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其他学者支持孙宅巍的研究,并相信在南京大屠杀中的死亡总数可能超过30万人的理由。例如,南伊利诺伊大学名誉历史教授吴天成在他的论文“让全世界都了解南京大屠杀”中,估计南京陷落前的城市人口大约是63万,他承认这个数字远不是精确的,但可能相当接近实际数字。他准备了详细的有关南京人口编年史数字的研究资料,并对这些数字进行了仔细考察,然后他断定,在这场大屠杀中的死亡总数超过30万人——或者是34万人,其中19万人被集体屠杀,其余15万人分别遇害。 尹集钩和史咏两位作家在进行了他们自己的调查研究之后也得出了大致相同的数宇——大约35.5万人。尽管他们的数字在所有对死亡总数的估计中已经是很高的了,但他们认为,在南京大屠杀中的实际死亡人数是远远超过他们能从档案中发现的数字的。还有一些专家认为,在现有的统计数字中可能存在相当大量的重复计算,他们指出,例如.许多被日本人倒进河里的尸体被冲到岸上,并被再一次埋葬,于是在清点尸体数字时就被算了两次。但是尹和史拒绝考虑这种说法。他们认为,任何被冲到岸上的尸体将被埋在河流附近,而不可能被埋到远离这条河的什么地方,而根据他们的调查研究,大多数掩埋地是距长江岸边几英里的地方。他们争辨说,把那些因风吹日晒已腐烂的尸体运送到丘陵、大山或田野里去掩埋是违背常理的。而且,尹和史通过对幸存者的采访还发现,那些遭强奸后被杀害的遇难者的家庭成员通常立刻就把死者埋葬了,并没有向当局报告。由于他们的研究得出的一系列数字只是来自集体屠杀的报告——而没有来自个人的、任意被屠杀的数字——所以尹和史认为,南京大屠杀的死亡总数很可能达40万人之多。 甚至在日本方面也存在着无可否认的证据,这个证据使日本人自己也认为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死亡的总数可能高达30万人。这个证据之所以十分重要,不仅是因为它是由日本人自己统计的,而且因为它是在大屠杀的第一个月被统计出来的,当时的屠杀已远不如前。1938年1月17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约他在华盛据特区的朋友发出了下面的电报,这份电报被美国情报局截获、解密,并于1938年2月1日译成了英文: 自几天前回到上海之后.我调查了关于日本军队在南京和其他地方所施暴行的报告。根据可靠的目击者的口头叙述以及一些可靠人士的信件所提供的令人信服的证据,毫无疑问地证明,日本军队的行为方式以及继续采取的行为方式,使人想起了阿提拉(阿提拉是5世纪侵入罗马帝国的匈奴王,因血腥征服而被称为“上帝之鞭”,意为“天罚”一译注)和匈奴人。至少有30万中国平民被杀,许多杀人方式是蓄意的和极其残忍的。 有人试图提出,如果蒋介石在11月政府撤离时就拉出他的军队,而把一座无防御的城市留在后面,那么或许就能避免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但是只要稍作思考就能看出,这种论点是站不住脚的。实际上,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中,在日本人向南京逼近的战争途中,他们已经有计划地摧毁了整座整座的村庄和城市,并到处都在施以同样的暴行。很明显,他们井不需要来自中国人对他们行动的挑衅。我们所能肯定说的只是一座缺少中国士兵的城市将至少使日本人无法提出这样的借口,即他们连续的杀人是因为需要除掉隐藏在老百姓当中的士兵.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这将改变日本人的行为。 还有人尝试提出,如果蒋介石不下达那个无意义的在紧要关头撤离南京的命令,而是坚持抗战到最后一个人去保卫这座城市,那么南京城的命运将会有所不同。对这种说法我们也必须再次小心慎重。正面的对抗肯定是不行的。日本人有更好的装备,受过更好的训练,他们早晚会打败中国的部队。但是一场长期持久的运用游击战术的斗争将挫败日军的士气,并激昂中国军队的斗志。即使没有别的作用,这种战略战术也将使更多的日军在与中国人的战斗中被消灭,而且只有勇猛的抵抗才能打掉他们对中国士兵的狂妄骄横之气。第五章 南京安全区 历史上的每场战争中,总会出现某些不平凡的人物,他们的所作所为给那些受战争迫害的人们带来了生存的希望。美国教友派的信徒们曾释放了属于自已的奴隶并帮助他们建立了“地下铁路”。在二战期间的欧洲,纳粹分子奥斯卡·辛德勒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毒气室里营救出1200名犹太人,还有瑞典外交官拉乌尔·沃伦伯格以发放假护照的方式解救了10万多名犹太人。又有谁能忘记吉甫夫人这位奥地利妇女和她的伙伴们曾将小安妮·弗兰克一家藏在阿姆斯特丹城内一幢房屋的顶楼上,以躲避德国人的搜捕。 黑暗的年代往往使人们麻木不仁,但是仍有极少数人,出于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原因,不顾所有的警告去从事在正常年代中连他们本人都无法相信自已可以做到的事情。在南京暴行这样一场恐怖中,试图谈论这个如此鲜明而引人注目的话题是困难的,但是如果有人能做到的话,那么他无疑会将目光集中于一小批美国人和欧洲人身上,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公然反抗日本侵略者,并且从几乎难以幸免的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中援救出成千上万的的中国难民。这些勇敢的男人和女人们创建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这里叙述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在上海陷落后的儿周内,这些人完全自发地决定要在南京市创立一个安全区。1937年11月,法国神甫雅吉洛·德·贝塞热在上海建立了一块中立区域,保护了在日本侵略军铁蹄蹂躏之下,流离失所的45万名中国难民。当长老会牧师普鲁默·米尔斯听说贝塞热的举动之后,他向朋友们提议在南京筹建一个同样的区域。米尔斯和其他24个人(主要是美国人,也有德国人、荷兰人、苏联人,以及中国人)最终确定将南京市中心稍稍偏西的一块地方划为安全区。安全区内座落着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美国大使馆和许多中国政府建的大楼。委员会建立这个安全区,是企图为战火纷飞中的中国平民提供安全保护。起初,他们打算在南京顺利安全地被日本人接管控制后的几天或几周内关闭安全区。 最初这个计划井未被各方所接受,日本人断然拒绝承认该计划。许多人包括安全区委员会成员的朋友、家人、以及不少中国人、日本人和西方官员都不停地劝说他们为保命放弃这个计划,立即逃走。 12月初,美国大使馆全体人员坚决要求安全区领导人随同外交官、新闻记者和中外难民一道,搭乘美国炮艇“帕奈”号沿长江撤离南京。但安全区领导人婉言谢绝了这个请求。“帕奈”号上的外交官们无可奈何中于1937年12月9日启程,把安全区这些外国人留在南京,听由命运安排。 造化作弄人,后来“帕奈”号炮艇却遭到了日本空军的炮弹轰炸和机关枪扫射。12月12日下午,日本飞行员在事先没有提出警告的情况下炸沉了该舰,致使两人死亡和大部分人受伤,此后日机在该地区上空反复盘旋,好像是要把藏在河岸芦苇灌木丛里的幸存者消灭干净。这次袭击的原因尚未查清。稍后日方曾宣称,由于日本飞行员在残酷的战斗中丧失了冷静清醒的到断力,而且烟雾弥漫妨碍了他们的视线,没有看到“帕奈”号上的美国国旗。但是事实证明,日方所言纯属子虚乌有。(不仅投弹轰炸的这天晴朗无云,而且日本飞行员还接到了轰炸“帕奈”号的明确命令,只不过在经过激烈的反对和争辩无效后,飞行员们不情愿地执行了该命令。)现在有人猜测这次轰炸是日方的一次试探性进攻,想看看美国人的反应如何。向时另外一些人认为这是日本国内政治受军部控制的结果。可是无论这次袭击的背景如何,与“帕奈”号相比,相对于留下来的外国人而言,南京市无疑会是一个更安全的场所。 由于日机狂袭滥炸和日军逼迫南京市郊,使得大量无家可归的人作为首批难民率先进入南京国际安全区。一时间安全区内人满为患,据说在没有安置新的住所之前,许多人连续几天无法入睡,只得站着等待天明。一旦南京陷落,安全区必须给成千上万的人提供住所。随后的6星期里,安全区委员会不得不想办法为这些难民提供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食物、住所和医院保障。委员会成员们还要提防难民们受到身体伤害。通常这种情况需要他们当场调停,以阻止日本军队进行一些威胁恐吓性质的行动。从始至终,委员会成员们都自觉地把这些暴行记录下来,井向全世界传播。通过此种方式,他们为后人留下了一份以其亲眼目睹的事实为依据的文字记录。 20多个外国人在5万名日本军队蹂躏之下的南京城内,殚精竭虑、尽可能地为中国人做着每一件事情,这在今天看来简直难以想象。请记住,他们的职业是传教士、医生、教授和行政官员——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军官。他们的生活曾经一度是与世无争和悠闲的。“我们并不富裕,”当时有一位妇女说,“但是一点儿外币在中国就能办许多事情。”他们中许多人住在豪华的宅第中,有成群的仆人前呼后拥听候使唤。 10年前南京的一个事件,使许多人持这样一种奇怪的看法,中国人比日本人麻烦更多。1927年在南京的外国人是否还记得在国民军进人南京期间,他们对外国人大开杀戒,并且还围攻了一群外国人,包括住在山丘上一幢房子里的美国领事及其夫人。(“他们会杀害我们吗?”一位妇女记述了那段恐怖的日子。”他们会像在庚子年间的义和团那样折磨我们吗?他们会下手更狠吗?会在我们的面前折磨孩子们吗?我不敢想象他们可能会对我们女人做些什么。”)的确,1937年大屠杀时,一位外国的目击者承认:“我们更主要的是准备对付溃兵的暴行,特别是从下关来的部队,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可能来自日本人的暴行。相反,我们希望随着日本人的出现,和平、安宁和繁荣的局面将得以恢复。” 在此期间,美国人和欧洲人的英勇行动是如此之多(他们的日记长达数千页),以至于在这里无法叔述他们的所有事迹。基于这个原因,在记述整个安全区委员会的功绩之前,我决定先专门谈谈3个人的活动——一名德国商人,一名美国外科医生及一名美国传教士。从表面上看来,他们实在是三种截然不同的人。拉贝其人——“中国的辛德勒” 也许在南京暴行这段历史中脱颖而出而又最富吸引力的人物就是德国商人约翰·拉贝,对南京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他是一名英雄,“南京的活菩萨”,一位南京国际安全区的传奇首领,他保全了成千上万个中国人的性命。但是对日本人而言,拉贝是一个奇怪的和讨厌的拯救者。因为他不但是一名德国公民——一名与日本结盟国家的公民——而且是纳粹党在南京的负责人。 从1996年开始,我对约翰·拉贝的生平进行了一番调查,并最终发现了拉贝和其他纳粹党人在暴行期间保存下来的数千页日记。这些日记使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约翰·拉贝是“中国的奥斯卡·辛德勒”。 在南京暴行之前,拉贝曾过着游历甚广而相对宁静的生活。他于1882年11月23日出生于德国汉堡,是一位船长的儿子。在汉堡学徒期满后,拉贝到非洲工作了几年,于1908年来到中国,成为德国西门子中国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雇员。1937年,他调至南京办事处,向中国政府出售电话和电器设备。他头顶光秃,戴着眼镜,经常穿着一身保守的西装,搭配蝶形领结,看起来是南京城里一名典型的中年西方南人。不久他成为德国国社党在南京的主要人物,同时管理他自己的一所包括小学生和中学生的一所德国学校。 几年后,拉贝变为纳悴主义的一个忠诚的支持者,并成为纳粹党在南京的代理负责人。1938年,他告诉德国听众:“我不但相信我们政治制度的正确无误,而且作为国社党的一个组织者,我百分之百地支持拥护这种制度。” 几十年后,拉贝的外孙女厄休拉·莱因哈特坚持认为,拉贝主要是把纳粹党看作一个社会主义组织,并不支持它在德国境内对犹太人和其他种族的迫害。有足够的理由说明这种看法是确切的。拉贝在南京参观各个部门期间,一再用社会主义术语概述他的纳粹哲学:“我们是为工作而战的人,我们是工人的政府,我们是工人的朋友,危急关头我们将决不会脱离工人一边。” 当他的大多数德国同事早在日本军队到达南京之前,就听从朋友和使馆官员的劝告启程离开中国的时候,拉贝选择了留下,并不久就当选为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即使在日本使馆官员召见他,并强烈要求他离开的情况下,拉贝依然坚持留下。南京陷落期间,受上司派遣去保护拉贝的日军少佐冈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你要卷入我们的军务呢?这些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又不曾失去任何东西!” 拉贝停倾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冈少佐道:“我在中国已经生活了30多年,我的儿孙们都在这里出生,而且我在这儿生活得很快乐,事业也很成功。我始终受到中国人的礼遇,即使战争期间也不例外。如果我在日本也居留30年,并同样也受到了日本人民的礼待,那么你尽可相信,当遇到像现在中国所面临的这种紧急关头的时候,我也绝不会离开日本人民的。” 这个回答使尊奉效忠观念的日军少佐消除了疑虑,心悦诚服。“他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军国主义的义务,并且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拉贝记下了这件事情。 但是拉贝之所以不走,还有一个更为个人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中国雇员的安全。他们是西门子公司一批能干的机械师,他们养护着南京市主要电力厂的涡轮机,各部门的电话系统和时钟,警察局和银行的警报器,以及中央医院的一台巨大的X光机。“那时我有一种预感”,拉贝写道,“——但是到现在我才知道——如果我离开他们的话,他们所有的人即使不死也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那一年,拉贝在南京躲过了无数次空袭,他常常是躲在一个加着几块厚木板的防空洞里。衣服也不够,尤其是在9月底左右,拉贝错误地将其全部衣物寄存在运送德国人离开南京的“库特沃”号轮船上保管以后。“库特沃”号轮船一抵达汉口,就卸下了所有无人提取的行李,只留给了拉贝两套衣物,其中的一套他给了一个中国难民,他觉得这个难民比自已更需要衣服。 但是他最紧要的忧虑不是个人的安全和幸福,而是建立安全区。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成员们希望安全区内杜绝所有军事行动,但是日本军队拒绝承认安全区为中立地带,随即委员会发现,将南京卫戌司令唐生智将军的军队撤出安全区是不可能的——尤其因为唐生智自己的别墅也座落在该区域内。当中国军队不但拒绝撤离安全区,而且在该区域内的街道上架起了高射炮的时候,对拉贝来讲最后一个细微的机会出现了。他忍无可忍,以辞去安全区委员会主席一职和告知外界其中的原因相威胁,要求唐生智立刻从安全区内撤退。“他们向我许诺将尊重我们的愿望,”拉贝说,“但是履行诺言花的时间太长了一点。” 拉贝觉得有向更高当局请求帮助的必要。11月25日,他发电报给阿道夫·希特勒,请求元首“善意地从中调停,中立区是为那些没有参战的人们建立的,要求日本政府予以承认。”与此同时,拉贝也发电报给他的朋友、总参议克里贝尔先生“请真诚地支持我对元首的请求……否则的话,将酿成一场不可避免的大屠杀。希特勒万岁!拉贝—西门子公司代表和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 希将勒和克里贝尔都没有答复,但是拉贝很快注意到日本在南京的轰炸方式有所改变。他发电报之前,日机在南京城内狂轰滥炸;以后他们只进攻军事目标,像军事学校、临时机场和兵工厂军火库等。拉贝写道:“这……就是我发电报的目的,它在我的美国同事身上留下了十分持久而深刻的印象。” 但是随着一个又一个危机的临近,拉贝的胜利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最初拉贝和他的同事们希望将安全区内的空房留给南京最贫穷的市民专用。为了避免人们成群涌入,委员会在市内到处贴海报,力劝难民们从朋友那里租房子。可是如此之多的人流涌进了面积为2. 5平方英里的安全区,拉贝马上发现,甚至比曾经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多出5万人。难民们不仅塞满了屋子,而且也拥到草地上,战壕里和防空洞内。整家整家人露宿街头,还有数百个茅草屋极为迅速地在美国大使馆附近建起来了。在南京陷落之前,安全区——它的边界用白色的旗帜作记号,旗帜上面有一个红十字,红十字以外再有一个红圆圈——是一个群集了25万难民的“人类的蜂窝”。 不久卫生设施成为另一个可怕的问题。临时茅屋里的污物——尤其是厕所的——这些都激怒了拉贝,他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演说,使西门子基地的难民中心变得秩序井然。以后当拉贝视察西门子难民基地时,他发现不但厕所环境良好,而且中心的每一堵墙都得到了修缮。“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漂亮的新砖是从哪儿来的,后来我发现该地区内许多新一些的建筑物都比以前矮多了。” 食品的短缺是令安全区领导人最为头疼的间题。12月初,南京市长送给国际安全区委员会3万石(或2万石)大米和1万袋面粉,供给难民作为粮食。但是这批食物贮藏在城外,委员会缺少必要的卡车把它们运进安全区。中国军队已经征用了该地区内大部分运输工具将2万人和5千箱北京故宫珍宝运离南京;绝望的市民和个别士兵偷走了几乎所有遗留之物。对于拉贝和其他外国人来讲没有别的选择余地,他们驾着自己的汽车,疯狂地在南京城内穿梭,尽可能地多将一些大米运进安全区。当日军炮击南京时,这些外国人仍继续运送;有一个卡车司机恰恰被流弹片击中了一只眼睛,最后安全区领导人只获得了整个粮食总数的一部分——1万石大米和1000袋面粉——但是这些粮食确实使安全区的许多难民免于饿死。 12月9日,委员会觉察到了即将来临的可怕形势,力图以磋商达成3天的停火(参阅第3章),在这3天内,日军在现有阵地按兵不动,中国军队则从城内和平地撤出。然而,蒋介石反对停火,导致第二天日军开始对南京实施了一场猛烈的炮击。12月12日,委员会再一次与中国军队方面接洽协商,要求守城部队投降,但是这个计划再次失败。 从那个时候起,拉贝就无能为力了。只好坐视不可避免的灾祸的到来。他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记录着事态的变化。12月12日下午6时30分,他写道:“紫金山上的炮火不停地轰鸣着——山的四周部处在电闪雷鸣之中。骤然间,整座山置身火海——不知哪里的房子和弹药库被点着了。”当时拉贝想起了一句预示着南京恶运的中国古语:“紫金焚则金陵灭。” 晚8时,拉贝看见火光映红了整个南面的天空。接着他听到有人疯狂地敲着两房院门:一些中国妇女和儿童哀求着放她们进来,有些男人从德国学校后面翻过院墙,院子里的难民挤满了防空洞,有人甚至躲避到巨幅的德国国旗下面,旗子是拉贝为了防止日本轰炸他的房子面悬挂的。越来越大的哭叫声和敲门声搞得拉贝心神不定。他迅速地打开大门,把想进来的人全放了进来。黑夜接长难熬,但是人声嘈杂,噪音只是一个劲儿加强。拉贝被激怒了,他戴上一顶钢盔,在院子里的人群之间来回穿梭,喊叫着让每个人都静下来。 晚11时30分,拉贝接特了一名意外的来客。他是拉贝在纳粹党的同事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35岁左右,为德国克鲁维茨工程公司工作。这个高高的、金发碧眼的工程师本来是到中国来监督一个大型钢铁工厂的构建的,但是却发现自己像拉贝一样,已经陷了南京的疯狂时期中了。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任命他为财务总管。 克勒格尔中途来释访拉贝,告诉他中山路遍地是逃跑的中国军队扔下的武器和各种军用物资。甚至有人愿意出售一辆公共汽车,出价20美元。 “你说会有人买这辆车吗?”克勒格尔问。 “可是,克勒格尔,他们又怎么买呢?”拉贝回答。 克勒格尔接着说:“我已和他约好,让他明早到我的办公室来。” 最后,环绕房子周围的嘈杂声开始变小了。精疲力尽的拉贝,已经有两天不曾挤得出时间换衣服了,向后一仰便躺在了床上,在他所得知和热爱着的周围的文明世界即将倒塌崩溃之时,竭力松弛着自己的神经。他知道交通部大楼已全部被焚毁,这个城市随时都会陷落。拉贝恢复着自已的信心,相信从这以后事态只会变将越来越乐观,而不是越来越坏。他的一个中国同事曾经告诉他:“你不用害怕日本人。他们一被管这个城市,和平和秩序就将恢复——通向上海的铁路干线将很快重建,商店将会恢复他们的正常营业。”入睡前拉贝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感谢上帝,最困难的时刻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拉贝被另一次空袭惊醒。显然不是所有的中国军队都撤离了南京,当时刚刚早上5点,于是他又躺下了。像这个城市里的许多人一样,拉贝已经被空袭整得疲惫不堪,以至于轰炸再也不能像扰他了。奇-_-書--*--网-QISuu.cOm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拉贝仔细察看了全城被毁坏的情况。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大量中国人的尸体,他们中的许多市民是被从后面射来的枪弹击中的。他目睹一队日本士兵排队前进,进入一间德国人开的咖啡馆。当拉贝指着房上悬挂的德国国旗,指责他们的强盗行径时,一个操着英语的日本士兵高声说:“我们正挨饿呢!如果你要报怨的话,去日本大使馆好了。他们会付帐的!”这些日本士兵还告诉拉贝,他们的军需物资供应队还未到达,即使到了他们也不指望从供应队那里获得任何给养。