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车,白薇忽然又拉住我。我不知她还有什么话要说,转过头,白薇凑到我耳边道:“我让老周等在下一个巷子口,如果失败,你马上冲出来,老周会带你去码头的。” 我点了点头。在心底,我已经原谅了白薇,却更加痛苦。除了她,白薇大概是第一个让我真正有那种感觉的女子,只是她已经是郑昭的妻子了。 下了车,等了一会,听得巷子后传来车轮之声。白薇道:“来了。”她拉了拉我,让我站在路边,一个人已走了过来,小声道:“段将军么?” 白薇迎了上去,道:“车备好了?” 那人道:“南武公子已经交待过了。那位先生来了么?” 白薇道:“来了。”她拉了拉我,道:“来,去那辆车底下。” 这是两辆柴草车,车上装的柴禾不少,在车上装得满满的,四周几乎压到了地面,如果车底下躲一个人,自然发现不了。我紧了紧腰带,把腰刀别到衣服里面,便要爬到车下,白薇又拉住我,小声道:“小心点。” 我看了看她,她眼中带着忧伤,我微微一笑,道:“我命很大的,你放心。” 钻进车下,这车底盘离地还不到两尺,钉了两根木条,我可以抓住木条,把身体贴在底盘上。虽然这样很累,但从这儿去那夜明楼只不过一点点距离,这样一段我还受得了。 一钻进车下,抓住那两根木条,我的脸几乎要擦到地面了。从这儿只可以看到白薇的双脚。这时白薇又弯下腰,小声道:“保重吧,别勉强。” 在这儿连点头都不行,我只是回答了一个“是”,车子便开动了。 五羊城的街道都是青石板,清扫得很干净,我也暗中感激何从景。如果是泥地的话,车子开动时腾起来的灰尘便足以呛死我了。车走辚辚,转眼便出了那巷子,到了夜明楼门口。门口一个守卫喝道:“干什么的?”那赶车的道:“林大人命我们送柴草来的。” 这时从里面有个人出来,叫道:“你们可来了,快点快点,菜都上锅了,再不来,连饭都要夹生了。”一边说着,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明明知道今天有客人来,怎么不多备些柴草,弄得人手忙脚乱。”想必是个厨子头。 这也是那南武公子安排好的吧,我暗自佩服不已。苍月公这个儿子我虽然还不曾见过,但这人心思如此缜密,考虑得大是周到,如果夜明楼里柴草并不缺乏,莫名其妙地送两车柴草来一定会让人怀疑。这个人把前因后果都想进去了,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也大是不凡。现在他是个有力的臂助,但将来,这个人一定会是个危险的敌人。 车子一进门,那厨子头道:“就停这儿吧,我们来卸,不用你们了,你们去帐房领赏钱吧。” 赶车的道:“那可不成啊,我们还要把车卸了送回去呢。” 那厨子头道:“不用了,城主交待过,今天外人不得靠近夜明楼,这两辆车会有人送回远人司去的。现在也急用,不必送到柴房了,直接去厨房门口。” 一听这话,我心中暗自叫苦。南武公子再厉害,看样子也没能买通这厨子头,如果柴草车被带到厨房门口的空旷之地,在那儿要是下车定会被人发现,我还没行动便已露馅了。 我正想着该如何是好,边上忽地有个人大叫道:“停车!停车!”这人叫得甚响,那厨子头也吓了一跳,道:“齐大人,怎么了?” 那姓齐的道:“妈的,这柴草擦到城主的车了!快闪开。” 从车下看出去,只能看到那些人的脚。我躲的这辆车走在前面,那姓齐的叫的是另一辆车。他一叫,几个人都凑了过去,那厨子头嘴里道:“哪儿哪儿,谢天谢地,还没碰到。”说到最后时如释重负,看来柴草是差点要被擦上了。 此时两辆车都停了下来。我看了看周围,左边是一大堆人,右边则是另一堆车,那多半便是何从景的车队了。我心头灵光一闪,松开了手,极快地一翻,从车轮前翻了出去。我身上穿着短衣,腰刀也已放在里面了,流星锤和手弩这些零碎又没带,翻出去时无声无息。 一出这辆车,我正想找个暗处躲藏,但定睛看时,却不禁暗自叫苦。右边是一大列车子,都是靠墙停放的,柴房却是在左墙根。此时所有人都聚在第二辆柴草车后面,现在还没人发现我,但我要躲进柴房的话,就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跑过去不可了。我连忙闪到一辆暗地里的车后,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得有个人喝道:“出什么事了?” 这人看来地位更高,那姓齐的连忙跑过去道:“明大人,这辆车的柴草挂到城主的车子了。” 那明大人看来也吓了一跳,道:“什么?该死!没碰坏吧?” 厨子头道:“没有没有,差点碰上,还没碰上。”他说得很急,看来要是真碰上了,这罪责可不小。 那明大人道:“那快挪开,别碰上了,要是碰坏了城主的车子,连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厨子头道:“是,是。快把车卸到柴草房去。”这后一句话是对那两个赶车的说的了。我一听柴草车又要到柴草房去,心中大是着急,正要再钻到车下,却听得那明大人道:“等等,让我看看。” 这明大人大踏步走过来,竟是走到靠墙这一边的。我吓了一跳,将身子缩下来。幸好这儿很暗,他也没有注意到身后。这明大人绕着柴草车走了一圈,站住了,伸手拍了拍柴草垛,忽然拔出腰刀来,猛地向车上的柴草刺下去。 这一刀刺出,赶车的那马夫“啊”了一声,那明大人冷冷扫了他一眼,喝道:“城主有令,今日外人谁也不准靠近夜明楼。老齐,你们去卸柴草,你们两个,到帐房领赏后在外面等着。” 这明大人拔刀出手,隐隐便是斩影刀的架式。 那两个马夫肯定已是叫苦不迭,我也暗叫侥幸。幸好没有钻回去,否则被他们逮了个正着。但现在躲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我正想着该如何离开这里,那明大人忽然一哈腰,迎上前道:“城主,您怎么出来了?” 从夜明楼上走下来的,正是何从景,站在他身边的,赫然便是郑昭! 一看到郑昭,我不由叫苦。有郑昭在,我躲得再好也会被他发现的。郑昭似乎是支持与帝国联手的,但如果他发现我混进夜明楼来,只怕会把事情搞砸。而何从景的脸色有点不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这时候,我也只有硬着头皮来了。我打量着四周,何从景的车最大,也很好认,我拣了一辆最不起眼的小车,故技重施,一下钻到了车下。 一到车下,我吃惊地发现这车下竟然有个夹层。那些柴草车的底盘只是临时添了两根木条,这辆车底下却做了半边架子,我可以躺在上面。 这竟然是辆藏人的车子!一钻进这车里,我就觉得不妙。千不选万不选,我却选了这样一辆车。这下面一定是藏何从景的保镖的,等一下他的保镖钻进来,岂不是瓮中捉鳖。但这时何从景已经和郑昭到了近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换一辆车子躲藏了。 我听得何从景小声道:“这是真的么?” 郑昭也小声道:“千真万确。”也不知说什么千真万确。何从景沉吟了一下,道:“明士贞,挽车,我们走。” 车子晃了晃。何从景竟然没有上他那辆大车,上的是这辆小车! 我正在暗自叫苦,那明士贞道:“是,是。”忽然又低声道:“要不要叫小马下来?” 何从景道:“不必了,让他在这儿守着。”忽然他压低了声音道:“郑先生,你在这儿看着,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我去去便来。” 郑昭道:“是,大人。” 那明士贞牵了一匹马过来,道:“大人,就我们都走么?” 何从景道:“不要惊动别人,你给我赶车吧。快一点,我还要赶回来。” 明士贞道:“是。”他跳上马车,一抖缰绳,马车登时出了夜明楼。 这辆马车很不起眼,出了门,车子却停了停。何从景低声道:“怎么了?” 明士贞道:“没什么?城主,到底出什么事了?” 何从景哼了一声,道:“士贞,你的话太多了。” 明士贞没有再说话。我也将身体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现在马车进了一条阴暗的小胡同,如果我跳下去的话,多半他们发现不了,但我心中更加好奇了。何从景方才一定在为倭人接风洗尘,但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现在已经出来了,要再进夜明楼看来已是不可能,何况南武公子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和何从景一起出来,就算他在骗我,现在也骗不到了。 何从景坐在车里,我听得到他的脚在“啪啪”地踩着地板,心中定是焦躁不安。 明士贞驾车之术大是高明,马车走得很快,在周围的寂静中,马蹄声如不断落下的铁屑。过了一程,车子慢了下来,有人道:“是什么人?”刚问好,那人忽地立正,低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请安。”大概发现来的是何从景。 我躲在车下,从缝隙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一堵高墙。这堵墙高得吓人,竟然有两丈许,平常人家一般也不会筑这么高的墙的。开门的声音也很是沉重,看来这扇门同样非常厚实。马车进了院子,停了下来,我听见有两个人快步过来,道:“老朽见过城主。”听声音,正是木玄龄和郁铁波两人。 何从景下了车,低声道:“海老呢?” 木玄龄道:“禀城主,大哥在悬针台夜钓,可要我去请他来?” 何从景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吧。” 那个“海老”多半便是望海三皓中第一位那个了。听木玄龄的口气,他们虽然并称“三皓”,但语气间几乎将那“海老”当成主人一般。而木玄龄此时没半点在谈判时的嚣张,当时与郁铁波两人似乎水火不容,但现在他们却好似全无芥蒂,看来,谈判时他们针锋相对,其实全是做给我们看的戏吧。 有一件事白薇也不知道,这望海三皓虽然号称是何从景言听计从的人,但真正能让何从景言听计从的,恐怕只有那个海老。 木玄龄道:“是,城主随我们来。” 何从景道:“士贞,你在这儿等着,我们马上过来。” 明士贞道:“遵命。这个,大人,小人想出个恭,不知行不行?” 何从景骂道:“拉屎还要请示做什么,去吧,车子放在这儿不会有事的。”他说着转身走去。 听得明士贞说什么要出个恭,我心中便是一动。运气实在太好了,我正担心明士贞守在这儿,我没办法下车追踪何从景,没想到明士贞偏偏这时候要离开。听着声音渐远,我先从车下探出头来看了看,四周死寂一片,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我轻轻钻出车下,闪到了一块石头后面,打量了四周一下。这个院子与慕渔馆和夜明楼都有所不同,占地大得惊人,里面假山怪石林立,树也种得极多,房子却很少,大概是只给这望海三皓住的。