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一笑,并不否认。 荃指着餐桌上的花瓶,花瓶是白色的底,有蓝色的条纹和黄色的斑点。 花瓶里面插着一朵带着五片绿叶的红色玫瑰花。 "我接收到的问题是,"这朵花是什么颜色呢?"。我回答是红色。 虽然我答对了,但这跟我聪不聪明无关。" "那我呢?" "你不一样。你接收到的问题却是,"这个东西是什么颜色呢?"" 荃笑了一笑,"你竟然也能回答出红色,所以你很聪明。" "我不太懂。" "我接收到的讯息很简单,花是什么颜色?我看到红色,就回答红色。" 然后荃轻轻拿起花瓶,分别指出上面的五种色彩。 "可是你接收到的讯息是非常不完整的,在白、蓝、黄、绿、红色中,你能判断出真正的问题所在。脑中多了"判断"的过程,而且答对,难道不聪明?" "所以呢?" "我只是说出我眼中看到的东西,你却能经过思考来判断。" 荃佩服似的点点头,"这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我笨,你聪明。" "你怎么老说自己笨?我觉得你很聪明啊" 荃看了看我,腼腆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嗯?" "我是笨的没错。如果我接收到的讯息跟你一样,我一定不知所措。" 荃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呢?年轻人不该叹气喔。" "没。"荃凝视着花瓶,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说: "现代人的文字和声音就像这个插上花的花瓶一样,混杂了许多色彩。 我根本无法判断每个人心中真正想表达的色彩是什么?颜色好乱的。 所以我在人群中很难适应,我会害怕。" "那我的颜色乱不乱?" "呵呵。"荃笑了出来,"你的颜色非常简单,很容易看出来的。" "那我是什么颜色呢?"我很好奇地问荃。 荃笑了笑,并不回答。 "嗯?"我又问了一次。 "总之是很纯粹的颜色。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荃把花瓶中的花拿出,观看一番,再插回瓶中。 "我很喜欢跟你沟通。"过了一会,荃轻声说。 "我也是。" "我不擅长用文字跟人沟通,也常听不懂别人话中的意思。可是……" "可是什么?" "没。你想表达的,我都能知道得很清楚,不会困惑。" "为什么?" "因为你传达出来的讯息都很明确。不过文字和声音还是例外的。" "我以后会尽量用文字和声音表达真正的意思。" "嗯。我们要像小孩子一样。" "嗯?" ~本资源由曲诺手机网m提供下载~ "小孩子表达情感是非常直接而且不会骗人的。饿了就哭,快乐就笑,生气时会用力抓东西……" 荃突然顽皮地笑了一下,指着我说: "你有看过小孩子肚子饿时,却告诉妈妈说他已经吃过了吗?" "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我和荃第一次同时笑出声音。 "对不起。我真笨,光顾着说话,你还没点餐呢。" 荃急着向服务生招手,服务生拿了份MENU过来。 "你帮我点就行了。你那么厉害,一定知道我要吃什么。" "呵呵。我不是神,也不是怪物。我和你一样,都是平凡的人。" 我端详着她,笑说: "我怎么却觉得你带点天上的气息呢?" "我没有的。"荃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文字,张口想说时,又吞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 "没事。" "你答应过的,会用文字表达真正的意思,不再隐藏。" "好吧。我送你一句话。" "请说。" "请你离开天上云朵,欢迎来到地球表面" "那是两句。"荃笑了笑。 "我算术不好,见笑了。" 我点的餐送来了,我低头吃饭,荃拿出一本书,阅读。 "对了。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你?" 我吃完饭,开口问荃。 "可以的。怎么了?"荃把书收起。 "请问……我们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起吃饭?" "呵呵……对不起。我们还没谈到主题。" 荃笑得很开心,举起右手掌背掩着口,笑个不停。 "我看过你在网络上写的文字,我很喜欢。本来想邀你写稿的……" "现在看到我后,就不想了吗?" "不不……"荃很紧张地摇摇手,"对不起。我不太会表达。" "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嗯。不过我看到你后,确实打消了邀你写稿的念头。" "你也开玩笑?" "我不会开玩笑的。我是真的已经不想邀你写稿了。" "啊?为什么?嫌弃我了吗?" "对不起。"荃突然站起身,"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你别紧张,是我不好。我逗你的,该道歉的是我。" 我也站起身,请她坐下。 "你别……这样。我不太懂的,会害怕。" "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吓到我了。"荃终于坐下来。 "对不起。"我也坐下来。 荃没回答,只是将右手按住左胸,微微喘气。 我站起身,举起右手,放下。再举左手,放下。 向左转90度,转回身。再向右转90度,转回身。 "你在……做什么?"荃很好奇。 "我在做"对不起"的动作。" "什么?" "因为我用文字表达歉意时,你并不相信。我只好做动作了。" 荃又用右手掌背掩着口,笑了起来。 "可以原谅我了吗?" "嗯。"荃点点头。 "我常会开玩笑,你别害怕。" "可是我分不出来的。" "那我尽量少开玩笑,好吗?" "嗯。" "说吧。为什么已经不想邀我写稿了呢?" "嗯。