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又轻易地解决。 文化中心有画展,水彩画和油画。 我陪明菁随性地看,偶尔她会跟我谈谈某幅画怎样怎样。 "过儿,你猜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明菁用手盖住了写上画名的卡片,转过头问我。 画中有一个年轻的裸女,身旁趴了只老虎,老虎双眼圆睁,神态凶猛。 女孩的及腰长发遮住右脸,神色自若,还用手抚摸着老虎的头。 "不知死活?"我猜了一下画名。 明菁笑着摇了摇头。 "与虎共枕?" "再猜。" "爱上老虎不是我的错?" "再猜。" "少女不知虎危险,犹摸虎头半遮面。" "过儿!你老喜欢胡思乱想。" 明菁将手移开,我看了看卡片,原来画名就只叫"美人与虎"。 "过儿,许多东西其实都很单纯,只是你总是将它想得很复杂。" "画名如果叫'不知死活'也很单纯啊。" "这表示你认为老虎很凶猛,女孩不该抚摸。可见思想还是转了个弯。" "那她为什么不穿衣服呢?" "人家身材好不行吗?一定需要复杂的理由吗?" 明菁双手轻抓着腰际,很顽皮地笑着,然后说: "就像我现在饿了,你大概也饿了,所以我们应该很单纯地去吃晚饭。" "单纯?" "当然是单纯。吃饭怎么会复杂呢?" 我们又到中午那家餐馆吃饭,因为明菁的提议。 "过儿。回去记得告诉李柏森,这样才真正叫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 "你这样好酷喔。" "这叫单纯。单纯地想改写你们的纪录而已。" "为什么你还是想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呢?" "还是单纯呀。既然是单纯,就要单纯到底。" "那你要不要也点跟中午一样的菜?" "这就不叫单纯,而是固执了。"明菁笑得很开心。 也许是因为受到明菁的影响,所以后来我跟明菁在一起的任何场合,我就会联想到单纯。 单纯到不需要去想我是男生而她是女生的尴尬问题。 虽然我知道后来我们之间并不单纯,但我总是刻意地维持单纯的想法。 明菁,你对我的付出,一直是单纯的。 即使我觉得这种单纯,近乎固执。 很多东西我总是记不起,但也有很多东西却怎么也无法忘记。 就像那晚跟明菁一起吃饭,我记得明菁说了很多事,我也说了很多。 但内容是什么,我却记不清楚。 随着明菁发笑时的掩口动作,或是用于强调语气的手势, 她右手上的银色手链,不断在我眼前晃动。 我常在难以入眠的夜里,梦到这道银色闪电。 我和明菁似乎只想单纯地说很多事,也单纯地想听对方说很多事而已。 单纯到忘了胜九舍关门的时间。 "啊!"明菁看了一下手表,发出惊呼,"惨了!" "没错。快闪"我也看了表,离胜九关门,只剩下五分钟。 匆匆结了账,我跨上机车,明菁跳上后座,轻拍一下我右肩: "快!" "姑姑,你忘了说个'请'字喔。" "过儿!"明菁非常焦急,又拍了一下我右肩,"别闹了。" "不然说声'谢谢'也行。" "过儿!"明菁拍了第三下,力道很重。 我笑了笑,加足马力,三分钟内,飙到胜九门口。 "等一等!"在丧钟敲完时,明菁侧身闪进快关上的铁门。 "呼……"明菁一面喘气,双手抓住铁门栏杆,挤了个笑容,"好险。" "你现在可以说声'谢谢'了吧?" "你还说"明菁瞪了我一眼,"刚刚你一定是故意的。" "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如果你赶不上宿舍关门的时间会如何。" "会很惨呀!笨。" 等到明菁的呼吸调匀,我跟她挥挥手,"晚安了。" "过儿,你肩膀会痛吗?" "肩膀还好,不过你一直没对我说谢谢,我心很痛。" "过儿,谢谢你陪我一天。我今天很快乐。" "我是开玩笑的。你一定累坏了,今晚早点睡吧。" "嗯。" 我转身离去,走了两步。 "过儿。" 我停下脚步,回头。 "你回去时骑车慢一点,你刚刚骑好快,我很担心。" 我点点头。然后再度转身准备离去。 "过儿。" 我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明菁。 "我说我今天很快乐,是说真的,不是客套话。" "我知道了。"我笑了笑,又点点头。