名达到了顶峰,种师道的强硬凶狠让敌我双方都心惊胆战。敌方,西夏人被连攻了8天,不分昼夜轮翻强攻,简直是用尸体往城头上堆。  己方,在强攻8天之后,战场上一个将军实在是累坏了,找了把胡床坐着休息一会儿,被种师道看见了。种师道大怒,当场把这人斩首,尸体挂在辕门前,号令全军。限时一天,如果还拿不下臧底河城,都像这人一样处斩!  臧底河城当天陷落。  一将成名万骨枯,种师道威名远扬震慑西北。多好多强的将军,用来打破落户辽国多合适,可惜的是种师道不配合。他公开说,邻居家里遭了贼,我们不去帮助,反而趁火打劫,这实在说不过去。我不想干。  军心如此,纠结不?       ——————昨天耶律淳的身份的确有错误,他和耶律延禧的儿子的封号一样,都是燕王,我搞混了。辽史不精,面壁十分钟。(1713)困难太多了,几乎是全方位的,这让童贯的心里很没底。但是转念一想,他这点小问题和幽州城里的耶律淳相比算什么呢?他顶多是不充分,耶律淳是很绝望。那就成了,进兵!但是又一次刹车,他想起来了,皇上说过,第一要争取民众,来个和平解放。于是他派出了很多的使者,向燕云地区的各州各县展开劝说攻势。历史证明,这事儿做得很失败。从汉人丢了燕云十六州到现在,过去快180多年了,再浓的血脉也被稀释,生于斯长于斯,契丹人给了汉人平等权,一直活得很好,凭什么你们突然出现,说声老乡们好,就跟着你们造反?对燕云地区的汉人来说,童贯不是来解放的,他们是迟到了180多年的还乡团。除了极少数的人表示欢迎外,根本没人理会,相反有很多人向幽州报告,有敌特!于是赵佶发起的亲情攻势起到的作用是提前警告了耶律淳,并且把契丹人集体惹火。做到这步之后,童贯发起了第二波攻击,他派出正式使者去幽州,劝降耶律淳。在这种情况下劝降,效果只有一个,耶律淳大怒。宋朝一共派去了两拨使者,被耶律淳杀了一对。到这时童贯才算执行完了赵佶的前两项政策,带着超过15万人的大军杀了过去。全军分成东西两路,东路军由种师道率领,从白沟发起攻势,西路军由辛兴宗率领,目标是范村。两军相比,东路军无论是兵力还是攻势方向,都是主力军。战争的最初焦点,集中在白沟。白沟,即今河北新城东自北而南的白沟河。它地处京、津、保三角腹地,北距北京102公里,东至天津108公里,南到保定62公里,是这片土地的天然中心,自古以来都是兵家的必争之地。追溯源头,战国时燕太子丹派荆轲献图穷匕现刺杀秦皇,那张图里所绘的地方,就是白沟区域。宋朝当年连番血战,动辄近百万人生死,赵光义耗尽一生心血,也没能抢回来它。这回童贯出征,本应该突然袭击,瞬间越过国境线,却搞来搞去,仍然还是在白沟这里和辽军相遇。(1714)  尽管闹情绪,但真正开战了,种师道还是非常认真的。他派出了手里的王牌战将,号称万人敌的前军统制杨可世去抢占阵地。  白沟界河的桥。  这是重中之重,现在宋辽两军隔着河都能看着了,作为攻击一方,这座桥至关重要,如果被辽军抢先毁了,现搭起来一座能承载近10万大军的桥简直是开玩笑。  杨可世行动神速,他带着几千轻骑兵冲了出去,尽管是客场作战,但他一路狂飙,居然直接冲到了桥北岸。这等于是把白沟河抛在了身后,进入到辽国国境。  天险变通途,这时他心情大好,从怀里拿出了童贯交待下来的特殊武器——劝降榜。上面封官许愿,只要辽国的军队肯投降,官位待遇好商量。  到了这一刻,宋朝的顶级官场仍然在做美梦。这也难怪他们,他们怎么知道这时杨可世面对的人是谁呢?对面的辽国将军叫耶律大石!  这位辽国的末代状元文武双全,就像命中注定一样,没在耶律延禧的身边当官,而是分配到了燕云十六州。从这时起,他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杨可世送来的劝降榜被他撕得粉碎扔到地上,他接下来的动作让杨可世大吃一惊,他没有命令辽军冲击,而是派出大股骑兵冲向了白沟河的下游。这意味着什么?杨可世瞬间明白,他之所以能一路冲过白沟桥,不是因为他的速度快,而是耶律大石根本就不跟他抢。  下游一定有浅滩,辽国的骑兵能涉水过河,抄宋军的后路!  意识到这一点,杨可世马上分兵尾随辽军,隔着河盯住,辽军在哪里过河,就在哪里设防。正巧这时种师道派来了后援部队,领军的是老将赵德,杨可世让他向河下游增援,他本人仍旧占据白河界桥。  无论怎样分析,这都是当时的最佳方案。既守住了既得利益,还防住了辽军的暗算,剩下的就是用实力说话。两军对撼,他非常渴望。  他是万人敌,这不是空话,是他在西北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1715)  杨可世算到了开头,没算到结尾,他算对了自己,却没计算清楚赵德。赵德是个老西军了,按理说混到这位置,哪个西军将领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哪怕不能常胜,至少不是个胆小鬼。  但万事都有意外。  只有极少数的勇士是从不胆怯决不妥协的人,更多的是一会儿勇敢一会儿怯懦,状态跟着局势走,得看当天遇上了什么敌人。  赵德就是这样,他沿河岸追向下游,速度很快了,可惜他是增援来的,启动比耶律大石慢了些,他赶到时辽军先锋已经从浅滩头渡过了河。