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7

二爹与裴铮进来时,看到阿绪跪在地上,一个摇头,一个挑眉。摇头的是二爹,了然地叹气:“果然又闯祸了……”   裴铮走到父君跟前稽首行礼,道了声:“铮儿见过师傅。”   “诶诶诶!”母亲打断他,“姓裴的,这声师傅你还是别乱叫了。你也喊师傅,那就是我师弟,是豆豆的师叔,这辈分乱得不行。更何况师傅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师傅,你喊先生就好了。”   裴铮无奈地换了称呼:“铮儿见过先生……”   父君点了点头,目光在他面上扫过,在他唇上顿了一下,又转过头来看我,又是一眼了然和纠结。   “铮儿,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问你。阿绪自称在你水里下药,什么药?”   裴铮微有些错愕,低头看向阿绪,阿绪小脸上泪痕犹未干,已然自暴自弃了。裴铮又抬眼回视父君,微笑答道:“此事我与阿绪有过约定,不得告与第三人知,请恕铮儿不能回答。”   父君眼神微动,与二爹、母亲对视一眼,各自神情诡异。父君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过问了。阿绪此番回帝都做的种种错事,你知而不阻,知而不报,同样有错。各公卿之处,该如何赔礼,你应该有分寸。”   裴铮老实稽首回道:“铮儿知错。”   我左右等不到五爹,便插嘴问了一句:“不是说五爹也来了吗?”   二爹揉揉我的脑袋,笑着说道:“听说苏昀为了救你受伤,你五爹对宫里的太医不太放心,就先过去看看了。这回宫里发生这么大的意外,想来守卫仍不够森严,你大婚期间还须加强防备,等你三爹四爹回来了,再做一番部署。”二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裴铮,眼神里带了那么些杀气。“大婚之前,还是各自严守礼法,从哪来的,回哪去!”   裴铮脸皮甚厚,听了这话还能笑容自若,面色不改。   我疑惑地看看二爹,又看看裴铮……   不是说,裴铮是二爹跟父君给我选的童养夫?怎么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像那么回事……   总不至于是莲姑骗了我吧!26|二六  掌灯时间不到,我们一家六口人便在崇德宫摆起晚膳。   阿绪正襟危坐,五爹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把脉看舌,确定我除了皮外伤一切安好后才算放心。席间种种且先不表,只说晚膳过后,父君和二爹朝母亲使了个眼色,便一脸严肃地离开了,母亲笑着挑挑眉,转过身抱住我,腻声说:“豆豆,母亲今晚陪你睡!”   我故意挣了两下,撅着嘴说:“寡人一个人睡习惯了哎哟!”我脑门上挨了一下。   母亲哼了一声,捏着我的脸颊说:“跟我你也敢自称寡人?”   她打我是真不留情,我眼泪花花地瞪了她一眼,回她一声:“哼!”   她贼眉鼠眼地嬉笑着:“还跟母亲说谎,什么一个人睡习惯了,明明这几天裴铮那个臭流氓爬上你的床了,你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他们知道……   脸上有些发烫,我轻轻推了她一下,嗫嚅道:“我跟他没什么。”   母亲别过脸一叹:“没什么才危险……可别是忍出病来了……”说着又转过来盯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豆豆,母亲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表情震住了,愣愣地点头。   她一脸惨痛地问:“这桩婚事,是不是他逼你的?”   这……我仔细想了想,却也说不清到底算不算他逼我,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回答,母亲见我为难,便又换了个问题:“你先前不是说喜欢的是苏家那孩子,怎么末了却换成裴铮?”   我猛地抬头瞪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莲姑……”莲姑出卖我!   母亲随意地摆摆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别那样一脸悲愤,莲姑没出卖你。 超速首发她答应你不会告诉我嘛,不过她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二爹,你二爹又不会瞒着我……咳咳……豆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挑上了裴铮?”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与母亲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她问我说,或者我问她答。   “我是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又有何用?”我趴在床上,揪着床边的流苏,闷声说,“那时他同我说,心里那个人不是我。我若早知道他有心尖尖上的人,又何苦等那么久?到底是我自作多情,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母亲冷哼一声,“姓苏的那小子说不喜欢你?这是赤、裸裸的欺君!你八岁之时,第一次见面就调戏他,他也算少年老成,但哪里能完全藏住心思,看你的眼神自与看旁人不同。其他不说,便是笙儿,也不见他如何上心过,可你说的话他却都放在心上。只因你说了一句杏花好,他便日日摘来杏花为你做书签。你兴冲冲要去京郊踏青,他在城门等了你半日,你却又忘了那回事,转头带了人马去上林苑打猎……”   我愕然道:“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母亲揉了揉我的发心,叹了口气,“苏昀心思复杂,但对你的感情却不像假。你与他也算青梅竹马,我同你几个爹爹见你对他也非无情,便由着你们去了。你喜欢谁便是谁,我的女儿,便是要天下男人服侍也是应当的!”母亲甚是霸气地哼哼两声,凑过来在我额上响亮亲了一下,我面无表情地抬手擦了擦。   “别说他喜欢你,就是他不喜欢,只要你喜欢也就够了。今天你五爹去试探过他了,当日他说心里另有其人是骗你,只怕,你也早已知道他是在骗你了吧……”   “知道。可是我累了。”我偏转过头,看向流苏外摇曳的烛火,声音渐低,“母亲,大臣们都在逼着我选秀男,立凤君,他们都想把自己的儿子塞到我的后宫,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 超速首发我喜欢的是苏焕卿,那一日,只要他点一个头,不管有多艰难,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会选择跟他在一起。但他自己先选择了放弃,纵然他有千万种苦衷和为难,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要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待我就如同爹爹待你,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一往而深。”   母亲沉默了许久,终于轻笑出声来,下巴搁在我肩头,笑着说:“我家豆豆真长大了啊……想当年,你还圆滚滚的像个糯米团子,脸儿圆圆眼睛圆圆,跟在我背后屁颠屁颠地小跑着,牙齿漏风,奶声奶气地喊‘母鸡,母鸡,等等我’……”   我羞恼地拉起被子蒙住头脸,“不许说!