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西平救了我。我不禁有点感激地看过去,却见沈西平就在我跟前十几步外。 十几步平常只是一蹴而就的距离,但能发出如此威力巨大的投枪,除沈西平外,也不作第二人想了。这时祈烈已拣起我的长枪,道:“将军……” 我刚接过长枪,却只见有四个蛇人一齐向沈西平攻去。 大概因为刚投枪救我吧,沈西平还是单手持枪,那四个蛇人的枪从四个方向同时向他刺去。我只听得他边上一个龙鳞军士兵叫道:“大人,小心!” 那龙鳞军手里握的是一把大刀。他本在沈西平右边,一刀劈下,右边的一个蛇人被他一刀劈中头部,但另外三枝枪却同时刺入沈西平的甲叶,有一枝枪甚至透过他的身体,穿出背后。 我大叫了一声,龙鳞军也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叫。却见沈西平在马上晃了晃,伸手要去拔佩刀,可是,手一放到腰上,上半身一斜,人从马上翻了下来。 沈西平战死! 这几乎像是一个霹雳一样。尽管我也不觉得龙鳞军一定能战胜,但没想到沈西平竟会在此战阵亡。这几乎让我惊呆了,动也不动。 龙鳞军中,有个军官哭喊道:“大人!大人阵亡了!” 这几乎像是一条无形的绳索,把刚才还在奋战的龙鳞军都缚住了。马上,战阵中发出了不少人的痛叫,多半是手上一停顿的龙鳞军被蛇人砍落下马。 我不知身上哪里来的力量,叫道:“跟我来!”拍马冲了上去。 蛇人大概也知道我们的大将阵亡,一下子全都向这里游过来。我挑开两个蛇人的兵器,已冲到沈西平阵亡的地方,沈西平的尸身已被一个蛇人抓在手里,有两个龙鳞军正冲上去要抢回来,另有十几个蛇人已挡住他们的去路。我道:“小烈,给我贯日弓!” 祈烈在我身后将贯日弓扔了过来。我一接过,人已一跃而起,人在空中,也来不及抽箭,便将枪搭在弓上,用尽浑身力量拉开了,对准那个抓着沈西平尸身的蛇人,喝道:“破!” 在这样的距离,这一箭射出来绝对比沈西平的投枪力量更大。那支枪离弦飞出,正中那蛇人,一下将它钉在了地上。我坐回了马上,将弓向祈烈一扔,回头道:“给我斧子!” 祈烈接过弓,又拿着斧子,却不知该如何给我。我道:“扔过来!” 此时我已冲到沈西平尸身边,两个蛇人挺枪拦住我,它们两柄枪同时刺出。我去势太急,手上又没武器,一拉马缰,马刚立定,那蛇人的两枪已刺入战马前胸。 我不等马倒,两脚一踢,退出了马蹬。此时却听得带着风声,那柄战斧从头顶盘旋而过。只是,我现在是在步下,这斧子扔得如此之高,我如何拿得到? 这时,“砰”一声,那两个蛇人也不由得抬头去看。只见一枝短箭正射中那攻城斧,斧子一下失去盘旋之势,却还是向前飞去。我听得谭青在一边叫道:“将军,接着!” 那是第五营的弟兄来接应我来了。刚才这一刻,我几乎是孤军奋战,此时却心头一定。我一把抓住谭青扔过来的战斧,人猛地向前冲去。 蛇人本为与我在马上接战,都坚得很高,但此时我却在步下了。我趁它们的枪还刺在马身上,一斧砍向左边的那蛇人。 这一斧砍落,那蛇人也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一个又大又长的身躯直向后倒去。另一个蛇人正待反击,却有三四枝箭同时射上它的头,有两箭正中它的双眼,不等我再动手,一枝长枪已刺入它的前胸。我只听得路恭行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是前锋营都来了!我心头一喜,正要说话,却见有个手里握着扫刀的蛇人拖着沈西平的尸身向后退去。 若让它退入蛇人大队中,只怕我们再夺不回来了。 我们大概都有这个心思,几乎尽数向那蛇人冲去。我和路恭行离得最近,路恭行在马上,行进得反倒不便,倒是我,蛇人的进攻多数被边上的龙鳞军和前锋营接去了,反而是头一个赶到沈西平尸身边上。 那蛇人两臂夹着沈西平的头,正向后拖去。我一把抓住沈西平的脚,右手的攻城斧已脱手飞出。我心知只消将沈西平抓住,自有人会帮我料理其它蛇人的进攻的。 那蛇人见我的斧飞来,双手却突然一下松开。我本用全力拉着沈西平,这一下反倒让我向后一个踉跄。我正要用力将沈西平的尸身再拖过来,却见那蛇人一把抓住沈西平的盔甲,一刀砍下,竟将沈西平的头砍了下来。 我大叫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将沈西平的首级夺回来,那蛇人猛地一退,闪入冲上来的蛇人群中。在退走前,居然向我笑了笑。 我心头不禁一阵寒意。这时,路恭行已冲了过来,边上有个小军带着一匹空马,他道:“楚将军,带上沈大人,快退!” 我抱着沈西平的尸身翻身上马。路恭行叫道:“诸军退后,前锋营押阵!” 此时,他的话已是至高无上的命令。我们纷纷退去,那些蛇人要向前冲来,却有前锋营拼命抵住。 诸军且战且走,已到了城下。龙鳞军的残部护着我退入城中。 我们一到护城河边,城头已箭如雨下。蛇人至此,才慢慢退去。 在城头上,我从肩上卸下沈西平那无头的尸身,交给了一个龙鳞军军官。那军官抱着沈西平的尸身,突然哭道:“大人!” 龙鳞军此时还只剩残兵二百余,现在都在城头。他们齐齐跪下,齐声道:“大人!” 武侯已在城头,面沉似水。这时,中军带兵统领,威远伯莫振武跑上城头,跪下道:“君侯……” 武侯只是挥了挥手,道:“商量沈将军的后事吧。” 他的脸上带着寒意,却也有几分落寞。我只觉武侯此时,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言不发。武侯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他的营帐,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大鹰小鹰跟着他进去。 我回头看了看。此时,诸军已退入城中,城门正慢慢关上。 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又浮现起那个砍落沈西平头颅的蛇人。退走前那个蛇人的一笑,似乎和人阴险的笑没什么不同。 即使是时近正午,我不由得浑身皆是寒意。 城头上望下去,那一片空地上,交错的都是些蛇人和帝国军士兵的尸身,到处是破碎的兵器,似乎将土地盖了一层,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血流得到处都是。即使是我身上,血也在战甲上凝结了,象在铁甲外披了一层暗红的披风。 可是,不管是人的热血,还是蛇人那种只带一点暖意的冷血,混在一起时,却再也分不清了。第五章 疾风烈火 蛇人已退到营中,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再次攻上来。虽然此役我军与蛇人军伤亡约略相等,但沈西平阵亡让军中人人胆落,恐怕暂时已无人再敢与蛇人野战了。武侯也想到这一点吧,我们在外面接战时,他已命辎重营的工匠加紧修整工事。 龙鳞军这次元气大伤,五百人只剩两百二十一人。前锋营这次有也所伤亡,现在只剩下一千两百多人,二十个百夫长也战死了三个,其中有两个是新提拔上来的,有一个还是朝中吏部尚书的儿子,不知武侯回去该如何交待。我的第五营里,战死了两个什长,申屠毅那个什已无噍类,全军覆没。现在,五营只剩了五十七人了,几乎只剩一半。