他凭经验立即断定这些辽国骑兵的凶狠度超过了他的勇敢值。  这些辽人是来拼命的,他们建国200多年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五京已经丢了四个,偌大帝国只剩下了燕云十六州这一块,还被宋朝逼上了门。这时他们的心态,可以用刚才耶律大石撕碎劝降榜时的话来形容——“无多言,有死而已!”  未来的西辽开国皇帝都拼命了,手下的大兵们还怕什么,他们只想和这伙趁火打劫捡现成便宜的宋朝人同归于尽。  赵德转身就跑了,把杨可世、白沟桥北的几千宋军轻骑都扔在界河对岸,这等于是人为的把之前火速突进的杨可世部变成了孤军。只要让从浅滩处渡河的辽军再兜回来,就全落进包围圈里。  危急中杨可世大怒,他大骂赵德:“老匹夫,奈何一战就跑,拿什么报效国恩?”骂归骂,赵匹夫跑得跟兔子似的,根本不可能因为脸红回来帮他。  耶律大石指挥军队合拢包围圈,要吃掉宋军的先锋。这是他的军事生涯第一战,说实话真是很不错的开端,从理论上讲,他必将大获全胜。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不讲理的杨可世。这世上有种人是没法靠人多就压死的,多少人都不行,在契丹战史上就有过先例。  五代时,以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战力,率领30万铁骑包围了后唐庄宗李存勖在内的1000余名骑兵,结果居然是李存勖突出重围,汇合10万步卒追杀耶律阿保机100余里。(1716)  杨可世当然没有逆天到李存勖的程度,后唐庄宗是公认的五代第一强人,单以武功值计算,他的排名还要高于后周世宗柴荣。但他仍然不是末代辽军所能包围得住的。  杨可世率军突围,刚刚起步,就遇到了最大的凶险。耶律大石是状元,他太聪明了,根本就不给宋军机会,他集结了军队里的弓箭手,守住南端,向宋军密集攒射。  非常准确,命中杨可世。  杨可世的血瞬间就流了下来,流量之大,很快就灌满了他的战靴。他中的不是普通的箭,是辽国特制的铁蒺藜箭。这样的创作,足以让人失去战力。但杨可世却越伤越勇,他让辽人知道了什么叫做万人之敌。他“怒发裂眦”,突入敌阵,连杀百余名敌骑,率领人马冲出了重围,回到营寨。  真是神勇,足以让辽国人目瞪口呆,可是回顾战况,无论如何都是宋军败了。哪怕没有损失多少士卒,没丢掉阵地,仍然输掉了第一回合。  并且杨可世重伤,宋军的前军统制就此远离战阵。出师不利,种师道意兴阑珊,这仗他本来就不愿意打,出了这事,更是懒懒散散。当天夜里,耶律大石率领辽军来夜袭,他坐拥优势兵力没出击,只是命令全军各营金鼓齐鸣,辽人不知虚实,只好退走;第二天耶律大石又来挑战,这回光线良好,他居然想冲进来踹营。  这胃口大得让种师道恼火,只是个前军小接触占点优势嘛,居然猖狂到这地步了。他下令全军准备大木棒子,把营门口打开,放辽国人进来。  结果辽国人满头大包往回跑,限于史料的精确性差点,没法证明耶律大石的状元脑袋上是不是也红肿一片。有了这种教训之后,东线战场上短暂地清静了一小会儿。无论是种师道还是耶律大石都把目光投向了西方。  西方范村,在今天河北涿县的西南方,宋军西路军主将辛兴宗在这里遇到了一大堆国际联军。他左看右看,凭着多年的外战经验,认出了对面的敌人居然一共有4个种族,分别是契丹、汉、渤海、奚。这让他的心情大好,辽国已经没落到这步田地了,全国精锐丧失殆尽,守卫燕云十六州这样重要的地段,居然拿不出本族的军队。(1717)辛兴宗抱着这样的看法走上战场,注定了要被撞得头破血流。范村等待他的辽军的确是一支杂牌军,但要看掌握在谁的手里。领军的叫萧干,他家祖传的杂牌手艺,可以说是辽国世袭的杂牌军领导。萧,是辽国后族的姓氏,萧干这一支人世袭奚王,专门做少数民族的工作,到他这辈都是第6代了。关于怎样整合不同民族,捏合成集中的战斗力,他是燕云地区的不二人选。战斗开始,宋军的纪律性得到了完美体现。从赵光义开始,直到赵佶共有7位皇帝,每一代都要求宋朝的将军们听指挥守纪律,按照事先布置好的阵图打架。于是乎,每一场战斗都是样板戏,从头到尾,都像流水线一样的规范划一。和东线一样,西路军也先是派出了前军去挑战。这多经典,多理智,举国决战嘛,怎么的也得试探一下,知道对方的虚实不是?结果和东路军一样,他们也落进了重重包围。原因很简单,他们是仗着人多势众来占便宜,心理很轻松,辽军却是在拼命,尤其是人少。那么除了一拥而上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于是时光倒流,又到了宋将表现英勇的时刻,落进重围,杀出重围,真是可歌可泣的壮举!只不过万人敌实在太少,西路军里暂时缺货,他们一路被萧干纠缠着败向大营,眼看着要把西路军的营寨冲开。关键时刻辛兴宗站了出来,他下令全军接应,甚至自己亲自上阵,以上将节钺督战,才把萧干挡了回去。战后盘点,他的大营没丢,还能挺在前线。但是前军统制王渊也歇菜了,这人全身浴血,几乎是被人扶着回到营地。最重要的是士气一落千丈。