打小你就欺负我!”   母亲拉着我的被子哈哈大笑,“小鸡害羞了!你在裴铮面前就这么一副怂包样吗?君威在哪里?你怎么镇得住那些乱臣贼子啊!”   我怒了,掀了被子坐起来,“乱臣贼子还不是你们教养出来的!对我都没见那么用心!他是二爹私生子吗?你们就那么信任他?”   “呸!”她啐了我一口,“他要是你二爹私生子,我早弄死他了!”   “那他一个外人,你们凭什么对他那么好?”   母亲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问:“我们对他好吗?”   我用力点头,悲愤道:“父君收他为徒,二爹认他为义子,倾囊相授,扶持他官居一品,甚至还想把我许配给他!”   母亲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前面先不说,最后一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颤声说:“莲姑说的……”   母亲捶床大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莲儿,想不到你竟然背叛了我!”   我上前拉着她的衣袖,结结巴巴问道:“母、母亲,难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根本就没那一回事!”母亲抓着我的前襟,咬牙切齿,“那混蛋骗了你!完完全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当年你二爹救了他们兄妹,本来裴铮只在你二爹的山庄做事,后来是你父君见他天资极佳,这才授他课业。我……唉,我是见他为人处事十分圆滑,怕你傻乎乎地以后被人骗,他好歹算是半个自己人,你二爹看人准,他信得过,我便也信得过,所以就唆使他去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沉声重复了一遍,“那莲姑说什么,你们都将他当我的童养夫养着……”   母亲无力地叹息:“莲姑只是打个比方吧,这样安慰自己,总好过逼自己相信莲姑被裴铮收买了……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叼走了我家的小红豆!”母亲抱着我干嚎,“豆豆,他吃了你哪里?”   我仔细想了想,两次**的深吻,都是我吃他,不是他吃我。总算没吃亏太多……   一个骗我说喜欢,一个骗我说不喜欢……   不过仔细想想,裴铮好像也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在丞相府上,我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如今想来,根本就是在误导我!   ——豆豆,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吗?   因为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我承诺你母亲,绝不逼你,不表露心迹,不影响你做任何决定。   乍一听太有道理了,但仔细想想,他根本没有正面承认过“他是我的童养夫”这一问题!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轻轻巧巧一句“陛下,你轻薄了我”,四两拨千斤,问题的重心就变成我了!我那点愧疚心、私心和色心被他一利用,他欲拒还迎,我就立了他为凤君……   “母亲啊……”我仰天长叹,再长叹,“我觉得自己好傻,被他骗得团团转……”   母亲抱着我齐声长叹:“我苦命的豆豆啊……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拿你当妹妹那样看待,你和笙儿一样年纪,他素来疼你,哪里知道他狼子野心,在我们面前那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这回真看走眼了……”   “二爹也没看出来吗……”我默默垂泪。   母亲一脸惨痛地摇头:“他出身低贱,要出人头地,我们自然都是这样想。早先他文质彬彬,勤勤恳恳,以历代贤良为榜样,我们也是欣慰。后来他官居一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人称佞臣奸臣,这也是位置使然,我们也能理解,只觉得他虽有权力**,但却无问鼎的野心。那种有所求,而你又给得起的人反而让人放心,最危险的是看似无求,或者你不知道他所求为何的人。裴铮这一招叫声东击西,戴着奸臣的帽子招摇过市,实则裴铮舞剑,志在豆豆你啊……”   母亲说得几乎是声泪俱下。“他倒是处心积虑,十年磨一剑,可是如今,谁又知道他这一剑指向的是皇位,还是你这颗小红豆。”   母亲的话,让我的心瞬间凉透。   一开始,知道他骗我,我并无恼怒忿恨之情,甚至隐隐有些欢喜,只当他那么做也只是为与我在一起罢了。但如今看来,我又不敢那么肯定了。我从不知他在父君与二爹面前是何模样,他待我暧昧,却也只是独处之时若有若无的撩拨。裴铮不曾在几位爹爹面前表露过对我的心迹,只是恰到好处地表露了有限的权力**。他若有问鼎的野心,爹爹们自然不能容他。他若对我有情意,爹爹们也会防他留意他,就像他们对苏昀一样暗中观察。   但他骗过了所有人,绕过了所有人来接近我。若有一日,我真信了他,爱上他,离不开他,到那时候,无论他真正的目标是皇位还是我,都已如探囊取物。   裴铮,你的面具那么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27|二七  我之所以说裴铮是个坏人,是有依据的。   习惯了有个怀抱当被窝,突然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实在寂寞得很,只有辗转难眠。他那险恶的用心,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我翻来滚去的,脑海里想的都是裴铮。   黑灯瞎火,一只手摸上我的脚踝,我“啊”地尖叫一声,向下踢去!   “抓刺客!”我一个打滚翻到床的另一侧,被我踹中的那人捂着头面痛苦呻、吟。“豆豆……你连对你老娘都敢下此毒脚……”   我僵了一下,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着老混蛋龇牙咧嘴地扑上床来。   “你……你做什么半夜摸上我的床?”我狐疑地盯着她。   “我怕你孤枕难眠……”她摸到我身边,猛地扑上来抱住我,“豆豆吾儿,你刚刚翻来翻去的,是不是在想母亲?”   我嗤笑一声:“哪个想你了?少自作多情!”   母亲意味深长地“”了一声,贼笑着说:“难不成是在想裴铮?”   我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想他!”   母亲坐起身来,哼哼冷笑:“别当我不知道,这几天裴铮那小流氓都爬上你的床了。把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没有?”她边说着,边对我上下其手。   我被痒得不行,滚来滚去笑得喘不上气。“老混蛋,滚开!”   “没大没小!就知道欺负母亲,想当年都是我欺负你来着!”母亲忿忿不平地说。   我平复了呼吸,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这叫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豆豆……”母亲又摸上来抱我的腰,“母亲想你得紧,你别这么狠心啊。”   