这不是最惨的,蒲安礼那几个冲在最前的营,每个都减员一半以上,蒲安礼的三营现在只剩三十一人了。 如果不是路恭行的谨慎,只怕我们也会象龙鳞军一样下场。 我看着排成一队的前锋营。虽然还带着锐气,但毕竟象一把用过太多的刀,锋刃上也缺口累累了。有多少人已葬身在他乡,再不能回到故里?可是,这次的战争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埋骨异地。 我正点着退入城中的五营士兵,这时,有人突然惊叫道:“沈将军!”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沈西平的鬼魂出现了。扭过头,却见一营的几个士兵指着远处蛇人的阵营。 极目望去,现在正是下午,蛇人阵营中还是尘土飞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阵前,已树了一枝旗杆,上面飘扬着那面有两个人首蛇身图案的大旗,旗下,挂着一个人头。隔那么当然看不清面目,可谁都猜得到,那准是沈西平的人头。 如果沈西平不是为了救我的话,可能不会死吧。想到这里,我的心头一疼。紧接着,腰上却也象被砍了一刀,突然一阵剧痛。我咬紧牙关,想要硬顶着,可那疼痛却还是象一阵阵地袭来,让我冷汗直冒。 在一边的祈烈看到我的样子,道:“将军,怎么了?” 我用手抚了下腰上,道:“没什么大碍。” 这话刚说出,我只觉得疼得立都立不住,人一歪,便要倒下。祈烈一把扶住我,吓得叫道:“将军!将军!” 第五营的几个什长都不顾军令,围了上来。这时,正在后几个营点名的路恭行走了过来,道:“出什么事了?” 祈烈有点惊慌地说:“路统制,楚将军他突然摔倒了。”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腰上的痛楚却让我直不起身来。我象虾米一样蜷曲着,人几乎要弯到地上。路恭行走过来,撩开我的战甲,看了看,惊叫道:“你受伤了!别动,你们快把楚将军送回辎重营,叫医官医治。” 我想说两句场面话,可腰间的疼痛却让我话都说不上。祈烈和谭青卸下我的盔甲,扶着我向辎重营走去。我只觉有点丢脸,却也只能由他们。 医营也在辎重营里。这些天,医营里堆满了人,这还是重伤员,若是轻伤,顶多包扎一下便回去了。我一进医营,那二十几个医官正忙得团团转。 祈烈扶着我躺在一张榻上,大声道:“快,医官!快给我们将军看看。” 边上一个医官正在给一个肩头受了刀伤的小军官包扎。他头也不抬,道:“稍等一会儿。” 祈烈怒道:“你快点,我们将军……” 我强忍住痛楚,道:“小烈,你别打扰人家。” 祈烈道:“将军,你痛成这样,不能耽搁的。” 那个正在包肩头的小军官,战甲放在一边,他受伤不轻,却神定气闲。这时,他冷冷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伤,用得着大呼小叫么?” 祈烈怒道:“闭嘴!你受这么点刀伤逞什么英雄,你知道我们将军是谁么?” 我有点生气,道:“小烈,不许胡说什么,让人家先来,我扛得住。” 虽然说扛得住,可腰间的疼痛还是让我冷汗直冒。好容易等那小军官包完了,那医官过来道:“伤哪儿了?” 我话也说不上来,用手指了指腰间。那医官解开我的外袍,里面的衣服已被血渗透。这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在战场上我根本没想到居然已经受伤,受的伤还这么大。 那个医官剪开衣服,看了看,道:“是被钝器挫伤。这伤只是皮外伤,不严重,不过很疼,你也真忍得住。” 祈烈有点得意地道:“我们将军可是第一个冲入城中的楚休红将军啊。” 第一个冲入高鹫城,那实在是很值得夸耀吧,到今天祈烈还在当成骄傲的资本。我不禁有点脸红,却突然见那小军官走到我跟前,跪了下来行了一礼,道:“你就是楚将军?小将无礼了。” 我有点诧异,这小军官前倨后恭到这种地步,倒也奇怪。我道:“你是……” 他道:“小将龙鳞军前哨哨官秦权,刚才对楚将军无礼,实在惭愧。” 龙鳞军前哨的哨官,其实论官阶并不比我低,都是十三级武官中的第十一级。虽然前锋营有点特殊,但他对我却如下级见了上级,倒有点谦卑过份。 我道:“秦将军,请别客气,我们只是平级。” 秦权道:“我是为了沈大人,才对你下跪。” 我脸不禁一红。沈西平的死,几乎可以说是为了救我。尽管那四个蛇人向他偷袭时,他就算全神贯注也不一定便能撑住,可他那时发出一支投枪救我,却使他注意力分散。 不管怎么说,我对沈西平都有一种感激之情。 我有点哽咽地道:“沈大人是位英雄,我没能保住他的全尸,心中有愧,你不用感激我。” 秦权笑了笑,道:“我们是沈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龙鳞军,绝不会让大人身首异处的,楚将军请你放心。” 我吃了一惊,用肘撑着榻,这时,医官在一边道:“你别动,不想好是么?” 秦权道:“楚将军,你好好养伤。” 他的左肩已包了层纱布,此时却似没事人一般,抓起脱在一边的战甲披上,一边系着战甲的系绳,一边道:“沈将军的首级,我们一定会抢回来。” 那医官正在清洗我的伤口。我的伤并不算太重,毕竟,那蛇人是隔了战甲用没有枪头的枪刺中我的,却也让我的小腹上有了一道深可二分的伤口,虽只是皮肉伤而已,蛇人的臂力实在令人可畏。那医官在我伤口上洒上些药粉,用一根针把伤口缝起来。这样子实在很怕人,不过我好象连一点痛觉都没有。我只是有点吃惊,道:“你们想偷袭蛇人阵营?” 秦权只是一笑,向我行了一礼,走出了营帐。 医官给我用纱布一圈圈地包上。包好后,道:“将军,好了,没什么大事。这几日你要好好休息,吃得好点,若恢复得快,明天就可以结口吧。” 我苦笑了一下。休息?要是蛇人不进攻,那倒可以休息几天的。我摸摸腰上,缠着纱布,倒象围了个铁箍,不太舒服。不过伤口只是有点隐隐作痛,倒也不是很厉害。我动了动,道:“医官,你的手艺当真了得,我都不太痛了。” 那医官道:“你别把自己性命当玩笑,我给你洒上了忘忧果的粉,所以你才不太痛。等明天这药力散了,你就会觉得痛的。” 我道:“那今天总不会痛吧?” 这时,谭青和祈烈同时道:“将军,你想做什么?” 我道:“到时再说。”我看着他们愕然地样子,道:“怎么了?是不是以为我会在晚上去偷沈将军的头?” 他们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准是这么想的。我笑了笑,道:“我没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贱。” 他们都舒了一口气。 他们却不知,刚才我确是有这想法。但我也知道,以我现在这状态,跑都跑不快,去蛇人营中,那简直是送死。 沈将军,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我默默地下了这个决心。 这时,却听得雷鼓骑着马,在外面叫道:“武侯有令,全军封刀,城中尚存的居民,三日内来国民广场集合,君侯保证你们的安全。若逾期再有藏匿不出者,格杀勿论。” 他一路喊来,又一路喊去。 听到他的话,我长吁了一口气。屠城提前结束了,武侯在此时也不敢内外树敌吧。尽管那多半只是武侯的权宜之计,我却一阵欣慰。 城中不知还剩下多少人?