何从景随着木玄龄与郁铁波两人走在了几十步外,明士贞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好机会。我正要向何从景那边跟去,也就在这时,突然觉得颈后一寒,明士贞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第十二章 深海龙眠 我正要向何从景那边走去,哪知刚直起身子,突然觉得颈后一寒,一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明士贞的声音低低地在背后响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个激凛,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自己太过大意,小看了这个人了。我躲在车下,使得车厢重量重了许多,何从景是坐车的,还感觉不出来,明士贞却赶惯了马车,一定早有觉察了。可是他的行为却有点怪,按理,他发现我后应该立刻喊人过来,可是他却把声音压得极低,好象怕别人听到一般。 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转瞬间我便想了好几种可能。他想独占功劳?不会,便是喊人来,他的功劳也仍是最大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是个有另一种身份的人,这般低声问我,定然也是担心我与他是同一路的。 想通了这一点,我倒有点放心了。现在只有猜一猜他是哪一路的,是南武公子派在何从景身边的细作,还是别的势力的内间? 能在何从景身边派细作的,现在到底有哪些势力? 我正想着,何从景忽然把刀尖往我背后一顶,低低道:“快说,你是谁?” 他大概想让我见见血,因此顶得不轻,可是我只觉得有点微微的刺痛,他的刀尖却没能刺下去,被我衬在衣内的海犀甲挡住了。明士贞见刀刺不下去,也“咦”了一声,道:“你穿的是鲛织罗还是鲛满罗?” 听他这么问,我脑海中登时一亮。军中的软甲虽然有个“软”字,其实还是很硬的,穿上去很不舒服。而那件鲛织罗又薄又软,穿在身上几乎与平常内衣差不多。朴士免给我的这件海犀甲虽然比鲛织罗要厚和硬一些,仍然比军中常见的软甲要软薄许多,怪不得明士贞会误认。不过,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我可以肯定他是五峰船主的人了。我忙压低声音道:“我叫方登云,这是堂兄方摩云给我的鲛满罗。”心想方摩云那件鲛满罗已随着方摩云的尸首进了大海,死无对证,怎么都不会有错的。 哪知我刚一说出口,却听得明士贞哼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他吸气的声音。 他要喊了!我只觉头“嗡”地一声,冷汗直冒。我说错了?难道他知道方摩云穿着鲛满罗堕海了么?现在,我只剩下一个机会了。 杀了他!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杀了他!凡是要大喊之前,总要深吸一口气,而这时候四肢也是最无力的时候。我顾不得多想,手往腰间一按。百辟刀扎在了外衣里面,现在根本没功夫撩衣拔出,我的手指隔着外衣摸到了刀柄,立刻连衣服抓住刀柄,猛地拔刀,刀尖向外一挑。 “嗤”一声轻响,百辟刀裂衣而出。我猛地一扭身子,一脚已然离地,以左脚为轴,身体向左边转去。此时刀柄还靠在腰间,贴着我的身体掠了过去。虽然这样根本用不出力,但原本就隔得近,我只消转半个身,成为与他相对,这刀子便可以旋过去割断他半个胸膛。明士贞此时这口气还没吸完,我的刀已挥了出去。现在,只有赌一赌,是他先喊出声来,还是我这刀子先切入他的胸膛。 我对自己的刀术很有自信,随着身子转过去,明士贞惊愕的腰也一点点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再快一点!我默默地想着,再快一点,一定要在他喊出声以前杀了他! 刀子已经碰到了明士贞的衣服了,只要再转过去一点,就可以切入他的身体。以百辟刀之利,这一刀足以将他当胸横着割开一条深深的口子,到时他自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是,这时候我的身体也疼得象要断裂。 这样扭转身体,实在有点过于逞强了。我咬紧牙关,右脚又是一蹬,想借一下力。哪知还没点上,明士贞的刀忽地闪过来,正架在百辟刀上。两刀相交,“当”一声响,他的刀断成两截,刀头落地。 他的刀远没有我的百辟刀好。我还没来得高兴,手腕忽地一疼,如遭利斧斫击,痛得我都差点叫出声来。 这正是斩铁拳!明士贞这人一定和周诺有什么关系!可还没等我想出有什么关系,后面忽地有人叫道:“明大人,出什么事了?”却是门口那两个卫兵在喊。这儿与门口虽不是太远,却有一块大石头挡着,他们看不见我们,却听到了明士贞刀头落地的声音。 完了!我心中一寒。现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逃。可是,这望海馆的墙如此高法,要翻墙出去,几乎是不可能,何况这明士贞还在边上,那侍卫发现情况有异,一定马上会过来查看的。我又急又气,背后冷汗直流。只一刹那,内衣登时被冷汗湿透了。 明士贞突然大声道:“没事,我出恭时刀掉下来了。” 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我瞒着?我不由一怔,那问话的卫兵却笑骂了一句,道:“明大人,没沾到你的屎吧?” 明士贞也笑道:“站你的岗吧,被你一嗓子,我都吓了一大跳。”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我,慢慢向我走来,两手摊开,分明是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的意思。我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握着刀默不作声。 明士贞看着我的刀,忽地轻声道:“百辟刀?” 我点了点头。到了这时候也不必瞒他。他多半认出了百辟刀才为我掩饰的,如果我再不承认,反倒弄巧成拙。明士贞忽然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楚休红将军。” 我大吃一惊,几乎以为他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仙了。我狐疑地看着,低低道:“你是谁?” 明士贞从地上拣起那半截断刀,塞进了刀鞘,低声道:“文侯大人麾下明士贞,见过楚将军。” 他是文侯在这里伏下的暗桩!我恍然大悟,不由暗叫侥幸。没想到明士贞会是文侯派来的人,真是死里逃生。此时我背后仍是凉凉的,身体却软软得几乎要摔倒,方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松懈,但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明士贞低声道:“久闻楚将军大名,你所统龙鳞军现在来了没有?” 我道:“我现在带的是前锋营,来了三十个……”顺口刚说到这儿,却见明士贞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让我住嘴。我心中一亮,恍然大语。原来他这话是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如果我只是顺着他的话承认,那一定也会顺口说龙鳞军如何如何。 不愧是文侯派来的人,这短短一瞬,他立刻考虑到那么多,与他相比,我仍然太过莽撞了。我看了看他,目光中已多了三分敬佩之意。 明士贞又低声道:“何从景今日与倭岛使者见面,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另外,楚将军,你要忘记我这个人。” 他把后半段残刀也塞进刀鞘,转身背向着我。我看了一下他的背影,也不再说话,转身向何从景走的方向走去。 明士贞在何从景身边已经有好些年了吧?文侯真个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可乘之机。正想着,忽然身子一震。 不对! 明士贞可能瞒过何从景,但他一定瞒不过郑昭!而明士贞在何从景身边的时间一定不会短了,这么多年,难道郑昭从来没有读过他的心思么?何从景可是知道郑昭有这本领的人,以何从景多疑、精细的性格,岂有不试探身边人心思的道理?难道,我又上当了? 我心中越来越寒。方才只有明士贞试探我,我却根本没去试探明士贞说的对不对。可是如果明士贞在骗我,他又有什么用意,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想得头昏脑胀。现在也没功夫想这些了,不管怎么说,明士贞现在在帮我,他的底细以后再查吧,当务之急是去听听何从景到底与那个“海老”说些什么。幸好这望海馆虽在城中,布置得却大有野越,高树林立,枝翻叶茂,借树木藏身,谁也发现不了。 小心走了一程,前面忽然有一片空地。那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做成一个悬崖模样,下面是一个大池塘。这池塘也做得象个海湾,大概是望海馆得名所在。假山上有四个人,一个人手握钓竿坐在悬崖边上,另三个人一前两后站立着,后两人皆是满头白发,正是木玄龄与郁铁波,站在前面的自是何从景了。 我躲在一颗大树后,把手拢在耳边,侧耳凝神听去。幸好海风是吹向我这边的,他们声音虽然不大,却还可以隐约听清楚。此时正听得何从景道:“海老,他们到底适合用意?” 老人道:“这些海贼倒是胆色过人,不无可取,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杀之。只是,若用了他们,倭人那面就必要断了。” 是五峰船主!我心头一亮,已约略猜到了端倪。 来的那些人,是五峰船主。海贼依靠倭人势力,在海上抢劫过往商船,自然与靠商船得利得五羊城是不共戴天得死敌。当倭人与五羊城联手,海贼势必不能再劫商船了,怪不得他们要竭力破坏五羊城与倭岛联手之计,不惜秘密将倭人得使者斩尽杀绝。而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也不惜代价要消灭正撞上此事得天驰号。 那是我还想不通海贼为什么会突然与倭人翻脸,原来当中有此玄机。而五峰船主居然敢冒充倭岛使者来与何从景谈判,真个如那个老人所说,胆色过人。 