后来拉贝得知那些士兵洗劫了咖啡屋,然后放火烧了房子。 更糟糕的在后头。从远处,拉贝看见日本军队正在从南京的南部向北那挺进,以占领其余的地区。为了避免烧上他们,拉贝立刻驱车向北赶往南京的主要街道中山路,他将车停在外交部的红十字医院外。中国医护人员已逃离了医院,伤亡人员躺得到处都是——躺满了屋子、走廊,甚至挡住了医院的出口。 那一天拉贝还遇上了一批中国溃兵,这些饥饿和疲惫的散兵们无法渡过长江撤退以求保命。开车经过山西路环岛时,他碰到了一支约400人的中国部队。他们荷枪实弹,正沿着日本军队推进的方向前进。也就是这时,拉贝有了一种突然的“人道主义冲动”,这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拉贝提醒他们日军正从南部朝这里推进,建议他们放下手中的机关枪,加入到安全区的难民中来。经过短时间的商量,他们同意随拉贝进入安全区。 同样地,当数百名中国士兵发现白己陷在城市北部,无法渡江撤退时,许多人闯入了安全区,请求欧美管理者们救命。安全区委员会成员们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帮助他们。毕竟他们创立这个安全区是作为平民的避难所,而不是收容士兵的。委员会试图与日军司令部取得联系,以解决这种左右为难的状况,但只是在汉中路遇见了一名日本上尉。 委员会最终被士兵们的处境所打动,在他们的恳求下让步了。像拉贝一样,委员会成员告诉这些士兵,如果放下手中的武器,日本人会仁慈地对待他们。然后他们协助士兵们解除了武装,井将他们安置在中立区内不同的房子里,在混乱中,许多中国士兵脱下军装,混在安全区的难民之中。 第二天,约翰·拉贝写了一封长信给日军指挥官,解释说明当前的情况。他恳请日本人宽恕这些中国士兵,并根据公认的战争法律规定,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对待他们。使拉贝大为欣慰的是,一名日本军官向他许诺,这些中国士兵将免于一死。 但是当日本人违背诺言,把这些手无寸铁的中国士兵拖出去杀害时,拉贝的这种慰藉变成了恐怖。如果拉贝还寄希望于日本人不能从成千上万的难民中找出那些士兵来,那他就是大错而特错了。日本人通过翻查手,几乎把每一个士兵都挑了出来,因为他们知道每天被用枪支会在士兵手指的某个部位留下茧子。他们还检查每个人的肩膀上是否有扛过枪的痕迹,前额和头发下面是否有戴过军帽的压痕,甚至还检查脚上是否有因数月行军而起的水泡。 12月14日晚的一次工作会议上,委员会获知日本人己经把捕捉到的1300人聚集到总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准备枪杀他们。“我们知道确有一些原中国士兵在难民当中,但是拉贝那天下午曾经从一个日本军官那里得到许诺,这些士兵将免于一死。”基督教青年会代表乔怡·菲奇在其日记中写到这一事件。“现在看来再明显不过了,日本人要干什么。这些人被排列两行,以100个左右为一队用绳子紧系在一起,由上了刺刀的士兵看押着;那些戴着帽子的人被士兵粗鲁地扯下帽子摔到地上——然后,借助于照明灯的光亮,我们看着他们走向了死亡。” 后来,拉贝提到他在安全区收留中国士兵的决定时,这样写道:“难道我没有权利那样做吗?我那样处理不对吗?” 随后的几天中,拉贝无能为力地看着日军从安全区拖走成千的中国士兵进行杀戮。日军杀害了数以千计的无辜民众,他们凑巧在手指上、前额上、脚上有茧子或疤痕——这些人包括拉黄包车的苦力、手工劳动者和一些警官。后来,拉贝亲眼目睹了南京的一个佛教慈善组织红十字会从一个池塘里拖出了120 具尸体(在以后的一份报告中,拉贝指出,南京的几个池塘事实上已经消失了,因为它们均填满了尸体。) 作为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和纳粹党南京地区负责人,拉贝的这种地位对日本权力机关而言确实还是有一定份量的,他给日本大使馆一封接一封地写信。最初他总是压制自己的愤怒,每次在信中均使用礼貌的语气,因为身为德国公民和纳粹党领导人,他觉得有义务维持德日两国大使馆间的关系。他让委员会中的美国成员把他们写给日本大使馆的信给他看看、这样他就可以给这些信“加进一些甜言蜜语”。在他对日本大使信进行私人拜访时,拉贝一直保持着友好的态度。 日本外交官必然也以亲切的微笑和官场上的礼德来处理拉贝的信件,接待他的来访。但拉贝最终总是得到千篇一律的回答:“我们将会通知军部。”过了一些天,每天都有令人无法容忍的新的暴行出现,拉贝给日本大使信的信中语气变得越来越充满敌意了,言语中加重了对暴行的愤怒: 当时留在南京的27个西方人以及中国居民都被你军在12月14日进行的抢劫、强奸和屠杀等恐怖活动所震惊了! 不论在安全区内还是在安全区入口处,我们没有看见一个日本巡逻哨。 昨天,而且是在大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神学院的大厅里,日军士兵当着许多男人、妇女和儿童的面,强奸了数名妇女。我们22个西方人不能养活20万中国平民,也不帮你们白天黑夜地保护他们。这是日本当局的职责。如果你们能为他们提供安全保障,那么我们能够帮助养活他们! 假如目前这种恐怖局面持续下去的话,很快连工人也找不到,基本的服务根本无法进行。 渐渐地,拉贝和国际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开始理解日本外交官答复的真实含义——下令进行屠杀的是军方,大使馆也无能为力。日本大使馆参赞福田德康跟拉贝谈了很多,他说:“日木军队想尽量地破坏这座城市,但我们大使馆,将竭力阻止他们。”在南京被疯狂蹂躏期间,一些日本大使馆官员确实曾建议国际委员会直接向日本国内寻求公众舆论的支持,以迫使日本政府采取行动。与此同时,另外一名使馆官员却竭力劝阻拉贝保持沉默,并警告他说:“一旦你对新闻记者说了什么坏话,整个日本军队都会对我群起而攻。” 到后来,日本盟国官员的身份成了拉贝最后一张护身符,他做了现在想起来令人十分害怕的事情:他开始在城里四处游荡,打算以个人力量去阻止暴行的发生。 无论何时拉贝开车往来于南京城中时,不时会有男人跳出来拦住车子,请求拉贝去制止一场正在进行的强暴——通常受害人是该男子的姐妹、妻子或女儿。于是拉贝就让他上车一起赶往出事地点。一到那儿,他就将日本兵从受害者身边赶跑,有一次他甚至亲自拉起一个正趴在一名年轻姑娘身上的日本兵。他知道这些行动是非常危险的(拉贝在给希特勒的报告中写道:“日本人有手枪和刺刀,而我……只有纳粹党标志和我的袖章。”)但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他的正义之举——即使面对死亡的威胁。 拉贝在1938年1月1日的日记中记下了这样一件事:“有位母亲跪在我面前,大声哭叫着恳求我,去营救她年轻漂亮的女儿。一进(房子),我就看见一个全身裸露的日本兵正压在那年轻姑娘的身上,那女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对那蠢猪喊叫着,用各种他能听懂的语言嚷着,‘新年快乐!’他只好灰溜溜地光着身子跑了,手里还拎着自己的裤子。” 拉贝被南京城内的暴行惊呆了。在街道上他看见许多具妇女的尸体横陈在被烧焦的房屋废墟边上,她们都是被强奸以后惨遭杀害的。拉贝在给希特勒的报告中写道:“3到10个一群的日本士兵开始沿街搜索,掠夺各种可以被偷走的东西。” 他们不停地对妇女和姑娘们施以残暴,并随心所欲地杀死任何人,包括表示反抗,试图逃跑、以及碰巧是在不适当的场合、不恰当的时间出现的人。上至年过七旬的老媪,下至不到8岁的幼女,都很难逃脱被奸污的恶运,事后日本兵还以最野蛮的方法,对她们施以毒打或残害。我们发现有些妇女的尸体躺在碎啤酒瓶上,还有的被竹竿刺破了身体。我亲眼目睹了这些受害者的惨状——甚至与其中一些奄奄一息的人进行交谈,最后是我把她们的尸体送到了鼓楼医院的停尸房。所以,我个人确信,所有这些报告谈到的都是事实。 在拉贝走在这座他深爱着的城市的废墟之时,他看见几乎在每一条街角处,都贴着漂亮的日本海报。上面写着:“回到家乡来!给你饭吃!信赖日本军!可得救助!” 拉贝从决定救助中国难民之后,就竭尽所能地收容中国人,他把自己的房子和办公室变为西门子公司雇员及其家属的避难所,还把许多中国妇女藏在后院矮小简陋的茅屋中。为防止她们遭受日本流氓的伤害,拉贝专门建立了一套警报系统。只要有日本兵翻过院墙,妇女们就会吹响口笛招呼拉贝冲到院内将他们赶走,这种情况太频繁了,以至于拉贝晚上几乎不敢离开家,唯恐日本兵会趁他不在的时候闯进来,对那些可怜的妇女恣意施暴。他不断地向日本军官控诉这些暴行,但都仿佛是泥牛入海,那些人根本置之不理。有一天拉贝抓住一个正在后院茅舍里强奸妇女的日本兵后,把他交给他的上司处理,可那日本军官也只不过煽了这个流氓一记耳光而已,再没有别的惩罚。 情况很糟糕,拉贝失望极了——因为他和其他20几个人只能有限地保护成干上万左右的市民免遭5万多日军的伤害——不过他井没有表示出来。他知道,最关健的是不能让日本人觉察到他们有丝毫的软弱,井且要以“一种不可一世,专制的姿态和力量”击溃对方。 值得庆幸的是,拉贝的纳粹党员身份使许多日本兵在准备更为残酷的伤害中国难民时有所顾虑——起码是在他面前,当地基督教青年会的秘书乔治·菲奇写道:“一旦他们中的任何人提出抗议,〔拉贝〕就把他的纳悴袖章伸过去,还拿着自己的纳粹勋章,并且是国家最高勋章,问他们认不认得这是什么。这样做总是很管用!”日本兵似乎非常尊敬——有些时候甚至害伯——南京的纳粹。当日本兵毫不犹豫地毒打美国人,用刺刀袭击他们,甚至将一名美国传教士顺看一段楼梯推下去之时,他们对待拉贝及其同胞们却表现出相当的克制。有一次,4名日本兵正在干着强奸、抢劫的勾当,当斯珀林的纳粹袖章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尖叫着“德国人!德国人!”逃跑了。还有一次,正是纳粹袖章救了拉贝的命。一天晚上,一群日本兵闯入他的住所,拉贝打着手电筒迎了上去,其中一名士兵掏出手枪,准备射击,可当他意识到“朝一个德国人开枪会惹出乱子时”,便住手了。 如果说日本人对拉贝怀着某种敬畏的心情,那么中国难民们则是深深地敬爱着他。对他们来说,拉贝是将他们的女儿从纵欲狂的魔掌中、将他们的儿子从机关枪枪口下解救出来的恩人。拉贝在安全区营地出现时,会引发人们一阵阵的欢呼声。有一次他到安全区去,上千名中国妇女哭喊着扑倒在他面前,请求拉贝保护她们,她们声称,宁愿就地自杀也不愿离开安全区遭受日本兵的奸污和折磨。 拉贝不断地给处于恐怖状态的难民们打气,使他们保存活下去的愿望。每当住在院子里的女难民生产,他就会为新生儿举办小型生日庆祝会。每个新生儿都收到一份礼物:男孩10美元,女孩9.5美元。(正如拉贝在给希特勒的报告中所言——“在中国女孩没有男孩值钱。”)更具象征意义的是,当男该子出生时,便取名叫拉贝;如果是女孩子呢,就用他妻子的名字,叫多拉。 拉贝的胆识和慷慨最终赢得了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其他成员,甚至包括那些从根本上反对纳悴主义的人。乔治·非奇写信给她的朋友们说,他简直也“想戴纳粹徽章了”,以与拉贝和在南京的其他德国人保持友谊。甚至连罗伯特·威尔逊大夫,这位对纳粹主义深恶痛绝的人,也在给家人的信中赞扬拉贝说:“他在纳粹圈子里很突出,通过在过去几周里与他的密切接触,我发现他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物,有着一顺充满仁爱的心,很难将他的人格与他对‘德国元首’的尊崇结合起来。”南京城唯一的外科医生 南京城的外科医生都撤离了南京,只有罗伯特·威尔逊先生留了下来,这并不奇怪,他出生在这里,井在这里度过童年时代,南京在他心目中占据着特殊的位置。1904年,罗伯特·威尔逊生于南京一个基督教美以美教派家庭,这家人曾在南京建立了许多教育机构。他的叔叔约翰·弗格森创立了金陵大学。他的父亲被任命为该城牧师,也是中学教师,而他的毋亲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希腊学者,能流利地讲好几国语言,她在南京城中为传教士子女开办了一所学校。十几岁时,罗伯教·威尔逊跟着珀尔·巴克(中文名赛珍珠——编注)学几何,赛珍珠后来因写了一部中国题材的小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威尔逊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并展示出非凡的才华。在17岁时,他获得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奖学金。大学毕业后,他在康涅狄克州的一所高级中学教了两年拉丁文和数学,后又进入哈佛医学院深造,此后便在纽约圣卢克医院作见习医生,在这里他与一位护士长相爱并结婚。威尔逊不愿在美国继续发展,他认定自己的未来应该在故乡南京,于是便携带新婚妻子于1935年回到中国,在金陵大学医院行医。 最初的两年生活对威尔逊一家来说也许是最为美妙和惬意的。生活节奏舒缓而令人陶醉——他们与其他传教士夫妇共餐,参加外国使馆举办的高雅的茶话会和招待会,在配有私人厨师和仆役的乡间别墅聚会.晚上他阅读中国古文,并在一位私人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习,以提高中文水平。每星期三下午休缓时,他便去打网球。有时他和妻子一起去湖边,在小船上用餐,驾船漂流在盛开着红色荷花的水巷之间,呼吸着沁人心脾的芳香空气。 然而战争无情地永远击碎了威尔逊一家在南京的安闲宁静的生活。七月,卢沟桥事件之后,为防止日本人用毒气袭击,南京城里人人都戴着用化学涪荆和多层棉纱布做的防毒面具。威尔逊赶在1938年8月日本人开始轰炸这座古都之前,把妻子马乔里和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伊丽莎白送上了一艘炮艇,她们安全抵达牯岭(在庐山上—编注)。可他担心,如果战争继续下去,自己的妻女都会被饿死,因此威尔逊执意要求她们母女俩返回美国。威尔逊夫人顺从了丈夫的意愿,回到纽约后,在圣卢克医院工作,她的母亲帮忙照看着孩子,毋庸置疑,威尔逊大夫本人留在了南京。大约60年后,他的妻子回忆说:“他认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中国人民是他的同胞。” 那年秋天,为了解除孤独,威尔逊搬到赛珍珠的前夫洛辛·巴克的家中。不久这里便挤俩了他的朋友:外科医生理查德·布雷迪,基督教联合会传教士詹姆斯·麦卡勒姆和其他一些人,他们后来都成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成员。像威尔逊一样,其中有许多人已将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送出了南京。 病人较少的时候,威尔逊经常给家人写信。许多信中详细描述了死于日机轰炸的牺牲者的惨状,其场景令人毛骨悚然。例如记叙一个背部被弹片击中的女孩子蜷缩在那里,她的臀部被炸裂了。他从战争伤亡人员身上取出的弹片和子弹数目不断增加——他以讽刺的语气写道,这足够在战争结束之前开“一个相当大的博物馆了”。 尽管他知道日本人不会由于轰炸医院而深感良心不安,但威尔逊继续去上班。9月25日,南京遭受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空袭,日本人向中央医院和卫生部投下两枚重达1000磅的炸弹,虽然其中一幢建筑物顶上竖立着明显的大红十字标志,但同样难逃厄运。这些炸弹在距离100名医生及护士藏身的防空洞仅有50英尺左右的地方爆炸。 在医院里,威尔逊尽一切可能将遭受日军空袭的危险降至最低点。他们在窗户上挂了厚厚的黑色窗帘,遮挡房间里的灯光,以免被日军飞行员发现。但是全城到处流传着间谍们散怖的谣言,说威尔逊他们在夜里用红色和绿色信号灯把最主要的目标指示给日军飞行员。在一次空袭中,一个陌生人潜入了医院,手章一个红色遮掩着的手电筒,而不是用绿色或黑色,当他企图打开为防止谍气诱入而已经被紧紧地封闭着的窗户时,引起了人们的怀疑。而当他向一名受伤的中国飞行员询问有关飞行高度和中国轰炸机的射程等一系列不同寻常的问题时,更令人十分怀疑。 随着秋天的临近,威尔逊感觉到自己已经是极为劳累过度了。然而却有越来越多的人需要治疗——不仅有被日本人炸伤的平民百姓,而且有从上海撤下来的伤兵。从上海到芜湖之间的医院里,住着大约10万名中国伤兵。一列又一列满载伤兵的火车将他们送到南京北郊的下关车站。有些人就躺在车站的地上死去,而其他人则踉踉跄跄漫无目的地走在南京城中。一些伤病痊愈的士兵重返前线,而那些折了胳膊或断了腿的终身残废者则只能揣着领到的两美元抚恤金及一纸送伍文书,被遣散回家了。对大多数士兵而言,故乡是遥远的。很少有人能有充足的财力和体力返回家乡。数以千计的中国士兵被长官丢弃不管,在上海——南京一带地区无依无靠——他们或是失明,或是跛足,或是因受伤和感染而腐烂——最终沦为乞丐沿街乞讨。 随着局势的恶化,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减少了。中国医生和护士们加入了成千上万南京居民向西迁移的行列,逃离南京,威尔逊竭力劝阻他的同事们要留下来,并坚持认为,南京陷落以后在戒严法的保护之下,他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危险。然而最终他未能说服他们。到12月的第一个周末,金陵大学医院里仅剩下3名医生:罗伯特·威尔赴,C· S·持里默和一名中国医生。城中的另一位美国外科医生理查德·布雷迪也因他的小女儿在牯岭病重而离开南京,这样威尔逊就成为唯一的一位每小时都要做一例截肢手术的外科医生。“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他在12月7日的日记中写道,“我是这座被战争破坏的大城市中唯一的外科医生。” 第二天,当日军士兵沿街闲逛时,威尔逊差一点儿丢了性命。那天下午,他决定给一位眼睛被严重炸伤的病人施行艰难而精巧的手术。为了保全另一只眼睛,威尔逊不得不将那只眼睛里的残余部分清除掉。可眼球刚刚取出一半时,一发炮弹在距威尔逊50码的地方爆炸了,弹片击碎窗户,洒得满屋子都是。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威尔逊注意到护士们“都无一例外地剧烈颤抖着”,并且她们都想知道是否有必要把手术继续下去。“很显然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威尔逊写道,“但是我想任何眼睛都不会那么快就能取出来。” 到12月13日黄昏时分,日本人已经完全控制了这座古都。威尔逊看到全城到处都飘着日本旗;第二天,日军开始接管城里的医院。他们闯入中国军队的主要医院——位于外交部内,并由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成员管理,这些人自己组织了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将几百名中国士兵困在其中。日本人禁止医生们进入医院或者给伤兵们送食物,这些伤兵后来都被押出去有计划地枪杀了。日本人以此种方式控制了4所红十字会医院中的3所,国际委员会把全部精力集中投入到金陵大学医院。 在南京被占领的最初几天里,威尔逊亲眼目睹了日本士兵烧杀抢掠的行径。他眼看着日军洗劫了金陵大学医院,为不能阻止这些强盗行为而倍感失望,只能在心里暗暗地瞄准一个试图偷一名护士的相机的日本兵“飞起一脚”。他还看见一些士兵在街上烧一堆乐器,因此极想知道他们对财物的这种破坏是否是日本人企图在此之后迫使南京人购买日货的一个阴谋。 威尔进甚至目睹丁日本兵对他自己住所的洗劫。当他冒险去查看家中被毁坏的情形时,怡巧看到3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日本兵正在抢劫。他们已经闯上了顶楼,打开一个大箱子,并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倾俐在地上。威尔逊进去时,正有一个士兵在看显微镜。他们3个一见到他便顺着楼梯跑出门去了。“最大的侮辱发生在二楼。一个日本兵在卫生间离马桶不到一英尺的地板上留下他的“名片”(作者讽刺日本兵以随地大小便而留下的粪便作为“名片”—编注),”威尔逊写道,“这个日本兵还把一条挂在房间里的干净毛巾盖在了上面。” 但是没有什么抢劫能够与他在城里目睹的强奸和杀人相比。甚至就连威尔逊这样已被战争折磨得近乎于麻木的外科医生,也为残酷野蛮罪行之登峰造极所震惊。 12月15日:对平民百姓的屠杀骇人听闻。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奸和兽行我可以一口气写上好几页。 12月18日:今天是以现代但丁地狱篇的第六天,这个篇章是用带着鲜血和暴行的大写字母写就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和强奸数以千计。残暴、贪欲和兽行看起来似乎漫无止境。起初我尽力对日本人表示友好以避免招惹他们发怒,但是我的笑容逐渐地消失了,我的目光也完全像他们一般冷漠呆滞。 12月19日:穷人们的所有食物均被偷走了,他们处于一种极为恐怖、歇斯底里的惊惧状态中。这种局面何时才能停止!圣诞节前夜:今天他们告知我们还有两万名中国士兵仍在安全区(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弄到这些数据),他们要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并全部杀掉。那也就是反映这座城市里18-50岁之间的每一名健壮男子。究竟他们能如何重新面对世人呢? 到年底时他回信里带有宿命论的语气。“唯一的安慰是情况不可能更糟糕了,”他在12月30日写道,“杀到无人可杀时他们就不能再杀了。” 威尔逊和其他人时常看见日本人将中国士兵聚集在一起枪杀,并将尸体填满了肮脏的防空洞,而这洞也兼作了平民的墓穴。威尔逊听说,许多中国人被杀并非由于他们对日军构成什么威胁,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有着实际用途。南京陷落之后,很多由中国人建造的用作坦克陷坑的一大串壕沟都被日本人用死伤士兵的尸休填平。当日军找不到足够的士兵尸体填沟以使坦克通过时,他们便枪杀附近的居民,并把他们扔进壕沟。告诉威尔逊这些见闻的一位目击者借了一架相机把这些情景拍成照片以证实他所说的话。 威尔逊无力阻止这些谋杀。他遇到的日本人经常不停地故意引人注目地摆弄手里的武器——将子弹上膛或者退出子弹——为了恐吓他和其他外国人。