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谢谢你。" "不是说谢谢,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 "你刚刚竟然说自己混,难道不该道歉?" "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明菁终于把语气放缓。 "好。" "不可以再苛责自己了,知道吗?" "姑姑,给我一点面子吧。" "你在说什么?" "今天应该是我安慰你,怎么会轮到你鼓励我呢?" "傻瓜。"明菁敲一下我的头,"吃饭了啦!" 明菁是这样的,即使心情烦闷,也不会把我当垃圾桶。 她始终释放出光与热,试着照耀与温暖我。 明菁,你只知道燃烧自己,以便产生光与热。 但你可曾考虑过,你会不会因为不断地燃烧,而使自己的温度过高呢? 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在银幕上移动的,不是电影情节 新的一年刚来到时,柏森和子尧兄各买了一台个人计算机。 我们三人上网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我和柏森偶尔还会在网络上写故事,当作消遣。 以前我在网络上写的都是一些杂文,没什么特定的主题。 写故事后,竟然开始拥有所谓的"读者"。 偶尔会有人写信告诉我:"祝你的读者像台湾的垃圾一样多。" 明菁会看我写的东西,并鼓励我,有时还会提供一些意见。 她似乎知道,我写故事的目的,只是为生活中的烦闷,寻找一个出口。 但我没有让荃知道,我在网络上写故事。 在荃的面前,我不泄露生活中的苦闷与挫折。 在明菁面前,我隐藏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 虽然都是压抑,但压抑的施力方向,并不相同。 我的心里渐渐诞生了一个天平,荃和明菁分居两端。 这个天平一直处于平衡状态,应该说,是我努力让它平衡。 因为无论哪一端突然变重而下沉,我总会想尽办法在另一端加上砝码,让两端平衡。 我似乎不愿承认,总有一天,天平将会分出轻重的事实。 也就是说,我不想面对荃或明菁,到底谁在我心里占较重份量的状况。 这个脆弱的天平,在一个荃来找我的深夜,终于失去平衡的能力。 那天我在助理室待到很晚,凌晨两点左右,荃突然打电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还在忙吗?" "嗯。不过快结束了。你呢?" "我又写完一篇小说了呢。" "恭喜恭喜。" "谢谢。"荃笑得很开心。 这次荃特别健谈,讲了很多话。 我很仔细听她说话,忘了时间已经很晚的事实。 "很晚了喔。"在一个双方都停顿的空档,我看了看表。 "嗯。" "我们下次再聊吧。" "好。"荃过了几秒钟,才回答。 "怎么了?还有什么忘了说吗?" "没。只是突然很想…很想在这时候看到你。" "我也是啊。不过已经三点半了喔。" "真的吗?" "是啊。我的手表应该很准,是三点半没错。" "不。我是说,你真的也想看到我?" "嗯。" "那我去坐车。" "啊?太晚了吧?" "你不想看到我吗?" "想归想,可是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啊。" "如果时间很晚了,你就不想看到我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 "既然你想看我,我也想看你,"荃笑说,"那我就去坐车了。" 荃挂上了电话。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体会到度日如年的煎熬。 尤其是我不能离开助理室,只能枯等电话声响起。 这时已经没有火车,荃只能坐那种24小时行驶的客运。 在电话第一声铃响尚未结束之际,我迅速拿起话筒。 "我到了。" "你在亮一点的地方等我,千万别乱跑。" "嗯。" 我又冲下楼骑车,似乎每次将看到荃时,都得像百米赛跑最后的冲刺。 我在荃可能下车的地点绕了一圈,终于在7-11店门口,看到荃。 "你好。"荃笑着行个礼。 "先上车吧。"我勉强挤个笑容。 回助理室的路上,我并没有说话。 因为我一直思考着该怎样跟荃解释,一个女孩子坐夜车是很危险的事。 "喝咖啡吗?"一进到助理室,我问荃。 "我不喝咖啡的。" "嗯。"于是我只煮一人份的咖啡。 荃静静地看着我磨豆,加水,蒸馏出一杯咖啡。 咖啡煮好后,倒入奶油搅拌时,荃对我的汤匙很有兴趣。 "这根汤匙很长呢。" "嗯。用来搅拌跟舀起糖,都很好用。" 荃四处看看,偶尔发问,我一直简短地回答。 "你……" "是。"荃停下所有动作,转身面对我,好像在等我下命令。 "怎么了?" "没。你说话了,所以我要专心听呢。"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坐夜车很危险?" "对不起。" "我没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你做了件很危险的事。" "对不起。请你别生气。"荃低下头,似乎很委屈。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我有点不忍心。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荃低下头,泪水滚滚流出。 "啊?怎么了?"我措手不及。 "没。"荃停止哭泣,抬起头,擦擦眼泪。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可是你……你好凶呢。" "对不起。"我走近荃,低声说,"我担心你,所以语气重了些" "嗯。"荃又低下头。 我不放心地看着荃,也低下头,仔细注视她的眼睛。