不算掳来的工匠和女子的话,可能已不到十万人了。可不管如何,这十万人终于可以逃离屠刀,留得一条性命了。 ※※※ 回到城头,全军还在加紧整修工事,蛇人倒还没有发动进攻。但我们都知道,那就象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蛇人随时都可能攻来。武侯下令驻守四门的诸军加紧修整城防。今天那场大战,规模虽然不大,可就连武侯也失去信心了吧。 诸军都在加紧整修工事,前锋营也不例外。北门和西门抽调了两千士兵过来,东门因为尚无敌情,而且陆经渔不在,现在由左军副主将卜武指挥。卜武是那种很谨慎的人,不擅直接攻守,却极擅调度兵员,武侯临时将左军调了一万来增守南门。现在,中军兵员已达五万余,可以说全军有一半多在南门。由于破城时主攻南门,城中的共和军虽然不是最多,却也守得极为顽强,我们攻进去时,城门便我是亲手劈破的,南门在四门中破损最为严重。现在辎重营的工匠正在加紧修理那扇大门。 祈烈给我搬了个大椅子,死活不让我自己也去修城。我坐在城头看着他们忙忙碌碌,那个医官的手段也当真高明,现在我居然一点痛楚也没有了,只是伤口处有点麻。武侯的临时营帐设在第十营的位置,武侯现在也坐在一张高大的靠背椅上,正在督阵,他那两个亲兵侍立在他身后。 忽然,城外正在检修城墙破损处的士兵起了一阵骚乱。武侯猛地站起身,喝道:“什么事?” 有人在边上叫道:“不好了,它们攻过来了!” 周围一下子喧闹起来。我望向远处,果然,在蛇人的本阵,又扬起了一片尘土,远远望去,也不知有多少兵卒杀过来了。 武侯大声道:“传令下去,准备迎战!” 他又坐回椅子上,动也不动。这时,雷鼓已在城头上跳上马,一边跑一边喊道:“诸军将士,不要惊慌,敌人前来攻城,大家准备迎战。” 蛇人的攻击,自是在武侯预计之中,所以他也不惊慌吧。我看了看城门,那扇大门两边已各被密密地钉上了一层木板,那门倒厚了一半。其实这也只能让人心里有点安全感,若蛇人已冲到城门下,那么就算铁门也是没用的。 没有多久,几乎是城外的士兵刚退回城里,第一批蛇人军已逼近了护城河。那些蛇人本来都坐在车上,到了离护城河还有几十步,便纷纷下车。它们在地上也和蛇一样游动,速度却不是很快。 这时祈烈道:“将军,你先下城去吧,这里有我们顶着。” 我站起身来,道:“岂有大战来临却后退的道理。” 祈烈道:“可你的伤……” 我动了动手臂,道:“不碍事。” 五营的什长还剩七人,不过一共才五十几个人,现在也没有“什”这个编制了。我从边上的兵器架上取过一杆长枪。这枪比我用惯的那杆枪的枪头要小一些,大致也顺手。 城下,那些蛇人的前锋已到了护城河边,却不再前进。 祈烈在我身后小声道:“它们要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道:“别管它们要做什么,准备接战。” 这时,蛇人军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呐喊,真想不到,蛇人居然也会有这等嗓门。随之,蛇人尽数冲了过来,从城头看下去,南门外遍地都是,像是一道绿色的洪水。 我抓紧了枪,喝道:“小烈,把我的贯日弓拿过来!” 祈烈递给我贯日弓,我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喝道:“大家准备,等它们一到护城河里就放箭!” 其实也不用我命令,在城头的两万人已全都举起了弓箭。我看了看边上,谭青那个什的十个人经过上午的大战,居然一个人也没死。他那一个什的士兵个个都是神箭手,这也让我心定了下来。 此时,蛇人已纷纷下水。蛇人似乎天生会水,我的话话音未落,已经有几个蛇人极快游过护城河,逼近了城门。我对准了最前面那个蛇人,一箭射去。此时,城头上像是接到命令一般,箭如雨下。那几个蛇人想必也没料到我们的动作竟会如此整齐划一,有几个挥着手里的刀枪,似要挡格,却哪里挡得住?上岸的那几个蛇人身上一下子插满了箭,河里的蛇人也有不少中箭。只见在河里的蛇人已很快地回到南岸,后退了几十步,似都有些惊魂未定,河里,留下了几十条蛇人的尸首。 城头发出了欢呼。这次,我们一人不损,蛇人却死了几十个,实在可算胜仗。 可我没那么乐观。我们出征时,辎重营带了一百万支箭。经过历次攻城,虽然也时有补充,但也已损失了一半。刚才发出了有数千箭,但那些蛇人顽强之极,没有中到要害的,回到岸上后拔出箭但似什么事也没了。照这么算下去,我们这五十万支箭,最多只能伤它们一两千。何况,刚才是打了蛇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后未必还能再如此有效。 想到这儿,我不由打了个寒战。说不定,蛇人刚才这次莽莽撞撞的进攻正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箭的。虽然那些蛇人看上去蠢笨之极,却未必不会有这种意图。 我转身道:“下一次蛇人的进攻,大家要小心,定要瞄准了再射。” 但蛇人没有再攻击,却见那面大旗招展了一下,那批蛇人便缓缓退去。 尽管蛇人军毫无章法,但这支蠕蠕而动的大军,任谁见了都会心头发毛。我们都有些纳闷,我也本以为蛇人还只是些生番一类的东西,只知不要命地进攻,却原来还知道有进有退,似乎甚谙兵法。只是这一轮进攻,多半也是试探性的吧,进攻的蛇人并不太多,约略只有五千。 训练这支蛇人军的,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在蛇人军中? 我正想着,城头,已发出了一阵欢呼。 毕竟,是我们胜了一仗。 ※※※ 晚上,我们都不敢入睡。前锋营守到月上中天,才由中军中的一支兵马接替,其它人下城去歇息一番。 祈烈把我的东西从那小屋子里搬到了营里,现在我可不敢再一个人住在外面了。祈烈掳来的那个女子还由辎重营看管,祈烈送了些吃的给他。 我刚解下重重的战甲,这时,突然从营中心发出一声巨响。 蛇人已经攻入城了? 我大吃一惊,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伤口被牵动,这时有点隐隐作痛。我冲出帐篷,却见前锋营里不少人都出来了,有人在议论着:“怎么回事?” 这时,我听得德洋在叫道:“列位将军,没什么大碍,是我辎重营里有人在烧炉子,炸开了。” 那些前锋营的士兵骂骂咧咧地回去睡觉。我往德洋望去,却见他骂道:“张呆!你好事不干,怎么尽闯祸?都什么时候,还来添乱。妈的,这回我保不了你。你们,把他砍了!” 我走了过去,道:“德大人,怎么了?” 德洋回头,见是我,道:“楚大人啊,你也被吵醒了吧?不要紧的。” 我见他身边有两个士兵摁着一个满脸都黑乎乎的人,这人衣服也被燎得都是破洞,脸上全是黑灰,却还看得出一脸的惊恐。我道:“他是谁?” 德洋道:“他是辎重营的一个士兵,叫张龙友,绰号叫呆子。他老鼓捣些怪东西,以前见他手脚麻利,我也没开革他。今天搞出这种事来,我非砍了他不可。” 我道:“他怎么弄出这种响动来的?” 德洋道:“谁知道。他整天在烧东西,结果刚才发出那么大声响。扰乱军心,于律当斩。” 德洋虽不是上战场的人,但他是辎重官,辎重营里,他也有生杀之权。我走到那张龙友跟前,他年纪很轻,矮矮的,一看便不象能成将官的人,天知道怎么会从军。只是他的眼睛很是灵活,看样子,却不呆。 