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顺着"Z"的比划,写在空中。 然后双手交叉,比出一个"X"。 "你又在乱比了。对不起才不是这样比的。"荃终于开了口。 "我还没比完啊。我只比到宇宙超级霹雳无敌而已,对不起还没比。" "那你再比呀。" "嗯……我又忘了上次怎么比对不起了。" 我摸摸头,尴尬地笑了笑。荃看了看我,也笑了。 "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对不起。" "嗯。" "可以原谅我了吗?" "嗯。" "我以后不乱开玩笑了。" "你才做不到呢。" "我会这样吗?" "你上次答应我,不会突然消失。你还不是做不到。" "我没消失啊。只是换了电话号码而已。" "嗯。"荃停顿了几秒,然后点点头。 "什么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呢?"荃抬起头,好奇地问。 "就是非常到不能再非常的意思。" "嗯?" "在数学上,这是类似"趋近于"的概念。" "我听不懂。" "比方说有一个数,非常非常接近零,接近到无尽头,但却又不是零。 我们就可以说它"趋近于"零。" "嗯,我懂了。那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就趋近于爱了。" "轮到我不懂了。" "因为我们都不懂爱,也不太可能会说出爱,只好用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来趋近于爱了。"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 火车进站了,所有人蜂拥而上,荃怯生生地跟着人潮上了车。 车厢内很拥挤,荃只能勉强站立着。 隔着车窗,我看到荃双手抓紧座位的扶手,缩着身,闪避走动的人。 荃抬起头,望向车外,视线慌张地搜寻。 我越过月台上的黄线,走到离她最近的距离,微微一笑。 我双手手掌向下,往下压了几次,示意她别紧张。 荃虽然点点头,不过眼神依然涣散,似乎有些惊慌。 好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弓着身在屋檐下躲雨。 月台管理员摆摆手,叫我后退。 我看了看他,是上次我跳车时,跟我训话的人。 当我正怀疑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时,火车起动,我好像看到一滴水。 是从屋檐上面坠落的雨滴?还是由荃的眼角滑落的泪滴? 小猫?荃?雨滴?泪滴? 我花了两节车厢的时间,去思考这滴水到底是什么? 又花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犹豫着应该怎么做? "现在没下雨,而且这里也没小猫啊。"我暗叫了一声。 然后我迅速起动,绕过月台管理员,甩下身后的哨子声。 再闪过一个垃圾桶,两根柱子,三个人。 奔跑,加速,瞄准,吸气,腾空,抓住。 我跳上了火车。 "你……你有轻功吗?" 一个站在车厢间背着绿色书包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很惊讶地问我。 他手中的易开罐饮料,掉了下来,洒了一地。 "阁下好眼力。我是武当派的,这招叫'梯云纵'。" 我喘口气,笑了一笑。 我穿过好几节车厢,到底有几节,我也搞不清楚。 像只鳗鱼在河海间,我洄游着。 "我来了。"我挤到荃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微笑说。 "嗯。"荃回过头,双手仍抓住扶郑旖巧涎铩?/p> "你好像并不惊讶。" "我相信你一定会上车的。" "你知道我会跳上火车?" "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只知道,你会上车" "你这种相信,很容易出人命的。"我笑着说。 "可以……抓着你吗?" "可以啊。" 荃放开右手,轻抓着我靠近皮带处的衣服,顺势转身面对我。 我将荃的黑色手提袋拿过来,用左手提着。 "咦?你的眼睛是干的。" "我又没哭,眼睛当然是干的。" "我忘了我有深度近视,竟然还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 "没事。"我笑了笑,"你可以抓紧一点,车子常会摇晃的。" "你刚刚在月台上,是看着你右边的鞋子吗?" "嗯。" "那是什么意思?" "伤心。"荃看了我一眼,愣了几秒,鼻头泛红,眼眶微湿。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嗯。" "那如果是看着左边的鞋子呢?" "还是伤心。" "都一样吗?" "凡人可分男和女,伤心岂分左与右?"荃说完后,终于笑了起来。 随着火车行驶时的左右摇晃,荃的右手常会碰到我的身体。 虽然还隔着衣服,但荃总会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偶尔会说声对不起。 后来荃的左手,也抓着我衣服。 "累了吗?" "嗯。"荃点点头。 "快到了,别担心。" "嗯。你在旁边,我不担心的。" 到了高雄,出了火车站,我陪着荃等公车。 公车快到时,我问荃: "你这次还相不相信我会上车?" "为什么这么问?" "公车行驶时会关上车门,我没办法跳上车的。" "呵呵,你回去吧。你也累了呢。" "我的电话,你多晚都可以打。知道吗?" "嗯。" 公车靠站,打开车门。 "我们会再见面的,你放心。"我将荃的手提袋,递给荃。 "嗯。"荃接过手提袋,欠了欠身,行个礼。 "上车后,别看着我。" "嗯。你也别往车上看呢。" "好。" 荃上了车,在车门边跟我挥挥手,我点点头。 我转身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 荃刚好也在座位上偏过头。 互望了几秒,车子动了,荃又笑着挥手。 