威尔逊预感到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遭到枪击。 威尔逊在南京目睹的最恶劣的情景之一——他的余生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情景——一大帮人在街上集体强奸一群十几岁的少女。日本兵把这些15至18岁的年轻女子排列成行,就在地上强奸了她们,一个接着一个,有整整一个团的士兵。有的女孩因大量出血致死,而其他女孩则在事后马上自杀了。 医院里的情景甚至比大街上的更令人触目惊心。威尔逊所看到的令他痛彻心肺,一些妇女因腹部撕裂被送进急救室。一些男子被烧得面目全非,那些日本兵企图活活烧死他们,还有大量其他的惨事,他几乎没有时间记录下来。他告诉妻子他将永远不会忘记一位脑袋几乎被砍了下来,只靠一个支撑点连接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妇女。“今天早晨又来了一名妇女,她的处境悲惨之极,她的经历恐怖之极。”一位医院的志愿者于1938年1月3日记下了这名妇女的情况。 她是被日本兵带到他们的医疗分队的5名妇女之一——白天为他们洗衣服,晚上被他们强奸。每个晚上她们中的两个人被迫满足15-20个日本人的兽欲,而最漂亮的一名妇女一个晚上则被强奸多达40次。到我们这儿来就医的这位的妇女是被3个日本士兵叫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他们试图砍下她的头。脖子上的肌肉已被戳穿,但是他们没能切断脊椎。于是她便装死,而后拖着病体到了医院——这是众多人中又一位日军兽行的见证者。 然而在他们的病痛和苦难中,威尔逊也被其中病人顽强的意志力所震撼了。在一封注明日期为1938年新年的家信中,他讲述了一个幸存者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一名29岁的妇女住在南京以南的一个小村子里,中国士兵烧毁了她的家,并强迫她带着5个年幼的孩子步行前往南京。天擦黑的时候,一架日本飞机俯冲下来,用机关枪向她们一家人扫射,一发子弹穿过这位母亲的右眼从脖子射出。她立即昏厥过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了过来,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正在哭叫的孩子紧挨着她。她太虚弱了以至于根本抱不动那只有3个月的最小的孩子,便只得将这个孩子留在一幢空房子里。但她不知怎样竟鼓足力气牵着余下的4个孩于挣扎着向南京走去,并且成功地到达了医院。 威尔逊和其他志愿者坚持留在医院里直到他们濒于崩溃之时。本来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可以利用来自城外的医疗援助,但是日本人却不允许医生或医疗志愿人员进入南京。因此照顾病人及管理安全区的重担便落到了这个弱小的、由差不多20人组成的被围困的委员会的肩上。为了确保医院免遭日本人的破坏,他们轮班工作,一个外国人至少每天工作24小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劳累过度以至患上了伤风,流行性感冒及其他各种疾病。大屠杀期间,城里仅有的另一位西方医生C·S·特里默在40℃度的高烧中挣扎。 金陵大学医院迅速地变为另一个难民营,因为威尔逊拒绝让无家可归的病人出院。离开医院的病人必须由外国人陪同以确保他们安全地返家。詹姆斯·麦卡勒姆充当医院的司机,开着没有上漆、仓促修理好的救护车在城里运送病人。大屠杀的幸存者们都记得,筋疲力竭的麦卡勒姆总要在头上压一块凉毛巾,为了在开车送病人回家时能保持清醒。但是凉毛巾也无法使他一直睁着眼睛,麦卡勒姆就咬着舌头,直到出血为止。 南京城里几乎没有人像威尔逊那样在医院里拼命工作。当大屠杀和暴行逐渐地停息下来时,其他几名医生每个周末都到上海去放松极度紧张的神经。但威尔逊继续毫不懈怠夜以继日地给病人做手术。约在60年之后,幸存者们还以无比尊敬的语气谈到威尔逊大夫。怀念他那无私忘我的精神。有一个人还详细地讲述了威尔迅亲手做的手术准备工作及其成功的手术。他的手术是免费的,因为很少有病人能支付得起,但是外科手术也使他自己的健康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最终,他的家人深信,只有他作为一名美以美教徒的虔诚信念连同他对中国的热爱,两者结合在一起才赋予了他能够在南京的暴行中幸存下来的勇气。南京城的活菩萨 威康明娜·沃特林(大多数人叫她明妮·沃特林)在日军占领之前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育系主任及院长,南京大屠杀开始后的几周里,留在城中的西方妇女屈指可数,沃特林便是其中之一。许多年后人们都会记得她,不仅因为她为保护数千名妇女儿童免遭日军欺辱时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勇气,而且因为她所保留下来的日记尤为珍贵。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这些日记最终会像安妮·弗兰克的日记一样为世人承认,其重要性在于它阐释了在战争大劫难期间一名见证者的精神。 沃特林是一位铁匠的女儿,1937年时她已经51岁。她在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农场长大,母亲去世6年之后她被送到邻居家生活。沃特林在邻家里所受的特遇比一个仆人或是下地耕作的农夫强不了多少,冬天最冷的几个月里她都在放牛。纵使她幼时贫穷,她仍然读完了中学,1932年又以优等成绩毕业于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尚佩思分校。 年轻时的沃特林身材高挑而端庄秀丽,放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她活泼开朗,受人欢迎,吸引了众多的追求者。可她从伊利诺伊大学毕业之际,却决定终生不嫁。加人基督教士联合会后,她来到中国安徽省的一个城市合肥,在这里呆了7年,她在担任女子中学校长的同时,学习讲汉语。后来,她搬到南京,就任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显然,沃特林在南京生活得非常愉快。回到伊利诺伊州的家乡探亲时,她不断地谈起中国——它的文化、它的人民和它的历史。她送给家人一些蚕茧,还教他们如何烹调和品尝中国食品。她在日记中不断地赞美南京城秀丽的风光。作为一位食心的花匠,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校园里,她培育大量的玫瑰花和菊花,还到中山公园去参观那里的花房,并在明孝陵附近弥漫着李子材和桃树花香的小径上漫步。 1937年夏夭,沃特林与朋友们在海滨避署胜地青岛度假时,听说有一个日本士兵在北京以南几里处失踪了。这一事件引发了中日之间的冲突,双方在那里进行了几次战斗。她的一个朋友因此而优心仲忡地谈起1914年萨拉热窝只有两个人被暗杀却最终导致了1100多万人死于战争。 沃特林仍拒绝与其他美国人一道撤离南京,于是美国大使馆借给她一面崭新的9英尺的美国国旗,铺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绿草如荫的西方院子的中央,以确保校园免遭日本飞机的轰炸。使馆工作人员还给她和其他国际委员会成员们提供了用长长的绳索结成的梯子,告诉他们,一旦“帕奈”号载着美国大使馆官员撤离南京,中国军队关闭所有城门之后,他们逃走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借助绳梯翻越城墙了。 但是沃特林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逃跑。大多数教员离开南京(许多人放弃了他们的家园逃往上海、成都和四川〔其他地方〕等地),沃特林成了学院的代理院长。她辛勤地工作着,把女难民安顿在校园里,帮助伤兵们撤离该地区。为了掩护这些中国士兵的真实身份,她在学院的焚化炉里烧毁了他们的军人证件和军服。在她的指挥下,家具都搬进了顶楼,仓库被腾空,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贵重物品全用油布包好藏了起来。与此同时,又把南京安全区专用的海报、招牌和袖章分发给每一个志愿者。有人委托沃特林缝制一面27英尺长的美国国旗,但是那个中国裁缝无意中犯了个错误,没有把饰有星星的蓝色的那块放在上边,相反却误将其放在了左下角。 到12月的第二个星期,金陵学院打开大门接纳妇女们和孩子们。成千上万的人涌了进来。难民们以每天1,000人的速度经过南京。他们中的许多人精疲力尽,神智恍惚,饥肠辘辘,走进安全区难民营时身上只剩下衣服了。“除了吃午饭时,今天从早晨8点30分到晚上6点,当难民往里涌时,我一直站在门口,”她接着写道,“许多妇女的睑上充满了恐惧——昨晚是南京城可怕的一夜,许多年轻的妇女被日本兵从她们的家中强行带走。” 沃特林允许年轻妇女和孩子们随便进入校园,但恳求年长一些的妇女呆在家里以便给年轻些的女子留出地方。没有人听从她的劝告,许多人只求能在草地上有一块刚够坐的地方就行到12月15日晚上,金陵学院难民营的人数已经达到3万多人。 第二天日军士兵冲击了该学院。12月16日上午10点钟100多名日本兵闯入校园到处搜查隐藏着的中国兵。他们命令打开每一扇门,如果有一把钥匙没有马上拿来,日本兵便站到一旁准备用斧子把门强行劈开。一想到日本人会发现藏在楼上地理系办公室里的几百件棉军服,沃特林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但庆幸的是,那间挤清了200名中国妇女和孩子的顶楼转移了日本兵的视线。(沃特林后来将军服全部埋藏起来以免被日军发现。) 那天日本人两次要抓走校园里的雇工。如果不是沃特林大叫着“他们不是士兵——是苦力”把他们救下来,肯定他们必死无疑。到后来沃特林才知道,日本人至少在校园里安置了六挺机关枪,外边还有更多的士兵把守着,随时准备射击任何企图逃跑的人。 那个晚上,沃特林在街上看到妇女们绝望地哀叫着,被日本兵用车拉走了。一辆装载了8-10名女孩的卡车从身旁驶过时,她听到女孩们尖叫着“救命!救命!” 第二天,即1937年12月17日,情况变得更糟了。日本兵大量涌入南京后,成群的越来越多的妇女躲进了金陵学院。“那情景实在太令人惊心动魄了!”沃特林写道,“疲劳的妇女,受惊的女孩子,她们带着孩子、被褥和小包衣服,步履蹒跚地走着。”她想,如果有人能有时间把每一位难民的经历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尤其是那些涂黑面庞,剪掉头发的女孩子的经历。当她在安置这群“样子凶暴的妇女”时,听说日本人强奸的女人年幼者仅12岁,年长者达60岁,他们甚至用刺刀强逼着怀了孕的妇女就范。沃特林整夭时间都为难民们寻找食物而苦恼,要求一部分中国男子到安全区其他的难民营中,还要跑去查看校园里被日本兵搜查过的地方。 那天晚上等待沃特林的冲突是她事先毫无准备的。两个日本兵正使劲地拉中央大楼的门,他们命令沃特林立刻把门打开,可她坚持说自己没有钥匙而且里面根本没有中国兵,一个日本兵打了她一记耳光后,还顺手打了她旁边的一个中国男子。随后她看见两个日本兵从学院里带走了3名被捆绑着的雇工。她跟着他们到了前门,日本人强迫一大群中国人跑在马路边上。日本人要求与院长说话,当得知沃特林便是时,他们命令她辨认每一个跪在地上的人。有个男子想帮助沃特林,替她求情,因此竟被狠狠地抽了个耳光。 在这次痛苦的经历中,国际委员会有3位成员被揪了出来,他们是:基督教青年会秘书乔治·菲奇;金陵大学社会学教授刘易斯·斯迈思和长老会传教士W·普卢默·米尔斯。日本人强迫他们3个站成一排并搜去他们的手枪。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和哭喊声,他们看见日本人正在把妇女们从旁门拽出去。到了这时,沃特林才意识到,整个审问不过是一个阴谋,他们把外国人困在前门而其他日本人则在校园里搜寻妇女以供其发泄兽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场景,”她满怀愤怒与无助地写道,“人们跑在马路边,玛丽·特森夫人和我则站着,耳边是干枯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凄风的呻吟声以及被拖出去的妇女们的哭喊声。” 以后的几个月里,沃特林时常发现自己竟是金陵学院难民营唯一的保护者,日本兵不断地骚扰难民,他们将男人围起来枪杀,或将妇女充作军妓。有时候他们的招募方法简直厚颜无耻。至少有一次日本兵开来一辆卡车要拉女孩子。不过大多数时候绑架妇女以供强奸之用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夜里日本兵翻过竹子栅栏、撞开旁门或后门摸着黑随便抓女人——这种行动就像“抽奖”,开始被老百姓众所周知。 1938年新年那天,沃特林救下一名被日本兵拉进图书馆北面竹林中的少女。有好几次她的英雄行为差点要了她的命。许多日本兵对她“凶狠而无理”,还挥舞着被鲜血染红的刺刀。沃特林写道:“有些情况下他们对我充满挑衅并且怒目相视。”有一回,当她试图阻止日本兵抢劫时,其中的一个士兵竟拿枪瞄准了她。 在与日本人斡旋时,沃特林有时也犯错误。正如拉贝与国际委员会其他成员被日本人欺骗而交出些男人被他们处死一样,沃特林也曾被诱编将无辜的妇女交到了日本兵手中。12月24日,沃特林被召到她的办公室去见一位日本高级军官及一名年老的翻译。他们与她商量日本军队需要妓女的事。“他们要求准许从我们的1万名难民中挑出妓女,”沃特林后来在日记中记录了这次会面。“他们说需要100名。他们认为,如果他们能为士兵开一家正规的特许的妓院,那么这些士兵就不会再去骚扰无辜和正派的妇女了。” 奇怪的是,沃特林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或许她别无选择,或者也许她真的相信日本人的话。一旦日本人为其士兵设立了妓院,他们便会停止骚扰难民营中的未婚女子和正派的己婚妇女了。无论这一决定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原因,可以确定的一种设想是,沃特林是迫于压力而作出这一决定的。当日本人找寻妓女时她在一旁等候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挑到21名妇女。沃特林没有说起日本人如何能分辩出这些妇女是妓女,但她的确提到,日本人对这一结果并不满意,因为他们确信有更多的妓女藏在安全区的某个地方。“一群接着一群的女孩子问我,日本人是否要从正派的女孩子中挑出另外的79人——而我所能回答的仅仅是,只要我有能力阻止的话,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南京城陷落一周后,日本人开始有计划地管理安全区的活动。日军宪兵司令发表了一份公告,从12月24日起生效,命令全体市民要从日军发证办公室领取身份证(也叫“良民证”)。禁止任何人替他人代办身份证,禁止没有身份证的人居住在南京城墙以内。日军在街道上张贴告示,通知市民去登记,否则便面临被处决的危险。 12月28日,登记男人的工作开始进行。他们在金陵学院排成四行,领到表格后,便走到位于校园东北角的一幢房子内,在日本人这里登记他们的姓名、年龄以及职业。沃特林注意到,来登记的男人主要是老人或残疾人,因为大多数年轻男子已逃离了南京或是已经被杀掉了。在登记的那些人当中,更多的人被认为从前当过兵而被拉了出来,剩下老人和妇女们跑在安全区领导人面前哭泣,乞求他们为释放他们儿子或丈夫作保。有几项安全区领导人达到了目的,但他们也注意到,日本人对其千涉表示出愈来愈强烈的不满。 日本人对来登记的人数很失望,便试图恐吓老百姓胁迫他们顺从。12月30日,他们宣布所有第二天下午2点之前仍未登记的人将被枪毙。“事实证明这不过是虚张声势,”一名传教士记录了这个事件,“但是它令人们非常害怕。”第二天早晨,大批男子顺从地出现在登记地点,他们中许多人凌晨3点便起床以确保能排上队。“日本人的严厉苛刻的威胁引起如此之恐慌以至于到1月14日日本当局成功地登记了至少16万人。 接着,妇女的登记工作开始进行。12月31日上午9点,数千名中国妇女聚集在金陵学院的中央大楼前面,一名日本军官在那里向她们训话。先是用日语、然后由一名翻译译为汉语:“你们必须遵从古老的婚姻习俗,”沃特林记得他这样说,“你们不应学英语或者去看戏。中国和日本应该是一个国家。”随后妇女们排成两列纵队,通过为出售大米而准备的架子,在那儿发给她们证件。沃特林看到日本兵像放牲畜一样驱赶这些妇女,有时还把印章盖在她们的面颊上,似乎这令他们非常开心。日本兵还强迫妇女们微笑和做出高兴的样子以供日本记者和摄影师拍照,即便只不过是一次登记,却实在是把一些妇女吓病了。 在沃特林看来,日本人登记中国妇女不过是想全面地挑选出最富吸引力的女子发作为供其强奸候选人而已。就在妇女登记的第一天,日本人仔细检查了安全区的某些妇女并企图将他们带走。他们挑出了20名女孩,无疑是作妓女之用,因为她们的头发是卷曲的,或者穿得太好了。但这20人都被释放了。沃特林后来写道:“因为有一位母亲或其他的什么人替她们担保。” 登记结束后,日本便试图取缔安全区。1月底,日本人宣布他们要求所有人在月底前回到各人住处。2月4日是撤离安全区的最后限期。限期一到,日军开始搜查金陵学院,并命令剩下的女孩子及妇女离开。沃特林告诉检查者,这些女于不能离开、因为她们都来自其他城市,有的家园已被烧毁,日本人便宣布日本宪兵将承担责任保护他们。沃特林很提防这些许诺,甚至跟随日本人回来,替他们传达命令的中国翻译也悄声告诉她,他认为这些年轻妇女并不安全,她们应当继续留在安全区不动。 然而庞大的难民人数终归还是使沃特林非常不安。数百名妇女拥挤在走席里,她们头对脚地塞满了过道,还有更多的妇女躺在外面的草地上过夜。金陵学院的科学会堂容纳了1000多名妇女,沃特林的一位朋友写道,那些妇女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一连几夭都并肩睡在水泥地面上!大楼里的每一节水泥台阶都是一名妇女的栖身之地——而那些台阶的长度不超过4英尺!有些人为能在化学实验室的桌子上有一块休息的地方而高兴,甚至连水管子和其他设备上也毫不例外地坐满了人。” 南京的暴行使沃特林身体非常疲乏,但她每天都要经受的精神折磨远比其休力上的消耗更为糟糕。“唉,上帝,请扼制今晚南京城日本兵的残酷兽行……”她在日记中写道“如果日本妇女知道了这些可怕故事的真相,她们将会多么地羞耻和惭愧。” 在如此之大的压力下,沃特林仍然打起精神去安慰别人,并争取重新唤起他们的爱国主义情感。这是多么的不寻常啊。当一个老太太到金陵学院的红十字会食堂要一碗米粥时,得知粥已经没有,沃特林立刻把自己正在喝的粥给了她并对她说:“你们不要担心,日本会失败的。中国将不会灭亡。”另一次,当她看见一个男孩戴着一个标有日本象征的图案——正在升起的太阳的袖章以保证安全时,沃特林指责他说:“你不需要戴这个有太阳图案的袖章。你是一个中国人,而且你的国家还没亡。你应该记住戴这个袖章的日子,你永远也不应该忘记。”沃特林一而再地鼓励校园内的中国难民千万不要对未来失去信心。“中国还没有灭亡,”她告诉他们,“中国将永远不会灭亡。而日本注定最终将失败。” 她工作时的勤奋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她从早到晚都不睡觉,”一个幸存的中国人回忆说,“她一直守候着,看日本人来没来……她会竭尽全力把他们赶出去,还跑出去找他们的军官请求他们不要对中国妇女和孩子犯下如此邪恶的罪行。”据说,有一次她被残暴的日本兵打了几个耳光,另一个人在他的南京大屠杀见闻中写道,“所有人都为她担心.所有人都尽力抚慰她。自始至终,她都以极大的勇气和决心为保护中国妇女而斗争。” 管理安全区的工作不仅耗费休力,而且心理上也备受摧残。国际委员会的一名纳粹成员,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说,他在街上看到了太多的尸体以至于很快便被恶梦所困扰。但是即使在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环境下,安全区最终还是拯救了许多生命下面便是一些令人震惊的事例: ——抢劫和纵火造成食品极端匮乏,以至一些中国难民只能吃金陵学院校园里野生的紫菀及小黄花,或以找到的蘑菇为生。甚至连安全区的领导人也因食品缺乏而挨饿。他们不仅通过施粥所向难民免费供应大米,而且直接将米分发到难民住地,因为安全区的许多中国难民太惊恐了以至于不敢离开住地。 ——大多数安全区的领导都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他们对于如何应付这样一群强奸犯、杀人犯及大街上的吵闹者毫无经验。可是他们竟还为中国警察充当保镖,并且像战士一样,鼓起身体力量以及异乎寻常的勇气投身到火线当中——奋力搏斗将中国男人从死刑场上救下,打败中国女人身上的日本兵,甚至还跳到大炮和机关枪前去阻止日本人开火。 ——在整个过程中,许多安全区领导人几乎被枪杀,有些人还遭到挥舞着刺刀和利刃的日本兵的打击或砍杀。例如:金陵大学农业工程教授查尔斯·里格斯在试图阻止一名日本军官将被其误认为士兵的中国平民带走时,遭到了毒打。那个狂怒的日本军官“3次用刀威胁里格斯,最后朝他的心脏部位狠狠扣了两拳。”一名日本士兵则用手枪恐吓迈纳·瑟尔·贝茨教授。还有一名日本兵则是在罗伯特·威尔逊要将一个爬上一张躺着3个女孩的床的士兵踢出医院时,拔出枪对准了他。另有一名士兵向詹姆斯·麦卡勤姆和C·S·特里默开枪,但没打中。当迈纳·瑟尔·贝茨去日本宪兵司令部打听一个被日军捆绑押走的大学附属中学学生的下落时,日本人竟将他从一段楼梯上猛推了下去。就连被纳粹们当作护身符的袖章有时也不能保护他们免遭袭击。12月22日,约翰·拉贝写道,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和一位名叫哈茨的德国人试图解救一个被喝醉酒的日本兵刺伤喉咙的中国人时,他们自己也遭到了攻击。哈茨用椅子进行了自卫,但是克勒洛尔则显然是被捆住了后遭到殴打。 ——安全区最终安置了20万到30万名难民——几乎占了留在城里的人口的一半。 根据后来南京大屠杀的研究,可看出这是一个令人发指的统计数字。有一半的原南京居民在屠杀前离开了南京。而大约一半留下的人(南京陷落时,60万到70万中国难民、当地居民和士兵中的35万人)被杀。 “如果说在大屠杀最猖狂时有一半南京人口逃入了安全区,那么另一半人——几乎是每一个未能进入安全区的人——大概都惨死在日本人手里了。”