宋军集体懵了,不是说辽国马上就灭亡了吗,军队都死光了吗,个个吓得要死饿得要死,分别只是死在宋朝人手里还是金国人手里吗?怎么会还这么野蛮?!一连串的问题都搞不清楚,光是调节心态就够他们忙的了。总之一句话,西路军很惨很忧伤,但和童贯比起来,他们还算是轻松快乐的。(1718)真正闹心的是童贯。他坐镇后方,等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伤亡报告,这和他的预料相差太远了,他比谁都想跳脚骂人,他很想对苍天怒吼一声。——这还是我的西军吗?还是战无不胜,破过城灭过国的西军吗?要知道宋辽百年无战事,两国在边境上的力量基本持平,那么宋朝的河朔地区已经是军事真空地带,为什么辽国的燕云地区还有这样的军队?!当时的童贯是想不清这些问题的,不光是他,只有全盘掌握了宋、辽、金三国同时期的历史进程资料,才能分析清楚,给出这些答案。第一,为什么辽军变强。这是因为金国的刺激。百年安宁,养得契丹人和宋人一样肥胖白嫩不知所谓,但几年之间濒临亡国灭种,这是什么压力,哪怕是被动应战,几年之间也会让战力升级,更不用说会形成举国反抗的狂热情绪。第二,为什么西军变弱。老天在上,查一下西军近19年以来的战史,答案会自己出来。不算哲宗时代对吐蕃、西夏的战争,从赵佶即位开始,西军先是收复河湟,再和西夏开战,连续不断地打了8年,期间还抽调主力两次南下,一次扫平卜漏,一次平定方腊,接着马不停蹄进军燕云,这样密集的做战任务,就算20世纪的全机械化部队也吃不消吧,何况是以步兵为主的11世纪冷兵器军队。更何况在这19年间,除了和西夏的战争互有胜负之外,宋朝的西军保持着百分之百的胜率,并且从来都是在规定时间里干脆利落地打出来的。所以现在童贯不必无语问苍天,他应该扪心自问,为什么他要对西军这样的苛刻,就算宋朝当局总是给西军派任务,就算西军的确是宋朝唯一的一支决胜部队,哪里出事都得派它去,童贯作为直系领导,是不是得为属下争点喘息的时间?现在终于把西军挤干榨尽了,恶果从上至下,没谁能例外,都得咽下去。这一刻来得非常快,计算时间,当年五月二十六日,杨可世在白沟被击败;三十日,辛兴宗部在范村失利,之后才过一天,童贯突然接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情报。幽州方向有数万辽军快速向边境运动……辽国增兵了!(1719)当童贯害怕时,这个世界变样了。他害怕之后,他的人生、西军的声誉、北伐的成败,甚至宋朝的国运,都突然拐弯,扭向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方向。说童贯,他是太监里的将军,六贼里的好人,给人的一贯印象是硬朗的、英伟的、正面的,哪怕有些地方很招人恨,但把军队交给他,让人放心。此前他做得很好,对内对外无论打谁,都没让宋朝吃亏。可这时,他只听到了一个对方增兵的消息,却立即吓怂了。他脑子里闪出的公式再简单不过,在边境线上辽军以少胜多,他手里已经没什么底牌;现在对方增兵了,他还能怎么办?向东京求援,让赵佶也给他增兵吗?举国精兵都在他的手里,根本无兵可派。那还等什么,马上撤退。他下令前线东西两路军迅速向后方雄州方向撤退,一定要快,绝不和对方的增援部队接触。但这个命令被西军拒绝。以种师道为首,西军的将领们集体反对。理由并不是虚幻的荣誉感什么的,而是全军覆没的危机。理智告诉他们,在这种局面下,是万万不能撤退的,只要退,136年前的悲剧就将重演。童贯或许忘了,种师道等职业将军们却清楚地记得,136年前的雍熙北伐,北宋第一良将曹彬在撤退的途中被耶律休哥追击,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把宋朝的血本都赔了进去。而这是定律,不管时光流转多少年,只要是宋辽两国交兵,宋军敢在这个地段撤退,结局都是同样的。因为这里是大平原,辽军是骑马的。宋朝的步兵们哪怕先跑两三天,辽军都能轻松地追上去,然后步骑混战,无险可守,任何部队都死定了。理由报上去,童贯却不在意,他严令立即后撤,这时没接战,只要动作快,让辽军追不上不就成了?哪儿来的那么多顾虑!(1720)西军开始后撤,他们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尽管辽军火速追击,他们仍然抢先到达了指点地点——雄州城下。安全了,眼前就是东北边境上的重镇,这一道高墙比西北方面的军砦强得太多了,以西军的素质,只要住进去,哪怕来三四倍的敌人,也休想攻进去。可是关键时刻,童贯的命令又到了,他命令西军不许入城,就在城边和追击的辽军决战,把这股敢深入宋境的敌军吃掉。于是种师道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转过身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杀向蜂拥而至的辽国骑兵……抛开雄州城门,这和在大平原上被辽军追上有什么区别吗?