这些海贼确实非同一般,在两股势力得夹缝中游刃有余,坚持到现在,五峰船主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何从景此时沉吟了一下,道:“只是,海贼的胃口可不小,在海上飘忽不定,以前总找不到他们。此番既然送上门来,不如将他们杀了,再派人来与源氏幕府联系。” 那老人低低一笑,道:“城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所在,正如钓钩之香饵。五峰船主的胃口不小,源氏幕府的胃口可更大,若将倭人引来,只怕尾大不掉,难以收拾。” 何从景默然不语。看来他也未必没有与倭人联手将蛇人与帝国消灭后,倭人再消灭自己的忧虑。他想了想,道:“只是,帝国已是外强中干,与帝国联手,付出较多,所得却又较少,实在有些不甘。” 那老人手忽地一抖,钓竿一下举起,钩上挂着一尾鱼不住跳动,在月色中银光闪闪。待那鱼在跟前,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鱼身。这鱼力道不小,身上又都是滑滑的粘液,本来很不好抓,他却轻描淡写的便抓到了手中。他将鱼从钩上摘下,扔进身边一个桶里,又在钩上放了饵料,重又掷入水中,道:“城主,正因为帝国已是桑榆晚景,才会急于联手,不惜以一王一候为质,再提供辎重,源氏幕府可不会答应这等条件的。” 何从景道:“海老,您的意思是与帝国联手较好?” 老人道:“以当前而论,蛇人势大,不论帝国还是五羊城,独立皆难抵挡,唯有双方联手,方能与之抗衡。至于说帝国的实力不如倭人,倒也未必。去年我去苻敦城,见西府军能击退来犯蛇人。虽然那支蛇人并不强,但以西府军便可得胜,帝国军自然更胜一筹。何况倭人去年犯句罗之境,最终铩羽而归,可见倭人实不强与帝国。何况倭人皆贪利忘义之徒,与之联手,定不愿全力在前,只想坐收渔利,与之合兵,所得更少。” 何从景想了想,道:“若于帝国联手,将来帝国对五羊城下手,又该如何是好?” 老人顿了顿,道:“如今这帝国,当年是如何得来得?” 何从景怔了怔,马上一躬身,道:“谢海老指教。” 帝国是大帝当年率十二名将,东征西讨,最终建立起来得。大帝初起时,力量也很小,前后共花费了九年时间,其间三起三落,有一次甚至众叛亲离,连一同起事时得十八子也有一个背叛了大帝,但最终大帝还是得到了这片广袤得领土。老人的意思,也是说何从景一样可以在其间发展势力,走上与大帝同样的路吧。何从景显然明白了这个意思,我听得暗自心惊。虽然何从景最终放弃了倭岛是件好事,可是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听到了这些,只怕又要有变数了。 正想着,何从景忽道:“海老,我不再打扰,请海老歇息吧。” 他转过身,又向木玄龄和郁铁波行了一礼。却没有向那老人行的礼恭敬,看来在何从景眼里,木郁两人虽然也位列三皓之一,比那海老的地位却低多了。我闪到树后,一动不敢动,只怕被何从景发现。 虽然此次谈判出了些事故,最终还是成功了,只是何从景有不臣之心,我一定要向文候禀告。想到“不臣之心”四字,我突然想起了路恭行死前跟我说的话。路恭行也说文候有不臣之心,倒是无独有偶,便是西府军的陶守拙,也未必就是肝脑涂地的效忠帝国。 野心象一杯带毒的美酒,人人都想,只是看有没有这个胃口吞下去。我不禁暗自失笑,如果我手握重兵,我会不会也动这个脑筋? 不知道。未必不会,也未必一定会。我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茫然。虽然也知道刀兵四起,只会使生灵涂炭,可如果我有能够席卷天下的实力,我也未必不会去做。此时何从景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路上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也不知使什么滋味。 都一样。如果我是何从景的部下,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可现在,我必须要把他的企图上报给文候知道。虽然今天没什么实质成果,可是知道了何从景的决定,我也放下了心。现在我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和进来相比,也不见得太容易。 我慢慢的向后退去,一边看着那个山崖上的人。木玄龄和郁铁波两人凑到那老人跟前,正小声说着什么。 看来一切都没什么意外,我扭头看了看身后,正想找一个能出去的地方,突然,眼前只觉一暗。 有暗算!我大吃一惊。此时我把头扭过去了,却怎么都没想到有人在这时候暗算我。这人来的好快,如果我再转头面对他,只怕头还没转过去便要被击倒了。到了这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硬碰硬,只希望还来得及。我也不再扭头,人极快的向后一跃。还好我的头是转向后面的,侧着身子跳开也不至于撞到树干上。 刚跳开一步,边上忽然有人长长吁了口气。这声音很低沉,吐气悠长,但也沉重之极。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人已重重一掌击在我的肩头。我情知已到绝路,再也无计可施,不禁闭上了眼等死。哪知刚闭上眼,却听得那海老的声音传过来:“把他带过来吧。” 他们方才就已经发现我了吧,我居然还自以为得计,偷听得不亦乐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带到那老人跟前,无非是晚死一刻,而谈判得事出了这样得变故,说不定也要功亏一篑,现在该怎么办?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 木玄龄年纪老迈,力量却着实不小,拖着我向前走,郁铁波拿着刀站在一边,仍是战战兢兢。看来我这一脚将他踢得不轻,他走路时也有些踉跄。到了老人跟前,那老人忽然道:“放开他吧。” 这话不仅时木玄龄和郁铁波,连我都大吃一惊。木玄龄道:“大哥,这刺客本事不小……” “放开他,不用担心。” 老人收起钓竿,站立起来转过身,微微一笑,道:“楚休红,好久没见了。” 这老人声音闲雅雍容,我一直一位那一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没想到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东平城里收服飞羽时,再雉堞上见过他第一次,在苻敦城的浴室里又见过他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这次他就在我跟前,才算看的清清楚楚。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帮助我,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是望海三皓中的海老! 我结结巴巴的道:“您是……您是……”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老人向郁铁波点了点头,道:“二弟,把刀还给他吧。” 郁铁波一怔,但马上把刀给了我。一握到百辟刀,握的心神定了一些,拿着刀看着这老人,道:“请问,您到底是谁?” 老人微微一笑。他的样子虽然丑陋之极,但气度极是不凡,让握有种身不由己想要屈膝跪下的冲动。他不再看握,对木玄龄和郁铁波道:“二弟,三弟,你们退下吧,握有些话要跟楚将军说。” 木玄龄和郁铁波对视一眼,行了一礼退下去了。握心头疑惑万千,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时那老人又坐下了,微笑道:“楚将军,你也坐下吧。” 握把百辟刀放回刀鞘,盘腿坐了下来。他也坐回原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楚将军,经年不见,你可大有神采了。” 我道:“海老,多谢你的关照。只是小将实在想不通端倪,请海老指教。” 他又笑了笑,道:“世上事,谁敢说能够看清一切?上天既生万物,则万物皆有其理在,只是我们不知而已。” 他的话虽不是回答,但我也听得出他的意思,他是不会回答我的,可是我实在是太困惑了,又问道:“海老,别的事小将也不敢多问,只是想问问,海老你对小将关爱有加,不知为何?” 我看了看桶中的鱼,道:“楚将军,你见这鱼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鱼身上去了,道:“小将愚鲁,请海老指教。” “鱼或跃于海,或沉于渊,皆得其所哉。然巨可吞舟者亦曾细若芥子,只是有些可波浪于沧冥,有些未当长成便葬身鱼腹,老朽只是不忍见化龙之器早夭于涸辙而已。” 我皱了皱眉,老人的这翻话多半只是敷衍。我嚅嚅道:“小将智勇皆非一时之选,实难当海老错爱,小将仍是不明。” 他又是微微一笑,道:“大雾弥天,终有散日,有些事慢慢自然会明白的。楚将军,你深有自知之明,仅此一点便远在侪辈之上,便兼有仁义之心,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栋梁之材只是柴薪之用,岂非可惜?” 我苦笑了一下,道:“海老过奖了,小将可谈不上栋梁之材,若海老仅为爱才,恕小将实在难以置信。” 老人点了点头,微笑道:“不以人谀而忘乎所以,楚将军,你果真又比以前精进。” 我抬起头,道:“海老,小将身受你数次大恩,如今也落在你手上,本不该如此狂妄,然海老若不愿明言,小将也不再多问。” 老人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有些事恕老朽不能明言,老朽亦有一事愿请教楚将军,请楚将军开诚布公答我。” 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夭请教我,道:“小将不敢,海老请说。”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天生万物,万物可是生来便有贵贱之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大的问题。我一向只觉得,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不论帝君,还是一个乞丐,首先同样是人而已,可这老人竟然说的是“万物”。