我故意挣了两下,撅着嘴说:“不是有阿绪陪你吗?”   “那不一样。女儿是贴心的小暖炉,阿绪那小混蛋只会添罪,每次都被连累受罚,还是我们家豆豆好,又香又软又好捏……”   我被她这话一呛,哭笑不得:“寡人是一国之君,不是你想玩就能玩的!”   我脑门上挨了一下。 超速首发   母亲哼了一声,捏着我的脸颊说:“跟我你也敢自称寡人?”   她打我是真不留情,我眼泪花花地瞪了她一眼,回她一声:“哼!”   “来,乖乖告诉母亲,今天是怎么回事?”母亲讨好地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野了,竟然骑到裴铮身上去了!”   我面上一热,卷起铺盖掩住头面。“不小心的……”   “你这不小心也太大了吧……”母亲哈哈一笑,扯我的被子,“老实交代,是不是他勾引你的?”   真让人想死,为什么她老是问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困了,要睡觉,明天还要上朝。”   “好豆豆,母亲这是在教你呢!你都快大婚了,有些事情,总要懂的对不对?”她继续哄骗我。   “得了,那些事我早就懂了,哪里用得着你教。”我死抓着被子不放。   “我就知道!是你偷拿了我的精装版《玉X团》《金X梅》!”母亲悲愤地说,忽而语气又是一变,“豆豆啊……你懂的只是形式和皮毛,母亲教你的才是精髓。就比如你现在这样,着实不成样子啊。”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她坐正了,掰着手指教训我:“你知道,坏人最怕什么吗?”   我想了想:“严刑峻法?”   “错!”母亲说,“最怕有良心!因为有良心,就坏得不彻底,会痛苦。那我再问你,流氓最怕什么?”   我想了想,摇头。   “最怕有脸皮!”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因为有脸皮,就会不好意思,怕丢脸。 超速首发可是你做都做了,怕丢脸有什么用?厚黑学入门第一课,脸厚如城墙,心黑如煤炭,最后一课,就是厚而无形,黑而无色,即是所谓的不要脸,没良心。豆豆,你这脸皮薄的,啧啧……老娘都不好意思取笑你了。”   这人胡说八道到这水平,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年龄都长到狗尾巴上了!“你这是在劝我对裴铮霸王硬上弓,让我继续推倒他?”   “不不不!”母亲连连摇头,“豆豆你接触的男人有限,悟性也有限,这裴铮本就是倒的,何须你推?分明是他勾引你在先,又欺负你脸皮薄,让你心生愧疚,引你步步上钩,他虽在下,却占足了优势,还让你以为是自己高高在上,实在阴险得很!”   我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姜果然是老的辣,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了,难怪之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吧,又像是被人占了便宜。   “母亲,那我该怎么做?”我虚心求教。   “记住三个字,这是我毕生的总结。”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表情震住了,愣愣地点头。   她说:“不要脸。”   我说:“好困,咱们睡吧。”   她这三个字,比“以德治国”还虚无缥缈。   母亲又来拉我。“我是认真的啊!豆豆你就是太要面子了,做什么事都想着名声名声,跟国师一个样,那裴铮就聪明多了,跟你母亲我学了十成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现在除了名声没有,什么都有了,豆豆你除了名声……好像名声也不算有,那就是一无所有……”   “你何必如此埋汰于我……”我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这还不都是你们害的,培养出那样一个祸害来……父君收他为徒,二爹认他为义子,倾囊相授,扶持他官居一品,你们杀了人父母让我来还债的吗?”   “呸!豆豆你说话真难听,我们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母亲不满地说,“是你自己指名要人家做牛做马,怎么反过来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我愕然:“我何时说了?”   母亲扶额道:“你果然都忘光了……你六岁那年,我带你去白虹山庄,是你指名要裴铮给你做事,还保他官居一品的……”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真不记得了……”   “裴铮兄妹原是孤儿,因你二爹收养才在白虹山庄做事。你二爹见他天资过人,聪明绝伦,便让他读书习字,辅助管理山庄事务。那年他还未及弱冠,便有人欺他年幼,辱骂他寄人篱下,因亲谋事,恃宠而骄,是你护着他,拉着他的手说,以后他便是你的人,你为君,他便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何人不得欺他骂他,你都忘了吗?”   我咽了口水。   母亲叹了口气:“你既想要用他,我们自当为你筹划。不过他待你和笙儿一般,你那时也不过六岁,孩子话我们也没有当真。裴铮自己想要入朝为官,你父君见他天资过人,也乐意收他为徒。其实一开始我们倒也挺放心的,他走的是你父君的老路,按部就班,只是没想到我们离开帝都不久,他便有些出格了。他这人城府深沉,你几个爹爹也看不真切。当初以为他出身低贱,所好者不过权力地位,但如今看来,他想要的却是你……”   “所以……你们是将裴铮当成我的童养夫,还是让我当了他的童养媳?”这一番话听得我胆战心惊,总觉得自己幼时说话做事太不谨慎,他们大人怎么还就当真了……   “这倒没有。他长你八岁,成熟许多,你还是颗小豆豆,和笙儿一样年纪,谁能想到他对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母亲说着摸摸下巴,“这裴铮也实在能忍得很,不知何时对你动了别样心思,竟然连我们都瞒了去……只是豆豆,你也同莲姑说,你喜欢的是苏昀,怎么末了又立裴铮为凤君?是不是他使计逼你就范?”   我猛地抬头瞪她,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莲姑……”莲姑出卖我!   母亲随意地摆摆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别那样一脸悲愤,莲姑没出卖你。她答应你不会告诉我嘛,不过她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二爹,你二爹又不会瞒着我……咳咳……豆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挑上了裴铮?我都准备好上国师府帮你提亲了!”   “我是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又有何用?”我趴在床上,揪着床边的流苏,闷声说,“那时苏昀同我说,心里那个人不是我。我若早知道他有心尖尖上的人,又何苦等那么久?到底是我自作多情,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母亲冷哼一声,“姓苏的那小子说不喜欢你?这是赤、裸裸的欺君!