甚至那扇该死的城门还不如没有,有了它士兵总要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总觉得还有退路,没法像在大平原上身处绝境,去拼死决战。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战,西军不仅被自己的领导给玩残了,甚至还被老天爷暗算。不早不晚的,就在两军相接开始肉搏的时候,突然间天空阴霾,北风骤起,下起了冰雹,而冰雹的大小居然像人的拳头一样……可这是公元1122年的六月三日好吧,相当于阳历的7月间,这个时令的河北大地上居然下起了这种规模的冰雹!吹的还是大北风。还有没有天理了,累得半残的西军士兵们要顶着北风,冒着冰雹,仰着脸和骑兵对抗,仗打到这种程度,要是还不败的话,这批宋朝士兵应该走出国门,走出地球,去征服宇宙。他们败了,翻阅史料,这场战斗的结果是——“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枕籍,不可胜纪。”看出名堂了吗,死了很多很多的西军士兵只是明面上的东西,真正有趣的是一连串的地名,雄州之南、莫州之北,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塘泊之间……这么多的城市啊,这么多的城墙,这么多的城门,西军一路转战逃亡,经过了这么多可以躲避的地方,却没有一扇城门是给他们开的!这些城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家的军队死在外面,全都见死不救。(1721)这是出于童贯的命令,还是各个城市的守军都烂掉了,胆小如鼠,千年之后不得而知。能确定的是西军声名扫地。但童贯的声誉仍然坚挺~~这是一个惯例了,近20年以来童贯的声望扶摇直上,从太监学徒到西军头领到总领全国军事长官,一路走得顺畅,表面的原因是西军长胜,真正的内幕却是黑锅换人。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竖立起童贯这面大旗,西军里其它的旗帜一个个地都倒了下去。比如说王厚,比如说种师道。只要打了败仗,责任总是别人的,总是最前线的战地指挥官的。作为总指挥的童贯永远光亮崭新,甚至还带有了一些悲情光环。不听话的下属,无能的下属,真是害死人啊!看到这里,不知大家是不是有些失望,一直以来武装太监显得既有魄力又有人性,是个很发光的形象嘛,怎么可以这样的堕落?对不起,这是真相,要不然他就不叫童贯了,而是童武穆……回到现实,此战过后,西军高层大动荡,名将集体下岗。种师道“天性好杀,助贼为谋”,和诜“不听节制”,侯益“探报不实,妄请兴师”,等等等等一片清洗,都到后方反省去。辽国很快发来了战后公文,一想到耶律淳他们会是怎样一副战胜的嘴脸,童贯都有心藏起来,谁也不给看了,却没想到打开一看,里边居然写得非常动情。耶律淳追忆100多年的情谊,说女真人是叛徒,对本主辽国凶狠,也必然会危害其他邻居,现在宋朝应该做的是帮助有困难的老朋友,“……救灾恤邻,古今通谊,惟大国图之。”大国,辽国终于服低做小,知道宋朝才是天朝上国了。这很好,但是什么救灾恤邻的,就都算了吧。经过新旧两党互殴几十年之后的宋朝官场,早就没有了半点的雍容君子风度,大家信奉的是忘记永远、只争眼前、趁你病要你命、天塌下来别人顶。只要自己眼前快活就成。(1722)  于是童贯决定执行赵佶三点要求中的最后一条——提兵巡边。他觉得辽国人的态度很软,打了胜仗都硬不起来,肯定是内部有问题,宋朝的机会多多,再等等说不定有转机。  他料对了。  多半个月之后,辽国皇帝耶律淳病死。这位老兄一共只当了3个多月的皇帝,什么享受也没有,很单纯地和宋朝掐了一架,可以说在任内只有责任没有权力,只有忙碌没有休息。看这时的局势,死了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活着的就麻烦了,一大堆的耶律、萧们互相研究了很久,查了N多的族谱,愣是没查到眼前在燕云区域内的辽国人谁有耶律延禧的直系血统。谁来当下一任的辽国皇帝,这是个没解的问题。  最后集汉人宰相李处温、契丹族状元耶律大石的脑袋一起思考,大家想出了个办法,立秦王耶律定。但是,该耶律没在燕云,据说正跟在耶律延禧的身后在夹山的深山老林里逃跑呢,都快退化成原始人了,根本没法到幽州来即位。  这也没事,当初立耶律淳的时候就是遥尊耶律延禧当太上皇,现在立个新皇帝,也遥尊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燕云区域宣布新皇帝就任,至于军国大权……交给耶律淳的太太萧德妃,她成为一代新的萧太后,暂时摄政。  消息传来,宋朝举国上下振奋,利好!辽国的事儿大家都知道,耶律、萧之间永远没有真正的和谐,他们就像真实的世俗夫妻一样,总是争夺财产权、支配权、继承权,尤其是衍生到下面的军界、政界里,200多年里早就形成了两个派系。  宋朝决定再等等,一定会有更利好的消息传来的。果然,再小半个月,消息传来了,燕云内乱,萧德妃把当人宰相李处温全家砍了,理由是以权谋私,大发国难财,在短短的3个多月里居然搂了……7万贯钱。