我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老人脸色浮起一丝笑意:“楚将军既有兼爱天下之心,那你就走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 老人站起身,拿起身边的水桶,连鱼带水倒回了崖下的潭中,道:“楚将军,今夜之事,老朽会守口如瓶,你不必担心被何城主知晓,指望将来将军莫失初心,记住这话便是。” 我站起身,仍然莫名其妙,道:“海老,您真的让我走?”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有些事,老朽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只是世既有虎狼之狠,亦有猪羊之懦,人亦如此。猪羊不敌虎狼,然世上若皆是虎狼,则生灵皆遭涂炭。楚将军,你则是虎狼爪牙与虎狼懦心皆在一身,老朽不杀你,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走出一条共存之路。” 他想的,也是让五羊城何帝国能够共存吧。我恍然大悟,不由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海老,小将定不敢忘。小将未必有多少力量,但定会尽己所能,让天下重归太平。”虽然他把我说成和猪羊一样,我也不觉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在他心目中,世上万事万物皆是平等的,虎狼与猪羊也都一样。 我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的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太平,太平。”听着他的声音,我也不禁一阵难受。 这老人的想法,与我竟然不谋而合,所以他才会如此帮我吧。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数,但慢慢的发现,其实很多人或多或少有我这样的想法。此时我觉得,便是蛇人,也未必就是十恶不赦,如果真的能够和蛇人共存,那也未必不可能。可是想法归想法,这一点能够做的到么?五羊城与帝国的共存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更不用说与蛇人共存于世了。 尽我所能吧。我暗自叹了口气。何从景不会世甘于雌伏的人,文候更是有不臣之心,靠我的力量,能够调和这些水火不容的势力,让他们和平共处么?想想也不可能,我能做的,也仅仅世尽我所能而已,这老人对我的期望也未免太过了。 是太过分了?我心中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反问我。他真的是那么想的吗?可是虽然有些疑惑,我却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怀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万物各安其位,天下太平。只是,这个希望也太渺茫,太不可能了,已经迂腐到可笑。 这个老人难道真的如此迂腐?如果他的理想竟然如此不切实际,以何从景这样精细的人会对他言听计从么?虽然不愿去想,这个念头却还是在我心头扎下了根。受骗太多,我已经不再轻易信人了。虽然愿意相信这老人,可心底却还是固执的想要去怀疑。 …… 望海馆这儿也很偏僻,现在夜已深了,街上更是人影都没一个。我来的时候躲在何从景的马车下,也看不清道路,要回慕渔馆,看来并不那么容易,白天街上还时有拉客的马车夫,现在这么晚了,也不知叫不叫得到车。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前面一个拐角处有家小酒馆还开着,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却不知是不是拉客的那种。我向前走去,想问问能不能带我回慕渔馆,走到近前时,突然听酒馆里有个人高声吟道:“雕鞍名马越千山,拓土开疆意未闲。战血滔滔流不尽,征人只向梦中还。” 这声音极是清朗,在夜色中也显得甚是突兀,只是诗句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战争之意,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正是陆经渔的声音! 我顾不得多想,快步向前走去。白薇说过,陆经渔便住在望海馆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也许真有这般巧事,在那小酒馆里可以碰到陆经渔。我一把掀开帘子,待看到里面坐的两个人,不由惊呆了。 一个黑黑矮矮的胖子坐在当中的一张桌子前,他对面的,正是三缕清髯的陆经渔!他相貌依旧,可是头上却多了些白发,面色苍老了许多。 我只觉鼻子一酸,抢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陆爵爷。”一时却说不出话来。我冲进去得太急了,陆经渔也一阵惊愕,看了看我,忽地站了起来道:“楚将军!哈,怎么会这么巧,快请起,快请起。” 我有些哽咽,站起身来,看了看陆经渔。当初,武侯和他是我的两个偶像,我做梦也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物,没想到时光荏苒,现在的陆经渔胖了一点,却已没有当初的精悍之色了。我道:“爵爷,您真的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去啊?” 陆经渔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却没回答我,对那黑胖子道:“闵兄,这位是当年我在军中的小友楚休红将军。楚将军,这位便是如雷灌耳的大诗人闵维丘先生,你还没见过吧?” 我对诗词一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闵维丘是不是诗人也不干我的事,只是闵维丘诗名很大,有不少吟风弄月的作品流传于歌楼酒肆,我也听到过,只觉得这个人该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倒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般一个黑矮的胖子。我满脑子想的只是陆经渔,也许在酒馆里他不好说话?我顺着他的口气道:“闵先生大名,在下听得久了,今日有缘识荆,实是三生有幸。” 闵维丘看看我,眼珠子一白,道:“不必了,行伍之人,某家也不愿深交。” …… 这人在帝都时便有狂生之名,现在仍然如此无礼,已喝得烂醉如泥。把闵维丘扶上车,我道:“陆先生,请问,您知道去慕渔馆怎么走么?” 陆经渔怔了怔,道:“闵先生住的地方离那儿有三条街呢,去那儿做什么?” 慕渔馆原先是何从景给陆经渔建的,陆经渔心灰意冷,也不想如此招摇,才不愿住那儿,宁可住在这样一个小巷子里,我一问慕渔馆,他大概有点多心了。我小声道:“我是住在那儿的,现在不知该如何回去。” 陆经渔又怔了怔,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刚说出口,马上道:“算了,不要说了,不然只会心烦。来,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闵维丘的车子很小,他躺在后座呼呼大睡,我和陆经渔挤在前面。一坐上,陆经渔抖了抖缰绳,赶着车向前面去。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也不知想些什么。我也不敢和他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走了一程,陆经渔忽然道:“现在朝中是文侯主事?” 我心中一阵激动。文侯看邵风观的甲胄擦得很干净,知道邵风观没有死心,因此一语便将邵风观重新召回军中。陆经渔问这话,可见他的心也还没有死!我道:“是。今年在文侯大人率领下,我军破解了蛇人的围困,斩杀了近十万蛇人。”其实斩杀的蛇人根本没那么多,不过战果向来是虚报的,文侯宣称的也是“杀敌十万”,我不算吹得太过。 陆经渔冷笑了一下,道:“十万!在文侯大人心中,大概也只是个数字而已。” 他这话似乎对文侯有所不满。我暗吃一惊,道:“大人,请问有什么不对么?” 陆经渔忽道:“楚将军,你是受文侯之命来与何城主谈判的,是吧?” 他一猜一个准,果然名下无虚士。我点了点道:“是,不过我不是谈判的正使,只是副使,主要是保护正使丁大人安危。” “丁大人?”陆经渔想了想,道:“丁西铭么?” “是。” 陆经渔皱了皱眉,道:“他可不是文侯的亲信。”他看了看我,忽道:“楚将军,实话告诉我,你是文侯的亲信吧?” 我吓了一跳,道:“文侯大人对小将青眼有加,亲信么,我也不知是不是。” 陆经渔淡淡一笑,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文侯是不是给你秘令,要你一旦在谈判即将破裂时便杀了丁西铭,嫁祸给何城主?” 陆经渔也会读心术!我吓得魂不附体,一下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喝道:“什么?没……没这回事。” 陆经渔笑了笑,道:“楚将军,为将之道,无论什么意外,便是山崩海啸于前亦不可变色,你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可不能如此沉不住气。” 我只觉背后冷汗直冒。陆经渔是不世出的名将,武勇智谋,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我与他相比的确还差得太远,方才我的表现已经是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了。我颓然道:“是啊。” 陆经渔道:“那么说来,你的处境可很危险了。我约略听得,何城主不仅仅想和帝国联手,他另外还在与人联系。你晚上跑到望海馆附近,只怕你们的谈判已经破裂。” 这一点他却猜错了,但我也马上知道,陆经渔并没有读心术。的确,如果他有读心术,在高鹫城时他也不会中了苍月公的苦肉计。我想了想,道:“没有。我已知道何城主在与倭岛联系,不过他已经决定断绝倭岛那边了,我们的谈判已然成功。” 虽然陆经渔说什么“山崩海啸于前亦不可变色”,此时却也才舒一口气,道:“是么?那就好。” 他的口气里大见欣慰。如果帝国与五羊城翻脸,即使陆经渔想要超然物外,何从景只怕也容不下他了吧,看来陆经渔即使处于现在这样的地方,仍然不平静。 