你八岁之时,第一次见面就调戏他,他也算少年老成,但哪里能完全藏住心思,看你的眼神自与看旁人不同。其他不说,便是笙儿,也不见他如何上心过,可你说的话他却都放在心上。只因你说了一句杏花好,他便日日摘来杏花为你做书签。你兴冲冲要去京郊踏青,他在城门等了你半日,你却又忘了那回事,转头带了人马去上林苑打猎……”   我愕然道:“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母亲揉了揉我的发心,叹了口气,“苏昀心思复杂,但对你的感情却不像假。你与他也算青梅竹马,我同你几个爹爹见你对他也非无情,便由着你们去了。你喜欢谁便是谁,我的女儿,便是要天下男人服侍也是应当的!”母亲甚是霸气地哼哼两声,凑过来在我额上响亮亲了一下,我面无表情地抬手擦了擦。   “别说他喜欢你,就是他不喜欢,只要你喜欢也就够了。今天你五爹去试探过他了,当日他说心里另有其人是骗你,只怕,你也早已知道他是在骗你了吧……”   “知道。可是我累了。”我偏转过头,看向流苏外摇曳的烛火,声音渐低,“母亲,大臣们都在逼着我选秀男,立凤君,他们都想把自己的儿子塞到我的后宫,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我喜欢的是苏焕卿,那一日,只要他点一个头,不管有多艰难,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会选择跟他在一起。但他自己先选择了放弃,纵然他有千万种苦衷和为难,我也不想知道了。我要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待我就如同爹爹待你,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一往而深。”   母亲沉默了许久,终于轻笑出声来,下巴搁在我肩头,笑着说:“我家豆豆真长大了啊……想当年,你还圆滚滚的像个糯米团子,脸儿圆圆眼睛圆圆,跟在我背后屁颠屁颠地小跑着,牙齿漏风,奶声奶气地喊‘母鸡,母鸡,等等我’……”   我羞恼地拉起被子蒙住头脸,“不许说!打小你就欺负我!”   母亲拉着我的被子哈哈大笑,“小鸡害羞了!你在裴铮面前就这么一副怂包样吗?君威在哪里?你怎么镇得住那些乱臣贼子啊!莫说我喜欢欺负你,估计裴铮都忍不住!”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我!   这么多年来,裴铮喜欢欺负我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敢情不是因为他太坏爱欺负人,而是因为我太软好拿捏!28|二八  裴铮和苏昀的归位并没有给朝堂带来太大的震动,原因在于有更强的势力压住了那些蠢蠢欲动,对于崇光新臣来说,太上皇只活在传说,还有太史令的胡说之中。   明德老臣的态度则不同,怀念有之,恐惧有之,后者多半是做贼心虚,但父君已明确表示过,不再干涉任何政事,只在后宫陪着母亲喝茶,陪二爹下棋,这朝廷依旧是我做主。   但是有这几尊大神做靠山,我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处置鸿胪寺那几人时,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也没有,有几人偷偷瞥了苏昀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自己便也不敢出头了。易道临却因此招来了一批怨恨的目光,多是怪他受苏昀引荐之恩,却恩将仇报。   退朝之后,易道临私下向我申请提审贺兰,我本已不将贺兰视为囚犯,便免去提审二字,让他自行去询问,但略一思索,又改了主意道:“寡人同你一道去。”   易道临微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俯首称是。   “前不久,曾有人让我保护好贺兰,说有人会暗害于他。易大人以为如何?”我微笑问道。   易道临眼神一动,“陛下可是因此怀疑之前那场大火别有意图?”   “大火来得蹊跷,寡人始终心存疑惑。但贺兰确实并未因此受伤。”我实话说出心里的疑惑。“当日是因侯爷夫人在场。寡人记得清楚,贺兰说自己几日来多有不适,当时若非有夫人相救,是生是死,却也难料。”   “陛下以为是苏御史下手?”易道临若有所悟,“但陛下又不希望如此,因此着令微臣彻查,直到揪出鸿胪寺等人?”   “难说得很呐……”我不无感慨,“毕竟如今你我手中所有证据都指向裴相,连唯一的证人,都坚信是裴相让人杀了他父亲。这就是寡人想查清这个案子的原因。”   易道临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陛下既怀疑苏御史,又希望他无辜,既想帮裴相洗脱嫌疑,却也怀疑他的清白。陛下着实为难了。”   我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易卿家,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了解寡人,寡人着实惭愧得很呐……”   说话间便到了贺兰的小院外,我挥手喝止了宫人的通报,与易道临直接进了内院。贺兰正在看书,听到声响才抬头朝我们看来,微微惊了一下,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行礼。   “贺兰,你倒是自在得很。”我看了一眼案上的书名,笑了笑,“寡人以为你定然难过得很。”   贺兰淡淡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若一味为死去的人难过,谁又来为活着的人心疼。”   裴铮说得对,此子非常人也。当日苏昀盘问他,他坦承自己是为逃避追杀而主动投案,到了今日,却是另一番心境了。看样子这些天来他静下心,想了不少事情。   “这位是新任大理寺卿易道临,他将接受漕银亏空案,今日寡人带他来是为问你一些问题。 超速首发”   贺兰一听,笑意顿时有些苦涩。“此案经手之人一再变换,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家父贪污亏空既然属实,死罪亦是难免,只是却不应死于同党之手,理应交由法办。草民投案,也只为求寻得父亲尸首,让真凶落网,但若因此连累无辜之人,亦是过意不去。”   易道临看向贺兰的眼神中多了三分审视,片刻后沉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人臣高官。举法不避权贵,做这些事本就是大理寺卿的职责,谈何连累?我问你的问题,你老实回答便是。”   贺兰沉默着回视他,大概是觉得易道临与自己之前接触过的官员不大一样,多看了好一会儿,方轻轻点了点头。   贺兰又一次说起出事当日的经过,他在贺敬书房发现裴铮与贺敬的往来密信,不及向父亲问清原委,便被外间声音惊动,贺敬情急之下打开密室让贺兰避入,却听得外间之人自称是裴铮派来接应,放松了心神。那时贺兰躲在密室之中,一切都听得不甚清晰,只听到父亲几声惨叫,然后便是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在密室中找到父亲为他指明的出路,从地道中逃走,却被人追杀,后来回到别院,却发现原地已化为一片废墟,他无奈之下,只有投案寻求自保。   “你还记得当日裴铮给你父亲的信件上写着什么吗?”易道临问道。   贺兰摇了摇头,“当时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只看到落款处一个裴字。”   “贺敬听到敲门声之时,是何反应?”   “惊惧……父亲很害怕,他将我推入密室之中,就是在那时,我听到外面有人低声说,‘我们是裴相派来接应大人的,请大人带上账本,快随我们走’。”   “账本?”易道临眼神发亮,“可是你在密室中看到的那些?贺敬可有交给他们?”   “没有。父亲一开始是激动,但随即又有些恐惧,只犹豫了不过片刻,外面的人就要撞门进来。父亲这才匆忙把我推进密室,虽然那些人进来之时密室已经关上,但怕是听到了石门转动的声音,知道里间有密室。”   我心说,多数达官贵人家中都有密室。   “后来他们可有发现你藏身的密室?”   “我不确定。父亲说,他若遭遇不测,就让我立刻逃走。密室的机关设置十分之巧妙,不过那些人烧光了别院,或许密室也会因此现出。我将密室所在告诉过苏御史,但里间资料已被搬空。”   “后来你为何不原路返回密室?”   “密室的密道之门只能从内开,外间没有入口。”   易道临所问,贺兰一一作答,问完几个问题,易道临转头向我道:“陛下,具体如何,微臣还须到现场一看。 超速首发”   我抚着袖子说:“确实。贺兰陪着走一趟吧,此事或许你会想起什么也说不定。”   裴铮说,贺兰知道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多重要的秘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旁人怕是更能问到了。   贺兰自然同意协助调查,便约了次日出帝都。   听说我也要去,易道临惊道:“陛下不可!”   “寡人又不是去游玩,此案事关重大,寡人还是亲自看过放心。”我挥手打断他们,“寡人心意已决,不用多说了!”   易道临复杂地看了我两眼,终是按下了话头。   出得门来,易道临低声问我:“陛下所为为何?难道放心不过微臣?”   我笑了笑。“易卿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证据就在别院。”   易道临缓缓直起背。“陛下何解?”   我笑着斜睨他一眼,“你方才不是问得很清楚吗?在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到来之前,贺敬正准备逃亡,他为何要逃亡,因为有人要杀他。当时朝廷的官文未到,那么要拿他的人就不是官府,而是另有其人。贺敬在听到有人来之时,第一反应是躲,听到是裴铮派来的人之时,第一反应却是喜,而后才是疑,只可惜对方耐心有限,没给他太多犹疑的时间。以此看来,贺敬确实贪污,也确实和裴铮有勾当,但杀贺敬的,却未必是裴铮。”   “陛下想以身为饵,诱出双方人马?”易道临不赞同地摇头,“即便需要诱饵,微臣一人足矣,陛下九五之尊,不应冒险!”   “不只如此……”我咬了咬下唇,“既然母亲他们来了,事情也就好办多了。易卿家,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了。”   易道临瞳孔一缩。   “那些人如果够聪明,就不会对寡人下手,否则就真正是捅了马蜂窝,自找死路。寡人与你同行,说不得比三千暗卫更能防身。即便那些人真的会出手……如果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么这个险,值得一冒。”我抬头朝他一笑,“寡人乃九五之尊,有天神庇佑,定能全身而归。你准备了这么多年,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吧?”   易道临稽首道:“陛下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更狠,微臣叹服……”   我摆摆手道:“为有所得罢了……”我哪里舍得对自己狠,没把握全身而退的话,我也不会冒险。   我原先没有料到母亲他们会这么快回帝都,现在他们既然来了,我便可以放手去做了,帝都有他们在,无论如何也不会乱。   母亲的朝代已经过去了,如今是我的朝代。他们不愿意干涉我的决定,但我的决定,他们却总是会配合的。   以父君的眼力,定然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只是裴铮心中所想,他不知能否看清。苏昀心中所求,他又能否看透。   人生百事,到底不惟情之一字。   次日早朝过后,我便换了身便衣,与贺兰、易道临自偏门出了皇城。   易道临见我面色不佳,问道:“陛下坐不惯马车?”   我勉强笑笑,“无碍,忍一会儿就到了。”说着撩起车帘,让冷风吹进些许凉意进来。   我骑得惯马,却坐不来这马车,颠簸又气闷,让人恶心欲呕。裴铮倒是体贴,每每让我靠在他怀里,左手轻抚我的后背,右手替我扇风,那样一路也不至于太难受。   少了裴铮在侧,这一路几乎颠去了我半条命,走到半路便后悔出来了,但继续往前或者回去都是一半路程,只有硬着头皮撑到底了。   到了别院,我下得马车来双腿还有些发软,易道临扶着我叹了口气:“其实陛下方才不如先骑马过来。”   贺兰点头道:“草民也会骑马。”   易道临惊异地瞥了他一眼,又道:“微臣也会。”   我深呼吸一口气,登时觉得有些可笑。寡人这样自以为是地体贴别人究竟是为什么啊……   车夫在别院附近停下马车,我们三人互相搀扶着……搀扶着我进了废墟。贺兰扶着我在一块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石凳上坐下,便转身去寻找密室机关。易道临在附近勘探着。   我看着这废墟,心头忽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清楚原因。   便在这时,贺兰叫道:“密室门开了!”   易道临和我对望一眼,便要过来扶我。我自己站了起来,谢绝了他的好意。“寡人能走,放心放心……”   密室的入口原是什么地方已不大分辨得出来,只看得出是四四方方向上开启,下面是石梯,往下走几层石梯是一间小小的密室。石梯上有些已干的泥土,我一时不留神踩上去,险些滑倒,幸亏易道临扶了一下,我对他笑了笑,让他先去点亮密室内的灯火。   密室内陈放着四面架子,中间一张小桌。如今架子上都是空的了。   贺兰指着架子说:“这上面,原先摆满了账簿。”   那些账簿就是杀贺敬之人所要的东西。   我心中料想,定然是与亏空案有关的银两出入、交易记录和涉案人员资料。这样的东西,确实人人想要,无论是对己方有利,还是有害。   易道临四处摸索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   贺兰又找出密道入口的机关给我看。这些机关确实十分隐蔽,一般人很难瞎碰上,重重机关,错了一道也是不成。   我觉得我们三个是不怎么可能从此处找出任何有用资料了。   我忽地灵光一闪,忙问贺兰道:“你觉得你父亲可会将证据备下一份以备不时只需?”   贺兰略想了想,摇头道:“草民实在不记得父亲有说过。”我有些失望,却听贺兰又道,“但父亲确实是有将重要东西对留一份藏起的习惯。”   我激动问道:“你可知道可能会是在哪里?”   贺兰抱歉道:“这个,草民也不知道了。”   易道临这时忽地开口发问:“贺兰,你当时三声惨叫你可挺清楚了?你确定你父亲已经身亡了?”   贺兰仔细想了想,却也不大确定地摇了摇头:“当时……听得不真切……”   “贺敬的尸首尚未找到,谁也不能确定事发当日贺敬便已身亡。更何况依照苏御史的说法,他到来之时,密室已被搬空,那么很有可能贺敬早已受人胁迫,将密室的开启方法告知旁人。”易道临分析道。   “那些账目,究竟在谁手中,所为何用……”我轻轻抚摸空荡荡的架子,喃喃自问。   事实上,在谁手中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无意外的话,答案也已经清楚得很了……   “易卿家,还有什么发现吗?”我回头问易道临。   