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 "嗯?" "我心跳得好快…好快,别这样…看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声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它……"荃右手按住左胸,猛喘气: "它为什么在这时候,跳得这么快。" "是因为累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 "那……怎么会这样呢?" "请不要问我……"荃抬头看着我,"你愈看我,我心跳得愈快。" "为什么呢?"我还是忍不住发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荃的呼吸开始急促,眼角突然又决堤。 "怎么了?" "我……我痛……我好痛……我好痛啊!" 荃很用力地说完这句话。 我第一次听到荃用了惊叹号的语气,我不禁惊讶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发觉它也是跳得很快。 只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痛楚。 曾经听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会为她心跳。 从这个角度上说,荃因为心脏的缺陷,容易清楚地知道为谁心跳。 而像我这种正常人,反而很难知道究竟为谁心跳。 "这算不算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的感觉呢?" "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吧。" "你又压抑了……" 我再摸了一次心跳,愈跳愈快,我几乎可以听到心跳声。 "应该……是了吧。" "嗯?"荃看着我,眼睛因泪光而闪亮着。 接触到荃的视线,我心里一震,微微张开嘴,大口地喘气。 我终于知道,我心中的天平,是向着荃的那一端,倾斜。 天平失去平衡没多久,明菁也从研究所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明菁穿著硕士服,手里捧着三束花,到助理室找我。 "过儿,接住!"明菁摘下方帽,然后将方帽水平射向我。 我略闪身,用右手三根指头夹住。 "好身手。"明菁点头称赞。 "毕业典礼结束了吗?" "嗯。"明菁将花束放在桌上,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掏出手帕,擦擦汗:"天气好热哦。" "你妈妈没来参加毕业典礼?" "家里还有事,她先回去了。" "喔。"我应了一声。 明菁将硕士服脱下,然后假哭了几声: "我……我好可怜哦,刚毕业,却没人跟我吃饭。" "你的演技还是没改进。"我笑了笑,"我请你吃饭吧。" "要有冷气的店哦。" "好。" "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quot;明菁开始叹气,摇了摇头。 "又怎么了?" "虽然可以好好吃顿饭,但吃完饭后,又如何呢?"明菁依旧哀怨。 "姑姑,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人世间有没有一种地方,里面既有冷气又没光线。前面还会有很大的银幕,然后有很多影像在上面动来动去。" "有。我们通常叫它为电影院。"我忍住笑,"吃完饭,去看电影吧。" "我就知道,过儿对我最好了。"明菁拍手叫好。 看着明菁开心的模样,想到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的事实,我不禁涌上强烈的愧疚感。右肩竟开始隐隐作痛。 明菁,从你的角度来说,对你最好的人,也许是我。 但对我而言,我却未必对你最好。 因为,还有荃啊。 "过儿,怎么了?" "姑姑,你还有没有别的优点,是我不知道的?" "呵呵,你想干吗?" "我想帮你加上砝码。" "砝码?" "嗯。你这一端的天平,比较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然你吃胖一点吧,看会不会变重。" "别耍白烂了,吃饭去吧。" 明菁可能是因为终于毕业了,所以那天显得格外兴奋。 可是她笑得愈灿烂,我的右肩抽痛得更厉害。 在电影院时,我根本没有心思看电影,只是盯着银幕发愣。 在银幕上移动的,不是电影情节,而是认识明菁四年半以来的点滴。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两个月后,经由老师的介绍,我进入了台南一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 柏森也辞掉高雄的工作,和我进同一家公司。 子尧兄以不变应万变,而秀枝学姐也已在台南县一所中学教课。 明菁搬离宿舍,住在离我们两条街的小套房。 和秀枝学姐一样,她也是先当实习老师。 我新装了一支电话,在我房内,方便让荃打电话来。 日子久了,柏森和子尧兄好像知道,有个女孩偶尔会打电话给我。 他们也知道,那不是明菁。 煮咖啡的地点,又从助理室移回家里。 我和柏森几乎每天都会喝咖啡,子尧兄偶尔也会要一杯,秀枝学姐则不喝。 喝咖啡时,柏森似乎总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最后会以叹口气收场。 新的工作我很快便适应,虽然忙了点,但还算轻松。 过日子的方式,没什么大改变。惟一改变的是,我开始抽烟。 但我始终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抽烟,我和很多抽烟的人一样,可以给你很多理由。 日子烦闷啦,加班时大家都抽啦,在工地很少不抽的啦,等等。 但我心里知道,那些都是借口。 我只知道,当右肩因为明菁而疼痛时,我会抽烟。 当心跳因为荃而加速时,我也会抽烟。 我记得明菁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惊讶的眼神。 "过儿!" "姑姑,我知道。" "知道还抽!" "过阵子,会戒的。" "戒烟是没有缓冲期的。"明菁蹙起眉头,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