我道:“德洋大人,现在正是用人之计,让他加入前锋营吧,别杀他了。” 德洋道:“楚将军有这意思当然好。张呆,快谢谢楚将军。” 张龙友一被放开,却不卑不亢地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多谢。” 德洋怒道:“呆子,饶了你你还大模大样的,真嫌命长是吧?” 我道:“德大人,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张龙友,你把东西整理一下,明天来我营中见我。” 说罢,打了个哈欠,便回去睡了。 ※※※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倒吃了一惊,历次战役,从无如此平静的夜晚。我走出营帐,却见祈烈已在外面练着拳,一见我,道:“将军,起来了?伤口好点了么?” 我隔着纱布轻轻按了按。还有些痛,但并不太厉害,看来那医官说得也不准。我道:“小烈,昨晚上没事么?” 祈烈道:“没有集合令,想必没事。” 这一晚上,蛇人居然没来骚扰,这倒也是怪事。我舒展一下身体,说:“小烈,把我的软甲拿来。” 穿着战甲,很是劳累。好在就算再战,也是守城,软甲也足够了。祈烈从里面取出了软甲,给我穿上了,我道:“叫他们集合,我们得去换班了。” 才走到城头下,有个只穿着战袍的年轻人忽然跑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我来了。” 我打量了他一下,却不认识。我道:“你是谁?” 他道:“我是张龙友啊。昨天晚上你让我跟着你的。” 我道:“你来这儿做什么?先回去,等晚上我回来了再和你说。” 张龙友却道:“楚将军,我也会用武器的,让我上去吧。” 这时,只听得上面发出一阵惊呼,有人叫道:“怪物又攻来了!” 又攻来了?我吃了一惊。现在天亮,蛇人不趁晚上天黑时攻城,却白天攻城,难道是要来送死么?可就算我们占了地利,要击退蛇人,还是不容易的。 由不得我多想,城外已发出了隆隆的声息。我向城上跑去,一边对张龙友道:“不怕死,上来吧。搬点石头也好。”我跑了几步,扭头道:“小烈,有多的战甲,你快给他一件。” 我跑上城头,此时,那批蛇人已又到了护城河边。这次,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可能那批蛇人已有半数前来攻城了。 他们还要重复昨天的一幕么? 我正想着,却见蛇人军中一片骚动,不知蛇人中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前排蛇人忽然闪开了,从后面冲出了许多木制圆牌。 那是些盾牌! 尽管制作很粗糙,但那确实是盾牌。 那批蛇人把那些圆牌举过头顶,已开始渡河。 蛇人一渡河,城头又射出箭去。这次,那些箭都扎在盾牌上,竟一支也射不到蛇人身上。 蛇人这么快就有了对策了? 我挥了挥枪,道:“用长枪,把战斧放在边上,大家小心。” 这时,我吃得张龙友有点怯怯地道:“楚将军,我得在哪儿?” 第一批的几百个蛇人已渡过了护城河。我回过头,看了看他。他身上穿了件不太合身的软甲,手里握着一柄长枪。他那样子,实在不像是士兵。我叹了口气,道:“你在后面,帮我搬石头。” 这次已是短兵相接。我们守城时,在城头上用得最多的武器倒是石块,每一营都得派出人手来搬动石块,叫张龙友干这事,也算一展所长吧。 蛇人已到了城边,将木盾扔过护城河,开始攀上城来。刚爬上城墙,城头上的砖石便如雨点般砸下。那几个蛇人却坚忍之极,死也不退却。但石块太密,一个蛇人攀上了一半,终于被砸下去了。但那些蛇人一个接一个,毫无退意,就算摔下城去,也只是翻了个身,便重又爬上来。 这时,一个蛇人已攀到了五营驻守的这段城头。向它扔去的石块,那蛇人居然理也不理。我见它已快到城头,提起一边的长枪,对准了它,喝道:“下去,你们这些怪物!” 我的长枪一枪刺落,那个蛇人本来从城壁上游上来便很困难,我这一枪刺下,它根本没办法躲闪,只是用黄亮的眼睛扫了我一眼。 那和人一模一样啊。 我不禁心头一寒,手上却不松,一枪刺了下去。枪尖才到那蛇人跟前,它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用力向里夺去。 这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我被它牵得几乎要摔上城。我一个踉跄,几乎抓不住那枪,这时,边上有两支枪刺来。 三支枪齐向那蛇人刺去,连这蛇人也挡不住了。它右手握着的一杆大刀一挥,我一下放手,它一手抓着我的枪,身体却向城下落去。这一落,却“劈哩啪啦”地,把爬在它身后的几个蛇人也撞了下去。 可这几个蛇人一落地,却又没事一样,重又向城头扑来。 城上,到处都传来了刀枪撞击的声音。好在,蛇人在爬墙时很不熟练,它们只有两条前肢,没有脚,这城虽然到处是凹坑,但对于蛇人来说,攀上城头还是勉为其难的。 我又抓过一枝长枪,奋力将迫上城来的蛇人逼退,但越战越是心惊。蛇人确实不擅攻城,如果它们攻城时象野战一样凶狠,这城恐怕早就陷落了。上午,我们不曾一败涂地,也实在是靠龙鳞军的冲锋撼动了蛇人的胆魄吧。 我手上的长枪已没办法再放下,那些蛇人已一个接一个,几乎连成了一串。它们的攻势明显增强了。我逼退了几个,这时,却有五六个蛇人同时向城上爬来。它们也学了乖,当先一个手持木盾,后面几个成一长串跟在它后面。这头一个手上不带武器,只拿着那木盾当伞一样罩在头上,任城头矢石如雨,它们一步步逼上来。若让一个蛇人上得城头,那必要缠住十几个士兵的。如此一来,城防必须会被它们撕开一个缺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我把那杆枪横在边上,从边上搬起准备好的砖石,向下砸去。那个蛇人倒也坚忍,石头将那木盾砸得如同击鼓,它却寸步不让,仍在慢慢攀上来。另外的蛇人看样学样,有不少蛇人也这般向城头攻来,九营那边,已经有一个蛇人上了城头,正与九营兵丁缠斗,城上,已有中军急速调上来增援。 随着石块砸落,那些蛇人的攻势越来越急。石块在城下已积起了一堆,更有利于蛇人的攀爬。我暗暗担心。现在城下的石块还只是积了有及膝的高度,若再积下去,那些蛇人只怕在城下一长身便可够到城头了。可若不砸石块,只怕我们连一时半刻也守不到。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似乎要跳出口来。就算我身经百战,至此时也有点心慌了。 这时,城下又冲上来一批中军士兵前来助战。前锋营守御的这段城墙是最为吃紧的,蛇人进攻最为激烈,武侯一定也看到了。百忙中,我抬头看了看,城上的谯楼上,武侯正站在谯楼栏边,一手长枪拄地,一手扶着栏杆,看着战况,传令兵象蚂蚁一样络绎不绝地跑上跑下。 武侯正在指挥作战啊。我的心中不由一定,伸手一摸,想抓起边上的石块,却摸了个空。原本张龙友在后面帮我搬运石块,现在却不知让哪儿去了。我手上只这么一松,那几个蛇人又攀上了几尺。边上一些搬运石块的士兵见到事态危急,也加入到守城中来,将手中的石块砸下。但城头上,能投掷的石块已不多了,若蛇人再这么攻上来,只怕难以不继。我有点心焦,喝道:“张龙友!呆子!你在哪儿?” 这时,却听得张龙友道:“将军,我来了。” 