我默默地想着,陆经渔忽然道:“楚将军,有件事你听听便算了,如果不愿听,就当我胡说。文侯这人心思极其深沉,不论他对你有多好,你都不能太信他,否则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道:“怎么了?” 陆经渔道:“在高鹫城时,我就在想,我们派出那么多回去报信的,即使一个都到不了帝都,以文侯之能,他不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的。” 陆经渔的话象一个睛天霹雳,我被惊得呆住了。的确,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文侯在何从景身边都派了一个明士贞,我们在高鹫城被蛇人围住这般大的一件事,他岂会连半点消息都得不到?我道:“难道……难道文侯大人他……” 陆经渔道:“是啊,我一直在怀疑,文侯大人其实不希望君侯全胜班师。如果不是后来蛇人围了帝都,我简直要怀疑蛇人也是文侯派出来的了。” 蛇人当然不会是文侯派的,否则文侯的神通也太大了。只是陆经渔说文侯其实有可能早就知道我们在高鹫城的处境,我却从来不曾想过。我道:“可是,文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南征军全军覆没,他有什么好处?” 陆经渔道:“楚将军,你以前官职太小,很多内幕并不知情。朝中文武二侯主事,君侯主军,文侯主政,向称栋梁。但与君侯不同,文侯这人甚有野心,我当初就曾向君侯说过,君侯却说我妄议大臣,只是这几年来我越来越觉得,南征军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与文侯不会没关系的。当初他即使派不出援军,能给城中运些粮草来,我们也不会败得如此之惨。十万人,一共逃出的大概还不到三四千吧。” 我的心头如惊涛骇浪,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如果陆经渔说的是真的,那可真的是一个最大的阴谋了。我们被蛇人围住的时候,文侯说不定满心希望我们能与蛇人两败俱伤吧,只是蛇人的战斗力强得超过他的预计,后来的事态才脱离了他的预算。 陆经渔又道:“楚将军,也许这只是我的小人之心,只是我虽然找不到证据,却觉得想得多半不会有错。 君侯败亡,帝国陷入危难,但文侯却成为大权独揽的人物,其中得利最多的,便是他吧。” 我道:“陆将军,那你为什么不回帝都?若此事是真的,我愿追随陆将军左右。” 说出这话时,我已下定了决心。如果文侯真的是这样的用心,那么无论文侯对我有多好,我也一定要代南征军十万袍泽向他讨个公道。陆经渔却叹了口气,低低道:“我不敢回去。我怕他。” 我一怔,道:“怕?” 陆经渔道:“是。甄侯实在太强了,我不敢去面对他,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可怕。如果回到帝都,安知我不会是第二个君侯。” 陆经渔会坦言他畏惧文侯,我也不曾想到。但想想文侯的心思手段,的确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文侯要对付我,就算我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此时我又想起了甄以宁。如果不是甄以宁,文侯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看我的吧。 这时,陆经渔带住马,道:“楚将军,你要从后门进去吧?” 我道:“是啊。” 他指了指前面道:“走过这条街,就是慕渔馆的后门了。” 我跳下车,又向陆经渔行了一礼,道:“陆将军,谢谢你。” 陆经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顿了顿,忽道:“楚将军,这条路荆棘重重,你要走下去,以后千万不要太轻信人。” 这是陆经渔的肺腑之言吧。我有些黯然,道:“多谢陆将军,请你也好好保重。” 陆经渔叹了口气,脸上却又浮上一丝笑意,道:“都保重吧。如果有缘,也许我们还会再见。” 他加了一鞭,马车辚辚而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只觉鼻子一酸,泪水似要涌出眼眶。冰海之龙,这个几近神话的名将,就这样淹没在人海中了么?象投入大海中的一块小石头,再没有波澜。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还在人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和妻子两人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生几个孩子,就这样渡过一生吧,而帝都的人大概还会去忠国碑前凭吊他的名字,去传颂这个不败的名将那传奇的一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可走,我选择了这条路,即使路上有再多的荆棘,我也要走下去。我不象陆经渔那样看得透,我还有热血,我要改变这世界。 我会看到你说的那个新时代的。在心底,我暗暗地向郡主发誓。 进了慕渔馆,里面又暗了很多。天太晚了。筵席早就散去。四周静悄悄的。我看了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巡逻的人,正要向我的住处走去,忽然听得钱文义低声在暗处道:“楚将军。” 我道:“是我,钱兄,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钱文义从边上闪身出来,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僵直,很不同寻常,我心中“咯噔”一下,小声道:“出什么事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又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钱文义没有说话,他身后忽然走出一人,道:“楚将军,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啊?” 一听到这声音,我吓得魂飞魄散。这是郑昭的声音!我的手一把搭到了刀柄上,这时,郑昭从方里踱出来,他伸手拍了拍钱文义的肩,道:“钱将军,这是各噩梦,你回去睡吧,睡醒了就全忘了。” 钱文义点了点头,蹒跚的走去,动作几乎象个木偶。我心知他定时中了郑昭的摄心术,但不知郑昭到底要做什么,等钱文义一走,我低声道:“郑先生怎么会在这儿等我?” 郑昭却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道:“楚休红,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郑昭对我并无好意,但没料到他说得这般直接。我握紧了刀,道:“不要忘了,我可是副使。” 郑昭道:“副使又如何?如果能杀你,你真想把你碎尸万段!”他说这些话时全然没有平时的随和,口气也很急。我心中一动,登时恍然大悟。 他是知道白薇来见我的事了!白薇吻了我,他也一定知道了,可是他有读心术的事又瞒着白薇,这样的屈辱憋在心里,实在不好受。想通了这点,我倒放下了心,冷笑道:“郑先生,我可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你了。” 郑昭看了看我,道:“楚将军,当今之世,身怀摄心术的,大概只有你我二人了。现在已无六耳,我们也不必遮遮掩掩,还是开诚布公吧。我世一个人来的,楚将军若要对我动手,郑某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要杀我可是轻而易举。” 他这般说,我倒是一阵惊奇,实在想不通郑昭到底要做什么。我孤身来见我,总不会是来让我杀他的吧? 我把手从刀柄上放开,道:“好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郑先生也不要把我当成卑鄙小人,又什么话便说,在下听着便是。” 郑昭看了看我,忽然一笑道:“我中了你的圈套,居然一对你用读心术便会头痛欲裂,这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船了,不过楚将军你却没有废掉我的读心术,实在该感谢你。” 我暗自后悔,那次我该暗示他说一用读心术和摄心术就会要头痛要死,那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他了。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如今要再对他用摄心术,已是不可能了。我只是淡淡一笑道:“过奖,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郑昭倒是笑了笑,道:“果然。虽然因为小薇的事我应该很恨你,但楚将军你光明磊落,我又实在恨不起来。” 他一说起白薇,我倒有点过意不去。我正色道:“郑先生,你也不要胡猜,白薇小姐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哼”了一声,道:“做吧,今晚要说的不是这些。” 他指了指边上一张石椅,自己先坐了下来。我也坐到他跟前,道:“不知郑先生有何指教?” 郑昭长吁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去过月明楼,想必也已知道前因后果了。” 我暗自叹息。我做事虽然自认比较精细,却还是没能考虑周全,实在不该跟白薇说我要去刺杀那些倭岛使臣的,我道:“自然。” 郑昭道:“没想到五峰船主竟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佩服。不过既然收服了他们,联手倭岛之议自然无疾而终了,明日再谈些条件,你们便可奏凯而还。楚将军,你这一趟又立了议大功啊。” 我笑了笑,道:“天意如此,人力难回。”想到他居然把那五峰船主也收服了,心中不觉有点忧虑。这批海贼再海上甚是强悍,而五羊城的水军原本就是闻名天下,如此更上层楼,将来如果帝国真有与五羊城刀兵相见的一天,邓沧润和李尧天可吃力得很。 郑昭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倭人惯于反复,因此向来主张与帝国联手,只是城主自由打算,以前也说不通他。好在从今日起,他终于完全接受了我得计划。” 