易道临拢起手,低头一想,答道:“也差不多是时间回去了。”   贺兰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该行动的,也要行动了吧。   易道临率先出了密室,又回头过来扶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走出别院,日头已渐斜,影子拉了不长不短的一截。我四下望了望,见林木稀疏,不见人影,也不知那些暗卫是怎么在这种地方隐藏行迹的,没有确实看到个人影,我心里终究有点胆怯。   这番出来,我几乎将宫中所有暗卫都派上了,盯梢的十几个,贴身保护的几十个,但求周全二字。为了这么个案子丢了性命就太不值了。   马车已近在眼前,车夫安然等待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每一步都像在逼近悬崖,提防着随时会从不知名的方向飞射出来的暗箭。但直到我一只脚踏上了马车,四周也没有任何异动。这样的平静让我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   然而变故往往就是在两口气之间突生。29|二九  在我站上马车之时,一支长箭飞射出来,却在空中被拦腰截断,发箭似早有准备,下一刻九箭连发,箭箭精准,直射向我和易道临之间,易道临松手将我推入马车,转身拉着贺兰避开弓箭,那车夫尖叫一声,躲到了马车底下。 立时便有数个黑影窜入林中,杀向射箭之人。   最后一支箭改变了方向,深深没入马身,马儿吃痛嘶鸣,高高扬起蹄子,撒开了腿狂奔!车身剧烈晃动起来,我站立不稳向后滚去,脑门磕上木板,疼得一阵头晕目眩。   那些人终究不敢杀我,却不会放过易道临和贺兰!   我努力攀住了窗框,感觉到有人落到了车厢上,似乎正与人厮杀,马车剧烈的颠簸让我晕眩欲呕,恨不能跳出车厢,方要拉开帘子看战况,便看到一股鲜血溅到了车帘上,染红了大半幅车帘。   我猛咽了口水,手有些颤抖。不知那些鲜血属于敌人,还是自己人。   早在出帝都之前,我就已让易道临放出风声,我们三人微服出巡,极尽低调,甚至不走宫门,目的地也是秘密。越是神秘,越会引人好奇,以易道临的水平,自然不会让这个风声透露得太刻意,但有心人多方查探之下,便会“得知”案子有了新的进展,贺兰想起京郊别院里藏有备份资料,而这份资料可能完整到足以拉下所有涉案人员。   待他们将风声摸透,也是我们回朝之时。   数十名暗卫的实力我绝对信得过,除非对方派上数以万计的士兵围剿,否则断不能伤易道临和贺兰分毫。但是如今我和易道临被分开,暗卫定然要全力保护我,而对方的主攻对象,却是易贺二人!   我情急之下,朝外大声下令:“全力保护易道临!”   便在这时,马车忽地向前刹住,我抓不住窗框,身子一下子向外飞出,被人在腰上一勾,转了个圈卸下劲道,接在怀里。 超速首发   “这里有我,你们回去!”裴铮凝重的声音自头上传来,我深呼吸着抓住他的前襟,手脚仍在颤抖。   “胡闹!”裴铮抱着我的手用上了力,声音听上去仿佛压抑着愤怒,“太胡闹了!”   我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被砍断了绳索的马车,那匹马没了缰绳,已不知跑到何方了。   阳光有些刺眼,晕眩感再度袭来,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让我说不出话来,只有喘息着闭上眼。下一刻,心一轻,裴铮将我打横抱起,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我靠在他胸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不到时候,不能让他回去……   裴铮似乎是匆匆赶来,带来的人并不多,暗卫离去之后,忽地又多了一批人马过来围攻我们,每一招似乎都逼向我,裴铮为了帮我挡去杀招登时左支右拙。   “逃!”我低喝一声!   这一场混战不知何时才会是尽头,我拉紧了裴铮的衣襟,示意他往南面去。裴铮一顿,随即掉转了马头。他□良驹日行千里,一旦摆脱了身后诸人,就再无人能追上了。   我侧坐在马背上,紧紧抱着裴铮的腰,直觉自己快要被甩下去了。风声呼呼过耳,我勉强睁开了眼睛朝上看去,只看到裴铮紧抿的唇线,不似往常那样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身后已没了追兵,我们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已经能听到江水的涛涛声了。 超速首发   “还看!”裴铮沉声呵斥,眼角余光自我面上扫过,眼里有不容置疑的严肃谴责,“刀剑无眼,就算那些人不敢杀你,你自己着慌不小心撞到剑口又如何?方才那匹马吃惊狂奔,若非我及时接住你,从车上摔下来,只怕你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我噤声不语,复低下头来,把脸埋在他胸口,不去看他。   他在江边勒住了马,右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无奈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问道:“真吓到了?”   我闷闷哼了一声,心里到底有些失落。   计划总不如我所想的那般圆满,少了一个苏昀,易道临就多了一分麻烦。   裴铮自马上下来,双手扶在我腰上,我落地之后心脏仍在狂跳,裴铮拨了拨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上轻戳了一下,半是含笑半是叹气道:“你绕这么多弯子,就是要迫我来这里吗?”   在我的计划里,应是三个人,但他来得太快,打乱了我的原计划,如今只有他一人……罢了,足矣足矣。   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轻笑道:“母亲甩下江山累我许久,这回我甩下那摊子给她,我们自逍遥快活去,你说好不好?”   裴铮素来从容的神情闪过难得一见的错愕,瞳孔一缩,异光在眼底流转,似在揣测我打什么主意。   我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唇畔,重复着低喃一遍:“好不好啊……”   我偷听到他心跳声漏了一拍,也听到自己心跳声乱成一片。   不要脸三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很难。   我原设想了无数种方法骗他跟我离开,末了却选了最直接的这种,不是骗,是诱。   漕银亏空案真相如何,我根本不关心,我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把他带离帝都,半为公事,半为私情。公事有易道临为我出手,至于私情……   莲姑说他喜欢我,表舅也是。   母亲说他志在于我,阿绪都说他对我不怀好意。   他曾经全心辅佐过我,也曾欺我逗我处处撩拨我,时时戴着张微笑的面具,让人分不清何时真情何时假意。他在我身边许多年,我却不曾真正了解过他,若非母亲提起,我又如何能记得自己幼时曾说过那样的豪言壮语……   离大婚之日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不论阴谋,不论公事,只问风月。   他抬手轻抚了下被我吻过的唇畔,笑意在嘴角漾开。   “豆豆,这已经数不清是你第几次主动亲我了……”他含笑望着我,“这种时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说好。