我眼角一瞥,却见张龙友提着两桶水走上城来。隔了还有一段距离,却闻得到里面满溢着的酒气。看来,那是两桶酒。 我心头怒不可遏。看来,德洋称他是“呆子”,实在没叫错。他拿酒来做什么?若说为战后庆功,现在还不知哪一方会在战后庆功呢。我刚想狠斥他一顿,却听得祈烈惊叫道:“将军!” 他的声音惊恐之极,我也只觉一股厉风扑向头顶,也不回头看,人一斜,向侧闪出几步。却听得“砰”一声,却是那是顶着盾牌的蛇人已攀上了城头。 蛇人虽不擅攀爬,但有一点却很占便宜。它们的身体全长比人要长得多,又可以盘起来,我们乍一见它们离城头还远,但稍一放松防守,它一伸长身子,便已到了城头了。刚才我一分心,那个蛇人马上便冲上了城头。 这蛇人的下半截身子还在城外,这一下是两手砸下,那木盾也被砸得四分五裂。这时,从它背后,却又同时伸出了两个蛇人,看上去,倒似外面有个三头的怪兽爬上来一般。我心中一寒,看了看边上,只有那攻城斧恰在手边,我一把拾起,喝道:“上!” 我一下扑上。哪知一长腰,腰间却一阵刺痛。 那伤口早不发作晚不发作,此时却痛起来。 这痛楚像是一根绳子,一下绊住我的脚步,我一个踉跄,那第二个持长枪的蛇人已将整个身子盘在了雉堞上了。 五营的所有人都迫了上去。 前锋营全是用的长枪,此时有十多人同时围成一个半圆形,围住那蛇人,从他们口中发出一声怒喝,那十多支枪同时刺出。“当”一声,正刺中那蛇人胸甲上。 这十多枪齐发,那蛇人的胸甲也挡不住,我看得清楚,有两三枪已透甲而入,只是入得不深,那蛇人动了动,手中的长枪已刺出。这一枪快如闪电,却见左边的那人手中的长枪刚要举起挡格,哪里来得及,一下被刺了个对穿,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人被那蛇人挑了起来。那蛇人甩了甩手,尸体象一个串在草茎上的小虫一般,被扔下城去。 那人是什长王东。 其它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前锋营中,可以说是没一个弱者,以前混战中阵亡,还可说是寡不敌众,但现在我们是以众击寡,王东还是轻轻易易便被刺死。蛇人的实力,到底能有多少? 自加入前锋营,我们便知道我们的性命随时都可能结束。但王东被这蛇人轻描淡写地就杀了,实在让人惊骇。 我心知事已不妙,此时,边上几个营也看出我们这边吃紧,过来支持我们了。我刚要冲上前去,却见张龙友已冲了上来。他的一桶酒已放在地上,双手捧了一桶酒,“哗”一下,将那三个蛇人全身都浇了个湿。 空气中,满是酒香。 他是疯了么? 我正在纳闷,却见张龙友从怀中摸出了打火石,拼命打着。这时,那个当先的蛇人抹了把脸,手中的长枪已象棍子一样,向张龙友砸来。 张龙友也吓呆了,手还在机械地打着,人却不闪开。我见势不好,冲了上去,举起了战斧,双手举着。“砰”一声,我只觉小腹上一痛,深身也是一麻,人也不禁跪倒在地上。 但这一枪,还是接住了。 这时,张龙友一下打着了火绒。他将这一团火向那蛇人一扔。 我不禁哭笑不得。他难道想用这团火烧死蛇人么?这点火,两根手指就可以掐灭的。 却也奇怪,那蛇人一见火,却退了退,脸上似出现了一点惧意。这时,那团火已扔掉那蛇人身上,只听得“呼”一声,那蛇人浑身一下烧了起来,象一支蜡烛一般,只是冒出的却是蓝火。 我大吃一惊,也不知张龙友变的是什么戏法,却听得边上有人道:“楚将军,快闪开!” 我低头一看,只见一团火象活物一般,在地上蜿蜒着爬过来。我跳开一步,闪开了,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那三个蛇人已一块儿烧了起来。本来这火也不是很大,可是它们却中了邪似地一动不动,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三个蛇人缠在一起,摔了下去。我们一下冲到城边往下看,却见那一堆蛇人将正在爬城的几个蛇人也撞了下去,被撞倒的那几个蛇人没有烧起来,却一样惊叫着,向后爬去。 我不由有点呆了,张龙友却冲过来,将另一桶酒往城下那一堆里浇了下去。酒液一入火堆,火一下升腾上一倍。这回,连靠得近的几个蛇人也烧了起来。它们发出了一种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退后,有一个退得快,已游入护城河中,身上的火也一下灭了。 我抓起了放在城边的那杆长枪,喝道:“哪里走!” 我的投枪术比不上沈西平,但现在是居高临下,这一枪力量也大得异乎寻常,这一枪正扎到一个蛇人下半身,将它钉在了地上。那蛇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一下直立起来,在那枪上缠着绕了几个圈,象一支蜡烛一样熊熊燃烧。 这一声惨叫实在太响了,攻守双方都扭头来看。火光中,那个蛇人张大了嘴,还在摇摇摆摆,身上无处不冒出火来,真如传说里的火龙一样。 这时,只听得“劈啪”连声,那些攀在城墙上的蛇人一下离开了城墙,飞也似地退去,几个已经上了城墙的蛇人也似要逃走,但边上的士兵哪里容得它走,那些城上的蛇人反而因为心神不定,登时已被全数斩杀。 几乎一下子,胜负易手。 我抹了一把脸,还有点不相信。看看周围,却见人人都有点惊愕。若不是那些蛇人狼狈而逃的身影和那个缠在枪杆上烧着的蛇人,真要以为刚才只是个噩梦了。 半晌,城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远远地望去,却见蛇人狼狈而逃,带着一地的烟尘。 按理,我们该出城追击,以扩大战果,但武侯却不下令。我看着路恭行,他正望着退去的蛇人,面上,隐隐的有种忧色。 这时,我听得蒲安礼冲过来大声道:“路将军,为什么不追击?” 路恭行转过头,道:“你能有必胜的把握么?” 蒲安礼道:“那些怪物怕火的,我们可以用火攻!” 突然间,我脑子里一亮。 蛇人怕火! 怪不得,它们不在晚上发动进攻。因为我们在天黑时,到处都点着火把。看来,蛇人虽然很象人了,还是不脱兽性,依然是怕火的。刚才,我们不过烧死了一个蛇人,斩杀的也没多少,真正战果几近于零,我们的伤亡比蛇人要大,但蛇人还是见鬼一样,逃个无影无踪了。 我道:“路将军,蒲将军说得很对,让前锋营每人带一个火把,赶快追击。” 蛇人失去了战车,在地上行进得不快,但也已退走了一段距离。再不追击,便失去这个机会了。路恭行的眉头紧皱,似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沈西平的败亡,实在已让每个人都失去信心。 这时,身后有人道:“说得对!点起火把,追击!” 我回过头,是武侯!他身后还站着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大鹰小鹰。我们跪倒在地,齐声道:“君侯!” 武侯道:“快去!” 路恭行已似变了个样子,大声道:“前锋营的勇士,每人带一个火把,点着了冲!” 火把本来就在城头有许多。我带着五营的士兵冲下城去,跳上战马。城下,已有几支队伍冲了出去。武侯那如雷鸣般的声音,让人觉得血液也似燃烧起来。 我跳上马,却见一边的张龙友有点神色慌张。他大概没有马。我道:“张龙友,你在边上歇着吧。” 说着,我已带马冲出城去。 第一批冲出城去的是中军的锐步营。