拜托,想杀人也给个差不多的理由行吗,7万贯就杀宰相,辽国人到底见过钱没有,这放在宋朝简直是天方夜谭。  之后燕云大乱,汉人、奚族、渤海族人人自危,耶律派系的官员们也很不安,这直接导致了萧姓族人更加不安。为了安全,当时萧姓里最有权的大佬萧干率领他的四族联军返回幽州,成了城防司令兼职警察局长。幽州之外,辽军的控制力下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点。  这时宋朝觉得火候到了,童贯率军第二次攻打燕云。(1723)  这次出兵是个特例,和以前所有的征战都不一样。以前是纯军事行动,是刺刀见红你死我活的,这一次嘛,其实应该是个政治活动。  西军的名将们除了被贬职的,都被挤到了队伍的最后排,取代他们站在前面的,是一系列帝国的显贵。那些平时离得战场越远的,这一次靠得越近。  加塞的人是从东京城里跑步冲到国境线上的——蔡京之子蔡攸。这位兄弟是很不起的,按说他是帝国里排名数一数二的权二代,凭着老爹蔡京,他什么不做都能逍遥快活。但他不,不仅自主创业,直接和赵佶搞好的关系,在多年以后,还把枪口指向了自家老爸。  他一心一意想把蔡京搞下台,自己取而代之。  关于他们父子,有个段子很经典。话说蔡京晚年有次正在客厅里和朋友聊天,突然间门帘晃动,蔡攸带着人快步而入。进来后二话没说,一把抓住了老爹的手腕。片刻后说:“大人脉动缓滞,身体不大舒服吧?”没等蔡京回答,他立即起身,说宫里有事。  走了。  这期间蔡京很平静,客人很惊讶,他实在搞不懂这对父子在搞什么。蔡京长叹一声,老友,你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吧,这小子是在咒我得病,好让皇上罢我的官。  果然,不几天之后,蔡京致仕。  这件事记于正史,在蔡攸的列传里,看来是真的?或者是王安石之子王雱的翻版?还真是不好说。但小蔡的能量和胆子可见一斑,这时他坐在开封城里,触角伸到了了国门之外,对燕云地区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据他分析,这次辽国内乱,燕云动荡,西军再打一次肯定成功。成功……神宗皇帝曾经许诺,“复燕云者王”,那可是王爵!而且徽宗郑重重复过,绝不食言。  为了王爵,一定要抢到这个好差使。蔡攸主动要求上前线,哪怕军职没有缺了,可以给他个监军做嘛。至于监军自古以来多是太监做的,而且这次是给太监做监军,简直是太监里的太监,这些就无关紧要了。  (1724)  蔡攸出征,赵佶亲自送行。在隆重热烈的场面里,诞生了帝国有史以来最荒唐的一幕。只见皇帝高高在上,身边美女如云,蔡攸突然指着其中的两个说,如臣得胜还朝,您把这两个美人赐给臣吧。  ……这是怎样的无礼放肆!  在封建礼仪达到顶峰的宋朝居然出现了这一幕,真是震掉了孔夫子的下巴。君如父,那么君的女人就是妈,蔡攸居然当众调戏两个妈。  史书没有记载当时在场的大臣们啥反应,所以不能乱讲,值得玩味的是赵佶本人的反应,面对空前的无礼,他只是笑了笑,就没了下文。  居然是一笑了之。  之后蔡攸快马加鞭奔向边境,去抢童贯的军功章。可到了之后才发现,想抢的是大有人在啊,连一向沉稳老练一动不动的人都忍不住伸出了手。  刘延庆。  这位党项族高官是西军当时的二号人物,权位仅在童贯之下。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事就是端坐在大后方的中军帐里,通过通讯员和前线交流,干的是遥控指挥的高端技术。可这时不行了,眼看着辽国一碰就倒,功名利禄近在眼前,再无动于衷,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他要求冲到最前沿,由他带兵冲进燕京城!  童贯同意了,同时大造舆论,向燕云敌占区宣传宋朝的进攻决心、利民事项以及投降后的光明前景,他坚信这次肯定有作用,不为别的,之前亲情没法感化的,现在危机临头,只要没傻透的肯定知道好歹。事实证明他想对了,这次的招降信发出去之后,简直是从者如云。  燕云十六州里的易州、涿州主动投降。(1725)  易州守将高凤、涿州守将郭药师主动向宋朝投降。高凤也就算了,郭药师却非同小可,前面提过,他是渤海人,他手下的军队是由辽国最北部的居民组成,这些人在女真人进攻时最先失去了家园,满腹怨恨,耶律延禧看中了这点,给他们取名叫“怨军”。  怨军被女真人轻易击败,但在辽军中仍然是首屈一指的战力,郭药师以一个边缘族郡的外人,只凭着这股近8000人的军力,就做到了燕云十六州之中的一州之主,其影响可想而知。  现在他主动投过来了,宋军上下顿时一片舒爽,辽国完了,这下子铁定完了!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宋军才下令出征。  西军集结了10万人,刘延庆亲自上阵,郭药师的怨军作为向导,他们兴冲冲地上路,杀向了幽州城。这次出征没人再紧张了,简直是像郊游一样,不分前军,没有殿后,中军是肯定有的,但一般人找不着,10多万人拥在一起上路,成一个大扇面前进,谁知道大首领在哪儿?  