我道:“起其实不分南北东西,都是兄弟姐妹,合则两昌,分则两败,城主当然也明白这道理。” 郑昭道:“不错。虽然帝制共和不两立,但人毕竟还是人,大敌当前,别的事都是次要的。我向来坚持如此,因此虽然甄候想要杀我,我还是坚持要和帝国联手。” 一想到当初我奉文候之命去追杀他,我也有些不安,道:“郑先生,你宽厚大度,此言极是。” 郑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宽厚大度么?我可比不上海老,海老的孙子被你杀了,他也仍坚持说与帝国联手是上策。” 海老的孙子?乍闻之下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突然间脑海中跳出那次与郑昭一起来帝都的一个人。 那个奇丑的剑手!那剑手的样子虽然不太象海老,但两人都是尖嘴猴腮,丑陋无比。我道:“是那次与你一起来的剑手么?” 郑昭道:“正是。”说道这儿,他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茫然,也不知想些什么。 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郑先生,既然我们两军要联合,我希望能以诚相待,同赴国难,将来共和军的前途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发展。” 郑昭扫了我一眼,“嗤”的冷笑一声道:“楚将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凭你,大概还没权决定共和军的前途吧。” 虽然受了他的讥嘲,我仍然不以为忤,道:“现在虽然不能,但我会尽力而为。” 郑昭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但即使用了也不怕,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在随武侯南征时,我觉得共和军一个个都是不赦的罪犯,但经过了这些年,我的想法已不大一样。共和军一样是人,我们不能与蛇人和平相处,难道与共和军也不能和平相处吗? “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信条共和军做得并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和共和军相比,帝国其实连这点虚伪都没有,只是把百姓当成毫不值钱的野草而已。 郑昭看了我半晌,我正被他看的发毛,他忽然长叹了一声,道:“楚将军,你不要太高兴了,还有一个难关,你得渡过才可以真正庆功。”第十三章 笑里藏刀 天亮起来的时候,何从景派来的车队便来到慕鱼馆。来人说何从景今日在军中视察军务,最后一轮谈判也改在军营举行。丁西铭没有怀疑,我却在想着郑昭说的话。 郑昭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只是让我小心。五羊城现在军中得实力派有七天将之称,这七天将中四个是原来共和军得残部,真正属于何从景手下得只是丁亨利、方若水、和另一个叫何步天的年青将领。何步天是何从景的另一个远房侄子,也是七天将中最受何从景信任的两个将领之一。七天将中有四个将决反对联手,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帝国军没有战斗力,更本不是蛇人的对手,和帝国军联手,只有百弊而无一利。郑昭说的最后一个难关,大概就是指军中的反对意见。只是与文官不同,军中的将领不是单凭口舌就可以折服的,他们很可能要向我挑战。以前的口舌之战我出不上力,但今天就不仅仅凭口舌可以胜过对方。今天这场谈判,说不定我的作用还会比丁西铭会更大一些。 一进军营,只见那演兵场前搭起一个大台子,撑着一把很大的阳伞,何从景正和几个人坐在那儿。丁西铭看了看四周,小声对我说:“楚将军,何城主怎么要到这儿来谈判?” 这儿是露天的,演兵场上又光秃秃的,树都没几棵,自然不舒服,我小声道:“丁大人,他是想看看我们的实力了。” 五羊城的军容甚是整齐,看来不论水陆两方面,战斗力都是不差的。可是检阅完毕,众将上前请安,何从景赐座,似乎更本没机会让他们上来挑战。直到何从景命掌印官过来,将一封写好的帛书交给丁西铭,仍然没有人要向我挑战的意思。 难道郑昭在骗我?郑昭语焉不详,也许,他说的危机并不是这个?我疑虑重重。今天郑昭仍然没有出现,如果他在面前,说不定我会大失体统的揪住他问个究竟的。 这是丁西铭已经看完了何从景递过的帛书,在上面按上了手印,盖了章,还给了何从景。帛书一式两份,他们互相交换后,丁西铭长吁了一口气。越过风涛,在海上奔波了这么多日子,知道今天才算大功告成。他站起来,向何从景深施一礼,道:“何城主深明大义,实是国之栋梁,下官佩服不已。” 何从景也站了起来,微笑道:“丁大人言重了。从景虽然身在南疆,但国难当头,自应尽释前嫌。丁大人请放心,我两军联合,妖兽定不足道矣。” 他笑得极是谦和大度,丁西铭亦笑道:“何城主真当世雄杰,有何城主鼎力相助,妖兽诚无足多虑。”只是看着他两人的笑意,我心底却一阵阵发寒。丁西铭虽然不知道何从景大过与倭人联手的主意,但也一定不会相信何从景真的毫无保留的协助帝国,而何从景对帝国的戒心也毫不掩饰。只是这时候两人谈笑风生,似乎肝胆相照的说着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也许,政客都不足信的吧? 同样,文候也不能太信任他的。我不禁又想起了陆经渔的话。 换过文书后,竟然什么事也没有,远人司的林一木送我们回慕鱼馆准备回程,何从景面子傻瓜做得十足,自丁西铭以下,我们每人都有一份程仪,丁西铭的最大,我的比丁西铭的少一点,但也算得上不薄了,别的士兵按官职大小,都有一份礼物,一个个笑逐颜开,觉得此行不枉了。看着他们得笑容,我暗自苦笑。他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所有人得性命都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如果那海老建议何从景与倭人联手得话,我们只怕都得死在睡梦中了。 谈判如此顺利,我们也归心似箭,只想早点启程回去,一回到慕鱼馆便打包准备等船了。今天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每个人都兴奋莫名,丁西铭更是得意洋洋指挥着马天武干着干那。我没有什么东西,最宝贵的大概倒是朴士免给我的那件海犀甲。海犀甲贴身穿着,别的东西也就是一个包裹便可以提走了。我上楼料理着一些旧衣服时,忽然想起春燕和我在一间屋子里过了两天。虽然知道她一定是何从景的耳目,但对她却没有什么恼怒的,只是感到有些茫然。这此一别,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正想着,楼下有人道:“我们统领在楼上整理东西。又什么事么?正是钱文义的声音。我心头一动,想着:“难道是春燕?”可马上便又哑然失笑。春燕可不是随便可以能出来的,更可能的是白薇。昨夜我没按原计划行事,大概她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下了楼,道:“钱兄,是哪位来找我?” 一看到来人,我不由一怔。这人金发碧眼,竟是丁亨利。他穿着一件便装,便见潇洒,见我下来,双足一并,“啪”的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就此一别,不知重逢何日,我为将军设了个小宴饯行,不知是否赏光?” 我道:“丁将军好意,小将不敢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丁将军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便在醉月楼中,楚将军请随我来。” 那醉月楼是在慕鱼馆附近的一个小酒楼,他并没有叫别人,大概丁亨利虽受何从景信任,薪水也不是太高,不能大摆筵席,为我饯行也只能在醉月楼这等小酒楼中。我也笑了笑,正要说话,一边忽然有人道:“丁将军,小人也要叨扰,不知可否?” 我道:“唐开,你配我一起过去吧,在楼下等等我,我与丁将军辞谢后马上便回来的。丁将军,也请你原谅,实是要回去了,忙得很。” 丁亨利却是一怔。我心里暗笑,他不让唐开入席,我答应了,但让唐开在楼下等候他总没法拒绝。虽然我也不认为丁亨利又要我性命的理由,但至少总要防着一手。 丁亨利道:“只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对唐将军太失礼了?” 我道:“唐将军与我是至亲,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丁将军,走吧。” 现在成了我催他,丁亨利也不好再说什么,道:“好吧,楚将军,我的车在外面。” 我道:“过了街便到,走着去吧。唐开,我们走。” 何从景那车厢下面可以藏人的马车让我心有余悸,虽然谈判已经顺利结束,可是我实在仍然有点害怕这会不会仍是个圈套,马车之类还是不要坐的好。 想到马车,忽然又想起了明士贞。昨天幸亏碰到了明士贞,可是,明士贞真的如他所说,是文候的内奸?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何从景身边有郑昭,明士贞作为暗桩,一定瞒不过郑昭的。这一点昨天我就想到了,只是昨天我在怀疑明士贞骗我,现在想想,他让我去听何从景和海老的密谈,实在没半点好处,开始时他不知道我的底细,直到见到了我的百辟刀才知道我的来历。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文候派来的内应的话,郑昭不可能不会发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乱成一锅粥。细细想一想,一共也只有两种可能,是,或不是。如果明士贞是内应,郑昭不发现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可能是发现了又故意留着他,使的反间计了。可是何从景会如此胆大,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么? 想到这儿,我不觉浑身一凛。不对!何从景不可能如此不小心。他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绝对相信明士贞的,那么明士贞就是在骗我,他并不是文候的内奸! 