那是些步军,虽然比我们先出城,但前锋营人人有马,我冲出去时,蒲安礼已在最前面,大声呼喝着:“让开!让开!”锐步营已经我们让出了一条道。 前锋营还剩一千余人了,但这一千余人,还是一支锐不可挡的强兵。尤其是昨天那一仗,前锋营因有路恭行约束,虽败不乱,几乎可说是没怎么接战,人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 我们已追上了蛇人。殿后的那些蛇人站定了,似乎准备接战,路恭行带住马,叫道:“将火把抛到蛇人阵中!” 最先冲到的是前锋营中的几个营,有两三百人。这两三百人手中的火把扔出,将蛇人队伍最后的几十人与本阵隔开。那些火把都是浸透了油,落到地上也不会熄,反而把地上的一些去年的枯草点燃了,形成了一道不太高的火墙。 蛇人果然是怕火的。被这道火墙隔开的蛇人一见火,吓得纷纷退后。本来那火并不太大,直如儿戏,但这道儿戏似的火墙也把蛇人困下了几十个,大队蛇人似根本不理那些落后的蛇人,已加紧退却。而后来追到的一些人也学我们的样,纷纷将火把扔出,将那堵火墙添得更高了。 那几十个蛇人见已无退路,都回过身来,它们手里的刀枪也举了起来。尽管我们有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火把,它们被那道火墙逼得无路可走,也不那么害怕我们的火把了。路恭行喝道:“它们要孤注一掷了,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一骑马如闪电般飞出,一枪刺向一个蛇人。那蛇人似还想挡一挡,这一枪已中它前胸,那人的力量也大得吓人,竟然将那蛇人挑了起来,“呼”一声,扔进了火堆。那人喝道:“混帐的怪物!” 那是蒲安礼。 虽然他这一枪是借了马的力量,但这一枪能将蛇人挑出去,本身的力量也大得惊人了。 也似被蒲安礼的这一枪激动,诸军发出一声欢呼,齐齐冲上。我冲在最前面,只见一个蛇人已将枪对准了我。我手中的火把还没扔掉,喝道:“死吧!” 我把火把一下向那蛇人扔去,左手的长枪交到右手。火把向那蛇人飞去,火星四射,尽管还是白天,还是看得那那些血似的火舌。那个蛇人倒似呆了,一动也不动,我一枪向它刺去,枪头才到那蛇人身上,边上已有几枝长枪同时刺入蛇人的身体。 现在单是前锋营,就比蛇人多得多了,还有锐步营的步兵也已冲了上来。此时,已成了一场杀戮。 ※※※ “今天蛇人不会再发动攻击了,大家回去休息,随时待命。辛苦了。” 集合后,路恭行向我们大声宣布了解散令。这一点,我们的伤亡和蛇人相比,其实并不占便宜,但每个人都回复了点自信,有人也开始谈着击败蛇人后要做些什么事了。我们正要走,却听得路恭行过来道:“楚将军,刚才是谁把那蛇人烧死的?” 我指了指张龙友道:“就是他。” 路恭行看了看张龙友,道:“真看不出。你叫什么?” 张龙友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道:“报告将军,我叫张龙友,是前锋五营成员。” 路恭行笑了笑,道:“你该谢谢楚将军,他给你带来了好运。君侯已听过了你的事,他要招你入幕府。” “什么?”我们几乎和张龙友同时吃了一惊。武侯的幕府,可说是集一时俊彦,为武侯出谋划策,在军中也地位超然。虽然也有军衔,但见到官职比他们高的,幕府成员不必行礼。张龙友一步登天,一下子从一个后勤兵跳到了武侯幕府,那也是没有先例的。 张龙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听错吧?” 路恭行道:“当然没错,武侯马上让你去。你不会让武侯等得生气吧?” 张龙友兴奋地一点头,道:“谢路统制。” 他也顾不上和我打招呼,转身向武侯营中跑去。我不禁又是妒忌又是愤愤,道:“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点。” 路恭行看着他,道:“楚将军,他是你营中的人么?我以前好象没见过他。” 我道:“他本是辎重营的人,昨天晚上闯了祸,你听没听到那一声巨响?” 路恭行道:“是他搞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道:“德洋大人要杀他,我向德洋大人求情,让他来前锋营。没想到,他真有几分鬼门道,实话说,若不是他弄来那两桶酒,只怕我们也难办了。” 路恭行皱皱眉,道:“酒都烧不起来的。我读过古书,古书上说,有一种酒可以烧起来,可那种酒的制法已经失传了。难道,他又找到了那种方法了?” 我有点恍然大悟,道:“君侯把他收入幕府,是要他造那种能烧起来的酒吧?” 武侯的好美酒,好名马,好宝刀,那是众人皆知,破城后,武侯掳得的工匠有一半是酿酒师。 路恭行道:“武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他收入幕府的。说不定,”他顿了顿,看着城头。夕阳在山,一带残霞如同血滴一般红,南疆天晚得迟,现在还只是黄昏。 他转过头,道:“说不定,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将会系于他一身。”第六章 进退两难 蛇人连续两次进攻都被我们击退了,军中多少有了点信心,加上发现了蛇人的弱点,城头上,尽管是大白天,也放满了火把。 然而,沈西平的死,仍在象一个不祥的符咒,挂在我们头上。 在今天的守城战中,前锋营的损失很大。尽管后来的追击得到了一点战果,但战后统计,帝国军的损失比蛇人大约在六成对四成之间。换而言之,六个帝国士兵,才换来四个蛇人的首级。如果是平常,守城守成这样,那是一个大败仗了。但军中却洋溢着阵阵喜气,好象我们真的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不少右路军的中高级将领前来向武侯请令,要求夜袭蛇人,武侯一概不准,不过武侯下令,将沈西平灵柩移回营帐,一路上,全军都要为沈西平致哀。 沈西平的尸身由龙鳞军的几个残存军官扶灵,右路军代主将栾鹏前引,武侯亲自压阵,抬到了右路军他原先的营帐中。战将阵亡,本也是常事,对于沈西平自己,也知道这个下场的吧。一路上,我们默默地看着沈西平的灵柩抬过,心中为这声名赫赫的勇将致哀。 帝国的丧礼并不隆重,尤其是军人。但帝国都相信,人的灵魂都在头里,若失去头颅,灵魂便不能归位,因此沈西平没有下葬,而武侯也没有说何时归葬,那也只是这么停着。也许,武侯希望能在击退蛇人后夺回沈西平的首级,带回帝都吧——可是,在蛇人那种潮水般的攻势前,这个希望好象成了一个妄想。 在沈西平的尸身抬入城西右路军防区,右路军中发出一阵哭喊。 沈西平一军,如果对照陆经渔,那几乎是军纪败坏的典型,甚至帝国军的其它诸军,见了沈西平所统之军,也大感头痛。可奇怪的是,每当上阵,沈西平那如一团散沙的军队,立刻有了铁一般的纪律,丝毫也不逊于陆经渔的左军。 也许,治军之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吧,我有些感慨地想着。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属意陆经渔那种治军的方略,但这也无损于我对沈西平的敬意。 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一个名将的。