不过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上一次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忽地俯下身来,几乎贴着我的鼻尖,声音似蛊惑般低而醇,“你有心理准备了?嗯?”   我自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却似乎没有。   当他看到我准备的小舟时,脸色登时有些微变。   这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上下两层,左右四间房,前后两甲板,我雇了两个船夫两个下人,老实说,呆在深宫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服侍我还真不适应。   我跳上甲板,回身看裴铮,他眉宇间仍有些纠结,仰头看我:“你不是喜欢策马闯荡江湖?”   我奇了:“乘船游江湖不行吗?难道……”我上下打量他,窃笑道,“难道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裴相,竟然不敢坐船?”   裴铮一笑:“有何不敢?”随即步子一迈,落到我身边,我细细打量了他半晌,觉得他这坦然神色要么不是装的,要么就是装得太成功了……   船夫搭了板子,引那匹马上了船,我指着马说:“铮儿,马儿上船都没你这么犹犹豫豫。”   他肩膀一震,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叫我什么?”   我面上微热,低声说:“你不也随父君喊我豆豆,我就随他们喊你铮儿,不行吗?”   裴铮眼底笑意渐深,眉间却依然有些纠结。“这……着实让人受宠若惊啊……”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咳咳,你习惯就好啦……”我态度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这高度仅及他胸口,这拍肩的动作做来实在有些刻意,便改为拍他的手臂。   “船夫,开饭了!”我喝了一声,转身便要溜进船坞,裴铮却拉住了我的手,悠悠道,“豆豆,且等等为夫啊……”   我往回扯了一下,没能挣脱,反而被握得更紧,像是嵌进了他的掌心那般合贴。“那,那就一起吧……”   “不要脸”,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我这么告诉自己。30|三十  了正是日头西斜时候余晖映了满江红我让夫和下人把矮桌搬到甲板上就着夕阳下饭。   “铮儿你看那江水像什么?”   “像什么?”   “像鸡蛋。”   裴铮余光一扫“哪里像?”   “像被打碎在碗里搅拌鸡蛋。”我指着桨说   裴铮轻笑一声“是很像……”   他看上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与我说话明显有些敷衍我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摸到他身边凑近了问道:“你不舒服?”   他怔了一下摇头笑道:“没事在想些事情。”   “不是说过了只求逍遥快活不想帝都那些烦心事吗?”我有些不快。   “不是帝都那些事。”   “那是什么?”我好奇问道。   “想知道?”他挑了挑眉笑着斜睨我。   我诚实地点头。他勾了勾手指我便附耳过去。   一口热气吹在耳畔耳垂被他不怀好意地亲了一下。“晚上来我房里我告诉你。”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与他相处着实奇怪得很不管是调戏他还是被他调戏好似占了便宜都是他怎么算都是我在吃亏!   我捂着快滴出血来耳朵摸回自己位子上坐下了。   一开始我以为裴铮晕但看上去又不像至少不像我晕车那样脸色苍白晕眩欲呕生不如死不人不鬼模样。 超速首发他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但单单是“恍惚”二字便已经不像裴铮了。   他心里真有事我却不知是什么事……   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几近赤、裸他在我眼中却仍是一团迷雾难不成真要我爬上他床撕开他衣服他才会露出他真面目?   我心情郁卒地坐在甲板上对月长叹手上拎着一小坛子酒。得益于母亲自小拿筷子沾酒喂我我只要自己不想醉那喝个一坛还是没问题。若自己买醉像上次在小秦宫那样那不多几杯便会熏熏然了。   这回倒也不想喝醉反而越喝越清醒看着月亮也越看越大……   这会一直南下直到姑苏这也是传言中漕银被挪用亏空疏于治理而导致节段淤塞那段运河。   我心中打算裴铮怕是猜出了七八分了另外两三分他猜不到是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不确定他对我喜欢有多深能坚持多久能容忍多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得了他。   母亲常说这世上没有谁了谁就活不了最多就是伤心三五年少吃几碗饭失眠几个夜晚瘦几斤过了十年八载另结新欢共谱爱曲生个儿子其乐融融了谁还记得谁是谁。   可裴铮何许人凭什么要我为他伤心?   我问过母亲自己对裴铮这感情是否来得太快。   母亲说怕不是来得太快而是我发现得太晚。他情根早种只等发芽结出一颗相思豆。   了帝都我终于明白母亲当日选择。女人一生所求无非是一个真心相待人一世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帝都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再风光表面下也是掩藏着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像是一沟绝望泥淖挣扎不出。   远不如这江上清风明月让人心旷神怡……   我闭上眼睛轻叹一声感受凉风拂面。 超速首发   肩上微微一沉一件披风落下两只手抓着披风一角自背后环住我在我胸口灵巧地打了个结而后便这么轻轻拥住了我。   “你自己订下规矩却是自己先打破了。”裴铮下巴搁在我左肩轻声说着呼吸淡淡拂过脸颊。“晚上江风凛冽你还喝酒不怕明日起来头痛?”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察觉到丝丝寒意了不客气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怀抱暖和得多带着男人独有麝香味。   “我没想帝都事。”我闭着眼睛懒懒说道被他这么一点我又想起母亲三字经嘴角一勾笑着说“我在想你。”   他一顿也笑了微微收紧了手臂让我倚在他肩窝。“是嘛想我什么?”   “想你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假喜欢我多久喜欢我多深喜欢我多真。”   裴铮埋在我颈窝低笑一声:“这种事自己能想出结果吗?不如直接来问我?”   “我问你会说吗?”我睁开眼睛微微别过脸去看他双眸在月光下好像融入了一江脉脉柔情与清辉。   近来他常这样毫不掩饰地看我。   台上戏子也有这样动人眼神所以我虽心动却仍迟疑。   “我说你会信吗?”他调整了下姿势将我整个纳入怀中。   “你给我足够理由我就信你!”   “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才算足够取信于人?”他垂下眼眸低声说着像是在问自己。   “你若说只因为我六岁那年说一番话你就认定了我那我多半是不信。”