第三度转身离去。 "过儿。" "姑姑。你把话一次说完吧。我转来转去,头会扭到。" "没什么事啦。"明菁似乎很不好意思,"只是要你也早点睡而已。" "嗯。"我索性走到铁门前,跟明菁隔着铁门互望。 只是单纯地互望,什么话也没说。 明菁的眼神很美,尤其在昏暗的灯光中,更添一些韵味。 突然想到以前总是跟柏森来这里看戏,没想到我现在却成了男主角。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 "过儿,你笑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这样罚站很好玩。你先上楼吧,我等你走后再走。" "好吧。"明菁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然后将手放入外套的口袋。 "别再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了,那是坏习惯。" "好。"明菁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我走了哦。" 明菁走了几步,回过头: "过儿。我答应跟你看电影,你难道不该说声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我很慷慨,免费奉送两声谢谢。" "过儿,正经点。"明菁的表情有点认真。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第一次跟男孩子看电影。" 明菁挥挥手,"晚安。"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明菁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墙角。 明菁,有很多话我总是来不及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约女孩子看电影。 我欠你的,不只是一声由衷的谢谢。 还有很多句对不起。相信我,我被这道菜感动了 经过那次耶诞夜聚会以后,明菁和孙樱便常来我们那里。 尤其是晚上八点左右,她们会来陪秀枝学姐看电视。 我和柏森总喜欢边看电视剧,边骂编剧低能和变态。 难怪人家都说电视台方圆十里之内,绝对找不到半只狗。 因为狗都被宰杀光了,狗血用来洒进电视剧里。 有时她们受不了我们在电视旁边吐血,还会喧宾夺主,赶我们进房间。 如果她们待到很晚,我们会一起出去吃宵夜,再送她们回宿舍。 有次她们六点不到就跑来,还带了一堆东西。 原来秀枝学姐约她们来下厨。 看她们兴奋的样子,我就知道今天的晚餐会很惨。 我妈曾告诉我,在厨房煮饭很辛苦,所以不会有人在厨房里面带笑容。 只有两种人例外,一种是第一次煮饭; 另一种则是因为脸被油烟熏成扭曲,以致看起来像是面带笑容。 我猜她们是前者。 她们三人弄了半天,弄出了一桌菜。 我看了看餐桌上摆的七道菜,很纳闷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绿色的是菜,黄色的是鱼,红色的是肉,白色的是汤。 那,黑色的呢? 我们六个人围成一桌吃饭。 "这道汤真是难……"子尧兄刚开口,柏森马上抢着说: "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味啊" 秀枝学姐瞪了柏森一眼,"让他说完嘛,我就不信他敢嫌汤不好喝。" 明菁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微蹙着眉: "孙樱,你放盐了吗?" "依稀,仿佛,好像,曾经,放过。"孙樱沉思了一下。 我把汤匙偷偷藏起,今晚决定不喝汤了。 "过儿,你怎么只吃一道菜呢?"坐我旁边的明菁,转头问我。 "这小子跟王安石一样,吃饭只吃面前的那道菜。"柏卮稹?/p> "这样不行的。"明菁把一道黄色的菜,换走我面前那道绿色的菜。 "过儿,吃吃看。"明菁笑了笑,"这是我煮的哦!" 这道黄色的菜煮得糊糊的,好像不是用瓦斯煮,而是用盐酸溶解。 我吃了一口,味道好奇怪,分不出来是什么食物。 "嗯……这道鱼烧得不错。"黄色的,是鱼吧。 "啊?"明菁很惊讶,"那是鸡肉呀!" "真的吗?你竟然能把平凡的鸡肉煮成带有鲜鱼香味的佳肴,"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不简单,你有天分。你一定是天生的厨师。" 我瞥了瞥明菁怀疑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 "相信我,我被这道菜感动了。" "过儿,你骗人。" "我说真的,不然你问柏森。"我用眼神向柏森求援。 柏森也吃了一口,"菜虫说得没错,这应该是只吃过鱼的鸡?quot; 看着明菁失望的眼神,我很不忍心,于是低头猛吃那道黄色的鱼。 说错了,是黄色的鸡才对。 "过儿,别吃了。" "这么好吃的鸡,怎么可以不吃呢?" "真的吗?" "如果我说是骗你的,你会打我吗?" 我和明菁应该是同时想到营火晚会那时的对话,于是相视而笑。 "真的好吃吗?"明菁似乎很不放心,又问了一次。 "嗯。菜跟人一样,重点是好吃,而不是外表。" 我把这道菜吃完,明菁舀了一碗汤,再到厨房加点盐巴,端到我面前。 吃完饭后,我和明菁到顶楼阳台聊天。 "过儿,你肚子没问题吧?" "我号称铜肠铁胃,没事的。" "过儿,对不起。我下次会改进的。" "你是第一次下厨,当然不可能完美。更何况确实是满好吃的啊。" "嗯。" 我看明菁有点闷闷不乐,于是我跟她谈起小时候的事。 我妈睡觉前总会在锅子里面放一点晚餐剩的残汤,然后摆在瓦斯炉上。 锅盖并不完全盖住锅子,留一些空隙,让蟑螂可以爬进锅。 隔天早上,进厨房第一件事便是盖上锅盖,扭开瓦斯开关。 于是就会听到一阵劈啪响,然后传来浓浓的香气,接着我就闻香起舞。 我妈说留的汤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话蟑螂会沾锅; 太多的话就不会有劈啪的声响,也不会有香气。 "这就叫'过犹不及'。了解吗?孩子。"我妈的神情很认真。 另外她也说这招烤蟑螂的绝技,叫做"请君入瓮"。 我妈都是这样教我成语的,跟孟子和欧阳修的母亲有得拼。 "烤蟑螂的味道真的很香喔。" "呵呵……"明菁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所以炒东西前,可以先放几只蟑螂来'爆香'喔。" "过儿,别逗我了。"明菁有点笑岔了气。 "天气有点凉,我们下去吧。" "嗯。" "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嗯。" 后来她们又煮过几次,愈来愈成功。 因为菜里黑色的地方愈来愈少。 孙樱不再忘了加盐,秀枝学姐剁排骨时也知道可以改用菜刀, 而非将排骨往墙上猛砸。 我也已经可以分清楚明菁煮的东西,是鱼或是鸡。不忍心看你的眼神 日子像偷跑出去玩的小孩,总是无声地溜走。 明菁身上穿的衣服愈来愈少,露出的皮肤愈来愈多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大三下学期快结束时,秀枝学姐考上成大中文研究所。 秀枝学姐大宴三日,请我们唱歌吃饭看电影都有。 令我惊讶的是,子尧兄竟然还送个礼物给秀枝学姐。 那是一个白色的方形陶盆,约有洗脸盆般大小,里面堆砌着许多石头。 陶盆上写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乃大爱也"--子尧兄的字迹。 左侧摆放一块椭圆形乳白色石头,光滑晶亮。子尧兄写上: "明镜台内见真我。" 右侧矗立三块黑色尖石,一大两小,排列成山的形状。上面写着: "紫竹林外山水秀。" 陶盆内侧插上八根细长柱状的石头,颜色深绿,点缀一些紫色。 那自然是代表紫竹林了。 最特别的是,在紫竹林内竟有一块神似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枝的石头。 我记得子尧兄将这个陶盆小心翼翼地捧给秀枝学姐时,神情很腼腆。 秀枝学姐很高兴,直呼:"这是一件很美的艺术品呀!" 我曾问过子尧兄,这件东西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