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痞子蔡-19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我的太阳啊。"  "这句话不错,可以借我用来写小说吗?"  "可以。"我笑了笑,"不过要给我稿费。"  "好。"明菁也笑了,"一个字一块钱,我欠你十块钱。"  "很晚了,你上楼吧。"  "嗯。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我知道了。"  "嗯。晚安。"  明菁挥挥手,转身上楼。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进入了循环之中。  只是我偶尔会想起明菁和荃。  通常我会在很疲惫的时候想到明菁,然后明菁鼓励我的话语,便在脑海中浮现,于是我会精神一振。  我常怀疑,是否我是刻意地借着想起明菁,来得到继续冲刺的力量?  而想到荃的时候,则完全不同。  那通常是一种突发的情况,不是我所能预期。  也许那时我正在骑车,也许正在吃饭,也许正在说话。  于是我会从一种移动状态,瞬间静止。  如果那阵子我骑车时,突然冲出一条野狗,我一定会来不及踩煞车。  如果我在家里想起明菁,我会拿出明菁送我的檞寄生,把玩。  如果想起荃,我会凝视着右手掌心,微笑。以这一轮明月为证,我发誓  柏森生日过后两个礼拜,我为了找参考资料,来到高雄的中山大学。  在图书馆影印完资料后,顺便在校园内晃了一圈。  中山大学建筑物的颜色,大部分是红色系,很特别。  校园内草木扶疏,环境优美典雅,学生人数又少,感觉非常幽静。  我穿过文管长廊与理工长廊,还看到一些学生坐着看书。  和成大相比,这里让人觉得安静,而成大则常处于一种活动的状态。  如果这时突然有人大叫"救命啊",声音可能会传到校园外的西子湾。  可是在成大的话,顶多惊起一群野狗。  走出中山校园,在西子湾长长的防波堤上,迎着夕阳,散步。  这里很美,可以为爱情小说提供各种场景与情节。  男女主角邂逅时,可以在这里。热恋时,也可以。  万一双方一言不和,决定分手时,在这里也很方便。  往下跳就可以死在海水里,连尸体都很难找到。  我知道这样想很杀风景,但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我,只要看到有人在堤防上追逐嬉戏,总会联想到他们失足坠海后浮肿的脸。  当我又闪躲过一对在堤防上奔跑的情侣,还来不及想象他们浮肿的脸时,在我和夕阳的中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坐在堤防上,双手交叉放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身体朝着夕阳。  脸孔转向左下方,看着堤脚的消波块,倾听浪花拍打堤身的声音。  过了一会,双手撑着地,身体微微后仰,抬起头,闭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  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右手往前平伸,似乎在测试风的温度。  收回右手,瞇起双眼,看了一眼夕阳,低下头,叹口气。  再举起右手,将被风吹乱的右侧头发,顺到耳后。  转过头,注视撑着地面的左手掌背。  反转左手掌,掌心往眼前缓慢移动,距离鼻尖20公分时,停止。  凝视良久,然后微笑。  "我来了"我走到离她两步的地方,轻声地说。  她的身体突然颤动一下,往左上方抬起脸,接触我的视线。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挪动一下双腿,如释重负。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你等了多久?"  "可能有几百年了呢。"  "因为阎罗王不让我投胎做人,我只能在六畜之间,轮回着。"  "那你记得,这辈子要多做点好事。"  "嗯。我会的。"  我知道,由于光线折射的作用,太阳快下山时,会突然不见。  我也知道,海洋的比热比陆地大,所以白天风会从海洋吹向陆地。  我更知道,堤脚的消波块具有消减波浪能量的作用,可保护堤防安全。  但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在夕阳西沉的西子湾堤防上,我和荃会出现这段对话。  我也坐了下来,在荃的左侧一公尺处。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荃。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呢。"