直到公车走远,我才又走进火车站,回台南。 出了车站,机车不见了,往地上看,一堆白色的粉笔字迹。 在一群号码中,我开始寻找我的车号,好像在看榜单。 嗯,没错,我果然金榜题名了。 考试都没这么厉害,一违规停车就中奖,真是悲哀的世道啊。 拖吊场就在我家巷口对面,这种巧合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幸的是,我不能在我家附近随便停车。 幸运的是,不必跑很远去领被吊走的车。 拖吊费200元,保管费50元,违规停车罚款600元。 再加上来回车票钱190元,月台票6元,总共1046元。 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这个玩笑的价值超过1000元。 后来荃偶尔会打电话来助理室,我会放下手边的事,跟她说说话。 荃不仅文字中没有面具,连声音也是,所以我很容易知道她的心情。 即使她所有的情绪变化,都非常和缓。 就像是水一样,不管是波涛汹涌,或是风平浪静,水温并没有改变。 有时她因写稿而烦闷时,我会说说我当家教和补习班老师时的事。 我的家教学生是两个国一学生,一个戴眼镜,另一个没戴。 第一次上课时,为了测试他们的程度,我问他们: "二分之一加上二分之一,等于多少?" "报告老师,答案是四分之二。"没戴眼镜的学生回答。 在我还来不及惨叫出声时,戴眼镜的学生马上接着说, "错!四分之二还可以约分,所以答案是二分之一。" "你比较厉害喔,"我指着戴眼镜的学生,"你还知道约分。" 看样子,即使我教得再烂,他们也没什么退步的空间。 我不禁悲从中来。 在补习班教课很有趣,学生都是为了公家机关招考人员的考试而来。 大部分学生的年纪都比我大,三四十岁的人,比比皆是。 第一次去上课时,我穿著牛仔裤和T恤,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 "喂!少年仔!你混哪里的?站在台上干什么?欠揍吗?" 台下一个30岁左右的人指着我,大声问。 "我是老师。"我指着我鼻子。 "骗肖咧!你如果是老师,那我就是总统。" 他说完后,台下的学生哄堂大笑。 "这位好汉,即使你是总统,在这里,你也得乖乖地叫我老师。" "赞!你这小子带种,叫你老师我认了。" 我的补习班学生大约有两百多人,包罗万象。 有刚毕业的学生;有想换工作的上班族;还有想出来工作的家庭主妇。 有一个妇人还带着她的六岁小女孩一起上课。 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追求一份较稳定的公家工作,毕竟景气不好。 学生的素质,或许有优劣;但认真的心情,不分轩轾。 在课堂上,我是老师; 但对于人生的智能,我则是他们的学生。 虽然有家教和补习班老师这类兼差,但留在学校当研究助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柏森在高雄的工作,好像也不是做得很开心。 子尧兄则是随遇而安,即使工地的事务非常繁重,他总是甘之如饴。 秀枝学姐算是比较稳定,当完了实习老师,会找个正式的教职。 至于明菁,看到她的次数,比以前少了些。 在找不到工作的那一个月内,明菁总会劝我不要心急,要慢慢来。 当我开始做研究助理时,明菁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说有工作就好。 因为我和明菁都知道,研究助理这份工作只是暂时,而且也不稳定。 虽然明菁的家在基隆,是雨都,可是她总是为我带来阳光。 那年的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我在客厅碰到明菁。 明菁右手托腮,偏着头,似乎在沉思,或是烦闷。 沉思时,托腮的右手掌施力很轻,所以脸颊比较不会凹陷。 但如果是烦闷,右手掌施力较重,脸颊会深陷。 我猜明菁是属于烦闷。 "姑姑,好久不见。"我坐了下来,在明菁身旁。 "给我五块钱。"明菁摊开左手手掌。 "为什么?" "因为你好久没看到我了呀,所以要给我五块钱。"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给-我-五-块-钱-!" "你变白烂了。"我笑了起来。 "工作还顺利吗?"明菁坐直身子,问我。 "嗯,一切都还好。你呢?" "我还好。只是论文题目,我很伤脑筋。" "你论文题目是什么?" "关于《金瓶梅》的研究" "真的假的?" "呵呵,假的啦。"明菁笑得很开心。 明菁的笑声虽然轻,却很嘹亮,跟荃明显不同。 我竟然在明菁讲话时,想到了荃,这又让我陷入了一种静止状态。 "过儿,发什么呆?" "喔。没事。"我回过神,"只是觉得你的笑声很好听而已。" "真的吗?" "嗯。甜而不腻,柔而不软,香而不呛,美而不艳,轻而不薄。" "还有没有?"明菁笑着问。 "你的笑声可谓极品中的极品。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说完后,明菁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么了?" "过儿,谢谢你。" "为什么说谢谢?"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才会逗我的。" "你应该是因为论文而烦恼吧?" "嗯。" "别担心。你看我这么混,还不是照样毕业。" "谁都不能说你混,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说。"明菁抬高了语调。 "为什么?" "你也是很努力在找工作呀,只是机运不好,没找到合适的而已。" "姑姑……" "过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嗯。" "你还年轻呀,等景气好一点时,就会有很多工作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