可一想到这儿,仍然有些地方说不通。还是那句话,明士贞为什么要放我进去偷听何从景与海老的密谈?海老结果建议与帝国联手,今天波澜不惊,什么都没发生。可如果海老建议的是与倭人联手,这消息却被我听到,岂不是要出漏子?这样一想,明士贞的身份又模糊起来。他到底使哪一方面的人,想干什么? “楚将军,到了。”丁亨利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起头,此时已到了醉月楼前,丁亨利站在门口,向我一让,道:“楚将军,实在抱起,寒酸的很,在这儿为你饯行,包厢在楼上呢。” 我不想再去想明士贞了,笑了笑道:“挺好的。”我扭头对唐开道:“唐兄,你在楼上等等我吧,叫几个菜,你在下面吃着,等一会我来付帐。” 丁亨利笑道:“楚将军这话见外了。让唐将军在下面等着,已是很不好意思了,岂能再叫你坏钞。”他对那跑堂的道:“店家,这位客官用了什么,等一会都记在我账上。”说完,对我道:“楚将军,来,我们上楼吧。” 我吁了口气。丁亨利和蔼可亲,但安知他会不会笑里藏刀,郑昭说的还有一个危机,会不会指这个?现在已经到了这儿了,自然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必须事事小心,不能出错。 醉月楼虽小,生意倒是不错,楼上楼下都是人。丁亨利领着我向前走去,到了一间包厢前,推开门道:“诸兄,我把楚将军请来了。” 里面已经又六七个人了,我一进门,他们都站了起来。我一眼便看见了方若水,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方若水眼里的敌意仍然不去。丁亨利引我上座,道:“楚将军,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吧。你边上这位是何步天何兄,坐他身边的使莫登符莫兄,再边上是魏仁图魏兄,坐你对面的是于谨于兄,他边上是巴文彦巴兄,还有我边上这位是方若水方兄。” 另外几个我还没多大映象,一听到“何步天”三字,我心中隐隐吃惊。郑昭说起过,何步天和何中一样,都是何从景的子侄辈,也是当今五羊城后起七天将中名列丁亨利之下的第二位。我向他们团团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各位兄台大概都是军人吧?”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承蒙前辈厚爱,我们七人继承了当初苍月公麾下七将的名号,也被称为七天将。” 果然来了。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过,在酒席上他们总不会动粗,这地方这么小,我们八个人一坐,几乎把一间小包厢都塞满了。我道:“原来诸位都是五羊城的栋梁,日后我们两军合作,还望诸位多多关照提携才是。” 何步天道:“楚兄客气了。楚兄本领非凡,丁大哥对楚兄赞不绝口,说你日后定是世上有数的名将,还望楚兄日后关照提携我们才是。” 他说得倒是很委婉,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丁将军谬赞,在下不过是无名下将,实不足当得此话。” 何步天道:“我虽不曾见过楚兄得枪法,但丁大哥说,以他的枪法亦不是楚兄对手,那楚兄定是难得得勇将了,哈哈。” 说到这儿,我也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看来丁亨利这酒也不是好喝的。我已打定主意,反正马上要走了,随他们说什么,我又一定之规,只不生气便是。我端起杯子来,道:“何将军此言,实令在下汗颜,丁将军枪术通神,那天与丁将军比试,在下根本不是对手,何将军可不要听信了丁将军过谦之辞。” 丁亨利这时也站了起来,道:“来,来,闲话慢慢聊吧,楚将军马上就要踏上回程,我们敬他一杯,愿他一路顺风。” 他这般一说,何步天也不再冷嘲热讽,各人端起杯子来敬了我一杯,我团团行了一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诸位美意,在下感激莫名,无以为表,先干为敬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美意,现在实在说不上来了,也不必管他们了。 喝完这一杯酒,丁亨利皱了皱眉,道:“菜怎么还不上来?”他向我道:“楚将军且稍坐,我去催催他们。” 说罢,便走了出去。 丁亨利一出去,何步天忽道:“楚兄,有件事何某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能不能说。” 大概他又想冷嘲热讽几句,我道:“何将军请讲。”这何步天也是何从景的从侄,与何中自然是兄弟辈了,只是他的性情与何中大不相同。何中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隐士”,当初在陆经渔麾下隐忍多年,谁也看不出他的底细,可是何步天却是喜怒行于色,一下子便能看出他要说什么来了。 何步天道:“我旧时听老人说过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不知楚将军听过没有?” 我心头一动,道:“自然,这话我也听说过。” 何步天道:“楚兄文武全才,在下佩服得紧。这话便是说,良禽当有择乔木而栖之明,而非木有择禽之理。楚兄今之良将,为何反不如良禽?” 我心头翻了个个。微笑道:“何将军此言差矣,在下也听古人说过一句话,乃是‘君子不弃父母之邦’。楚休红虽然算不得君子,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还是要学学得。” 何步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方得方若水忽然喝道:“楚休红,你们帝国得帝君横征暴敛,荒淫无道,你难道仍然执迷不悟么?” 我心底也有了怒意,道:“方兄所言,似乎要逼我留在五羊城了?” 方若水道:“逼字谈不上,楚将军,只是我看不惯不识时务的人。”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兄言重了。楚某岂但不识时务,还又臭又硬。纵然五羊城又千般好,但帝国为我父母之邦,帝国子民识我父老乡亲,楚某不才,却也不愿背弃。” 虽然这样说着,只是心头也有点疼痛。方若水所言并不是虚言,帝君确是横征暴敛,荒淫无道之人,只是,我欠了郡主那么多,还有她,她也在帝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在五羊城的。到了此时,我才知道郑昭所说的最后一个难关是什么了,原来并不是谈判之事,而是我个人难关。 究竟是谁让他们来的?以这七天将本身,肯定没那么大胆,敢自做主张要留我下来,那么是何从景看上我了? 我也有点哭笑不得。他们想拉拢我,没想到居然用这般强硬的手段,偏生我又是不吃硬的人。好在马上就要上船回去了,除非何从景不想履行刚签好的谈判,不然他们也不会对我真个如何。 我这般一说,何步天嘿嘿一笑,道:“楚将军,我共和军以人为尚,以民为本,顺应天命,受万民拥护,而帝国则一家天下,独断专横。为天下苍生计,楚将军亦不愿回心转意么?” 我深吸一口气,道:“帝国确有独断专横之弊,但帝国的有识之士已看到此病,也在不断改进。正如父母深罹沉疴,儿孙岂有弃父母而投他人之理?正为天下苍生计,我亦愿留在帝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何步天摇了摇头,道:“迂腐。只是,楚将军,你既然如此执迷不悟,实令我等痛心。” 我站了起来,道:“何将军,你是何城主至亲,在下不敢失礼。但既然一言不合,实不必再多说了,在下告辞。” 我转身要出去,一左一右两个忽然站起来,极快的堵在了我身后,正是方若水与巴文彦两人。方若水冷笑道:“楚将军,你这般逃席而去,不免太过失礼了。” 我道:“方将军,难道你非要与我动手吗?” 方若水嘿嘿的笑了笑,道:“实话告诉你,我等奉命,非要留住楚将军不可。” 我怒道:“岂有此理!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你们如此做法,不怕坏了何城主大事吗?” 何步天忽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将军,你要怪就怪你本事太好,有人怕你成为后患而已。” 是何从景?虽然他这话已露出恶意,但我仍有点得意。没想到何从景对我评价如此之高。我摸到腰间的百辟刀,深深吸了口气,道:“诸位,在下只是无能之辈,只怕难当如此错爱,但也不是会屈膝之人。” 何步天眼里忽地闪过一丝杀气,站了起来。七天将中我只和丁亨利动过手,以枪法而论,我也胜不了丁亨利多少,这六人纵不及丁亨利,加起来却一定比我厉害多了。我本不相信他们真地会对我动手,但一看到何步天这样子,心中一寒,不禁有点后悔不该把话说得太死了。 何步天正待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人地惨叫,又听得唐开喝道:“楚将军,你有事吗?” 我们在房中呼喝了几句,唐开在楼下想必也听得不对了。他这人也有点太冲动,我刚想说我没事,门上“砰”的一声,竟然破了一个洞,一只手探了进来,一把将门拉开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唐开。他一手按在刀上,左手拇指扣在掌心,正是斩铁拳的架势。一开门,见我好端端的站着,他倒是一愕,道:“统领,你没事吧?” 我道:“没事。唐开,我们走吧。”说着,向他们拱了拱手,道:“诸位,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告辞。”话虽然说出口,心中却不觉忐忑,实在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敢不敢动手。 这时,忽然从外面楼道里传来了丁亨利的声音:“楚兄,发生什么事了?” 他脸上全是错愕,想必也没料到这么快我就和何步天闹了个不欢而散。我道:“丁兄,在下要告辞了,好意心领了。” 丁亨利一把挽起我的手,道:“不急吧,来,来,陪我说两句。” 他拉起我的手时,前心空门大开,如果真要动手,我拔刀便可杀了他,他根本没有回手之力的。只是见他如此坦荡,我又有些踌躇,这时丁亨利朝何步天道:“何兄,麻烦你们先到楼下等等我吧,只怕楚兄与我们有了误会了。” 我只道何步天总会反驳,不料他只是点了点头,对旁人道:“我们出去。”说罢,昂然走了出去。一眨眼,本来挤的满满的房中已空空荡荡。