第六章 世界知道些什么 关于南京的暴行,世界并非一无所知;在事态发展的同时,全球公众就不断地得到大屠杀的消息。南京沦陷前的几个月,大批住在这座都城的外国记者报道了日本飞行员对南京的空中轰炸。12月初日本逼近这座在劫难逃的都城时,记者几乎每天都提供有关战争进行情况、最后时刻的撤离和建立国际安全区的清晰的报道。令人惊愕的是,大屠杀开始的时候,日本报章刊载了把中国人驱拢起来枪决、成堆成堆的尸首在河边等候销毁、日本士兵之间进行杀戮竞赛的照片,甚至还有记者对日本人屠杀骇人听闻的评述。 显然,在国际舆论介入之前,屠杀的最初几天令日本政府极其得意。在日本,人们听到攻陷南京的消息后,举国欢庆。东京制作特别的南京面条餐,而日本全国儿童提着圆形的燃烛纸灯笼参加夜晚的游行,以象征上升着的太阳的优势。只是在帕奈号船沉没和大肆屠杀南京市民遭到国际上的谴责之后,日本政府才赶紧试图掩盖其军队的所作所为,并用宣传取代这些消息。由于几个美国记者的努力,日本人作为一个民族不久便面对一个绝大的丑闻。美国记者 当时对西方舆论有极大影响的记者是3位美国驻外记者:《纽约时报》的弗兰克·蒂尔曼·德丁、《芝加哥每日新闻》的阿奇博尔德·斯蒂尔和美联社的C.耶茨·麦克丹尼尔。这3人都生性好冒险。德丁是一个来自休斯敦的29岁的记者。为了免费坐船从美国去中国,他曾在一艘货轮上擦洗甲板和清洗绞车。一到上海,他先为一家英文日报工作,不久便转为《纽约时报》报道中日战争。斯蒂尔是位资历较深的记者,曾报道过日本侵占满洲和亚洲战争的扩大。麦克丹尼尔也许是3人中胆子最大的一个:在屠杀之前,他曾开车穿越乡下的战线,差一点在其“寻找战争”的调查中被炮弹炸死。 德丁、斯蒂尔和麦克丹尼尔在屠杀开始仅仅几天之后离去,但在逗留南京的短时间内,他们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不仅撰写饶有兴味的报道,由美国各家最负盛名的大报登载在显著的位置上,而且参加了国际安全区委员会,努力拯救生命。 南京的暴行迫使记者脱离其作为中立观察者的正常角色,而成为这出战争惨剧的正式参与者。有时他们去保护中国公民免遭日本侵略者之害,从而成为他们自己报道的主角。例如,C.耶茨·麦克丹尼尔承担起保护美国大使馆中的中国雇员的责任。大屠杀期间,他们多数害怕得甚至不肯出屋去取水,而麦克丹尼尔则花费大量时间打满一桶桶井水,费力地运回使馆给这些雇员喝。他努力帮他们寻找失散的亲人(领回来的常常只是他们的遗体,还要赶走那些试图冲进使馆的日本兵。 记者们甚至试图去救助那些显然无法挽救的人,即使仅仅是为了去安慰这些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的人们。在大屠杀期间,德丁遇到一个躺在人行道上的中国兵,他的下巴被炸飞了,身体淌着血。德丁上前握住了士兵伸出的手。几年后德丁回忆道:“我不知道该把他送去哪里或该做些什么,“所以,我只是愚蠢地决定要做点什么。我只是放了一张5美元的纸币在他手中。当然,对他毫无用处,但无论如何,不知怎的我有一种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他只剩下一口气了。” 12月15日,多数记者离开南京去上海发送他们的报道。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天是可怖的。在去码头的路上,在水西门下,记者确确实实不得不开车碾过几英尺的尸体,狗已经开始啃啮这些尸首。后来,在等船的时候,他们看到日本军人把1,OOO名中国男子排成行,强迫他们一小组一小组地跪下,并挨个地朝他们脑后开枪。在杀人的时刻,一些日本人又笑又抽烟,就像这整个场面给了他们莫大的欢乐。 美联社的麦克丹尼尔在南京多待了一天,然后乘一艘驱逐舰去上海。12月16日,在这座被毁的中国都城的最后一天,他看见了更多的死尸并经过一长串双手被缚的中国男子。其中一个从人群里挣脱出来,跪倒在地,求麦克丹尼尔救他一命。麦克尔丹写道:“我无能为力。我对南京的最后印象--死亡的中国人,死亡的中国人、死亡的中国人。”新闻短片制作人 南京附近还有两位美国的新闻短片制作人,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摄下轰炸帕奈号的情景。轰炸的时候,环球公司的诺曼·艾利和福克斯公司的埃里克·迈耶尔正好在船上,摄得一组这次行动的极佳镜头。尽管他们得以完好无伤地在这次袭击中逃生,在轰炸和机枪扫射中,艾利只是一个手指擦破了皮,帽子给子弹打穿,其他新闻记者却没有这么幸运。意大利记者山德罗·圣德里在跟随艾利爬上帕奈号时,一块弹片击中他的后脑,他于几小时后死去。 艾利一面和帕奈号幸存的乘客藏在河边的芦苇中,一面用帆布把他和迈耶尔的片子裹好埋入泥中,他担心日本上岸杀害他们。后来片子安全挖出并运往美国。这一事件的部分新闻镜头在全美国的影院放映。 帕奈号沉没在美国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超过了南京所有大规模暴行和屠杀之和。12月13日,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宣布他对轰炸感到“震惊”,并要求裕仁天皇立即赔偿。数日之后,当疲惫不堪的幸存者终于抵达文明世界时,公众的反映反而更加激烈。有些幸存者仅裹着毯子、中国棉被和破布片,又脏又冷,仍然惊魂未定或已气息奄奄。他们的遭遇和照片很快便被加上“日军整整一小时轰炸下的帕奈号受难者”和“在南京的大屠杀和掠夺性统治”之类标题出现在美国各大报上。当艾利和迈耶尔的片子在影院上映时,更加激起了美国观众的愤怒和反日情绪。日本人的破坏性控制 外国记者离开南京的那一刻,日本人封锁了这座城市以防止其他记者进入。12月15日,乔治·菲奇亲身经历了封锁的开始。那天他开车送一些记者出城去河边地区以便他们乘一艘炮艇去上海。当菲奇试图开车从下关返回南京时,一个日本卫兵在城门外拦住了他,坚决不让他重新进城。甚至与菲奇同行的、来自上海的日本大使馆官员冈村也无法说服士兵让他们通过:“大使馆对日本的军队起不了作用。”最后冈村只好塔其中一辆车去军队司令部为菲奇取特别通行证。 当日本最终允许少数几个外国人进城时,他们严密控制他们的行动。2月,他们允许几个美国海军军官上岸进南京,但只能由日本大使馆的代表陪同乘坐日本大使馆的车。直到4月份,日本最高指挥部仍不许多数外国人自由进出该城。 为了掩盖其军队令人厌恶的暴行详情,日本甚至阻止他国外交官重返南京。然而,最终证明他们未能成功地掩盖事实,尤其瞒不过德国人和美国人。关于南京暴行的外国情报 希特勒政府迅速得知日本人这种拖延的动机。一名德国外交官于1月份向柏林汇报:“我在上一份报告中所作的推测已被证实,日本人耽误我们返回是为了不让任何官员目睹种种暴行。根据在那里的德国人和美国人所说,外国代表返回南京的意图一经传出,那里便进行了一通紧张狂乱的清理,以消除滥杀平民、妇女和儿童的证据。” 美国政府也知道日本人试图遮掩什么。虽然一套机械密码保护了日本外交部的高层外交信息,但到1936年,美军信号情报部的密码专家已破译了日本这套密码,美国人将其称之为“红色”。因此在南京暴行期间,美国情报部门能够截取东京的日本领导层与其在华盛顿的代表之间的秘密通信。1937年12月26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传送了一份这类信息给在华盛顿的日本大使斋藤,它强调要阻拦美国外交人员,不让他们马上返回南京。这条信息说:“如果他们确实返回并从其侨民那里得到关于军队行为的报告,如果外交官一收到这类抱怨,就把这些报告呈送回国,我们将发现自身陷于极其不利的地位。”因此,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尽可能长时间地把他们拖住。即使这会引起某些恶感,我们相信这也好过冒当场冲突的危险。” 然而,当时美国政府并未将其所知公布于众,并甚至帮日本人审查真相。例如,环球公司的新闻短片制作人诺曼·艾利拍摄了长达5300英尺的日本人袭击帕奈号的影片,但在影院放映之前,罗斯福总统要求他剪去约30英尺的片子。这部分片子揭露日本轰炸机几乎贴着甲板向炮艇射击。这30英尺也许是全部片子中的最佳图像,而且无疑是对日本政府最有力的谴责,尽管如此,艾利同意删剪。《帕奈号事件》的作者汉密尔顿·达比·佩里认为,罗斯福要为日本的借口提供凭证:这次袭击是因为错误辨认,而不是故意策划。无疑,美国政府急于和日本达成经济与外交上的协议以平息这次轰炸事件,而它知道那30英尺的片子会使这样一种和解成为不可能。日本的宣传 日本影响舆论的企图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在南京暴行之前,美国情报界就已看到日本标以“绝密”的计划;要在美国大做亲日宣传。日本政府还有一大笔预算,用以争取有影响的报人,在主要报章和电台上作广告,以及印刷传单和小册子。 然而,在南京暴行期间,日本人面对一场如此巨大的、公共关系上的灾难,他们还试图加以掩盖,这在今天看来几近荒谬,日本人不是采取纪律措施约束其在南京的部队,而是统领其所有的力量发动一场宣传战,希望以某种方法把世界历史中一场最血腥的大屠杀的详情遮掩起来。 日本传媒首先宣布南京城一切安好无恙。12月20日,罗伯特·威尔逊得知日本同盟通讯社已报道,南京居民正在返回家园,一切正常。威尔逊写道:“如果这就是南京传出的所有消息,那么真实的消息披露时就会引起一场大震动。” 然后,日本政府批准为日本游客精心准备南京之旅。同盟通讯社的报道发表一星期后,一艘满载日本观光客的日本商船从上海抵达南京。关于这次游览,乔治·菲奇写道:“他们被用心良苦地领去逛了几条现已清除了死尸的街道”,“他们穿过马路走向中国儿童,亲切地拍拍他们受了惊吓的脑袋”。一些妇女陪伴日本商务代表游览该市,而菲奇观察到,他们看来“非常自鸣得意,也为日本的了不起的胜利感到得意,不过,他们当然听不到真正的事实--我猜,世界的其他地方也不知道”。 1月份,日本新闻记者来到南京“制造”该市的图片,用以发往日本全国和世界其他地方。新年前夜,日本大使馆召集各难民营的中国管理人开会,告诉他们第二天城里要举行“自发的”庆祝活动。中国人被勒令制作大批日本国旗并举着它们游行,以便拍摄电影,显示成群结队欢乐的居民欢迎日本士兵。日本摄影师也来到南京,拍摄中国儿童接受日本军医的医治和日本士兵的糖果的照片。刘易斯·斯迈思在给朋友们的信中写道:“但是,没有照相机在场的地方,这些活动并不重视。” 日本的宣传最卑劣的例子是,1938年1月8日,刊登在上海一家日本人控制的报纸--《新申报》上的一篇文章。在“南京城融洽的气氛在令人愉快发展”的标题下,文章宣称:“皇军进城,把刺刀插入鞘,为了检查和治愈病人伸出仁慈的双手”,该文还说,日军在南京给又饿又病的南京群众提供医疗帮助和食品。 男女老少向皇军跪拜,表达其敬仰之意.....大群大群的人围绕着太阳旗和红十字旗下的士兵高呼“万岁”以表示他们的感激……士兵和中国儿童欢聚一堂,高兴地玩滑梯。南京如今是各国注目的至善之地,因为这里洋溢安居乐业的气氛。 在幸存的传教士日记中可见,日本企图以虚伪材料粉饰整个大屠杀,所激起的却是怀疑的反应。这里有几个例子: 摘自詹姆斯·麦卡勒姆的日记,1938年1月9日。奇Qisuu.com书 如今日本人试图诋毁我们在安全区的努力。他们胁迫,恐吓可怜的中国人,使他们拒绝相信我们话……有些中国人甚至要去证明抢劫、奸淫、放火是中国而不是日本人之所为。有时我感到我们一直在与疯子和白痴打交道;而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所有的外国人活着度过了这场磨难。 摘自乔治·菲奇的日记,1938年1月11日: 我们看到几份上海的日本报纸和两份《东京日日新闻》。这些报纸告诉我们,甚至早在12月28日商店就已迅速开门,买卖恢复正常;日本人正和我们一起赈济可怜的难民;这座城市已经清除了中国盗贼,平安和秩序现已占统治地位唉,如果事情不是那么悲惨,我们也许会被逗得发笑。这是从战争一开始日本就一直向国外散布的典型的谎言。 摘自乔治·菲奇的日记,《读者文摘》转载: 3月,东京的一家电台向全世界传出这条消息:“造成南京这么多人死亡和如此大的财产损失的暴徒已被抓获并正法。经查明他们是蒋介石部队中心怀不满的士兵。如今一切已平静下来,而且日本军队正在赈济30万名难民。” 摘自刘易斯·斯迈思及其妻子1938年3月8日写的一封信: 日本报纸的最新消息是:他们找到了11名中国武装强盗。所有事都是他们干的咳,如果他们每人能在两星期内夜以继日地强奸100至200名妇女,并携带所报道的50000美元逃遁,那么他们真是相当强壮的中国人…… 传单是日本人的另种宣传形式。在大屠杀期间,日本军队就计划向南京人民大量传送凭空捏造的消息。例如:“所有返回家园的中国良民将会发给粮食和衣服。日本愿意成为那些不被魔鬼一一蒋介石的士兵愚弄的中国人的好邻居。”这些传单醒目地印着彩色的照片:一个英俊的日本士兵抱着一个中国孩子(如一位观察者所说,“像基督似的”,一个中国妇女拜倒在他脚下,感谢他送了几袋米。据乔治·菲奇所说,撒下这些传单的当天,确有大批中国人离开难民营返回他们已成废墟的家。 日本人还把颜色鲜亮的彩色招贴画贴在悲剧曾经发生的房屋外或其附近。有一幅描述一个日本士兵抱着一个小孩,同时把一桶米给孩子的母亲,把糖和其他食品给父亲。一名德国外交官的报告叙述这幅招贴画描绘了“一个迷人、可爱的士兵,手里拿着炊具,肩上扛着一个中国孩子,其穷困然而诚实的农民的父母望着他(这名士兵,望着这位好叔叔,充满感谢和家庭的幸福”。右上角的文字说:“回到家乡来给你饭吃信赖日本军可得救助” 同时,日本人在南京和上海举办富有魅力的招待会和传媒活动以转移人们对种种暴行的注意力。2月份,一名日本将军邀请外国外交代表出席南京日本大使馆的茶会。他吹嘘日本军队纪律严明举世闻名.在日俄战争和满洲战役中不曾发生过一起违反纪律的事。将军说道,如果出于某种原因日本人曾在南京施暴,那只是因为中国人民在外国侨民--当然,指的是国际安全区委员会的煽动下抵抗他们。但是,也够奇怪的了,在同一个讲话中将军自相矛盾地承认,日本兵曾把怒火发泄到老百姓身上,因为进逼南京的过程中,他们找不到一点可吃或可用的东西。 然而,日本新闻界无法在席卷南京的放火、强奸、谋杀事件上愚弄外国外交团体。2月中旬,日本人在上海举办了一场军乐会,还有艺妓和报社摄影记者参加。然而,一名德国外交官观察到,欢庆的活动在进行的同时,“一个母亲因为护住11岁的女儿不让日本兵强奸这名幼女而连房子一起被烧死”。安全区领导们的反击 国际安全区委员会尽其所能抗击铺天盖地的宣传。在大屠杀的头几天,区领导还能得到美国驻外记者如弗兰克·蒂尔曼·德丁、阿奇博尔德·斯蒂尔和C.耶茨·麦克丹尼尔的帮助。但在他们离去之后,国际委员会只有靠自己的设备了。日本政府禁止其他记者进入南京,如《芝加哥论坛报》的马克斯·科佩宁。而当日本兵意识到他们的恶行不会被世界传媒观察到,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但是,日本政府低估了国际委员会开展它自己的宣传运动的能力。安全区领导共同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他们在文字技巧方面都受过优良训练国。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能言善辩的作家和演说家。传教士们受教育于美国和欧洲最好的大学,他们成年后的多数岁月都奉献于布道、写文章,以及基督教的巡回演讲;委员会中的一些教授曾经著书立说。此外,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和传媒合作很有经验。在南京沦陷之前很久,他们就已乐于通过南京电台广播讲话或为通俗报刊撰写文章。另外,传教士具有一个日本人来曾预见的额外优点:他们终其一生思考地狱的真正意义。他们在南京发现了一个,便立即为世界公众把它描述下来。 他们真实可靠、令人信服地再现了他们目睹的恐怖场面: 整整10天是一派混乱--这是人问地狱……不得不袖手旁观,眼看着甚至非常穷的人的最后一点财产也被夺走--他们的最后一个硬币、最后一点被褥(而这时是天寒地冻,穷车夫的人力车;眼看着曾和你一起寻找避难所的成千上万已解除武装的士兵,连同好几百个平民当着你的面被拉出来去枪毙或作为刺刀练习的靶子,而你不得不听着那些杀害他们的枪声;眼看成千名妇女跪在你面前歇斯底里地哭着,求你救她们逃脱那些折磨她们的畜牲。袖手旁观,眼看你的国旗不只一次而是十几次被扯下污辱,而你的家被劫掠,然后眼看你开始喜爱的城市和你已计划慎重地、系统地奉献你最佳的学识的机构被付之一炬--这是一座我以前不曾想象到的地狱。(乔治·菲奇,1937年12月24日 我要讲述的是一个恐怖的故事;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读到过如此残酷的暴行。强奸强奸我们估计每夜至少1000起而白天更多。如遇反抗或任何看似不满的表现就用刺刀捅或开枪。我们一天可以记下成百上千起;人们都歇斯底里了,我们外国人一出现,他们就跪下磕头,求我们帮助。那些怀疑当过兵的人,还有其他一些人,被领到城外枪杀,有成百上千--不,是成千上万……甚至在某些难民中心的贫穷难民也被一再洗劫再至抢走最后一分钱,差不多是最后一件衣服和最后一片被褥……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有妇女被拉走。(约翰·麦卡勒姆,1937年12月19日 我想我所说的恐怖事件已经够多了睁它们有数十万件。因为太多了,最后使心都麻木了,几乎都不会再感到震惊。我没想到,会有如此残暴的人存在于现代世界中……似乎只有“撕人魔”杰克(“撕人魔”杰克,指1888年在伦敦东区杀死多名妓女的一杀人犯。--译注这种罕见的疯子才会这么做。 日本人的暴行的细节不仅生动地记录在安全区日记中,也写入信件和时事通讯中,它们被一再抄写或一再打字,以便朋友、亲戚、政府官员和报刊全部能收到。在寄出描述大屠杀的文件时,安全区领导经常请求收件人在发表时不要透露作者是谁,因为担心委员会的某个成员会受惩罚或被驱逐出南京。马吉在家信中写道:“请非常谨慎地对待这封信,因为如果它发表,我们可能会全被驱逐,而这对南京的中国人会是一场灾难。他解释说,日本人会“极其喜悦地”允许外国人离开,但不会允许任何人返回。 最后,安全区领导的坚持不懈、艰苦工作和小心谨慎得到了回报。乔治·菲奇的日记首先潜出南京,在上海引起“轰动”,他的以及其他人的事故(通常删去了关键名字迅速在主流刊物个登载,如《时代》周刊、《读者文摘》、《远东》杂志,在美国读者中激起了普遍的义愤。有的内容最后在书中重视,如《曼彻斯特卫报》记者田伯烈。《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1938年和徐淑希的《南京安全区档案》(1938年。 为了使读者作好准备,安全区领导有时在文件的前言中加以提醒。在其日记出版之前,菲奇写道:“我将要叙述的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事实上,它是如此地令人不愉快,以致我只能把它介绍给有一副好肠胃不易反胃的人来回读。”“因为这是个如此罪恶和恐怖、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是兽性惊人的一帮丢人的罪犯蹂躏爱好和平的、善良守法的人民的故事……我相信它在现代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不出他们之所料,国际安全区委员会的报告引起了美国公众的怀疑。一篇题为“洗劫南京”的文章在《读者文摘》刊出后,一名订阅者写道:“难以相信,人们会相信这种货色,它很显然是粗鄙的宣传,并很使人想起在以前那场战争中提供给公众的那种无聊的东西。”其他订阅者也有类似的评论。但是《读者文摘》的编辑们坚持这些故事是真实的。为了捍卫其可靠性,编辑们忍受“巨大的痛苦”收集更多的国际安全区领导人的来信,把它们转载于该杂志1939年10月号上。编辑急切地加上:“我们所见的材料可以塞满这份杂志整个的一期,全部材料证实了今后刊登的有代表性的精选段落。” 幸运的是,在南京的罪行不仅记录在纸上,而且拍成影片,使它们几乎无法抵赖。约翰·马吉有一部业余摄影机,他拍下了金陵大学医院中几个卧床不起的受害者。他们的形象令人难以忘怀--一个可怖的变了形的、烧焦了的男子,日本人曾试图把他活活烧死,一个搪瓷炊具店的职员,头上狠狠地挨了一日本刺刀(住院6天之后,他脑子的颤动仍清晰可见;一个被轮奸的受害者,日本兵几乎砍断了她的头。 尽管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乔治·菲奇最终把片子偷运出中国。1月19日,他获准离开南京乘坐日本军用车上海,在火车上他和“一群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可憎的日本兵”同坐一节三等车厢。有关南京暴行的6卷16毫米的电影反转片缝在他的驼毛外衣的内衬里。后来他告诉家人,他心里明白,如果搜到他带着胶片,马上就会杀了他。不过幸运的是,菲奇把它们到了上海,并在柯达店里制成4份拷贝。其中一份由纳粹党人约翰·拉贝从上海带到德国。其他几份有的最后到了美国,菲奇和其他传教士在那儿给信徒和政治团体演讲时放映过。影片的几个画面转载于《生活》杂志;真实镜头的几个片段出现在弗兰克·卡普拉的新闻纪录短片《我们为什么战斗:中国之战》。几十年之后,这些镜头又重现在两部发行于90年代的历史记录片:《证据》和《天皇的名义》。 人们大可想像,当这些有关日本人各种暴行的书面报告、照片甚至影片设法进入世界传媒时,日本军事领导层是如何地暗自恼火。许多安全区的领导人生活在持续的恐怖之中。他们相信,如果日本人有办法逃脱罪责的话,一定会把他们都杀了。有些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入夜之后没有两三个人作伴不敢冒险出门。至少有一人,即乔治·菲奇,推测日本人会悬赏要取他的脑袋。但尽管害怕,他们继续轮流在晚上护卫安全区的关键地区,并坚持宣传日本人的各种暴行。1938年1月28日,约翰·马吉写道:"日本人恨我们甚于恨敌人,因为我们向全世界揭露他们”。“我们都感到意外,我们竟无一人被杀,而我们是否都能平安离去仍是一个问题。第七章 铁蹄下的南京 南京的暴行持续了数月,尽管最惨烈的事件是集中在前六至八个星期。到1938年春,南京人知道大屠杀过去了,而且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能被征服,就不需要把他们全部杀死。当南京屈从于日本人的统治时,军队开始执行征服全体南京人民的措施。 起初,没有什么可征服的,一个外国人写道:“你难以想象这座城市的杂乱无章,各处倒满了污物和垃圾。”废物和人肉在大街上腐烂,因为没有日本人的允许,什么也不许干--甚至不许处理垃圾和死尸。