荃笑了笑,"你怎么会来高雄?"  "喔。我来中山大学找资料。你呢?"  "今天话剧社公演,我来帮学妹们加油。"  "你是中山大学毕业的?"  "嗯。"荃点点头,"我是中文系的。"  "为什么我认识的女孩子,都念中文呢?"  "你很怨怼吗?"荃笑了笑。  "不。"我也笑了笑,"我很庆幸。"  "你刚刚的动作好乱。"  "真的吗?"荃低声问,"你……看出来了吗?"  "大部分的动作我不懂,但你最后的动作,我也常做。"  "嗯?"  我慢慢反转右手掌,眼睛凝视着掌心,然后微笑。  "只不过你是左手掌,而我是右手掌而已。"  "你……你也会想我吗?"  "会的。"我点点头。  荃转身面对我,海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散开在右脸颊。  她并没有用手拨开头发,只是一直凝视着我。  "会的。我会想你。"我又强调了一次。  因为我答应过荃,要用文字表达真实的感受,不能总是压抑。  荃的嘴唇突然微启,似乎在喘息。  正确地说,那是一种激烈的呼吸动作。  荃胸口起伏的速度,愈来愈快,最后她皱着眉,右手按着胸口。  "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好,让你担心了。"  荃等到胸口平静后,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嗯。没事就好。"  荃看了我一眼,"是先天性心脏病。"  "我没有……"我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想问。"  "我并不是好奇,也不是随口问问。"  "我知道的。"荃点点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不是好奇"  荃再将头转回去,朝着正要沉入海底的夕阳,调匀一下呼吸,说:  "从小医生就一直交待要保持情绪的和缓,也要避免激烈的运动。"  荃拨了拨头发,接着说,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压抑的。只不过我是生理因素,而你却是心理因素。"  "那你是什么颜色的呢?"  "没有镜子的话,我怎能看见自己的颜色?"  荃笑了笑,"不过我只是不能尽情地表达情绪而已,不算太压抑。"  "可是你……"荃叹了口气,"你的颜色又加深一些了。"  "对不起。"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会努力的"  "没关系,慢慢来。"  "那你……一切都还好吗?"  "嗯。只要不让心脏跳得太快,我都是很好的。"  荃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的动作都很和缓,可是呼吸的动作常会很激烈。这跟一般人相反,一般人呼吸,是没什么动作的。所以往往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活着。"  "嗯?"  "一般人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呼吸时,似乎是告诉我,我正在活着呢。"荃深呼吸一次,接着说,  "而每一次激烈的呼吸,都在提醒我,要用力地活着。"  "你什么时候的呼吸会……会比较激烈呢?"  "身体很累或是……"荃又低下头,轻声说:  "或是情绪的波动,很激烈的时候。"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好吗?"  "嗯?"荃似乎有点惊讶,抬起头,看着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你似乎累了。"  "好的。我是有些累了。"  荃缓缓站起身,我伸出右手想扶她,突然觉得不妥,又马上收回。  荃住在一栋电梯公寓的16楼,离西子湾很近。  我们搭上电梯,到了16楼,荃拿出钥匙,开了门。  "那……我走了。"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七点了。  "喝杯水好吗?我看你很累了呢。"  "我不累的。"  "要我明说吗?"荃微笑着。  "不不不……你说得对,我很累。"被荃看穿,我有些不好意思。  "请先随便坐,我上楼帮你倒杯水。"  "嗯。"  荃的房间大约10坪左右,还用木板隔了一层阁楼。  楼下是客厅,还有浴室,简单的厨房。靠阳台落地窗旁,有一台钢琴。  我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窗外的夜景,视野非常好。  突然听到一声幽叹,好像是从海底深处传上来。  我回过头,荃倚在阁楼的栏杆上。  "唉……"荃又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疑惑地看着荃。荃的手肘撑在栏杆上,双手托腮,视线微微朝上。  "罗密欧,为什么你要姓蒙特克呢?只有你的姓,才是我的仇敌,请你换一个名字吧,好吗?只要你爱我,我也不愿再姓卡帕来特了。"  "好。我听你的话。"  "是谁?"荃的视线惊慌地搜寻,"谁在黑夜里偷听我说话?"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它是你的仇敌,我痛恨它。"  "我认得出你的声音,你是罗密欧,蒙特克家族的人。"  "不是的,美丽的女神啊,因为你讨厌这个名字。"  "万一我的家人知道你在这里,怎么办?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你。"  "如果得不到你尊贵的爱,就让你的家人发现我吧,用他们的仇恨结束我可怜的生命吧。"  "不,不可以的。罗密欧,是谁叫你来到这里?"  "是爱情,是爱情叫我来的。就算你跟我相隔辽阔的海洋,我也会借助爱情的双眼,冒着狂风巨浪的危险去找你。"  "请原谅我吧,我应该衿持的,可是黑夜已经泄漏了我的秘密。亲爱的罗密欧,请告诉我,你是否真心爱我?"  "以这一轮明月为证,我发誓。"  "请不要指着月亮发誓,除非你的爱情也像它一样,会有阴晴圆缺。"  "那我应该怎么发誓呢?"  "你不用发誓了。我虽然喜欢你,但今晚的誓约毕竟太轻率。罗密欧,再见吧。也许下次我们见面时,爱情的蓓蕾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你就这样离开,不给我答复吗?"  "你要听什么答复呢?"  "亲爱的朱丽叶啊,我要喝的水,你…你倒好了吗?"  荃愣了一下,视线终于朝下,看着我,然后笑了出来。  "我倒好了,请上楼吧。"  "这……方便吗?"  "没关系的。"  我踩着木制阶梯,上了阁楼。  阁楼高约一米八,摆了张床,还有三个书桌,书架钉在墙壁上。  右边的书桌放置计算机和打印机,左边的书桌堆满书籍和稿件。  荃坐在中间书桌前的椅子上,桌上只有几枝笔和空白的稿纸。  "请别嫌弃地方太乱。"荃微笑地说。  我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背靠着栏杆,站着把水喝完。  "这是我新写的文章,请指教。"  "你太客气了。"  我接过荃递过来的几张纸,那是篇约八千字的小说。  故事叙述一个美丽的女子,轮回了好几世,不断寻找她的爱人。  而每一次投胎转世,她都背负着前辈子的记忆,于是记忆愈来愈重。  最后终于找到她的爱人,但她却因好几辈子的沉重记忆,而沉入海底。  "很悲伤的故事。"看完后,我说。  "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这女子不是很可怜吗?"  "不。"荃摇摇头,"她能找到,就够了。"  "可是她……"  "没关系的。"荃笑了笑,淡淡地说:  "即使经过几辈子的轮回,她依然深爱着同一个人。既然找到,就不必再奢求了,因为她已经比大多数的人幸运。"  "幸运吗?"  "嗯。毕竟每个人穷极一生,未必会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即使知道了,对方也未必值得好几辈子的等待呢。"  "嗯。"虽然不太懂,我还是点点头。  "这只是篇小说而已,别想太多。"  "咦?你该不会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主角吧"  "呵呵,当然不是。因为我并不美丽的。"荃笑了笑,转身收拾东西。  "你很美丽啊。"  "真的吗?"荃回过头,惊讶地问我。  "当范蠡说西施美时,西施和你一样,也是吓一跳喔。"  "嗯?"  "这是真实的故事。那时西施在溪边浣纱,回头就问:真的吗?"  荃想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又在取笑我了。"  "对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可以的。怎么了?"  "我右手的大拇指,好像抽筋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写得太好,我的拇指一直用力地竖起,所以抽筋了。"  "我才不信呢。"  "是你叫我不要压抑的,所以我只好老实说啊。"  "真的?"  "你写得好,是真的。拇指抽筋,是假的,顶多只是酸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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