目送着沈西平的灵柩远去,我在心底暗暗发誓。 ※※※ 前锋营在今天的守城战中,担当了中坚的角色。这次守城战,前锋营的损失倒不太大,只不过阵亡了二十几人。我的营中,除了王东以外,还阵亡了两个士兵。他们当然享受不到沈西平那样的哀荣,由我们营中的弟兄们抬着,葬入了城中的一块空地。 那已成了战死者的墓地,边上,胡乱埋了不少共和军和屠城时被杀的平民的骨灰,当中则是帝国军的阵亡将士。 沈西平至少尸骨还能还乡,你们却连尸骨也回不到家乡了。 我把一壶酒倒在坟头,心头却不禁一阵酸楚。 坟前,竖着一些简陋的木板,上面写着墓中人的姓名。过不了多少年,这些木板也会烂尽,那时,谁也弄不清里面埋的是谁了。 我把倒完酒的酒壶放到一边,领着剩下的五十四人跪了下来。边上,另外几个前锋营的百夫长也在葬战死者。不知是谁,沉声唱起了帝国的葬歌《国之殇》,几乎所有人都应和起来。 在墓地上,如同一阵隐隐的雷鸣,那是《国之殇》的歌声: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这是大帝开国时的第一功臣,后来为人尊为军圣的那庭天暮年在帝都的华表山“国殇碑”前所作的歌,这已成了军中的葬歌,旋律悲壮雄浑,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音调,却似有排山倒海之势,可是我唱到“魂兮归来,以瞻家邦”,却隐隐地觉得,其中似乎含着无限的痛苦。 那庭天的百战百胜背后,也有着成千上万的尸骨吧?在军圣暮年,也对那些战死者感到内疚么?江山变色,换来的只是一个新朝新主,却要战死数以万计的百姓和士兵。那些人能换来些什么呢?纵然大帝得国之初,政治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可为了这,就真的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么? 我的心头不禁一阵痛楚。 遥遥望去,暮色苍茫,又是一日将尽。 ※※※ 回到自己的营帐,准备去换一下腰间的纱布。刚走到大营门口,只听得有人道:“楚将军!” 那是张龙友。 我扭过头,只见他穿了一袭参军的长衫,倒一下子很有几分中级军官的气度了。参军的军衔比我还高,他一天之内,就从我营中的小兵成了我的长官,我脾气再好也有点妒忌。我想装着没听见,张龙友已经过来了,到我跟前施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张龙友拜见。” 他这礼行得太大了,是下级向上级行的,我唬了一跳,道:“张先生,别客气,现在你比我军衔还高,我该向你行礼才是。” 张龙友道:“龙友不敢忘楚将军的大恩,若无将军,昨天我便已被德洋处斩,岂有今日?” 我又吓了一路。他参军的军衔,与德洋是平级,但他已是幕府中的人了,要和对德洋找麻烦,并不是难事。我道:“你别怪德洋大人……” 他笑了起来,道:“当然不会怪德洋大人的,楚将军请放心。” 他虽叫我放心,我却不敢真个放心。我道:“张先生,你回来收拾东西么?”我本叫他把东西搬到我的营中,可他还没搬来,马上就要去武侯那儿了。 张龙友道:“我有一些丹炉和药物得搬过去。” “君侯尚未给你护兵么?” 他道:“尚未,不过君侯说,明日便抽调一个护兵给我。” 我道:“我陪你去拿东西吧。”不由他推辞,转过头对祈烈道:“小烈,你回营给我烧点水,我陪张先生去一趟便回。” 张龙友道:“楚将军,你还是不要叫我张先生吧,叫我张龙友便是。” 我笑道:“岂敢岂敢。” 德洋的辎重营与前锋营本来就是一个大营里的。走进辎重营,便听得一阵阵女子的哭声,那是掳来的女子,临时集中关押在这里。那些女子都被关在一个个大木笼中,看上去都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其实,这些女子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只有美女才可能活到现在的。 走过那些女子时,我有些不忍,只能强装着没听见什么,只是走过。张龙友也似有些不忍心,喃喃道:“两军交战,最苦的,还是平头百姓啊。” 他嘴里说出这句话来,我几乎有些吃惊。刚想回一句,他已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他本来的营帐已经是被烧得满是破洞。张龙友一走到帐前,一个辎重营的士兵道:“张呆,你怎么回来了?”看见我跟在他后面,却不由一愕。张龙友只是微笑道:“拿点东西。”边上另一个士兵却小声道:“别乱说,人家是君侯跟前的参军了,跟我们德洋大人平级。” 那两个士兵都有点敬畏地看着我跟着张龙友进那破帐。他们大概觉得,我军衔比张龙友低了,可能我是被张龙友拿来办事的。其实百夫长比参军要低一档,但前锋营较为特殊,除了武侯本人,谁也不能指挥的。 一进张龙友原先的营帐,一个半卧在床上的士兵翻身起来,道:“张……张大人……” 他百忙中想必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了。张龙友道:“小朱,没什么事,我来拿点东西,你睡吧。” 那个小朱哪里敢睡下,已站在一边。人生的际遇也真是奇妙,前两天,张龙友还在这营帐中,可能还被他们呆子长呆子短的呼来喝去,可一受武侯赏识,似乎人也一下有了威严。 张龙友东西并不多,只是有几个奇形怪状的炉子和锅子,还有两袋砂子。我拎起一个炉子,只见炉底也烧得黑黑的,边上有个已经炸裂的碎锅子。我收拾好了,一把拎着,道:“好了么?” 张龙友正把那两袋东西搬在背上,道:“好了好了,另外没东西了。” 辎重营里,小车有不少。借了一辆,把东西放上后,我帮他拉着车,并肩走出辎重营。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免有点傻。看样子,张龙友不是会对德洋不利的那种人,就算他有报复之心,也未必会做什么事,我也是多心了。但既然说了要帮张龙友拿东西,我也不好再半路脱逃。我道:“张先生……” 张龙友道:“你又来,楚将军,你别叫我先生。” 我道:“好吧,张龙友,你要那些炉子做什么的?” 张龙友道:“那是丹炉。我是上清丹鼎派的弟子。” 上清丹鼎派,是现在两大国师之一的真归子所属那一派。以前天机法师那一派,不相信这种烧炼的事,认为丹鼎须以人自身为炉鼎,所炼大丹方是正道,因此他们是被称为是“清虚吐纳派”。真归子恰好完全与天机法师相反,他那一派觉得能烧炼出丹药来,人服后便能白日飞升。这些年来,两派国师虽不至于和市井小人一样斗得脸红脖子粗,却也暗地里斗个不住。但近百年来,清虚吐纳派的法师虽然没有白日飞升,一代代大法师都活到了高年,都可以当成人瑞的。而上清丹鼎派的法师却连活过四十岁的都少有,现在少有人再信了。自天机法师被加封太子少保后,上清丹鼎派愈趋式微,清虚吐纳派在朝中已有一统之势。若不是当今帝君时不时要让真归子进丹药以固精培元,这个上清丹鼎派只怕已灭亡了。 我道:“失敬,原来你是法统的人。那为什么从军来了?” 张龙友道:“我炼的丹要一味丹砂,这东西北地很少见,就出在南疆的,听说你们要南征,我就来了。” 我笑道:“炼丹?想成仙么?” 张龙友摇摇头,道:“我不信那些。