确实,有几天军车碾过在水西门下面的几英尺的死尸,碾过死尸是为了使平民牢记抵抗日本人的可怕后果。 据观察家估计,日本人损坏的公共财产按1939年的美元计算,总共约8.36亿美元,而私人财产损失至少1·36亿美元。这些数字还不包括被日本军队拿走的无可替代的文物的价值。 在社会学家刘易斯·斯迈思的指挥下,国际安全区委员会对南京地区的损失进行了一项系统调查。调查员们走访了市区五十分之一户的居民和农村三分之一的村庄中十分之一的家庭。一份60页的报告在1938年6月公布,斯迈思总结道:南京经受的120次空袭和4天的围攻所造成的破坏只有日本军队进城后的百分一。 大部分的破坏由纵火引起。南京一陷落就陷入大火之中,大火持续了6个多星期。⑤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点燃建筑物,甚至使用了特殊的化学条去引火。⑥他们烧毁了教堂、大使馆、百货商店、店铺、公寓大楼和棚屋--甚至烧毁安全区内的区域。安全区的领导们无法将火扑灭因为他们的水泵和灭火器材都已被日本人偷走。在南京暴行的最初几个星期结束时,日军已将整个城市的三分之一和所有商店的四分之三烧成了灰烬。 他们焚毁了俄国(指前苏联。--译注公使馆,污辱美国使馆。洗劫了几乎所有外国人的寓所--即使它们带有明显的标志,插有国旗或有徽章。日本人对美国的财产特意污辱,他们6次扯下悬挂在金陵大学的美国国旗并践踏它,威胁说谁胆敢再把旗子挂起来就杀了谁。尽管纳粹与日本政府是同盟关系,德国财产的命运却几乎与美国的一样糟。日本人扯下纳粹旗帜,焚烧德国人的住所、店铺,甚至偷走希特勒和兴登堡的画像。一个德国人写道:“考虑到日本人对其天皇画像的崇拜”,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行动。日本人对南京的劫掠远远超出了城区,日本人破坏了南京周围的农村,烧毁茅草房,将家具、工具和农具集中到砖房,以便所有的东西一起烧成灰烬,他们就这样烧毁整个村庄。城市附近地区所有的牲畜包括家畜和其他畜类均被抢光。 日本人还使用乙炔吹管、枪弹和手榴弹炸开银行的保管库,包括德国官员和居民的个人保险存储箱。士兵得到允许可以邮寄他们的部分战利品回日本,但是大部分物品被没收和集中供官员使用。仓库里迅速堆满了珍稀的玉器和瓷器、地毯和绘画及金银珍宝。有一间仓库就堆放了200多架钢琴。@12月底,日本人开始将掠夺来的物品--珠宝、艺术品、家具、金属制品、古玩--堆放在码头准备运回日本。 日本强盗通常搜寻值钱的东西。他们垂诞外国人的汽车,这使委员会的成员相信,城里的汽车如果没有外国人坐在里面都会被军队弄走。(连用来运尸体的卡车也被偷。不过,日本人也侵入金陵大学医院去抢一些小物品--护士的钢笔、手电筒和手表,还多次闯入安全区,从无家可归的人那里抢被褥、炊具和食物。一份德国人的报告记录,12月15日,日本人曾强迫5,000难民排成队以便他们抢劫,日本人从那些难民身上总共抢了180美元。乔治·菲奇写道:“甚至一把肮脏的米也被日本兵抢走”。“如有任何抱怨,必死无疑”。 1938年1月,除了军方的一家商店和国际委员会的米店外,南京没有一家商店正式营业。港口几乎没有船只。城市的大部分地区断电、停水、电话不通,因为日本人捕杀了当地电力厂约50名雇员。(没有自来水,洗澡困难,而大多数妇女宁愿不洗澡,希望她们没有清洗的身体,能够驱除日本人强奸她们的念头。 城市慢慢地恢复生机。在南京城到处可见人们在房屋中仔细搜寻一一拆下地板和木窗框当劈柴,运走金属和砖块去修复他们自己的家或在街上向其他人出售。安全区内的上海路上密集的人群拥在数百个小摊贩前面,那些小贩在出售你所能想象的各种赃物,包括门窗。这一活动推动了当地的经济,路边赃物商人的旁边又冒出了许多新的茶馆和饭店。 1938年1月1日,日本人成立了新的市政府,南京自治委员会--或城里一些西方人所称呼的“自治政府”。自治委员会配备的是中国的傀儡官员,他们控制市政管理、福利、财政、警察、商业和交通。到了春天,从表面上看南京又开始像正常城市般运作。自来水、电灯和每日邮政服务都恢复了。日本人的城市公共汽车开始运营,人力车出现在大街上,人们可以乘火车从南京到上海。南京很快成为日本人繁忙的航运中心,每日从南京运送诸如机车、马匹、枪炮、卡车和其他物资到邻近的浦口。 然而:野蛮侵占的迹象随处可见。中国商人忍受沉重的税款和租金勒索以提供资金支付新当权者的薪水。日本军贺还开办了面向中国人的商店,这种商店榨尽这座城市中国人的黄金和钱财而代之以无价值的军用货币。即使物主仍在城里,中国傀儡政府还是没收城里尚存的值钱的东西和库存原料,更加重了人们的贫困。以致一些中国的下层官员自我嘲讽道:“我们正在进行一场被批准的抢劫。” 远比人民受重税和没收财产盘剥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鸦片重新出现在南京城。在日本占领前,鸦片是地下麻醉剂,由贵族和商人在南京的秘密处所偷偷地吸,不会公开和厚颜无耻地在大街上出售,也不会明显地在年轻人面前展示。这座城市沧陷后,人们可以自由出入鸦片馆,不受警察的阻拦。这些鸦片馆大胆地用汉字招牌做鸦片广告,招牌上写着“官土”--鸦片的专用名词。 为了鼓励吸食毒品从而进一步奴役人民,日本人在南京惯常用毒品支付劳力和娼妓的费用。海洛因香烟甚至提供给小至10岁的孩子。金陵大学历史系教授迈纳·瑟尔·贝茨根据其研究下结论道:南京地区约5万人使用海洛因,占当时人口的八分之一。 很多被蹂躏的南京居民成了麻醉的牺牲品,因为毒品是他们用以逃避现实的手段,那怕只是暂时地逃避他们生活中的苦难。有些人甚至试图利用鸦片自杀,把它当毒药大量吞服。其他一些人则为满足毒瘾而走向犯罪,以致掠盗之风席卷南京。日本人利用犯罪活动猖獗来证明其占领的正当性,鼓吹日本帝国法律和秩序的必要。 日本雇主对待很多当地中国劳工还不如奴隶,常因稍有冒犯就杀害他们。后来,幸存者断言日本人蓄意制造严酷的工作环境和实施变化无常的惩罚,是为了使中国雇员处于持久的恐怖状态中。一个在日本人占据的工厂中做工的中国人描述了几个月中在那里亲眼目睹的恐怖事件。日本监工冤枉一个雇员偷了他的毛线衫,结果把那个工人从脚至咽喉用绳索捆得几乎像个木乃伊,然后用一堆砖头砸死。砸到最后,那人的身体全变了形,肉和骨头缠绕在一起,作为食物扔给了狗。另一次,日本人发现工厂里的4个小垫肩不见了并发现它们用来作了厕纸,一个22岁的妇女承认那天用过厕所,便被拖到工厂后面砍了头。就在那天下午,这个日本刽子手又杀了一名他指控偷了一双拖鞋的十几岁的少年。 日本人甚至用南京人做医学试验。1939年4月,他们在城里开设了一个机构,把人当作豚鼠来进行他们的研究,日本人把用作实验的人叫作“圆木”。--在离长江只有很短一段距离的中山东路,日本人把一所六层楼的中国医院改建成研究流行病的实验室,他们称之为“荣1644部队"。虽然这个实验室靠近一个军用机场、一个艺妓区、电影院和显眼的日本人中心,例如日本领事馆、军警处及侵华派遣军最高统帅的指挥部,它仍然是严密警戒之下的机密。院子周围是高高的砖墙,上面有带剌的铁丝网,实验室有警卫巡逻,工作人员被命令绝不允许在写回日本的信中提到荣1644。里面的科学家给中国俘虏注射或喂食各种各样的毒药、细菌和致人死命的气体;这些物质包括丙酮、硝酸盐氰化物、亚硝酸盐氰化物和蛇毒,比如眼镜蛇、竹叶青蛇的毒液。日本科学家以这种方式每周杀死10个或更多的中国人,并用荣1644的焚化炉处置他们的尸体。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时,荣1644的职员毁了他们的仪器和资料,炸了实验室,并在中国部队到达南京之前逃跑了。我们知道这个秘密实验室的情况仅仅因为那个部队的一些科学家在战后向美国审问者供认了他们的活动。 那些足够幸运逃脱了肉体折磨、日本人的医学试验和毒品诱惑的南京人,生活在军队恐吓的令人室息的环境中。日本当局设计了一种集体控制的方法,即用金字塔式的等级制度把人们组织起来。命令每十户指定一个头目,命令每十个这样的头目指定另一个头目,以此类推。在这个系统下,要求每一个南京人都持有登记卡,那上面有其十人,百人、干人头目签字证明其对新政权的忠诚。还要求每个人报告来到其户里的任何生人或未登记的人,他向十户头目报告,后者再向自己的直接领导者报告,如此逐级上报,直至消息到达市政府的区级官员。 这不是日本人的发明,而是传统的中国制度,叫作保甲制。无疑,日本人重新利用它来证明他们在南京的统治的合法性。 日本人经常检验这一保甲制度,有时释放没有通行证的人进城,看看他们是否能找到藏身之地。如果这些人没有在两个小时内被抓到或被告发,他们藏身地区的小组头目们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委员会成员艾伯特·斯图尔特在他1939年的日记中写道:“这就是日本人维护人们对新政权的忠诚的方式。” 尽管经过战争、烈火和大屠杀,南京还是恢复了。令人恐惧的饥荒没有发生,不仅仅因为日本人最终允许食物运进城,也因为当地农民在日本部队离开南京去追剿内地的中国军队之后收获了冬小麦。在一年的时间里,富饶的长江三角洲地区大多数农业产量接近战前水平。这并不是说在日本占领时期南京没有食物匮乏之患。在城里,菜园和农田的收成都不好,因为日本人不仅抢走他们的蔬菜,还强迫农民开荒和把农产品运送给日本人享用。而且由于战争拖延,在南京的日本当局紧缩供应,严格控制必需品如煤和米的配给。不过没有证据表明南京的饥荒和营养不良比中国其他地区严重。其他城市如国民政府的新首都重庆在战争期间食物缺乏比南京严重得多。 虽然在日本人的统治下鸦片和海洛因的贩卖猖獗,但南京居民相对少病。占领之后城里的日本当局制定了严厉的政策,焚烧因病而亡者的尸体。他们还开始实行一项强制性的防疫计划,预防霍乱和伤寒,要求人们一年注射数次疫苗。中国卫生官员守候在街道和火车站给行人和进入这座城市的人注射疫苗。这在市民中引起了极大的不满,很多人害怕那些针会使他们丧命。西方传教士的孩子们仍然记得在火车站进入南京的中国人被命令浸泡消毒水--很多人认为这个要求很污辱人。(进入这个城市的西方人经常被喷洒来苏水。 几年之内南京便从废墟中站了起来。1938年春天,人们开始冒险回到这个城市。有些人回来查看损失情况,有些人回来找工作,因为他们的钱已经花完,还有一些人看看情况是否足够安全,能把他们全家迂回。南京重建开始时,对劳动力的需求增长,很快地便把更多的人吸引回来,不久之后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就参加到向南京迁移的人流中。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人口翻了一番,从1938年3月的25万一30万人增至1939年12月的57.6万人以上。虽然尚未达到这个城市在1936年的100万人口的水平。到了1942年人口达到了最高点约70万,并在战争持续期间稳定在这一水平上。 在日本人统治下的生活远谈不上愉快。但很多人逐渐相信征服者将留下来,一种屈服的情绪在这座城市蔓延开来。偶尔有一些地下的反抗--间或有人跑进坐满日本军官的戏院,扔一颗炸弹。但一般来说,这类造反是零星的和罕有的,大多数反抗日本人的敌意的表示是非暴力的,例如反对日本人的招贴、传单和在墙上的涂画。 南京的苦难终于在1945年的夏天结束了。1945年8月6日,美国在日本的第八大城市广岛投下一颗未经试验的铀弹,第一天杀死了这座城市24.5万人中的10万人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但日本人并没有投降,美国在8月9日向日本的城市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一颗钚弹。之后,不到一个星期,8月14日日本作出了投降的最后决定。 日本人在这个前中国都城一直逗留到日本投降那天才匆匆撤离。据目击者说,看到日本人喝得酩酊大醉或在街上哭泣。有人听到传闻说,当地居民强迫没有武装的日本人跪在路边并殴打他们。然而报复日本驻军的行为并不多见,因为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很多中国人躲在家里,由于害怕万一日本战败的消息不是真的而不敢庆祝。撤离是迅速的,没有大规模的对日本士兵的迫害和关押。一个南京居民回忆说,日本投降以后她在家里待了好几个星期,而当她出来的时候,日本人已经走了。第八章 审判日 在第二次大战就要结束之前,同盟国就已组织了军事法庭要把日本战犯送交审判。由于充分预计到日本的战败,美国和中国国民政府为审判作初步的准备。1944年3月,联合国家建立了战争罪行调查委员会,并在重庆--南京沧陷后,中国的战时都城,为调查远东和太平洋战争罪行附设了一个委员会。日本投降之后,法庭的计划开始认真地进行。在日本的盟军最高司令部和中国国民政府密切合作,收集日军在华暴行的证据。由于在南京暴行期间犯下的罪行,日本的权威人物不仅在南京,而且在东京接受审判。南京战争罪行审判 南京的暴行是这座城市心灵上的一道深重痛苦的创伤,一道隐藏多年的受了压抑的恐惧和仇恨的创伤。自1946年8月开始,在这座城市审判乙级和丙级战犯时,这道创伤破裂,进发出在战争时期聚集起来的全部毒物。 虽然只有少数几个日本战犯在南京审判,但给了当地中国百姓一个倾诉苦痛、宣泄仇恨的机会。审判持续到1947年2月,在审判期间,1,000多人证明了约460起谋杀、强奸、纵火、抢劫案件。中国政府在南京街头贴出布告,敦促目击者带着证据站出来作证;同时,12个区公所向全市收集人民的陈述。他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法庭,聆听中国法官对他们的警告:如果作伪证要判5年监禁,然后发誓句句真言,在书面陈述上签名、盖章、按指印或画押。证人不仅有幸存的中国人,还有一些安全区的领导人,如迈纳·瑟尔·贝茨和刘易斯·斯迈思。 审判期间,痛苦地隐藏多年的证据展示出来。最著名的展品之一是一小本相册,有16张日本人自己拍摄的关于种种暴行的照片。大屠杀期间,这些底片由日本人送去冲印店,那儿的雇员偷偷多印了一套相片,放进相册,藏在浴室墙内,后来又秘密藏在一座佛像下面。这本相册从一人手里传到另一人手里,甚至在日本人发出威胁并搜查其拍成照片的罪证时,人们仍冒着生命的危险收藏它。为了这16张照片,有一名男子甚至逃出南京流亡。(这些照片从照相馆到战争罪行审判庭再到它们的最后栖身之地档案馆,其间漫长而又复杂的历程在中国激发了无数的文章以及一部大型纪录片。 不过,不是所有的证据都是经由如此轰动曲折的道路到达法庭的。有的是直接来自旧的剪报。本书第二章描述过两个日军中尉野田毅和向并敏明参与臭名昭著的杀人竞赛,《日本广知新闻》有关此事的一篇文章被引用在审判中。在审判过程中,当然,这两名日军军官都否认每人杀人超过150个。其中一人指责这篇文章是外国记者凭想象捏造的,另一人坚持说竞赛的事是他瞎编的,是为了回日本后比较容易娶到老凄。1947年12月18日,当判决在法庭上宣读时,中国听众高声欢呼,高兴地落下眼泪。两名中尉由行刑队处以死刑。 南京战争罪行审判的焦点是谷寿夫。1937年,他在南京任日军第六师团师团长。这支部队在南京犯下了累累罪行,尤其在中华门一带。1946年谷寿夫被押回中国审判,一辆囚车把他运进南京的一座拘留营。为起诉他作准备,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法医专家挖开中华门附近5个葬地,挖出成千上万的骸骨和颅骨,许多是因枪伤而断裂,而且仍然染着黑色的血迹。 当面对整座城市集中爆发的愤怒时,谷寿夫一定感到胆战心惊。他穿着拆去星章和绶带的黄色军服,站在被告席上,80多名证人出庭详述无休无止的一系列恐怖行为。起诉书很长,列举了谷寿夫师团犯下的成百上千桩罪行:刺杀、烧杀、淹杀、勒杀、强奸、偷盗和破坏。罪证越来越多,件件令人发指,专家们在法庭的桌上展示成堆成堆的颅骨,加强了效果,中国公诉人甚至和专家站到一起。1947年2月6日,宣布对谷寿夫的判决时,法庭太小不足以容纳所有要出席的人,但法庭内还是挤满了2,000多名观众,同时用大喇叭向聚集在外面的好几万居民广播宣判的过程。 法庭裁决有罪,对此没有人感到意外。1947年3月10日,法庭作出结论:谷寿夫的部队违反了海牙会议“关于在陆地的战争及战时对待战俘的习惯法”并纵容了一场大屠杀,使南京据估计30万人丧生,之后,宣判谷寿夫死刑。4月26日,南京城里的大多数人走出家门,观看行刑,人们沿街或沿人行道而站,看卫兵把反绑双手的谷寿夫押往位于南京正南方的雨花台刑场。在那里,谷寿夫被枪毙,许多幸存者认为,与其多数受害者的遭遇相比,他的死已是太人道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亦称东京战争罪行审判,1946年5月3日在日本的首都开始。审讯的范围大得惊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吸引了20万观众和419名证人。审讯的文字记录多达49,000页,1,000万字,包括779份书面陈述和作证书,以及4,336件物证。这次审判被称作"世纪的审判",持续了两年半--是纽伦堡审判所花时间的3倍。事实上,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会成为历史上最长的战争罪行审判。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引起无数传媒和法律界人士的注意,尽管只有28名日本军事和政府官员被起诉。每次开庭,法庭里都挤满了1,000多人,包括法官、律师、外国记者:新闻摄影师、法律工作者、军事警察、速记员和翻译。记者席的左边,升高的台子上,坐着来自11个同盟国的法官,记者席的右边是被告,观众坐在楼厅上,律师、助手和职员站在下面。每个人都戴着耳机,因为诉讼程序以英语和日语两种语言进行。 “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有1,000个美莱(越南南方的一个村庄,1968年美军在那里杀害了100多平民。--译者出现”,阿诺德·布雷克曼在他的著作《另一个纽伦堡:东京战争罪行审判未曾讲过的故事》中写道。在审讯期间,日本人席卷亚洲所作所为的成千上万骇人听闻的细节,通过大量的新闻报道、调查报告、统计资料和证人证词呈现出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不仅建立了南京大屠杀的永久性口述历史记录,而且证明了南京大屠杀仅仅是日本人在战争期间全部暴行的一小部分。检察当局发现,其中有日本人在其俘虏身上做医学试验,使重病和饥饿的囚犯因精疲力竭倒地死去的行军(如臭名昭著的巴丹死亡行军,修筑暹缅死亡铁路的残酷条件,把水或煤油灌进受害者的口鼻直到其肠子破裂的“水疗法”,悬吊俘虏的腕、臂或腿直至其关节完全脱臼,强迫受害人跪在利器上,令人痛苦之极的拔指甲,电击折磨,强迫妇女裸身坐在炭炉上,每一种可以想象到的殴打鞭笞形式(宪兵好用的一种折磨方法是把俘虏捆在树上,围着他们,用一种委婉地称作“三重攻击”或“三方会合”的方法把他们踢死,甚至活体解剖和吃人肉。后来认定,日本人对待战俘之残暴甚至超过纳粹。纳粹囚禁的美国战俘25人中仅死一人,相比之下,日本人囚禁的三人中就有一人死亡。 南京的暴行--也许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最重要的事件--是作为整个战争时期日军行为的一个象征。合众社一名采访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年轻记者布莱克曼指出:“南京的暴行不是所有战争都普遍发生的一种独立的事件。它是蓄意的,是政策。东京对此是知道的。因此,它是全世界传媒的头版新闻。这就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全部内容。”在审讯中出示的证据压倒了日方的辩护。国际安全区委员会的一些成员也飞到东京,宣读他们的日记,展示他们自己的研究发现,回答有关南京暴行的提问。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裁决毫不含糊地痛斥日本人在南京犯下的罪行,用一名观察者的话说,日本兵“就像一帮野蛮人被放了出来亵渎了这座城市"。法庭还作出结论,日本政府很清楚在南京的种种暴行。罪行毕竟是明明白白地在大使馆眼前发生的。国际委员会曾经每天都拜访日本驻外办事处和日本大使馆的代表报告当时的形势,在头6个星期甚至一天提两次抗议。美国驻东京大使的约瑟夫·格鲁个人会见日本的高层官员,包括广田弘毅,通知他日军的暴行。此外,1937年和1938年驻华的日本无任所公使伊藤也向广田呈交有关日军在华暴行的报告。 对南京暴行最强烈的谴责是针对松井石根的。作为当时日本华中远征军的指挥官,松井是最明显的目标:在侵占南京之前一个月,松井曾夸耀他的任务是“惩罚南京政府和无礼的中国人。”1937年12月17日,松井以极隆重的庆祝仪式进入该城,骑在红棕色的马上,接受士兵的欢呼。不过,历史学家曾提出,松井有可能做了南京暴行的替罪羊。松井患有肺结核,病体赢弱,在城陷之时他甚至不在南京。 由于这个问题缺少文献,松井对南京罪行的责任仍然是需要进一步研究和争辩的课题。然而,证据表明,这个患结核病的将军对整个事件感到罪责难逃,无疑是因为在朝香宫指挥之后,他未能维持日军的纪律。为了弥补在南京犯下的罪行,松井在离东京约50公里的海滨胜地,他的家乡热海的一座小山上树立了一座表示痛悔的神龛。从长江岸边运去的几袋泥土和日本当地的泥土混和在一起,经过雕刻、烧焙、上釉,制成--佛教仁慈悲女神观音像。松井一家请来尼姑在佛像前念经,哀悼中国的战争亡灵。 然而,自我鞭挞的公开表演是一回事,愿意为枉死的人讨回公道则完全是另一回事。直至今日,松井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的行为仍然令人费解。在证词陈述中,他没有揭示在南京所发生的全部真相,这陈述原本是会牵连到皇室的。相反地,他一派胡言,不是撒谎就是偶尔自我谴责一下。他试图为南京的暴行找借口,有时完全否认它们,并用他那关于佛教和中日亲善本质的拐弯抹角、含糊神秘的论述来激怒检察当局。他没有一次指责天皇。相反地,他自责没有适当地指向朝香宫亲王和天皇,而他还告诉公诉人,为他们去死是他的义务。他说,“我乐意以这种方式结束”,“我确实渴望随时去死”。 他的愿望实现了。法庭作出结论,南京的暴行"不是经秘密命令的,就是故意之所为”,并判处松井死刑。他不是唯一的一个;总共是7个日本甲级战犯,包括日本外相广田弘毅,他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有罪,后来在东京巢鸭监狱被绞死。 不幸的是,南京暴行的许多主要的罪犯--或那些原可以用其皇家权威制止强暴的人--一天也没有出过庭。 中岛今朝吾将军在日本投降后不久去世。由于尿毒症和肝硬化,此人死于1945年10月28日,最严重的一些南京暴行就是其部队所为。有传言说中岛是个酒鬼,是自杀身亡。