这种局面让一些人心里没底,有人忍不住提醒了刘延庆一下,说这样会被偷袭的,不管怎样辽军仍然很能打。  结果不仅刘延庆冷笑,连郭药师都不屑一顾。你们实在太不了解情况了,辽军现在都缩在幽州城里,搞治安都来不及,拿什么来偷袭?  谁敢偷袭?!  尽管放心大胆地前进,只要看到了幽州城,就是成功的时候。结果他们走到了良乡(今属北京)附近,后来据有些人说,真的隐约看到了幽州城,不过却没见着成功长啥样,倒真的被偷袭了。  萧干真的离开了幽州城,在路上截着宋军,干了一票狠的。  战况有点乱,把西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说实话,场面真是很丢脸,但是损失不大。西军再惨也有个底线,就像群殴一样,把萧干就打出去了。  战后盘点,真正的损失在刘延庆的心里。这位二当家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寨,往严实里扎,往结实里扎,一定要稳!  他不走了,他要好好地观察,搞清楚辽国人到底现状怎样。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来的,摘桃子捡现成,要是桃子还没熟,他凑上去有什么意思?  郁闷中,郭药师悄悄地接近了他,向他郑重地恭喜。恭喜大帅,祝喜大帅,您的富贵到了。(1726)  你说啥?  刘延庆很不解,这个郭药师不是成心来嘬火的吧。却见小郭同志很诚恳,他说幽州城里兵力有限,现在萧干亲自出征,带来至少一万人,这样城里已经空了。现在由您坐镇西军,把萧干拴在这里,我带怨军抄小路绕过战区,直接攻打幽州城门。  以怨军的实力一定可以破门而入,到时只要您再派一个可靠的人接应一下,一定可以攻下幽州城。那时里外结合,全歼萧干所部,燕云其它州城群龙无首。必定不战而降。  不世战功,唾手可得!  兴奋……刘延庆一下子飞上了幸福的云端,这样也行?萧干偷袭居然偷出了刘氏的天大机遇。这样的话,派谁去接应呢?  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亲爱的儿子刘光世。刘衙内这时已经升官了,平定方腊之后,他升到了观察使、鄜延路兵马钤辖,是宋军里的高级武官。这次如果再率先攻入燕云首府,这样的功劳足以让他名垂青史,平步青云。  很好,就这么定了。  为了必胜,刘延庆把自己手边所有的底牌都打了出去,大将高世宣,万人敌杨可世都派给了郭药师,率领6000名怨军乘夜出发,绕小路渡过卢沟桥,夜袭幽州城。  一夜行军,晨光熹微时他们抵达幽州的迎春门。事实证明,这真的出乎辽人意料之外,他们想不到宋军刚刚失败就敢于大范围穿插,躲过了萧干的部队,突然间出现在幽州城门外。  一来出敌意外,二来怨军生猛,三来幽州的城防在郭药师的眼里没有秘密,他们快速发动进攻,没等辽军集结就攻克了迎春门,杀进了幽州城里。  这是近200年以来从所未有的事,汉人的军队攻进了幽州城里!幽州繁华,街埠林立,道路宽广,平时利于通商,利于流通,这时就利于怨军的进攻。郭药师等人迅速占领城内各处关键点,直逼萧太后的行宫。这时的局面,只要抓到了这个女人,就等同于攻克辽人的心理防线。  幽州,乃至于燕云十六州都将随之落进汉人的手里。(1727)问题集中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事儿就好办了。郭药师们想了想,做出了个最合理的组合动作。他们一边攻打幽州城里的关键地段,一边写了封信给萧太后。  之所以写信,是因为有个前因。  在郭药师投降之后,萧太后也曾经投降过,她派人送来了非常专业的投降书,说只要宋朝承认辽国在燕云地区的主导地位,那么从此当宋朝的属国也可以。  翻从前的文件,这是童贯第一次攻打燕云时,赵佶给出的第二点要求。童贯曾经发给过耶律淳,可惜被拒绝了。这时旧事重提,萧太后希望仍然有效。  有效才怪,事实上双方这时都变了。童贯在落井下石,想的是斩草除根,把辽人都砍倒。萧太后更绝,她的投降书其实是一式两份,宋朝金国每一方都送到了,在玩一仆二主。  她想的无非是拖延些时间。  但在宋朝人的心里,代表她怕了,这一点反映在战争里,就是可乘之机。想想这样一个胆怯的女人,发现敌人已经攻到了眼皮底下,只差一层内城墙就砍到身边了,她会怎么样?  哭着喊着求饶吧。  呵呵,肯定是这样!于是劝降通知书送出,郭药师等人边打边等。之后他们等来了一个大麻烦,萧干突然出现,这人居然带着3000人火速杀回了幽州城里,和怨军打起了巷战!  这就是萧太后的反应,她接到恐吓信不仅没吓倒,反而派人向良乡方位的萧干求援。这是个有种的女人,哪怕刀快砍到了脖子上,都选择硬挺。  查一下辽国的历史,是凡叫萧太后的,从来都是强人。当然,除了耶律洪基的老婆……回到幽州城里,萧干突然回援,打乱了怨军的阵脚。萧干的部下们眼睛都红了,这里是他们的家,怨军也好,汉人也好,都是些杀人放火的东西,现在抢进他们的家里来了!  