家师曾属意我当下一代法师,但我不愿意。” 我道:“你不信还入什么上清丹鼎派?” 张龙友道:“我很喜欢丹鼎派那种鼎器。我觉得,其中必定有一些上古传下来的奥秘在内,只是我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想穷研此道,说不定,”说到这儿,他脸上有点发亮,像是有些激动,道:“说不定,日后我张龙友会以此青史留名的。” 虽然现在笑出声来有些失礼,但我还是憋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倒没有在意,我自己有点过意不去,岔开话头道:“昨天你在做什么,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张龙友道:“昨天那个事啊,昨天我本想烧炼五才丹,谁知不小心让明火进了未济炉结果一下着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道:“有那么大声响么?” 张龙友道:“那五才丹是要养在炉中的,我封口没封好,明火进去了,结果炉子都炸了。好在我才炼了二十粒五才丹,炉子只是炸裂,没有炸飞,不然也不用德洋大人杀我,我自己早被炸死了。” “那五才丹能炸死人么?” 张龙友道:“会的啊。我有个师叔,当初就是被五才丹炸死的。他一炉中炼了五百丸,结果把半间屋都炸飞了。” 我站住了,道:“这五才丹有这么大的威力?怎么炼的?容易炼么?” 张龙友见我站住了,那小车里“咣啷啷”地一阵响,急着道:“小心,小心我的丹炉。” 我道:“快说,是什么做的?” 张龙友有点疑惑地道:“那是把硫黄、墙硝和蜂蜜加上草木灰,再和上几种草药,炼制出来的一种丸药,可以治积食的。怎么了?” 我道:“那东西要炼多久能炼成?” 张龙友扶住了车,有点疑惑地看道我,道:“楚将军,你也要炼丹?” 我有点急。这张龙友这时候婆婆妈妈的,我道:“我不要炼丹。你快告诉我,那五才丹要多久能炼好?” “七天。” 我差点没摔倒在地。炼那么点东西得七天?七天后,只怕蛇人已破城而入了。我有点颓唐,道:“那来不及的。” 张龙友道:“你是想用到战阵上去?” 张龙友被他们“呆子”、“呆子”地叫,我却发现他十分敏锐。我道:“是啊,你说二十颗丹就有那么大威力,如果多炼一些,对战时扔出去,岂不是威力无比?只是你说要七天才能炼好,只怕太难。” 张龙友道:“你只要那种一碰火会烧的药吧?那个不用炼的,是配的。” 他这话让我又惊又喜,我把那小车放在地上,道:“怎么配的?快跟我说。” 张龙友叫道:“小心我的丹炉!”他扶住了车,道:“那是我自己配出来的,你只消将硫黄、硝石和炭粉研至极细,然后用炭粉一份,硫、硝各六份,混在一起就行了。不过你在研时要小心,不能沾铁器。” 我道:“太好了,你马上帮我配一份出来。” 张龙友的营帐还很简陋。他也不敢在营帐里研,只是把硫粉和硝粉各一斤给我,道:“炭粉你自己去研吧。小心点,这种药很厉害的,若是沾到明火,一下子会烧起来。” 我拿着那两包沉甸甸的药粉,道:“张龙友,张先生,若这种药真的灵验,你可又立下一道首功了。” 他道:“你别想得太轻易,那是些粉,风一吹就吹跑了,没什么大用处的。” 我笑道:“我自有用处。” 走出他的营帐时,我转过头,对他道:“这种药你起过名字么?” 张龙友正支着丹炉,他抬起头道:“这种药会发火,我叫他火药。” 回到前锋营的营帐,我刚进门,祈烈道:“楚将军,你回来了,路将军正找你呢。” 我把那两包药粉放在一边,道:“有什么事么?” 祈烈道:“似乎有什么要事要商议。他交待了,你一回来便去他的营帐。” 有什么要紧事么?我有点担心,转身便出了营帐。出门时,转过身对祈烈道:“小烈,你给我找到木炭来,碾成粉,越细越好。弄上一斤左右。” 祈烈有点莫名其妙,道:“要那个做什么?” 我也没解释,便向路恭行的营帐走去。 路恭行此时召集我们,到底会有什么事么? 蛇人不知何时又会进攻,前锋营担负着中军武侯的守备工作。也许,路恭行为了准备下一步的计划吧。 一到路恭行的营帐,还在门口,便听得蒲安礼叫道:“不成!我们前锋营,宁可战死,也不能退却!”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却有点气急败坏。我有点吃惊,撩开帘子进去。 路恭行的营帐也和我们的一样大,现在里面连路恭行在内已坐了十六个百夫长,有点拥挤,蒲安礼正站着,脸涨得通红。 路恭行见我进来,点了点头,口中却还在对蒲安礼道:“蒲将军,见机行事,不是对敌示弱。我军这次发兵,粮草本就不是很够,如今若困守孤城,只能坐以待毙。我觉得,当务之急,不如暂且退兵,将高鹫这座空城让给蛇人,而后我们重振旗鼓,再与蛇人一决雌雄。” 我小声问第七营的百夫长,同属平民出身的钱文义道:“怎么了?” 钱文义小声道:“路统制想向武侯禀报,要求退兵,想征求一下前锋营所有百夫长的意见。” 虽然在军机大事上没什么发言权,但我觉得,现在这种局势,实在不可与蛇人恋战,我也赞成退兵。 蒲安礼道:“粮草虽不是小事,但可派人外出押粮。如今蛇人兵临城下,我们在城中尚可守御,若不将其击溃便退兵,若它们尾随上来,岂不是会全军覆没?” 蒲安礼虽然粗鲁不文,但他这话却也没错。若我们离开了高鹫城,蛇人若追击上来,我们只怕难有胜算。 路恭行道:“蒲将军的话虽不无道理,但我已想好计较,蛇人畏火,若后军一路设火障,蛇人必不敢迫近的。好了,列位将军,还是举手表决吧,同意在城中与蛇人决战的有几人?” 蒲安礼的手举了起来,道:“弟兄们,若此时退却,那前锋营百战百胜的名声就败坏在我们手上了,我们回去,又有何脸面见前辈的将军们?” 他的话很有点蛊惑力,有五六只手举了起来。但一共有十七人,这自是少数。路恭行道:“既然如此,但赞成退兵的多数。我这就向武侯禀报,前锋营同意退兵。” 蒲安礼有点悻悻地坐下了。这时,却听得第十三营的百夫长劳国基道:“路统制,我不同意在城中与蛇人缠斗,却也不同意马上撤兵。” 路恭行皱了皱眉,道:“劳将军,你有什么高见?” 劳国基是我前五届的军校师兄。在他那一届毕业生里,是号称“地火水风”的四个优秀生之一。其中“火”、“水”、“风”三人都是世家子弟,毕业后都在朝中由小军官做起,现在都已是文侯军中的中级将领,只有这个排名第一的劳国基,因为出身很低,虽然老成持重,却也有点过份持重,加上投到武侯军中,现在也只升到一个百夫长。不过前锋营里的风评说,二十个百夫长中,智勇双全,才堪大用的,除了路恭行,便是劳国基了,象蒲安礼和我,都只有一个勇而无谋的风评。劳国基的话,路恭行也要听听的。 劳国基道:“路统制,我也觉与蛇人争此一城的得失,实无必要,也是不智。但此时,正和蒲将军说的,我们还退不得。除了退后不好向国人交待以外,那些蛇人若尾随追击,也实在是件很讨厌的事。此事,实在有待从长计议。” 我有点好笑。他那“从长计议”,实在是两可之言,现在又如何从长计议?路恭行道:“既然如此,那么再看看,同意现在退兵的有几人?” “呼啦啦”一阵,举起了十只手来,我也举起了手。路恭行道:“好,十人同意退兵,六人反对,一人从长计议。既然如此,从今日起,前锋营便同意退兵,我便却向君侯禀报,大家回去休息,随时准备迎战蛇人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