不过,他的长子说,他的病是由于吸入自他受雇进行化学武器研究和教学之后就接触的气体。凑巧的是,一名美国军事警察来询问中岛有关战争罪行的事,到了他家门口,正好碰上医生在通知其家人中岛死了。中岛的传记作家木材邦宪认为中岛奉行了“不留俘虏”的政策;他引述中岛之子的话说:“如果我父亲活着,他可能逃脱不了死刑。” 柳川平助将军也死于1945年。不过,在他心脏病发作去世之前,他和朋友菅原丰面谈了几次,他利用他们谈话的全部七本记录出版了一本书。虽然这本书主要是赞美柳川的军事业绩(菅原写道,"他是个杰出的人,一个伟大的天才"),但它确实提到达了南京的暴行。柳川对整个事件简直是不屑一谈,他向菅原保证关于其士兵暴行的报告纯属“捏造的谣言”。他反而夸耀说,他的士兵在南京非常遵守严格的纪律,甚至进驻中国人家时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穿上拖鞋。 裕仁在日本投降之后又活了很久,但从来不曾为他在战时的行为面对彻底的道德清算。作为日本投降的交换条件,美国政府同意日本天皇免于审讯,所以没有作为被告,甚至没有作为证人传唤他。因为投降的条件使日本皇室的所有成员免受指控,裕仁的叔叔朝香宫亲王(在他的指挥下制造了“杀掉全部俘虏”的命令也逃脱了审判,使他完全不用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露面。 豁免裕仁的战争责任的决定及更加糟糕的保留其皇位的决定,后来妨碍了日本人民自身对其二战罪行的历史的觉悟。根据裕仁的传记作者和著名的日本学家赫伯特·比克斯所说:“许多人会觉得难以相信他们曾是侵略和近乎种族灭绝的谋杀的共犯,而他们曾如此忠心侍奉的天皇却从不用为其自身的言行承担责任……麦克阿瑟为后来日本关于战后君主玫体的保守言论准备了根据,这些言论否认昭和天皇曾握有实权。” 裕仁天皇在南京暴行中作用的详情仍然是个争论不休的课题,因为缺乏可用的原始权威资料。不像纳粹政府的记录,由同盟国没收并用缩微胶卷拍摄下来,后来在战争罪行审判中用作证据,日本人在麦克阿瑟将军抵达之前故意销毁、藏匿或篡改了他们大部分的战时文件。甚至连美国占领军确实在1945年设法获得的多数日本高层军事记录--一位教授称这些文献为“历史的无价之宝帼",也在10年之后,在它们还没有恰当地用缩微胶卷摄下之前,由美国政府令人费解地、不负责任地还给了日本。由于这些原因,如今实际上不可能证实裕仁天皇是否计划、赞成,或者甚至是否知道在南京的暴行。 也许唯一的一部试图阐明裕仁与南京大屠杀有牵连的英文著作是戴维·贝尔加米尼的《日本天皇的阴谋》。在他的书中,贝尔加米尼声称,日本设计了一份征服世界的复杂精细的蓝图,而那个决定侵占南京的人就是裕仁本人。贝尔加米尼提供了一个饶有兴味的故事(表面上看引用了日本的绝密信息,来说明导致南京悲剧的一系列事件。不幸的是,贝尔加米尼的书受到有声望的历史学家的严厉批评,他们断言他举出根本不存在的原始资料或者引用神秘的、不透露姓名的消息提供者所说的、惊人而无法证实的东西。 更添混乱的是学者之间关于征服世界的日本的帝国阴谋是否曾经存在的争论。人们相信,在1927年远东会议期间,首相田中义一曾向天皇呈交了一份秘密报告,报告称为“田中备忘录” (即《田中奏折》。--译注,据说概括了当时日本的野心。报告断言:“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倘支那完全可被我国征服,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此乃明治大帝之遗策,是亦我日本帝国之存立上必要之事业也。” 如今,学者们普遍认为这份报告是伪造的,可能是从俄国人那里传出来的。但是,1929年9月这份备忘录第一次在北京出现的时候,它使很多人相信,日本侵略中国是其征服全球的、计划周全的阴谋的一部分。田中备忘录的英文本后来在上海的报纸上以英文刊出,而且甚至激发了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影片《太阳血》。在影片中,詹姆斯·卡格尼为了拯救世界企图偷取日本的总计划。如今,田中备忘录仍大大地左右着世界的想象力:许多中国历史学家认为田中备忘录是可信的,而中国的百科全书、辞典,以及英文报纸和电讯社文章继续把备忘录作史实引用。 当前,没有一个有声望的日本历史学家相信日本有一个征服世界的预谋。对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日本国家行政机构的混乱状况进行的调查表明,这样一个密谋是不可能的:日本的陆军憎恨海军;在东京的最高司令部不知道在满洲的关东军在干什么,等到知道已为时太晚;外交部和武装部队之间的关系是冷淡到守口如瓶。 然而,许多历史学家认为裕仁一定知道南京暴行的事。(赫伯特·比克斯个人认为,"裕仁可能不知道"是"难以置信”的。首先,它是世界报社的头版新闻。其次,他自己的弟弟该会告诉他骇人听闻的细节。1943年,裕仁天皇最小的弟弟三笠宫崇仁亲王曾在日本皇军侵华远征军的南京司令部当过一年参谋,他在那里听一个年轻军官说过用中国俘虏作刺刀练习的活靶以训练新兵。这名军官告诉亲王,"这样能帮他们提高胆量"。惊骇万分的三笠宫把这种练习描述为“真是一个恐怖的场面,只能叫作大屠杀”。“出于要结束战争的强烈愿望”,亲王发给年轻的参谋们一份调查表,征询他们对战争的意见;准备一次演讲,谴责日本侵略中国,并写了一份报告:《一个日本人对中日战争的反省》。这篇文章被认是有争议的和危险的,但因为三笠宫有皇族血统,他没有因为写了它而受到惩罚。后来,日本军方没收并销毁了多数的文本,但有一份幸存下来,最后在国家议会档案馆收藏的缩微胶片中发现。 如果这件事在军事审判期间揭出,皇室和军事指挥部都会受到牵连,因为他们得知日军胡作非为的消息后,没有制裁战争罪犯。(三笠宫承认他“零零星星”地向其兄长天皇汇报了中国的形势,并甚至和他一起看了一部关于日本人在华暴行的新闻片。但是,三笠宫的坦白直到1989年才出现,差不多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半个世纪之后。 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确切知道,在大屠杀发生的时候裕仁知道什么关于南京的消息,但是那份报告表明,他得到消息后异常高兴。在中国的都城沦陷后的第二天,天皇向闲院宫亲王,即天皇的叔祖父和陆军参谋部参谋总长,表示“极为满意”,而亲王反过来给松井石根发了一份贺电说:“有史以来不曾有过如此非凡的军功一。裕仁甚至邀请松井、朝香宫和柳川去他的夏宫,并赠送他们有天皇菊花浮雕魄银花瓶国。 结果,皇室不仅逃脱了法庭的审查,而且继续享受悠闲自在、全民崇拜的生活。举一个例子,朝香宫亲王退休之后,每星期和裕仁一起看一次新闻片,帮他照料王子俱乐部,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直至去世。(朝香宫不仅擅长这项运动,而且对高尔夫球场的发展有浓厚的兴趣,成了位于日本东海岸度假城市箱根的大箱根乡村俱乐部的高原高尔夫球场的设计师。裕仁本人则过着平静而尊贵的生活,直至1989年逝世。第九章 幸存者的命运 在研究南京大屠杀的学者中,不只一人认为,在远东军事法庭的审判之后,正义没有得到伸张。当许多曾经蹂躏南京人民的日本人从日本政府领取全部养老金和其他津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受难者却默默地忍受贫穷、耻辱,或是漫长的身心痛苦。 这种正义的颠倒是伴随着冷战开始的。美国起初打算在日本推行民主,清除日本卷入战争的领导人的统治。但是战后的苏联违背了其在雅尔塔会议上的承诺,占领了波兰和德国的部分领土。当东欧共产主义的“铁幕”降临之时,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军队击败了蒋介石,并迫使其政府撤退到台湾岛。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在这场战争中,有100万朝鲜人、25万中国人和3.4万名美国人死去。由于中国、苏联和北朝鲜成为美国新的战后敌人,美国突然把日本当作一个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国家。基于此,华盛顿决定保持一个稳定的日本政府,以挑战亚洲的共产主义力量。美国几乎完全保留了日本战前的官僚体系,并允许许多战犯逍遥法外。就这样,当纳粹制度被推翻,大量的纳粹战犯被捕获并带上法庭的时候,许多日本战时高级官员却重新大权在握,如日中天。在1957年,日本的一位曾被囚禁的甲级战犯竟然被选作首相(指1957年被任为首相的岸信介。--编注。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却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在冷战期间,与中国其他地方一样,南京处于一种与国际社会相隔离的状态。在几十年里,中国政府不仅断绝了同西方的来往,还驱逐了很多留在南京的外国人,甚至包括那些曾作为南京安全区负责人员拯救了很多中国人生命的外国人。 1995年夏,我成为西方首批摄录南京暴行部分幸存者证词的人。令人遗憾的是,如果我早10年访问南京的话,还可以找到很多完整的大屠杀遗址,因为那时南京还是历史保护的典范,许多30年代的建筑还保鼠着。但从80年代未到90年代,南京刮起了狂热的土地开发风,许多古迹被破坏,而代之以笼罩在浓雾之中的豪华宾馆、工厂、摩天大厦和居民楼。就连著名的南京城墙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些城门作为观光的景点。 如果我不曾得知南京暴行,面对这样一个拥挤而繁荣的城市,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所发生过的一切,因为在大屠杀之后,南京的人口已增长了近10倍。就在这繁荣之下,还有与过去相连的鲜为人知的人的纽带--南京大屠杀年老的幸存者。在南京的学者们的引导下,我见到了一些散布在南京城各处的幸存者。 我看到的一切使我感到震惊和悲哀。幸存者大多住在黑暗、肮脏的房子里,屋里堆满了瓷器碎片,散发着浓烈的潮湿和发霉的味道。我得知,由于在大屠杀中遭受了严重的身体创伤,他们中有很多人在几十年来无法正常地生活。许多人生活在极度贫困之中,即使来自日本的最少量的经济赔偿,也是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他们的生活状况的。 国际人权律师卡伦·帕克认为,虽然中国多次发表对日本人宽宏友善的声明,但从未与日本签订放弃对日本战争罪行索取国家赔偿的协定。另外,帕克还指出,即使签订一个这样的协定,但根据不容否定法的原则,该协定也不能侵犯作为个人的中国人索取战争赔偿的权利。 但是,我在南京遇见的幸存者大多不知道国际法的这些错综复杂之处,而是认为已经剥夺了他们索赔的权利。一个男人在南京暴行中几乎被活活烧死,他告诉我,当他听到中国原谅日本罪行的谣言时,禁不住痛哭失声。 同样值得深思的是许多曾经组织南京安全区的外国人的命运。尽管他们竭尽全力帮助南京的中国人,但他们从未从生活和后人那里得到他们所应得的。还没有一本描写这些被遗忘的二战英雄的著名图书,当然也没有一部像《辛德勒的名单》那样强烈地吸引起全世界人民注意的影片。他们的精神主要藏在从柏林到美国森尼韦尔的档案和阁楼中--由于他们曾像活菩萨一样拯救过南京,他们的精神也为中国的幸存者们铭记在心。 在多数南京的幸存者知道安全区的领导人做过的事,但几乎无人了解他们后来的遭际。一些这样的外国人后来备受羞辱,被逐出中国,回到祖国后又遭到审讯和隔离,身心都受到了无法愈合的创伤,有人甚至绝望自杀。当我在中国谈话的幸存者听到这些时,他们十分痛苦。这些外国人中的一些人可以算是南京暴行迟来的受难者。 迈纳·瑟尔·贝茨和刘易斯·斯迈思的经历可以说明,他们在南京大屠杀期间的英雄主义行为是怎样因为政治目的而遭到扭曲的。在朝鲜战争时期;中国的报纸文章把南京的美国人当成帮助日本人作孽的恶棍。刘易斯·斯迈思在一家地方报纸还读到一篇文章,该文指责安全区的外国人把南京城拱手交给日本人,还让数干妇女任由日寇奸淫。无独有偶,另一篇文章还指责说,1937年留在南京的美国人“不仅积极响应美国政府的帝国主义政策,还用中国人民的血肉去保护他们的公司,教堂,学校和住宅”。该文作者还坚持认为,这个国际安全区委员会是一个与日本侵略者“狼狈为奸”的帝国主义组织,他还引用了一个幸存者的话:“美国鬼子点完名后,便由日本鬼子进行处决”。关于日本暴行的照片旁还印着标语:“记住南京大屠杀,防止美国人让日本军国主义复活!” 这样的宣传使斯迈思感到震惊和害怕。他的中文老师安慰他说:“斯迈恩博士,这个城市里有10万人知道你们所做的事,”“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见,他在南京呆不长了。1951年,他离开了金陵大学,第二年成为肯塔基州来克星顿神学院的教员。贝茨也离开了南京,但却是在被拘留审查之后。 斯迈思和贝茨的遭遇与他们的一些同事比起来不算什么。大屠杀使几位安全区委员会的成员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牧师约翰·马吉的儿子戴维·马吉确信,与日本人打交道的压力使他父亲过早地撒手人寰。其他安全区领导人也忍受了多年精神上的折磨。基督教青年会秘书乔治·菲奇的女儿伊迪思·菲奇·斯瓦甫说,他父亲由于目睹日本在南京的暴行,心理受到很大伤害,以致在进行关于大屠杀的演讲时经常记忆缺失。当乔治·菲奇在美国面对大群听众讲述中日战争时,这种情况至少出现了两次。 罗伯特·威尔逊是当时金陵大学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付出的代价是健康。他的遗孀回忆说,当安全区委员会其他医生精心安排时间,每周至少回一次上海补回睡眠的时候,威尔逊却一刻不停地工作着。白天,外科手术耗尽了他的精力,晚上,日本兵则打断他的睡眠--他经常在夜里被叫出家门,去阻止日本士兵的强奸行为。他似乎一直在对付肾上腺素。最后,他的身体崩溃了。1940年,疾病猛烈的发作和精神的崩溃迫命他返国美国,在加州的圣巴巴拉休养了一年。他再也没有回到中国,也没有从紧张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在美国,他忍受着医病的发作和梦魇的纠缠,在早晨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无法看清物体。 明妮·沃特林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南京大屠杀给她精神上的打击是当时其他任何安全区领导人和难民都无法想象的。在一个几乎变成虚构的传奇中,由于天天面对日本人的残暴行为,一个脆弱的、身心疲惫的女人永远无法恢复其身心所受的创伤,这一切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最后一次日记是写于1940年4月14日,从中可以看出她的心境:"我的精力已经到头了。手头的事都障碍重重,再也不能迈步前进、安排工作了,但愿我能马上休假,可谁能为我想到呢" 两周以后,她的身体严重崩溃。在她日记最后一页的下面有一句话,显然是别人写的:“1940年5月,沃特林小姐的健康崩溃,必须把她送回美国。”沃特林的侄女回忆说,沃特林在同事的陪同下返回美国就医,但在穿越太平洋的航行中,她几次试图自杀。陪同她的一个朋友好不容易才阻止她跳下轮船。回到美国后,沃特林进了爱阿华州的一家精神病院,接受电击治疗。出院后,她到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基督教士联合会工作。她在密歇根州谢泼德的家人想去看她,她却写信阻止,说自己不久就会国家看望家人。两周后,沃特林去世了。1941年5月14日,正是她离开南京整整一年的日子,沃特林用胶带封了屋里的门窗,打开煤气,自杀了。 还有约翰·拉贝,他的一生一直是历史学家眼中的谜。在教召回德国之前,拉贝曾向南京的中国人保证,他要把日本人的暴行在德国公诸于众,并试图会见赫尔曼·戈林甚至阿道夫·希特勒。南京人民祈祷拉贝的报告能迫使纳粹领导人能向日本政府施压,以阻止这场屠杀。在拉贝动身前,一位中国医生请求拉贝转告德国人,中国人民是热爱和平的民族,愿意同其他民族和睦相处。1938年2月,在挥泪的告别聚会之后,拉贝带着约翰·马吉拍摄的南京暴行的胶片拷贝返回德国。从此,拉贝音讯全无,几十年来,他的行踪令学者们困惑不已。 我之所以决心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有两个原因。首先,一个好心的纳粹同美国传教士一起,从日军手中拯救中国难民,这实在令人迷惑,我无法忽略这件事。第二,我确信,拉贝返回德国后一定遭遇了某种不测。总之,拉贝没有和他的同事一道出现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为南京的暴行作证。另外,在对拉贝的一位朋友的口述历史生活记录中,我感觉到拉贝可能与希特勒政府发生了冲突。但这位朋友没能提供详细的情况,当我偶然见到这一采访记录时,他已不在人世,无法向我讲述整个故事了。 许多问题困扰着我:拉贝给希特勒看过这些照片和报告吗还是被德国的纳粹机器所吞没,去为灭绝犹太人而卖命(根据拉贝在南京的英勇行为来判断,我并不相信这点,但可能性仍然存在。或许他在战后进了监狱,或者他成为法律的逃亡者,在拉丁美洲的某个国家度过余生而无人知晓。我还想知道,拉贝是否保留了南京大屠杀的个人日记。但即使他保存着这些文件,也可能都在战争中被毁了,或是在空袭中被烧成灰烬。否则,任何这样的日记都早应归入档案,向世人公布了。于是,我决定向德国写几封信,看看能找到些什么。 我有一条关于拉贝的重要线索:在本世纪初,拉贝曾在汉堡学徒。也许拉贝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那里还可能有他的家人。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同汉堡建立联系。我求助于一位被学者们称作“国宝”的老朋友,约翰·泰勒,他了解世界上所有重要的历史学家。如果有某位专家曾研究二战中在中国的德国社团的历史,泰勒或许不会不知道。泰勒建议我与加州芬代尔的历史学家查尔斯·伯迪克联系。伯迪克又建议我与汉堡的城市历史学家联系,他还把他的朋友马莎·比奇曼的地址给了我。伯迪克向我肯定说,马莎是一个“可爱的友人”,她不仅了解汉堡,还非常乐于助人。我很快写信向马莎·比奇曼了解拉贝之谜,同时又写信给汉堡最大的报纸的编辑,希望后者能为我的研究登个启事。料想这二者不会立刻有回音。我就先去忙其他事情。 让我惊讶的是,比奇曼很快就回信了。经过一连串的巧合,她已经找到了拉贝的家。在1996年4月26日给我的信中,比奇曼写道:“真高兴能帮助你,而这又不费多大劲”,“一开始,我写信给巴伐利亚帕斯特·米勒,他收集了很多曾在中国的德国人的行踪资料。他马上打电话告诉我拉贝的儿子奥托·拉贝博士及拉贝的女儿马格雷特的名字”。比奇曼的信中还寄来了一个便条,这是拉贝在柏林的孙女厄休拉·莱因哈特给我的。 从此,事情进展得十分迅速。厄休拉·莱因哈特在中国出生,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在南京沦陷前几个月,他还到过南京。她是拉贝最疼爱的孙女。令我欣喜的是,莱因哈特对我有求必应,给我写了很多长信。她提供的记述,照片和报刊文章,填补了拉贝一生中许多遗失的细节。 拉贝信守了他对中国人民的承诺,他向德国当局通报了日本人在南京的暴行。1938年4月15日,他与妻子返回德国,很快便受到无数的嘉奖。在柏林,德国的国务秘书为他在中国的出色工作而正式嘉奖了他。拉贝还被授予红十字功勋勋章。在斯图加特,他得到国外德侨银质勋章。中国政府授予他蓝白红绶带钻石勋章。5月,通过演说和在柏林各处播映约翰.马吉拍摄的胶片,拉贝将南京大屠杀的事实公诸于世,他在西门子公司面对大量听众进行演讲,他还在外交部、远东联合会以及国防部讲演。但拉贝没能见到希特勒,6月8日,他给这位元首写了一封信,还附上了南京暴行的胶片拷贝和报告。 但是,如果拉贝想从希特勒那里得到同情,他就大错特错了。几天后,两名盖世太保到他家里将他逮捕。当时厄休拉就在家里。她那时刚刚7岁,正在门口试穿·双新旱冰鞋,这时她看见两个穿着有白色翻领的黑制服的官方模样的人,他们把拉贝带上车拉走了。厄休拉说:“我祖父看起来十分紧张,而那两人非常呆板严肃,所以我竟没敢上前同祖父拥抱说声再见。” 拉贝在盖世太保总部受到了几个小时的审讯。后来,西门子公司的卡尔·弗里德里希为他担保,并保证拉贝不会再公开谈论日本人的暴行。这样,他才被释放出来,拉贝被警告不得就南京的暴行进行演讲,谈论和写作,更重要的,不得将约翰.一马吉的胶片交给任何人看。在被释放之后,或许是为了他的安全,西门子公司立即将他派往国外。后来的几个月,拉贝在阿富汗工作,帮助那里的德国人取道土耳其回国。10月,德国政府退回了拉贝的报告,但约翰·马吉拍的胶片却被留下了。(拉贝一直不知道希特勒是否读了他的报告或是看过那些胶片,但今天拉贝的家人确信希特勒看过了。德国政府告知拉贝,他的报告被送往经济部,在那里被政府的高层人士传阅,但拉贝不应期望德国对日本的外交政策会因此有所改变。 后来的几年对于拉贝来说就像恶梦一般。他的寓所被炸毁,苏军占领柏林又使拉贝一贫如洗。厄休拉·莱因哈特说,他们一家之所以能生存下来,是因为他们住在柏林由英国人占领的部分,而不是苏军占领区。拉贝仍然断断续续地为西门子公司工作,把经济信函译成英文。但微薄的薪水仅能维持一家人的生存。 在战争刚刚结束的一段时期,拉贝遭到了很多愤怒的指责。首先,他被苏联人逮捕,在弧光灯前被审讯了三天三夜。然后,他又被英国人抓去折磨了一整天,但后来发给他一个工作许可证。(这个许可证对拉贝来说用处不大,因为西门子公司还没有给他一个长期职位。最后的羞辱是因为一位熟人的告发,他被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非纳粹化”的过程中。他必须支付辩护费用,在这期间,他还失去了工作许可证,耗尽了积蓄和精力。拉贝一家挤住在一间小屋里,忍受着饥饿和寒冷,拉贝还不得不把他收集的心爱的中国工艺品一件件地卖给美军,以换取豆子、面包和肥皂。营养不良使他患了皮肤病,而悲哀和压力更是摧垮了他的身体。在南京,拉贝是一个传奇,而在德国,拉贝是一个垂死的人。 拉贝日记中的这段摘录表明了他在1945-1946年间的精神状态: 西门子公司没有我的工作--我失业了.....根据军政府的规定,我必须持我的基本生活保险单到施潘道区(柏林西北部的一个区--译注的城市商业银行登记。