按平时的战斗力来衡量,他们远远不是怨军的对手,何况怨军里还有杨可世等万人敌,同时人数比迎军少了一倍。可这时情急拼命,怨军居然被他们打得节节后退,从城中心赶向了迎春门来路。  郭药师等人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但同时暗暗心喜。萧干回来得好,从大局上看,这是辽国人真正的败着,只要他们能再挺一会儿,宋军就将掌控全局。(1728)  萧干在良乡以一万人对抗10万西军,本就力不能支,现在为了应付怨军偷袭,抽调3000人回援,良乡方面的力量立即薄弱。  刘延庆指挥全军强攻,很可能一击即破;  幽州城里,萧干看似占尽上风,实际上只是他突如其来,打得怨军不知所措罢了。按原计划,很快刘光世就将率领生力军来接应,那时里应外合,萧干必将与幽州城一同陷落。  之后整个燕云地区动荡,其余十三州望风而降……千秋伟业,至此大定。在公元1122年十月间,宋辽两国的命运掌握在刘氏夫子的手里,他们的意愿将决定历史的走向。他们只需要按计划行动,哪怕刘延庆按兵不动,只要刘光世能率军接应,那么一切就将水到渠成。  命运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拐角处等着宋朝,光明、荣耀、失去近200年的民族守护城墙,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着,只需要刘光世出现。  但是,在刘光世的一生中,他最不喜欢做的就是出现,他的习惯动作是消失。幽州城不是他第一次玩消失的地方,公元1122年也不是他第一次掌握全民族命运的时刻,鬼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人,总会掌握到那么重要的东西,但他就掌握到了。  接着就放弃了……那一天,刘光世没有出现在幽州城里,他和那些约定好的生力军都不知去向。怨军陷在了幽州城里,他们名义上的敌人是3000名辽军,比他们少了一半还多,可你能相信像幽州这样大的历史名城,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会全城沉默,任凭几千个敌人随意杀戮吗?  满城都是敌人,怨军节节败退,到后来他们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城里,前面是敌人,后面是城门,只不过城门被关上了,重兵把守,他们抢过去攻了好几次根本打不下来。  怎么办,他们只好打起了城墙的主意。他们用绳子系在城头上,一个个顺了下来。勉强活着逃出城的,只剩下了几百个人,而且都没了马。他们徒步逃生,从小路回到了大营。  偷袭失败了,士卒不算,连大将高世宣都死在了幽州城里。但这并不是末日,经此一役,宋军只是没占着便宜,对比辽国,萧干军队死的人也不少,他们来回奔波,已成疲军,而刘延庆的大营始终平稳,无论是战力还是物资,都保持着绝对的优势。(1729)  这一点刘延庆自己知道,所以他敢挺在良乡附近等消息;萧干也知道,这让他很绝望,他是很能打,但是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一万兵力,总是以一敌十,敌二十,次数多了也会死人的。  但是他必须得赢……绝望中,他冷静了下来,仔细回想,他找到了宋军的破绽。  接战两次了,宋军本来大胜的机会,为什么会输?问题都出在主将的身上,第一次是童贯猪油蒙了心,不该退一定要退,不能打一定要打,等于是他玩死了西军;第二次,纯粹是刘氏父子的无厘头表演秀,刘爸爸行军像旅游,大平原上被偷袭,刘儿子玩失踪,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机会失去。  很好,萧干有了个非常荒诞、近于无聊的计划。  为了实施这个计划,他再一次冒险,带着人出了幽州城。这等于把幽州的城防又扔了。他悄悄地绕过了宋军大营,出现在宋辽两国之间的交通要道上。  之后就是等,这么点兵力一直等在广阔无边的大平原上,直到等到宋军的运粮队出现。这期间他很幸运,没人发现他们,很显然刘延庆把巡逻队都关在了大营里,全体关门睡大头觉。  在这种危险地段,萧干带人冲了出来,把宋军的运粮队给劫了,临走时很不小心地透露了一个军情——辽军集结了3倍于宋军的军队,已经在良乡周边形成了包围圈,只等晚上举火为号,就一起围攻,把宋军全歼。  这个军情迅速地传到了刘延庆的耳朵里,刘延庆第一时间地震惊了。天哪,狡猾的辽国人,万恶的辽国人!居然不声不响地给他挖了这样大的坑,今天晚上就围攻吗,那么危机迫在眉睫了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绕着圈子想办法,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想出什么。  其实多简单,简单得接近无聊非常的荒诞,辽国只剩下燕云十四州了,连主城幽州都被攻进,萧干只能抽调3000人亲自回援拼命,哪儿还能再变出来30万辽军?  