我老实说“我会觉得你很变态我才六岁你都有那份心思。”   裴铮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时我是喜欢你这颗小红豆却定然不是男女之情。你是义父女儿便也是我义妹。那日旁人辱骂我你为我说话我对你心存感激但你那番话不过是一时冲动我如何能不明白?因此我也未真正往心上去只是待你如笙儿。”   “那后来你为何又入朝为官?听母亲那么说我以为你是因为我那时一句戏言……”   “是为那句话为你也算是为了我自己。”裴铮轻叹了一声抱紧了我“我自以为待你同笙儿一般但到底不同。那时你已是储君义父为了让你顺利接过江山暗中为你培养一班心腹臣子。我原打算在山庄一辈子但终究是寄人篱下难以出头。一开始决定入世是为了替义父分忧为自己谋前程也是为了你当初那句话。你在那之后便没有回过白虹山庄了我一直想见你……”   我又想起十岁那年与他重逢我愣是喊了一声:“蜀黍……”   裴铮无奈地揉揉我脑袋“还笑我虽长你八岁却还担不起这一声叔叔。”   我窃笑道:“我只觉得你面熟得很母亲又待你不比旁人心想你定然是母亲故交好友便喊了声好听。你莫不是因为这一声而喜欢上我了吧?”   裴铮似笑非笑:“我若说是呢?”   我肃然道:“我定然是不信。”   “我若说那几年在帝都求学我早已暗中见了你千次百次只是你从未正眼瞧过我我却将你放在心上你可相信?”   我愕然看着他:“怎么可能……”   裴铮刮了下我鼻子“你忘性太好我只是太学府一个不起眼学生你如何能记得我?我虽在丞相门下学业但亦经常去太学府听课看书常常看到你在课上睡得口水横流被师罚站鼻头红红地蹲在地上画圈圈……”   我面红耳赤地说:“呵呵……陈年往事什么就不要再提了……”   “那时我便想我若不奋发进取将来你当了皇帝这大陈江山就算是废了……”   “我现在虽然是豆豆但不保证一会儿不会变回大陈女皇刘相思治你大不敬之罪!”我龇牙咧嘴恐吓他。   裴铮不以为意地笑着还伸手来捏我脸颊:“那我就变身大奸臣裴铮弑君逼宫……”他忽地压低了声音笑得意味深长轻吐二字——“囚皇。”   我知道这禽、兽心里定然没想什么好事!   “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你很变态……”我干咳两声避开他炽热眼神。“竟会喜欢那样我。”   “我喜欢你真性情不作伪。”   “那你后来还哄骗我让我端庄贤淑!”我气愤地瞪他。   “自然得如此你真实只能在我面前展露。”他甚是放肆地直视我明明如水双眸却仿佛要燃出火来。“只对我一个人笑对我一个人好便是坏也只属于我一个人……”他手不规矩地贴着我腰身游移忽地自上衣下摆探入贴上了我小腹只剩下一层薄薄衣料阻隔他薄薄茧子仿佛一直接刺激到我神经。我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根本是在投怀送抱羊入虎口!   “纵然我仍不能了解全部你但我知道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他双唇含着我耳垂声音低若轻喃喘息声却渐渐粗重。“我这条线放了那么长那么久鱼儿鱼儿……你怎么舍得不上钩?”   我心弦一颤呜咽一声在他抚摸下轻轻颤栗仿佛快要融化。   “铮、铮……”我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放、放开……”   他手让我害怕所到之处带起阵阵让人难以自己酥麻。我咬紧下唇才能勉强抑住脱口而出呻、吟。   他左手抚上我下唇食指撬开我双唇探入口中。“别咬伤了唇。”他在我耳边笑着低声说“因为那也是我。”   我脑中一声轰鸣终于放弃了无谓挣扎。31|三一  第二天如铮预言我头痛了还咳嗽了   我觉得难辞其咎谁让在甲板脱了我一件衣服若非我中途打了个喷嚏说不定就一件不留了……   情难自已夫人海涵声音染情、欲暗哑却仍是帮我穿了衣服送我回了房我本以为会趁机会要求同床却不料只是站在门口等我进屋我只愣了片刻便说:除非你先开口让我进屋否则我不会闯入   你说摸都摸遍了这会儿装什么三贞九烈!难道还要我主动开口求欢?   我一怒之下砰关了门然后我在床翻滚着直到天亮才睡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昨夜里着实太胆了虽是在江心无人能见但到底是在无遮无拦野外估计月亮都羞涩了   问君能有几多羞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也不那些两个下人两个船夫听去了多少今日我都不敢见们面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铮倒是自然得很这不要脸境界实在我太多了   我气息奄奄趴在躺椅晒太阳两岸□烂漫我也无心欣赏了   一个船夫前来报道:老爷夫人下午便到第一个镇鹏来镇了   蓬莱?我惑问那不是在海外吗?   是鹏来鹏来兮铮解释道人口有三万是两江交汇处多贸易往来漕运发达繁荣富庶盛产美人、银子和贪官   我噗一声笑出来你倒是如数家珍   点了下我脑袋:先生课时候你又睡着了吧自己家有多少珍宝都不记得我只好帮你当账房了   是是是……我捂着脑门装模作打了个揖有劳相公了!   铮神一亮睛再唤一声来听听   我干咳两声顾左右而言今日天气不错下午岸吧   雇来两个船夫和下人都不道我们真实身份只以为是有钱人家出游夫妻们都是懂规矩道什么不该听什么当做没听到   铮帮我擦了药油揉按了一会儿太阳穴头便不那么疼了到了中午船便停泊在鹏来镇一个码头船夫和下人留守铮领着我岸行   了岸铮显然比在船时候精神许多——除了调戏我时候鹏来镇街道规划虽不如帝都气码头摊贩也有些杂乱无章但一去确实繁荣之极   码头边小摊叫卖各种当特产这里多是暂作停留过路人往往就会下船逛一会儿买些稀奇玩意我仔细了发现确实有不少精巧玩意各种竹木制作小机关镀银首饰盒还有一些稀奇古怪东西我也叫不出名字来   再一往来路人确实应了铮那句话盛产美人此近江南多窈窕淑女身段袅娜皮肤皙说话细声细语便是随便一个卖伞小姑娘也有三分姿色   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铮将我护在内侧隔开人群顺着我目光了然解释道:江南多美女鹏来镇也是一处过去男帝时期后宫中便有不少嫔妃出自鹏来镇   女子是貌美男子却稍显不足了我中肯评价   男生女相多了总是少了些气概个子也不普遍来只比我半个头铮往这里一站登时鹤立鸡群引来众人侧目有些胆女子甚至直接当街抛媚了   铮听了我那句评价也点头说:你里只需有一个男子是好那便足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斜睨一你是想让我五个爹哪个先劈你一刀?   铮笑了豆豆我可没说那个人是谁原来在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了吗?   行我说不过!   我面红耳热指着摊子一堆东西声说: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我真没凑字数)……我全都要了!包来!   那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夫人请稍等小这就为您打包!   我双手环胸朝铮挑眉笑:劳烦你提着了   铮笑而不语欣然付钱   那小贩几乎将存货都清空了我肯定把我没点到东西也趁机塞了进去又铮一副有钱老爷模趁机宰了一顿末了还说:祝老爷夫人生对龙凤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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