我工作多年积蓄的1027多镑(总共5000镑的剩余部分都在格雷特(马格丽特·拉贝之女的手中,我想,这笔钱已经没有了。 上个星期天,我和妻子(多拉·拉贝呆在克桑滕大街(拉贝被炸毁的寓所所在地。有人打坏了地窖的门,把我的打字机、收音机和其他东西偷走了 现在多拉只有44公斤重--我们都已经十分虚弱了。夏天就要过去了--冬天会带来什么呢从哪里能找到燃料、食物和工作我眼下正翻译田伯烈(Timpe-ley,英国《曼彻斯特卫报》驻华记者。--译注的《战争意味着什么》(中译本名为《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译注。但现在还不会有收入。或许,我应当弄一个更好的食品供应卡,.....所有像我们这样的德国人都有了。 我们在不断地忍受饥饿--我没什么可说的,也没有什么要写的。除了那点可怜的食品,只能嚼些橡子面粥。秋天的时候,妻子悄悄地收集了这些橡子。现在,口粮已经没有了,我们只能天天吃带刺的荨麻,它的嫩叶吃起来很像菠菜。 昨天,我要求非纳粹化的请求被拒绝了。作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主席,我曾拯救了25万中国人的生命,但我的请求还是被拒绝,因为我曾当过短期南京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的领导,而像我这样有头脑的人本不应加入该党的。我还要请求……如果他们不给我在西门子公司工作的机会,我不知凭什么能活下去。我必须斗争--可我太累了。现在我还要每天接受警察的讯问。 如果我在中国听说过任何纳粹的暴行,我不会加入国社党,如果我作为一个德国人与任何在南京的外国人的观点不同,像英国人、美国人、丹麦人等等,我不可能当上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主席在南京,对于数十万人来说,我是“菩萨”,可在这里,我是“贱民”,是无家可归的人。噢,但愿想家的愿望就能治愈我的创伤 6月3日,英国人所在的夏洛滕堡区(柏林的一个区--译注非纳粹委员会终于给我免除了纳粹的罪名。判决为:“尽管你是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南京区的代理领导人,回到德国后也没有退出这一组织(厄休拉·莱哈特指出,拉贝如果这么做会被杀害,但鉴于你在中国出色的人道主义工作,委员会决定接受你的请求”,等等。 这样,精神的折磨终于有了尽头。很多朋友和西门子公司的负责人们都业祝贺我,公司还让我休假,以恢复我的疲劳。 今天,多拉带着我们的一个中国木像去看常常给我们送食物的克雷布斯博士,他很喜欢这个木像。孔(拉贝的一个中国朋友--译注作为礼物送给我们的地毯,我们送给了托依普弗夫人,她曾送给我们300多个土豆。 1948年,拉贝的遭遇传到了南京。当南京政府告知南京人民拉贝需要帮助的时候,反响极大,让人联想起弗兰克·尤普拉的经典电影《这是一个伟大的一生》的结尾。几天之内,大屠杀的幸存者就为拉贝募集了1亿元中国币,大约相当于当时的2000美元--这在1948年可不是个小数字。当年3月,南京市长来到瑞士,购买了大量的奶粉、香肠、茶叶、咖啡、牛肉、黄油和果酱,用4个大包裹将这些食品寄给了拉贝。自1948年6月到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南京,南京人民每月都给拉贝寄一包食品,以表达他们对拉贝在南京国际安全区所做的一切的衷心感谢之情。国民党政府还指出,如果拉贝愿意返回中国,将为他提供住房和终身养老金。 对拉贝及其家人来说,这些包裹仿佛从天而降。1948年6月,从拉贝的几封信中,南京人民才得知拉贝是多么需要他们的帮助,这些信至今还保存在中国的档案馆里。国在那些包裹到达之前,拉贝一家采集野菜,煮成汤让孩子们吃,大人则凭着一点干面包维持生命。当拉贝给南京写信时,柏林的市场上连面包都没有了,这也使那些包裹更加宝贵。拉贝一家对南京人民的支持十分感激,拉贝也在信中说,南京人民的这一举动使他恢复了对生命的信心。 1950年,拉贝死于中风。去世前,他留下了一份记录他在中国工作情况的文字遗产:2,000多页关于南京暴行的材料,这些材料都由拉贝进行了打印、排序和装订,甚至还有图片说明。这些材料包括:拉贝及其他外国人的目击报告、报刊文章、广播消息、电报及屠杀的照片。无疑,拉贝已认识到这些记录的历史价值,或许,他已预见到这些材料会在未来出版。拉贝去世10年后,厄休拉·莱因哈特的母亲从拉贝的文件中发现这些材料,并把这些材料交给莱因哈特。可惜不是时候:当时的莱因哈特已经怀孕,又忙于学校的考试;更重要的是,她害怕日记中那些可怕的内容。莱因哈特委婉地拒绝保存,拉贝的儿子奥托·拉贝博士则继承了这些文件。这些材料在他的手中保存了半个多世纪,一直不为世人知道,甚至连德国的历史学家也全然不知。 如此保密可能有几个原因。据莱因哈特说,拉贝曾告诉奥托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些材料的存在。他的小心谨慎很可能与他曾受过盖世太保的折磨有关系。但拉贝家人不愿公开这些材料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拉贝的一些家人曾为拉贝的纳粹身份担心气另外,即使这些材料很有价值,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出版一名纳粹的材料或是宣扬他的成就在政治上是不合时宜的。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其他纳粹对自己的记录也保持着沉默。在发现拉贝的材料后不久,我得知另外一个纳粹的关于南京暴行的日记,是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的《南京毁灭的日子》。克勒格尔在90岁时去世之后,他的儿子彼得·克勒格尔在他的书桌里发现这本日记。彼得在给我的信中说,他收到我的信时刚刚发现那本日记。这真是幸运,如果我的信早到一个月,彼得只能告诉我他父亲只有关于南京暴行的几篇报刊文章。时至今日,彼得也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从未向他提起南京暴行或是那份日记。我想这与拉贝将南京暴行的报告呈给希特勒后遭到的冷遇和迫害有关。在日记的最后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无疑是克勒格尔的字迹:“这一切与希特勒政府的看法截然相反。所以,我必须对此十分谨慎。”是厄休拉.莱因哈特最终将拉贝的英雄事迹公诸于世的,在收到我的信时,她决定仔细检查那些日记。她从叔叔(奥托·拉贝--译注那里借来材料,决定亲自读一读。然而,其中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日本士兵在大街上集体强奸妇女和中国受难者被活活烧死的描写使她感到天眩地转,难以平静。几个月后,她还是摆脱不了恐惧的心情,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向《人民日报》的一位记者坦诚地表达了自己对南京大屠杀的看法,也是一个显然要引起争议的观点:日本人在南京对受难者的摧残甚至超过了纳粹的残暴程度,日本人比希特勒还要坏得多。 莱因哈特担心向世界公开这些日记的影响。她认为这些日记会成为破坏中日关系的炸弹,在我的催促下,也是在为联合国工作的曾担任纪念南京大屠杀死难同胞联合会主席的邵子平先生的催促下,莱因哈特决定将日记公开。她用了15个小时将日记影印出来。邵子平担心日本右翼分子会闯进莱因哈特家,毁掉日记或是用重金买走原件,固就很快把莱因哈特及其丈夫用飞机送到纽约。在纽约,日记的副本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捐给了耶鲁神学院图书馆,该日记首先在《纽约时报》披露。之后,在1996年12月12日--南京陷落59周年,彼得·詹宁斯又在美国广播公司电视台、有线新闻广播公司及其他世界媒介组织做了报道。 历史学家们对这一日记价值的看法完全一致。许多历史学家认为,该日记是南京大屠杀确实发生过的更具结论性的证据,同时,这是一份从纳粹分子的角度写出的东西,更令人感到意味深长。拉贝的记述增加了美国关于这场大屠杀的报道的真实性,不仅是因为一位纳粹缺乏编造南京暴行的动机,更是因为在拉贝记录中,将美国人日记从英文译出的内容与原文一字不差。在中国,学者们在《人民日报》上声明,拉贝的日记印证了中国很多现存的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资料。在美国,哈佛大学的中国史教授威廉·柯比告诉《纽约时报》:“这是一份扣人心弦、令人压抑的纪实资料,细致地运用了大量的细节和冲突。它以一种非常重要的方式使人们将重新审视南京的暴行,通过它,人们能够了解每一天的事情,为早已广为人知的南京暴行再增加100到200个故事。” 日本的历史学家们也声明了拉贝日记的重要性。宇都宫大学的中国现代史教授笠原十九司在《朝日新闻》上声明:"这份报告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出自一个日本盟友的德国人之手,还在于拉贝曾将这份报告呈交希特勒,以使其了解南京发生的暴行。拉贝曾是纳粹党在南京的副主席,他恳求日本盟友的最高领导希特勒干涉这次大规模的屠杀。干叶大学的日本现代史教授秦郁彦补充说:“这份报告的意义在于,一个自己的祖国同日本是盟国的德国人客观地描述了南京的暴行。在这个意义上,作为历史文件,它的价值超过了美国传教士的证词。当时,德国正对站在日本还是中国一边举棋不定。但是,里宾特洛甫(纳粹战犯,1938年起任德国外交部长,1946年被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判处绞刑--译注就任外交部长促进了德国与日本结盟。在这样紧要时刻,拉贝还试图让希特勒了解南京的暴行,拉贝的勇气实在令人敬佩。”第十章 被遗忘的大屠杀:再次凌辱 今天,在美国任何一个地方,或是世界上大多数地区,有哪一个孩子没有看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毒气室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哪一个孩子没有读过年轻的安妮·弗兰克在集中营里悲惨遭遇的故事片断呢的确,至少在美国,大部分学生都受到了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掷原子弹的毁灭性后果的教育。但是,如果去问多数美国人--无论成年人还是孩子,包括受到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他们是否知道南京的暴行,你会发现,绝大多数人对60年前南京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一位著名的政府的历史学家告诉我,在她读研究生期间,这个题目从未被提起过。一位普林斯顿大学毕业的律师很羞愧地告诉我,她甚至不知道中国与日本之间曾发生过战争,她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太平洋战争的了解仅限于珍珠港和广岛。这种无知甚至也存在于亚裔美国人之中。一位妇女曾问我:“南京是什么,是一个朝代"从中可以看她也少得可怜的地理和历史知识。 60年前曾是美国报纸头版消息的事件,现在看起来已经消失了。好莱坞从未制作过一部关于这场屠杀的主流影片--即使这一事件包含着与《辛德勒的名单》相似的戏剧成份。另外,直到最近,大多数美国的小说家和历史学家也没有准备写这件事。奇-_-書--*--网-QISuu.cOm 在听到这样的说法之后,我感到一阵恐惧:30万中国人被杀害的历史可能会消失,就像他们在日本人的占领下消失一样;有一天,世界会真的相信日本政客的话,南京的暴行是一个骗局,是捏造出来的--大屠杀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为写作本书,我强迫自己不仅深入研究历史,同时也研究历史的编写--去检验历史的力量,检验历史的制作过程。究竟是什么使某些事件留在历史之中,而让其他的归于乌有呢具体地说,像南京的暴行这样的事件,是怎样从日本(以至世界集体的记忆中消失的 很明显,南京的暴行没有被广泛地传播的原因之一,在于战后德国和日本对待其战争罪行的不同态度。或许与历史上其他任何国家不同,二战以后,德国人在政治上一致承认,不仅是纳粹分子,德国战时政府也应对战争罪行负责。而反观日本政府,它从未迫使自己或日本社会像德国一样做。于是,虽然有些人为使日本社会正视残酷的事实进行了勇敢的斗争,但很多日本人继续把战争罪行视为个别士兵所为,有的甚至认为一切事件根本没有发生过。 在日本,关于二战期间发生事件的各种竞相矛盾的故事还在不断出现。根据日本时下流行的篡改历史分子的观点,这个国家对战争期间任何地方发生的大规模屠杀平民不负任何责任。日本人发动战争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也是为了从西方帝国主义的抑制中拯救亚洲。的确,作为对其崇高努力的回报,日本自己在广岛和长崎成了最终的受害者。 这种涂抹历史的东西还写进了日本的历史课本,这些课本不仅完全忽略了南京大屠杀,还加进了明摆着是编造的军事行动的内容。在日本的政治圈子里,为了对付那些认为这种课本没有告诉下一代历史真相的人,日本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威胁要用起诉、死亡,甚至谋杀使反对者沉默。 在日本,试图改写历史的不仅仅是狂热的无知组织。1990年,日本一个保守的自民党领导人,同时也是畅销书《日本可以说不》作者的石原慎太郎,在接受《花花公子》采访时说:“人们说日本人在那里(指南京搞了一次大屠杀,但那不是真的。它是中国人编造的故事。这个故事破坏了日本的形象,它全是谎言”。 自然,这番话激怒了全世界的学者和记者。有人公开声明:“日本对南京暴行的否认在政治上就等于德国人对否认大屠杀。但是一切谴责都没能使石原慎太郎沉默,他反而回敬以更激烈的攻击。面对无可辩驳的证据,石原仍然反驳说,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南京大屠杀一干人犯之前,世界从不知道南京大屠杀这回事。他还说,在屠杀发生时,日本的战地记者和西方记者都没有任何报道;《纽约时报》记者弗兰克·蒂尔曼·德丁就没有目睹屠杀;圣公会牧师约翰·马吉也仅仅看到一人被杀。 当然,在90年代约翰·马吉已不在人世,无法为自己辩护。但他的儿子戴维·马吉却努力驳斥了石原的说法。他接受很多媒介的采访,并出席了许多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会议。在会上,他宣读了他父亲的文章,并展示了他父亲用来拍摄日军暴行的照相机。仍健在的弗兰克·蒂尔曼·德丁则采取直接行动。为驳斥石原的说法,已经退休住在圣迭戈的德丁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德丁对记者解释说,他在1937年确实写过一篇文章,描述从上海到南京一带农村的和平景象,但那篇文章是写在日本人向南京进发的两个月之前。 石原的其他说法也很容易驳斥。当年,几十种西方报纸都有关于南京暴行的同期报道,甚至日本报纸也登载了关于大屠杀的详细报道。比如,德丁的文章就是那时写的,并刊登在《纽约时报》头版。约翰·马吉的信件中也有大量的描写,比如"强奸妇女的行为已无法形容和想象"和"我能说的是,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大街小巷都有死尸,我去了很多地方,包括下关地区。" 但是,石原并没有住嘴,他还说,中国声称的南京大屠杀影响了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放原子弹的决心。由于人们对石原以前说法的驳斥,使得石原不可能继续重复所说过的话,石原稍稍转变了一下立场,但他还是顽固坚持一点:即使德国人为杀害犹太人道歉,但不意味着日本人也要这么做,在任何情形下,日本人都不应承认对任何错误负责。 尽管如此接受了《花花公子》的采访,石原的职业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幸运。 --卷入这场争论漩涡最中心的一个人是永野茂门将军。1994年春,在任职内阁法务相期间,他接受了《每日新闻》的采访,这次采访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他说:"我认为南京大屠杀及其他事情是编造的谎言",他还告诉记者:"(在日军进入南京后不久,我就到了南京"。长野重人还把韩国慰安妇称作"有执照的妓女",而不是性奴隶。他还辩解说,当时日本别无选择,只有进行战争,因为日本"面临被挤垮的危险"。亚洲各国对长野重人的如此说法产生了强烈反应,迫使他不得不引咎辞职。 --1986年9月,日本文部相藤尾正行宣称南京暴行"仅仅是战争的一部分"。由此,断送了他的政治生涯。在接受《文艺春秋》采访时,他为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杀期间的行为辩护,声称死难人数是被夸大的。他还说,韩国之所以指责日本,部分原因在于1910年日本对朝鲜的吞并,而朝鲜心甘情原成为殖民地。藤尾还认为,东京战犯审判是为了“夺走日本力量”的“种族报复”。尽管藤尾此说仅仅是为了“通过历史和传统重建日本精神”,他还是丢了饭碗。就在当日,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将其免职。 奥野诚亮在战争期间是臭名昭著的日本宪兵队(日本秘密军事警察地区长官,战后发迹,成了日本法务相,甚至还当了文部相。1988年,他成为日本国士厅首脑及内阁第三号人物。当年春,他朝拜了东京靖国神社(日本的甲级战犯被供奉在此,并表达了他对二战的看法,他的毁灭也从此开始了。奥野告诉记者:“日本没有侵略意图”,“白种人把亚洲变成了殖民地,但只有日本遭到指责。究竟谁是侵略者是白种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被叫做军国主义者和侵略者”。这些话在亚洲引起了轩然大波,奥野就改口说:“我没有说日本不是侵略者。我只是说日本不是唯一的侵略者”。5月,奥野被迫辞职;但他始终毫不改悔。他说,他之所以下台是迫于政府的压力,而不是希望收回自己的说法。 --1994年8月,日本环境厅长官樱井新声称,日本不是为了侵略而进入战争的。出于对中国强烈抗议的反应(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发言人声明,“中国政府对一个日本内阁部长无耻扭曲历史事实的官论再次深表遗憾”村山富市为樱井新的言论道歉,指责樱井新的话“不合适”,并令其在午夜召开记者招待会收回所说的话。 --1995年,身为日本通产省大臣并在自民党影响颇大的桥本龙太郎(后来成为日本首相宣称,在二战期间,日本的意图仅仅是向美国、英国及“其他国家”开战。他说,虽然日本侵略中国,但真的没有侵犯其他亚洲国家的意图。 在本书即将付梓之际,日本官方否认历史的行为仍在继续。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棍山静六的一番言论就激怒了一些亚洲国家。尾山说,在二战期间,日本皇军的性奴隶和强暴受害者根本不是(被迫的奴隶,而是自愿的妓女。1997年1月,尾山声称,日军的慰安妇是"为了挣钱",与当时日本合法从业的妓女没有什么不同。令人惊异的是,尾山的这些话恰恰是发表在日韩两国首脑周未会晤前夕。对于尾山的言论,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和韩国总统金泳三都深表愤怒。 后来,棍山作出了道歉的姿态,但他的道歉缺乏真诚并具挑衅性,激怒了评论界。他说,自己的言论“在日韩两国首脑会晤中引起一些不快,也在韩国人民中引起了误解”,但尾山拒绝收回他最初的言论。尾山的嘴并不仅仅给他带来这一次麻烦。早在1990年,他曾把非洲裔美国人比做妓女,他们的到来毁坏了整个社区,为此,他被迫辞去了法务相的职务。关于教科书的争议 日本教育弊病中最危险的恐怕是日本通过教科书审查制度故意隐瞒有关二战的重要历史信息。 几乎是从一出生开始,日本的孩子们就得在难以立足的教育金字塔上拼命寻找自己的立足点,努力攀上顶峰,顶峰就是进入早稻田大学或是东京大学。在日本,有名的小学拥挤不堪,为的是让孩子进入好的中学。在那些中学,孩子们要从早上9点学习到下午6点;为了确保升入有名的小学,好的幼儿园也是挤破了门槛;为了给婴儿一个进入好的保育所的"门票",日本甚至出现了特殊的产妇病房。 但是,尽管日本因"考试魔窟"而闻名,然而,他们的在校生从二战中学到了什么呢 非常少。事实就是如此。日本的整个教育体系患有一种选择性健忘症,直到1994年,日本在校生才受到这样的教育:裕仁天皇的军队应为二战期间至少200万名盟军士兵和亚洲平民的死亡负责。在90年代初,一个报纸文章引用了一位日本中学教师的话,这位老师的学生在学到日本曾与美国交战时十分惊讶,这些学生首先想知道的是:谁赢了 为什么会这样在日本,中小学校使用的全部教材必须首先得到日本文部省的同意。日本的批评家指出,社科类课本要经过最严格的审查。 例如,在1977年,日本文部省在一个标准历史书中把有关二战的内容删去,使这本原本数百页的书只剩下6页,主要留下了一些美国轰炸东京的照片,一幅广岛废墟的照片和一份日本战争死亡人数的统计表。至于日本给战争对方造成的伤亡、日本的战争暴行,或是强行将中国及朝鲜犯人送往日本劳动营的内容,这本书则只字未提。 如果不是一位勇敢的战斗者的努力,这种审查制度恐怕还不会改变。1965年,日本历史学家家永三郎将日本政府起诉。这一案件是一场持续30多年的法律斗争的开始,并取得了成千上万日本同情者的支持。 凡是见过家永的人,无不为他的赢弱而感到惊诧。这位年过八旬的秃顶老人走路颤颤巍巍,说话声也很小,但他体内却蕴藏着对工作坚强有力的意志。 家永试图向在校生提供南京大屠杀的材料,但文部省却干预了他的行动。例如,家永在他的教科书手稿中写着:“在占领南京之后,日军马上杀害了无数的士兵和平民。这一事件被称为南京大屠杀。审查官员对此评价说:”这种描述会使读者理解为:在占领南京后,日军马上开始单方面屠杀中国人。这段话应当修改,以免让读者做出如此理解"。 最后,尽管家永反对,这一段文字被改为:"中国的武装力量进行了猛烈的抵抗,在战斗中,日军占领南京并杀害了无数的中国士兵和平民。这一事件被称为南京大屠杀。"作为对家永与文部省关于南京大屠杀观点的妥协,这种说法可能使教科书审查官们感到满意。