如果能这样,还会坐视宋军入境吗?早就在白沟那儿隔河阻击了。  这些刘延庆想不到,他完全被自身的安危给吓着了,粮道被断,军情突然,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他慌了,当这一天晚上,夜幕下突然间火光四起时,他真的像是听到四面八方响起了辽国骑兵冲锋时的马蹄声。撤退,立即撤退!  刘延庆以最严厉的军令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令全军不顾一切、扔掉一切地火速逃跑,来不及带的各种战略战备物资,全部就地烧毁。(1730)  这一夜火光冲天,其中绝大部分是宋朝人自己点的。这片大火里烧的绝不仅仅是些帐篷、器械之类的东西,而是宋朝自熙宁变法以来积累的所有家底。其中最重要的是军粮。“……自熙、丰以来,所畜军食尽矣。”——《三朝北盟会编》  刘延庆管不了这些,在他心里,自家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他没命地跑,驱赶着士兵们和他一起跑,跑了一夜之后终于到了白沟。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看来危险终于逃过去了,前面就是国境线,过河就会安全。但是就在这一刻,他发现了更大的危险。  辽军杀到了。  他昨晚并没有幻听,火光骤起时真的有马蹄声响起,萧干真的率军冲向了他们。只是由于实力悬殊,萧干没有直接动手,他一直尾随在宋军的背后,直到宋军跑了一夜心力交疲时才发动攻击。  这时前有白沟界河,后来辽军铁骑,10万宋军一夜奔逃,局势恶劣得无以复加。之后的事儿还用说吗,宋军扔下了足够多的尸体,才渡过白沟,回到了宋境。  第二次北伐结束。这一次宋军败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示要再说什么士气了荣耀了之类的事,每一个士兵都郁闷到要死。纵观全局,他们根本不是辽国人打败的,是被辽国人吓败的!  老子不是吓大的,是被吓死的!  这样的屈辱,完全是上层彻底腐烂的恶果。西军纵然勇武又怎样,全军都是万人敌又怎样,只要有童贯、刘延庆、刘光世这样的大领导在,他们都得败,都得死,都得屈辱。  这一战过后,物资没有了,军力丧失了,士气都泄了,这还只是自身的损失。看外面,辽国人、女真人都擦亮了眼睛看到了一个事实,堂堂宋朝,如此诚然巨物,居然只是银样鑞枪头,是个纸老虎。哈哈,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调整政策,肥肉就要有肥肉的待遇。  尤其是女真人,他们再不把宋朝当成战略伙伴了。  以上仍然只是损失的一部分。北伐燕云更大恶果要在两个月之后,以及两年半之后才真正显露出来,那时的宋朝才会自食其果,欲哭无泪。(1731)两个月之后,公元1122年的年底十二月,完颜阿骨打亲征燕云。金军终于杀过来了,这是每个人都知道必将发生的事,可当它真的发生时,仍然让人发抖。准确地说,是辽人吓得发抖,宋人气得发抖。恨啊,当初为了占便宜,抢先发动攻击,本想着一触即溃,把燕云抢到手,从此有了北方防线。谁知徒劳无功,损兵折将。最要命的是,两次大战也把辽军搞得元气大伤,这时金军杀过来,简直是标准的下山摘桃子。前思后想,宋朝是个多么好的裁缝啊,给金国做了嫁衣衫。后悔是没用的,恐惧也是没用的,时间走到了这一刻,宋朝人只能站在边境线上眼睁睁地看着,而辽国人很痛快,萧德妃的坚定不见了,萧干的神勇没有了,前途无限远大光明辉煌的耶律大石也消失了,整个辽国嫡系集团意见空前统一。逃跑。完颜阿骨打离着燕京城还有好远的路,辽人就开始了大逃亡。他们离开幽州,从古北口逃离燕云地界,一路向西,去寻找逃得更远更彻底的天祚帝耶律延禧。金军的燕云之役,几乎没动刀兵,是直接骑马进的城。进城之后,全体金军的头都晕了……太幸福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完美之城吗?他们看到的是前所未见的繁华,哪怕此前他们占领了辽国五京中的四京,也没见过这样的世界。燕云十六州是特殊的,她有辽人的特色,更多的是宋朝的色彩。她是当时辽国的最南端,是最接近宋朝文明程度的区域,无论是物质还是风彩,都几乎与宋朝同步。不走了。哪儿也不去了,以完颜阿骨打为首,女真人沉醉在燕云十六州的桨声灯影里,每天逛逛街、杀个把人、抢些花姑娘、做做抄家游戏,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当然,心情舒畅中,他们也做了两件正经事。第一,派人向西追辽国人。这件事必须要办,但不必急了,辽国人已经彻底玩不出花样,是实际上的亡国之人,就差灭种;第二,比较麻烦,但充满了乐趣和幻想。女真人把眼睛投向了南方。(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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