唐开仍然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却也不出去,左手依旧按在了刀柄上。 丁亨利坐了下来,道:“楚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得很缓和,我也不好对他发脾气,道:“丁兄,方才何兄要我留在五羊城,不然就要动手了。这是五羊城的待客之道吗?倒也新鲜。” 丁亨利似乎没理会我话中的讥刺之意,沉吟一下,道:“楚兄,我们虽是新交,但一见如故,有句话我想问问你,也请楚兄坦然相告,可好?” 我道:“请说。” “楚兄,你以为,共和制与帝制,哪个对百姓有利些?” 我没想到他会问如此大的问题,怔了怔,叹道:“若我非要说帝国的老百姓更快活些,那也是假话。五羊城我虽然走的不多,但眼中所见,万民安居乐业,倒也比帝都更祥和一些。” 丁亨利也怔了怔,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楚将军果然心胸博大,眼光高远。那么何城主与帝君相较,哪个更受子民爱戴?” 这话有点不好回答了。我想了想,道:“帝君受万民景仰,为天下之主,何城主也虚怀若谷,甚受城民爱戴。不过,对我来说,帝君是我的主上,何城主只是友军之主。” 丁亨利道:“自然,这话楚兄不好回答。只不过,平心而论,若你能选择,你愿生活在帝都,还是生活在五羊城?” 我道:“丁兄开诚布公,我也不瞒你。如果能够选择,那我说不定会愿意留在五羊城。”我见丁亨利又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续道:“只是,丁兄,有些事不足向外人道也,我是没得选择的,已然生在了帝国。” 丁亨利道:“为何没得选择?路是靠人走的,要走哪条路,全在你的一念。楚兄,以你的才干,留在五羊城,更能为天下苍生出力。” 我叹了口气,道:“也许吧。只是走在这一条路上,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已,我也只有与他们一起走下去了。” 丁亨利道:“若你走的这条路只是一条不归之路,有朝一日会碰壁呢?” 这话我已经答不上来了。丁亨利所说我自然也明白,在我心底,我也一样觉得帝制实在应该大大变样,便如当初郡主与我说的,共和纵然是医治帝国的一剂方药,也不是唯一的药。我道:“若要碰壁,那我就要破壁而行,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点便走上康庄大道?” 我道:“丁将军,你觉得共和是一条康庄大道么?” 丁亨利道:“所谓共和,便是天下人共同治理天下,首领一职,有德居之,无德则退,万事以民为本,如此怎不可称康庄大道?” 我叹了口气,道:“万事说来皆有理,但做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丁将军,共和军说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当初在高鹫城中受围,为解绝粮之苦,岂也不杀人为食?苍月公在势大之时,破石虎城,也曾活埋了两万帝国守军。丁将军,日月无私,普照万方,而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非我之人便不为尚,非我之民便不为本了,说到底,其实这也是一句空话,只不过石为实现野心而拉拢民意而已。” 说到最后,我已经有些动气了。虽然心底也觉得共和军挂在嘴边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两句话并没有错,但共和军做得如何却又是另一回事。在我看来,帝国也罢,共和军也罢,其实也只是一样,不过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同而已。 说出这话,我也觉得有些重了,不禁又有点后悔。丁亨利至少还没有何我撕破脸,要是这些话惹恼了他,我也没有好果子可吃。可话说也说了,又有什么办法?但看看丁亨利的样子,眼中却多了几分迷茫,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我正等着他反驳我,哪知他想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的也对吧。”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这时门外有个人叫道:“哎呀,出什么事了?门都破了!却是那小二端着菜上来,想必见门被唐开拉破,而唐开则直直站在门口,大惑不解。” 等他放下菜重新出去,丁亨利道:“楚兄,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留在五羊城么?” 我道:“不愿。” 说出这话,我已经把心提在半空了,准备着最坏的打算。不过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思着,忽然象打定了注意,又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我道:“楚兄,干了这一杯。” 我拿起杯子来,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一饮而尽。丁亨利向我照了照杯,微笑道:“楚兄,你我一见如故,也是有缘。如今是友军,自应肝胆相照,但日后若成敌国,还望楚兄不要怪我。” 谈判书刚刚签下,虽然我知道五羊城必定会有与帝国反目的一天,却也没料到丁亨利会说得这么直接。我点了点头,道:“作为军人,这也是本分。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又刀兵相见得一天。” 丁亨利叹了口气,道:“我何尝没有这等想法,只是有时也身不由己。” 我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峻。我强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们总是朋友,还是请那几位朋友一块儿进来,再喝一杯吧。” 丁亨利微笑道:“不必了,还是我们喝吧。”他说着,又倒了一杯。 一听他这话,我得心又提了起来。丁亨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打定了注意么?只是他得脸上虽然有些阴晴不定,但目光深邃,实在看不透他想些什么。我又喝了一杯,只觉酒味火辣而苦涩。 丁亨利指着菜道:“来吧,楚将军,就此一别,也不知相见何期,多吃点。” 因为那定了主意,我也定下心来了。我仍然不相信丁亨利会不顾一切在这儿拿下我,我给丁亨利倒了一杯酒,道:“丁兄,我也敬你一杯。五羊城一旦正式与蛇人开战,你们得担子可也不轻。”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你知道蛇人视力不佳,不能视远吗?” 刚一说出,我又有点后悔。这话本是海老跟我说的,丁亨利哪有不知之理,我也实在多说了。哪知我刚一出口,却见丁亨利脸上大为惊愕,放下杯子道:“什么?这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道:“没错。所以蛇人的箭术不行,大多不会用箭,与他们开战,以远程武器最为奏效。近战时,蛇人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不容易对付。”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是一震。丁亨利居然连这么要紧的事都不知道,难道海老对五羊城得人也要瞒着? 这时楼下又是一片混乱。听得这声音,丁亨利皱了皱眉,我正想出去看看,唐开忽地推开了门,道:“楚将军,是那位姓段得女将军来了。” 白薇!我忽地一声站了起来,道:“她怎么来了?”哪知这时听得楼下有个女子尖叫道:“楚将军,楚将军你在么?”却是紫蓼的声音。我大为吃惊,走出门道:“是段姑娘吗?请上来吧。” 何步天在楼下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看着我时,我心头一阵发毛,他的目光有点阴森森的,几乎让我想起了蛇人。紫蓼一见丁亨利,脸上泛起了红晕,绕过何步天快步走上来,道:“亨……丁将军,你们没事啊,没事就好。” 丁亨利微笑道:“段姑娘怎么觉得我们会有事?楚将军要回去了,我们在为他饯行呢。” 紫蓼张了张嘴,却转向我道:“楚将军,你也要回去了吧?” 我道:“是啊。”转过身对丁亨利道:“丁将军,多谢款待,我也要回去了。” 丁亨利“啊”了一声,道:“来,我送你下楼吧。”他有对紫蓼说道:“段姑娘,你也陪我们一块儿走走吧。” 紫蓼脸上红晕又深了一些。我们一同走下楼,何步天迎上来道:“大哥……”丁亨利打断了他的话,道:“何兄,我送一送楚将军,请你回复城主,便说楚将军已经回去了。” 何步天看了我和唐开一眼,忽道:“可是,丁将军,难道……” 丁亨利哼了一声,道:“此事由我一身承担,何兄不必多言了。”他走到外面,指着一辆马车道:“坐我的车去吧。”又对紫蓼道:“段姑娘,真对不住,我的车最多也只能坐三个人。” 紫蓼道:“我骑马好了,也去送送大哥……不对,是楚小弟。”说到这儿,她也想起他们姐妹两个其实比我还大一点。我也不在乎我到底是大哥还是小弟,讪笑了笑,道:“不必了,我还是自己走吧。”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坐我的车吧,五羊城百姓虽然安居乐业,但拦路抢劫的匪徒也有不少,不可不防。” 他的话里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在,我心一横,道:“好吧。”和唐开两人都进了他的车。坐在车里,丁亨利却是一声不吭。到了码头,我们下了车,丁亨利才抬起头来,向我招了招手,道:“楚将军,保重啊。” 我也向他招了招手,看着他的马车离去。唐开在我耳边低声道:“统领,他怎么又让你回来了?我看他实是不怀好意。” 何步天他们所为,定然都出自丁亨利指使,自是无疑的。但让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最后让我全身而退,真是怪事了。唐开还想说什么,忽地知趣的道:“统领,我先上船。”说罢,便向船上走去。 那是紫蓼过来了。她一到我跟前,跳下马来,道:“楚将军,丁将军走了?” 我点了点头,道:“紫蓼,你姐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