不幸的是,这种说法根本不是真实的,因为它暗示着南京大屠杀是发生在中日军队酣战之时。 审查官还要求家永删去有关日军强奸行为的描述,他们声称:“在人类历史每个时期的每一个战场上,侵犯妇女的事都在出现。鉴于对日本军队的尊敬,这一问题无须提及”。www奇Qisuu書com网 “侵略”一词也成了忌讳。审查官认为,“侵略一词包含着不合乎道德的涵意”。文部省还对家永试图谴责日本战时行为的努力大为光火。家永是这样写的:“这场战争被誉为‘圣战’,日本军队在战场上的失败和野蛮行为都完全被掩盖了。其结果是,大多数日本人民无法了解真相。他们没有选择,只能与这场狂妄的战争积极合作。”文部省基于这样的原因将该段删去:“‘日本军队的野蛮行为’和‘狂妄的战争’这种表达方式是对二战中日本处境和行为的片面指责”。 1970年,当家永三郎打赢这场官司(东京地区法院法官杉本良吉作出裁决,教科书审查不得超出纠正事实及印刷错误的范围,极端分子向律师、法官和家永本人威胁要杀害他们,同时,流氓们还在家永的门外敲击碗盆,大喊口号,令其不得安宁。警察不得不护送家永及其律师由秘密通道出入法庭。 在1948年获过一次奖之后(他承认,那时自己是个“政治聋人”,家永三郎一直被颁发历史学科国家奖的官方委员会遗忘了。但是,这位历史学家却在历史中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他的努力受到了世人瞩目,引发的国际舆论迫使极度保守的日本文部省有了某些变化。到了80年代,法律诉讼事件和政治行动主义开始达到高潮。1982年,日本中学历史教科书中对南京暴行历史的歪曲成为日本一大热点,并引发了一场国际外交危机。日本4家主要的国家级报纸在头条刊登关于这一问题的消息。中国和韩国的官员们也提出正式抗议,指责日本试图将其侵略历史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为在年轻一代中复活军国主义打下基础,但是,日本教科书委员会却试图为自己辩解,他们告诉记者:“用三到五行字描写南京暴行,而只用一两行字提到苏联或美国对日本的暴行,是不公正的。” 最后,教科书争论的公开化产生了两个后果。其一,日本文部相藤尾正行引咎辞职,他曾疯狂地维护文部省洗刷二战历史的政策。其二,文部省内部已更深刻地意识到南京大屠杀是不能再被忽视的。但是就在藤尾辞职前,日本防务委员会还准备了一本极右的历史教科书,该书是这样概括南京大屠杀的:"南京的战斗非常激烈。据报道,在南京被攻下之后,日本军队杀害、打伤了很多中国士兵和平民,因此引起了国际上的批评"。 当然,教科书审查之事至今还未结束。目前一些日本官员正致力于缩小屠杀的规模,而不是彻底否认屠杀的事实。1991年,文部省的审查官命令教科书作者删去所有教科书中关于南京暴行中国人死亡数字的资料,因为当局认为这些数字缺乏足够的依据。3年后,文部省甚至迫使一位作者将南京大屠杀期间日军在一天内杀害的人数从2.5万人减至1.5万人。该教科书的初版中,摘录了一份日记中的统计:在一天中“消灭”了25,000名战俘。在文部省的压力之下,教科书出版者做了让步,将日记中的摘录缩短为:“佐佐木部队消灭了15,000人。学术界的掩盖手段 日本学术界很少有人研究南京的暴行。有人说,此事过去时间并非久远,还不值得去进行历史研究或是让历史学家去评判日本的错误。一些人甚至对批判日本战争罪行的作法表示愤怒。(有人激动地说,"我们究竟要为我们犯过的错误道歉到什么时候) 其他一些学者则充当了日本的道歉者,甚至还与日本保守的极端民族主义者联手,共同压低南京大屠杀的影响及死亡之数字。东京大学教育学教授,藤冈信胜就是一位著名的篡改者,为了扭曲南京暴行的历史和二战史上的其他方面内容,……进行了狂热的行动。在其煽动性的声明中,……认定:南京暴行中的死亡人数远远低于中国人所声称的数字;南京大多数死者是游击队员,不是平民;日本军队的亚洲性奴隶,或称"慰安妇",都是些普通的妓女。……将那些妇女得到的经济赔偿比做是:"摸彩票中了奖,还要求日本政府收回对这些妇女的道歉,并在日本的历史教科书删去与他们有关的内容。 在日本,对南京暴行进行严肃的研究,基本上是由那些在传统的学术界之外的人进行的,比如自由撰稿人和记者等等。工厂工人小野宪次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1988年,他开始采访附近的一些农民,这些人曾于南京暴行期间在若松师团服役。小野是个单身汉,因为工厂每次轮休有36个小时,他又没有家庭责任,所以有时间全力投入这项工作。据报道,6年以后,小野已经访问了大约600个家庭,采访了200人,从30多本日记中影印了20多本,把他与7个人的谈话做了录音。他的一些发现发表在《金曜日周刊》周刊上,被赞誉为是第一个完全采用日本本国的资源对南京大屠杀进行研究的成果。或许小野最后会就南京大屠杀出版一部重要的书,但与此同时,他却生活在可能会遭到报复的阴影之下。由于担心成为日本右翼狂热分子的袭击对象,小野甚至拒绝拍照。自愿承担的审查 日本审查制度破坏教科书的行为不仅是仅仅由政府做出来的,媒介为了保护自己,也运用了审查制度。私人机构的自我审查微妙而诡秘,难以使人察觉,因而往往比政府的审查制度更为阴险。 日本的电影发行商在电影《末代皇帝》中对南京暴行的镜头所作的手脚,明确地说明了日本自我审查的存在。1988年,日本富士电影发行公司从伯纳多·贝托鲁奇这部关于溥仪生平的影片中剪去了30秒描写南京暴行的镜头。贝托鲁奇知道此事后,当然十分愤怒。他说:"在未经我授权甚至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日本发行商违背了我的意愿,将'南京暴行'的全部镜头剪掉了。他们还对新闻界说,我与制片人杰里米·托马斯早就打算肢解这部电影",贝托鲁奇声明:"这种做法完全是错误的,令人厌恶。" 贝托鲁奇的强烈抗议迫使发行商们马上恢复了被剪去的镜头。发行商为他们的行为找了很多借口。富士电影发行公司的负责人久保谷,为该公司行为造成的"混乱和误解"道歉,他解释说,他的公司只是认为影片中南京的镜头"太惊人了",不宜在日本放映。他说,"剪这部影片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我们没想到它会成为这么大的问题"。该公司另一位发言人,斋藤告诉记者,剪去这些镜头是"出于对日本观众的尊敬"。一位日本的电影评论家中根猛彦分析认为,决定剪去这些镜头是源自于发行商的胆小以及极端民族主义分子的暴力威胁。这位评论家告诉记者,"我相信这部电影的发行人和许多剧场主是担心右翼组织会在剧场外闹事,"他还说:"一些这样的人还在认为,日本在中国和二战期间的行为是圣战的一部分"。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辩论 日本有勇气写关于南京暴行的书的人,常常面临冷酷无情的攻击。这里以洞富雄和本多胜一为例。洞富雄是早稻田大学的日本史教授。1966年,为了调查日本人在中国的暴行,他访问了中国。后来,他出版了几部研究南京大屠杀的著作。本多是《朝日新闻》的一名获奖记者,他打破了日本新闻界反对讨论南京大屠杀的禁忌,分别于70年代和80年代访问中国大陆,采访幸存者。他的调查结果首先在《朝日新闻》和其他杂志上发表后来汇编成书。洞富雄和本多都作出结论:在1937-1938年间,日本士兵在南京杀害了大约30万人。 他们两人在日本都遭到了猛烈的恶毒攻击。对洞富雄和本多进行恶毒的一个批评者是铃木明,他是一个极端保守的作家,在一篇名为"南京大屠杀的假象"的文章中攻击洞富雄和本多的调查结果。铃木指责说,洞富雄和本多的故事都是编造出来的,没有足够的原始资料能证明大屠杀,南京的暴行是一个"假象"。根据他的文章而编篡出的书获得了《文艺春秋》的非小说类文学作品奖,并从日本的文艺批论家那时获得了"令人敬佩"和"勇气可嘉"的美誉。当洞富雄发表了一系列反驳文章时,日本许多著名作家立即站到铃木明一边,为他辩护。 另一位批评者是田中正明,他自称是松井石根的门徒。1984年,他出版了一本针对洞富雄的书,名为《"南京大屠杀"的编造》,书中使用了松井的战时日记。为了指责本多传播"敌人的宣传",田中说,与欧洲或中国不同,"在日本全部历史中,找不到一例有预谋的系统性地谋杀的例子"。他写道,这是因为日本人与西方人和中国人有着"不同的价值观"。篡改者们尾随之,田中也参加到对洞富雄和本多的攻击中。右翼作家渡边省一为田中的书做了序,他也猛烈地攻击本多,认为本多"不仅往当时的日本官员和老百姓身上,也往所有的日本人,甚至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堆积罪行。 两个阵营间很快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边是由洞富雄、本多及其支持者们组成的开明的"屠杀存在派",另一边是由铃木和田中领导的保守的"屠杀假象派"。开明派在《朝日新闻》和其他杂志上发表调查结果,保守派则在右翼出版物上写文章,如《文艺春秋》、《诸君》月刊等等。开明派要求日本政府为其在中国的罪行道歉,而保守派则认为道歉是对老兵的侮辱,是外国对日本国内事务的干涉。 颇具意味的是,当篡改者们亲自研究这一问题,以求获得攻击"屠杀存在派"的弹药时,他们试图否认南京大屠杀的努力却事与愿违。例如,在80年代,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的一个联谊会"偕行社",要求其18,000名成员用目击材料来证明南京大屠杀并不存在。令"屠杀假象派"沮丧的是,许多"偕行社"的成员确认了南京大屠杀的细节,并做了令强硬的保守分子也感到恐怖的暴行。过去是松井手下军官的一位成员估计,在一名参谋长官的命令下,大约有120,000名战俘被杀。后来无疑是迫于压力,这位军官把数字改为"不少于几万人"。但他的证词搅乱甚至改变了这次调查的目的,偕行社杂志的一位编辑在系列文章的结束部分写道:"如此规模的非法杀人没有任何借口可讲。作为一个曾与旧日本军队有关的人,我必须向中国人民深致歉意。" 最令保守派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1985年,日本一家著名的历史杂志《历史与人物》发现,新出现的松井石根的日记竟有900处错误。其中多数是蓄意改变原始文献,这一丑闻令日本各地的历史学家感到震惊。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改动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宣称自己是对扭曲历史行为最坚定的批评家的田中正明。恐 吓 东史郎是日本第一位公开承认自己在南京所犯罪行的日本老兵,他的遭遇是极端情况下的日本恐吓体系的绝好例证。1987年,当东史郎成为第一位公开为自己在南京所扮演的角色道歉的日本老兵时,他引起了一场轰动。在去南京参加大屠杀50周年纪念活动前夕,东史郎在京都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接受了报纸和电视记者的采访。结果是招致了雪崩般的批评和死亡的恐吓。为保护自己,东史郎从公司退休,和妻子一起搬到京都以外的一个小村庄,他还在房子里准备了大量的武器,比如警棍、球棒、胡椒喷射器、锁链等等。 对于日本长崎市长本岛均来说.他的麻烦是开始于一次提问。1988年12月7日,正是日本袭击珍珠港47周年的日子,市议会中的一位共产党员向他询问对天皇战争罪行的看法。当时,日本裕仁天皇因患癌症去世,日本全国停止节假日活动,哀痛昭和时代的结束。本岛均回答说,通过阅读国外关于战争的记录,加上自己当过兵的经历,他认为天皇对战争负有责任。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反应。第二天,被激怒的市立法委员们和自民党地方党部要求市长收回所说的话。但本岛均拒绝了,他宣告,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为了迫使市长屈膝投降,本岛均的对手们发起了一场骚拢和恐吓的运动。自民党员们不仅撤销了他在该组织中的顾问资格,还成功地说服了县知事拒绝同市长进行政治上的合作。右翼组织甚至声称要杀死本岛均。1988年12月19日,24个极端民族主义团体开着30辆配有高音喇叭的卡车,在长崎市游行,叫嚣着要把本岛均的死作为对他的"神圣的惩罚"。两天后,在长崎游行的团体增加到62个,装着高音喇叭的卡车增加到82辆。来自无数保守组织的代表,包括靖国神社团体赛的代表,都呼吁弹劾本岛均。裕仁天皇死后不到两周,1989年1月7日,一个右翼狂热分子从背后向本岛均开了枪。子弹打穿了他的肺部,但这位市长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刺杀行动使全日本的极端分子激动不已,他们当中很多人声称,这二行为不过是对本岛均"神圣的惩罚"。结语 南京的暴行只是日本在9年战争中无数野蛮行径中的一个事件。在南京大屠杀之前,日本就头一个打破了空中力量只能用做战场武器的禁令,而将其用于威胁平民百姓,日本也因此而臭名昭著。而后,日本又发动其军队开始屠杀,从上海到南京,然后发展到中国内地。 虽然日语中没有一个词等同于德语中的“最后解决”,日本天皇政府却批准了在中国某些地区实施人工灭绝的政策。其中最残忍的之一是在中国华北地区实行的“三光政策”(杀光、枪光、烧光,因为在那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对日本人进行了猛烈和有效的斗争。一位沮丧的日军上校在日记中记下了这一残暴政策是如何简单明了:“我从上级那里接到命令,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被杀掉。” 这项政策的结果是1941年日本人又发动了以赶尽杀绝中国华北农村所有人口的大规模恐怖战争。华北人口从4,400万锐减到2,500万。虽然一些学者认为上百万的老百姓逃到了安全地带,但至少有一位研究中国的学者朱尔斯·阿彻认为,当时在这一地区失踪的1,900万人中,大部分是被日本人杀害了。《中国流血的世纪》的作者R.J.拉梅尔指出,即使当时中国只有百分之五的人口被杀害,死者数量也将接近100万。 为对付中国人,日本人还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生物武器试验。因怀疑中国村庄帮助了在1942年4月东京杜里特空袭中的美国飞行员,日本人对这些村子使用了生物武器进行报复。在可以降落轰炸机的地带,他们屠杀了25万中国平民,还破坏了方圆2万英里的所有中国机场。像所有在战争中遭到践踏的地区一样,这些地方都受到疾痛的侵袭。我们已经知道,日本飞行员在如上海、宁波和承德这样的大城市播撒携带瘟疫病菌的跳蚤,并把装有各种致病微生物--霍乱,痢疾,伤寒,瘟疫,炭疽和副伤寒--的瓶子投进河流、水井、水库和房屋里。日本人为传染中国平民和军人,还在食物中掺杂了致命的病菌。他们把带有伤寒病菌的饼干扔在露营地附近,引诱饥饿的中国农民;在成千上万中国战俘被释放前,日本人给他们吃注射了伤害和副伤寒病毒的蛋卷。 最后的死亡人数统计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是在1,578,000到6,325,000之间。R.J.拉梅尔提供了较为保守的数字:有3,949,000人被杀害,其中400,000人是平民。但是,他指出,有数百万人由于日本人的掠夺、轰炸和医药试验而死于饥饿和疾病。如果这些死亡人口也计算在内的话,可以说,在对华战争中日本人共杀害了900万中国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无法想象日本士兵和军官在何种心理下犯下这些滔天罪行的。但有很多历史学家、目击者、幸哿者以及当年的作恶者自己都总结了是什么驱使日本皇军犯下这些赤裸裸的罪行。 一些日本学者相信,中日战争中的南京暴行及其他残暴行为是由一种叫“压迫的传导”现象造成的。据《隐藏的恐怖:在二战中的日本战争罪行》的作者田中雄喜所说,日本现代军队自其诞生之日起就有巨大的暴行隐患。原因有二:首先是日军官兵中存在的独断专行和残酷虐待,再就是日本社会由天皇身旁的人支配的森严的等级制度。在侵占南京之前,日军对自己的士兵也长期施加羞辱。士兵被迫为长官洗内衣,或是温顺地站着任由长官掴耳光,直至鲜血横流。用乔治·奥威尔的话说,日本士兵时常受到的这些抽打,是来自长官的“爱的行动”;而日本海军用“铁拳”加强的残暴纪律,则被叫做“爱之鞭”。 人们常说,权力最小的人一旦握有对社会等级中更低微人们的生杀大权,常常会变成最残暴不仁的人。日本士兵来到海外后,因为森严的等级制度而压抑的残暴突然得到了发泄。在外国领土或殖民地上,作为天皇的代表,日本士兵享有巨大的权力。在中国,即使是最低级的日本列兵,其地位也要超过最有权有势的中国人。由此不难看出,长期被压抑的愤怒、仇恨和对权力的恐惧就是如此在南京爆发成无法控制的暴力。日本士兵沉默地接受了长官施加的一切,那么中国人也必须接受他们选择的一切暴行。 学者们认为,侵华暴行的第二个原因是许多日本军人对中国人的鄙视--这种鄙视是通过数十年的宣传、教育和社会灌输形成的。如果说中日两个民族种族不同的话,日本人和中国人也是很相似的(也许正因如此,日本人感到自己的独特性受到了威胁。尽管这样,皇军中许多人把中国人看做是低于人类的人种,对他们来说,杀中国人就像踩死臭虫或杀猪一样,不必有任何道德上的压力。事实上,无论是在战前还是战争期间,各个级别的日本军人时常把中国人同猪相提并论。比如,一位日本将军告诉一位记者说:“坦率地说,你对中国人的看法与我完全不同。你认为中国人是人,而我认为他们是猪。”在南京,一个日本军官把中国俘虏十人一组绑在一起,把每一级推进一个坑里,然后烧死他们。这位军官为自己开脱罪责时解释说,他在杀人时的感受同他杀猪时一样。1938年,一个名叫东史郎的日本士兵在日记中揭露:“现在,一头猪比一个人(中国人的命更值钱。因为猪肉能吃。” 第三个因素是宗教。日本皇军给暴力冠以神圣的光环,使暴力具有一种文化上的必要性,这种力量丝毫不亚于在十字军东征和西班牙宗教法庭时期那种驱使欧洲人的力量。在1933年的一次讲演中,一个日本将军说:“每一颗子弹都必须充满帝国的风范,每一枝刺刀尖上都必须烙有民族的精神”。 几乎没有日本人怀疑其在中国的使命是否正义。一位曾参加过南京暴行的前日本士兵卡富白道说,他所受的教育使他深信天皇是全世界理所当然的统治者,日本人是世界上最伏秀的种族,控制亚洲是日本的使命。当一位当地的基督教士问他:“上帝和天皇谁更伟大”时,他毫无疑问地回答:“天皇。”有一个比上帝还高大的东西站在自己一边,日本军队很自然地走了下一步--认为战争,甚至包括随之而来的暴力,能够最终使日本及其受害者受益。一些人把暴行当做达到胜利的必要工具,这个日本的胜利能够帮助所有的人,并在日本的“大东亚共荣圈”之下建立一个更好的中国。这种态度也表现在那些无情地殴打学生和士兵的老师和军官身上,他们在殴打时坚持认为这全是为了爱护。 或许正是松井石根将军在试图粉饰日本侵华行为时总结了这种盛行的自欺欺人的“道德感”。在1937年去上海之前,他对支持者说:“我上前线并不是去与敌人战争,而是去抚慰(被打击的兄弟。”后来,他又谈起入侵中国: 日本和中国之间的战斗一直是“亚洲大家庭”中的兄弟之争。……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相信这种战斗是帮助中国人进行反思的一个途径。我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憎恨他们,相反,我们太爱他们了。这正像在一个家庭中,当大哥对胡作非为的小弟忍无可忍时,为了使小弟行为端正,不得不严责他。 不管战后历史的进程如何,南京的暴行将永远是人类的荣耀之中的一块污迹。但使这块污迹特别令人厌恶的是历史并没有为这个故事写下一个适当的结局。60年后,日本作为一个民族,还在试图埋葬南京的受难者--不是像1937年那样葬于地下,而是要把他们埋葬在被历史遗忘的角落。在这种无耻行为的掩盖之下,由于很少有人试着记录并为公众系统地描述,南京大屠杀目前在西方几乎无人知晓。 本书的初衷是从日本颠倒黑白的宣扬者的贬抑中解救南京大屠杀的受害者。为南京数十万死难者的无名之墓写下铭文。它是一部对人性阴暗面的个人探索之作。南京的暴行留给我们很多教训,其中之一是:人类的文明是多么浅薄。也有人认为日本人是非常邪恶的--他们永远是一个危险的民族。但在读完几箱关于日本战争罪行的材料,浏览了浩瀚的世界历史中古代诸多暴行的记录之后,我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其说日本在二战中的行径是由危险的民族性所致,倒不如说是在一个脆弱的文化中,一个危险的政府在一个危险的时刻将其危险的理论贩卖到另一个与之看法截然相反的民族所致。我们应以慎重的态度看待南京的暴行--它阐明了人是多么容易被鼓励让十几岁的孩子泯灭天性,成为可怕的杀人机器。 从南京暴行得出的另一个教训是大屠杀中强权的作用。那些曾研究了历史上大屠杀的人已经指出,政府中的高度集权是致命的--只有某种意义上绝对的强权才会制造像南京暴行这样的惨剧。在90年代,世界上研究大规模杀害(demo-cide)的泰斗R.J.拉梅尔(democide是他杜撰的术语,包括了种族灭绝和政府进行的大屠杀,完成了对本世纪和古甘暴行的系统、量化的研究,他引用著名的阿克顿勋爵(1834-1902,英国历史学家。--编注的一句话概括这个令人难忘的研究:“强权杀人,绝对的强权绝对地杀人。”拉梅尔曼现,一个政府越是不限制其强权,它就越容易因其领导人自妄想或精神上阴暗的冲动驱使,向他国政府发动战争。日本不是例外,像南京大屠杀这样的众多暴行,如果不是难以避免的,也是意料之中的向专制制度发展的结果,是由军队和皇族控制的强权驱动整个民族,实现少数拥有大权者的病:目标所导致的。 我们还有第三个需要汲取的教训,它或许也是最惨重一个教训。它存在于人们在接受屠杀上那种可怕的悠闲之中,它使我们大家都成为难以置信的恶行的被动的观众。当年,南京的暴行曾占据世界各地报纸的头版,但就在南京全城喋血之时,大多数世人却袖手旁观。国际社会对南京暴行的反应竟与最近人们对波黑和卢旺达暴行的反应有着可怕的相似:在成千上万的人令人难以置信地悲惨死去的时候,全世界只是在看着CNN的新闻,袖手旁观。或许可以说,由于战刚屠杀十分机密和迅速,美国和其他国家没能及早地阻止纳粹党人的“最后解决”,直到盟军士兵解放了集中营,亲眼看到那里惨不忍睹的情形,很多人才开始接受有关报道的真实性。但对于南京的暴行和前南斯拉夫的屠杀,我们没有这样的借口。南京暴行的消息曾赫然刊登在像《纽约时报》这样的报纸上,凡乎我们每个人的起居室里也曾天天播放着波斯尼亚的暴乱。显然,只要罪恶离我们远得不足以对个人形成威胁,人性中一些扭曲的东西社会使最令人难以言说的罪恶在瞬间变成平常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