因为我觉得你一定非常忙。" "你怎么知道?" "你的眉间……很紧。" "很紧?" "嗯。好像是在抵抗什么东西似的。" "抵抗?" "嗯。好像有人放一颗很重的石头压在你身上,于是你很用力要推开。" "那我推开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直在用力,在用力。" "喔。" "我又说了奇怪的话吗?" "没有。你形容得非常好。" "谢谢。常有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 "那是他们笨,别理他们。" "你又取笑我了。我才笨呢" "你哪会笨?我的确非常忙,你一说就中。不简单,你是高手。" "高手?" "就是很聪明的意思。" "嗯。" "还有别的理由吗?" "还有我觉得你并不适合写稿,你没有能力写的,你一定写不出来的。" "哈哈……哈哈哈……"我开始干笑,荃真的不会讲话。 "你笑什么?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你写不出来,我当然就不必邀你写稿了。" "喔。" 我们都安静下来,像在深海里迎面游过的两条鱼。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荃看我不说话,也不开口。 荃是个纯真的女孩,用的文字非常直接明了。 但正因为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在人情世故方面,会有所违背。 我很想告诉她,不懂人情世故是会吃亏的。 可是如果所谓的人情世故,就是要把话说得拐弯抹角,说得体面。 那我实在不应该让荃失去纯真。 "你又……又生气了吗?"过了许久,荃小心翼翼地问着。 "没有啊。怎么了?" "你突然不出声,很奇怪的。" "喔。那好吧。可以请教你,为什么我不适合写稿吗?" "因为你不会写呀。" "不会?" "嗯。就像……就像你可以打我屁股,但是你不会打。道理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想打你屁股呢?" "因为我很乖的。"荃笑了起来,像个小孩。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我有能力写稿,但是我不想写。" "对,就是这个意思。"荃很高兴,"所以我说你好聪明的。" "那,为什么我不想写呢?" "你想写的话就不会是你了。"荃似乎很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后说: "如果你帮我写稿,你可能每星期要写一千字。但你的文字不是被制造出来的,你的文字是自然地诞生出来的。" "制造?自然?" "嗯。这就像快乐一样。我如果希望你每天固定制造十分钟快乐给我,你是做不到的,因为你可能整天都处于悲伤的情绪中。而且,被制造出来的快乐,也不是快乐呢。" "嗯。" "你文章中的文字,是没有面具的。不像你说话中的文字,有面具。" "啊?真的吗?" "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荃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我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只知道你文章中的文字,是下意识地表达情感,是真实的。" 荃看看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再继续讲吗?" "可以啊。" "嗯。而你说话中的文字,是被包装过的。我只能看到表面的包装纸,猜不到里头是什么东西。"荃很轻声地说出这段话。 "嗯。谢谢你。我会很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不会生气吧?"荃低下头,眼睛还是偷偷瞄着我。 "不会的。真的。" "嗯……我看到你,就会想跟你说这么多。我平常几乎不说话的。" "真的吗?" "嗯。因为我说话常惹人生气。"荃又吐了舌头,顽皮地笑着。 "你以后要常常跟我说话喔。" "嗯。你不生气的话,我就常说" 我们又沉默一会。然后我起身,准备上洗手间。 "你……你要走了吗?"荃似乎很慌张。 "没有啊。只是上个洗手间而已。" "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啊。只要不淹死在马桶里的话。" "请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喔。对不起。"我只好再做些动作。 "我(手指着鼻子)真的(两手举高)会(拍手)回来(两手平伸)。" "呵呵。"荃笑了两声,"我会等你。" 我从洗手间回来后,荃看了看我,微笑着。 我们再聊了一会天。 跟荃聊天是很轻松的,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不用太注意修饰语言中的文字和语气。 我也注意到,荃的所有动作都非常轻,非常和缓。 说话的语气也是。 也就是说,她说话的句子语气,不会用惊叹号。 只是单纯的逗号,和句号。 语尾也不会说出"哦"、"唷"、"啦"、"啰"之类的。 通常出现的是"呢"。顶多出现"呀",但语气一定不是惊叹号。 如果荃要表达惊叹号的意思,会用眼神,还有手势与动作。 由于荃说话句子的语气太和缓,有时说话的速度还会放得很慢, 而且句子间的连接,也不是很迅速,总会有一些时间差。 所以我常常不知道她说话的句子是否已经结束。 于是我会等着。 直到她说:"我句号了" 我就会笑一笑,然后我再开始接着说。 还有,我注意到,她的右手常会按住左胸,然后微微喘气。 不过我没问。 荃也没说。 当我注意到餐馆内的空桌子,突然多了起来时,我看了看表。 "已经十一点了,你该不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