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城+番外 完整版-23

“你休息。”    “我来。”    两人同时道。    慕善估计很快要接近下一个关卡,再强撑只怕会害了大家,她干脆道:“丁珩划一刻钟换我。”陈北尧身形一顿,丁珩起身缓缓爬过来,从慕善手里接过浆。慕善让丁珩来接,完全是从全局考虑。虽然丁珩前几天伤口感染,但是只中了一枪,伤势比陈北尧还是要轻。而且他双腿活动无恙,万一有事,也能及时响应。慕善没注意到,这似乎成为这些天来,三人相处的惯有模式——他们在各自的商业黑道帝国都是呼风唤雨,可现在遇到矛盾,竟然都是由她来拍板决定,她不知不觉充当了两人的润滑剂。而他们两人,对这一点倒是心知肚明,却也愿意默认。    慕善爬回船舱,只觉得双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双腿也是麻木难当。陈北尧靠坐在她对面,一只手举着望眼镜,另一只手无声的抓起她的手臂,重重的揉。慕善舒服得都想叫出来,可又不敢大声,只能长吁口气靠在篷上,一动也不想动了。陈北尧见惯了她倔强独立,难得见到她疲软不堪。想起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连续划桨几个小时,骨子里明明也有跟他酷似的狠劲。他心疼之余,无声的笑了。    月光如水,暗河寂静。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慕善觉得紧绷的身体得到缓解,低声对陈北尧道:“谢谢。”陈北尧将她的手牵到唇边一吻,双眼依然一动不动透过望远镜注视着前方。慕善也拿起另一个望眼镜注意着后方。丁珩低头划浆,微微有些喘气,船行得却算平稳敏捷。    终于,在几分钟后,他们遇到了第二个关卡。同样的小桥、同样的碉堡、同样的探照灯。只是这一次,河里还停着艘小船,船头一盏白灯,两个士兵正坐在船舱里,举着酒瓶,吃着饭食。    三人都吃了一惊,原想依样画葫芦混过去,这下不成了。如果在这里掉头,只怕动静更大更引人注意。三人沉默片刻,只能看着船一点点行驶至桥下,行驶到士兵们的正对面。果然,一个士兵站了起来:“什么人?”他用的是汉语。    丁珩的浆缓缓停住,船身也为之一滞。他微抬起头,语气恭敬,还带着几分热络,完全像换了个人:“长官,我们是敏亚村的,刚从长水村探亲回来。路封了,就走了水路。”敏亚村就是离镇上最近的村落,长水村是布玛那个村子。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路已经封了几天,他们只能说是滞留在封锁圈内,现在家中有人急病,想要赶回家。    “敏亚村啊?不可以,现在路封了,你们回长水吧。”那士兵答道,另一个士兵也放下酒瓶站起来。    “长官,通融一下啦!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病了,赶着回去看最后一眼。求你们啦。”丁珩学着他们说话的语调,语气有些难过。慕善在舱中看着他,心提到嗓子眼。陈北尧握住她的手,在黑暗里紧盯着对面的士兵。    “……那你们过来,我们检查检查。”    慕善闻言,把准备好的一把泰铢递给丁珩。这个钱不能多,也不能太少。    小船缓缓靠近兵船,一个士兵跳过来,探头往舱里看了一眼。丁珩笑道:“这是我哥哥妹妹。”陈北尧和慕善立刻起身,恭敬道:“长官好。”小船狭窄,他们这一半直起身子,显得特别拥挤。那士兵不耐烦的摆手:“坐下。”他抬头,正好在那一艘船灯光下,看清丁珩的脸,微微一愣——丁珩容貌出众,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丁珩当然察觉出他神色异常,忙掏出钱塞到他手里。他掂了掂厚度又看了一眼,转头对另一个士兵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百善孝为先’。放他们走吧。”    那士兵没说什么,一弯腰进了船舱。先前那士兵道:“你们等等,我跟少尉说一声。”    船舱中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两千?行,放。只要不是两男一女就可以。对了,都长得漂亮,上头说的。老子今天刚接到通缉令,明天军部就会派出搜捕队了。”    两名士兵明显一愣,而陈北尧三人这才知道船舱里还躺了个他们的上司。丁珩的反应也是极快,抬手就箍住身旁那士兵的脖子,另一只手将他持枪的手臂一绞,他吃痛低呼,枪落入丁珩手里。然而对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野战兵,枪一脱手,单手一拐,手肘击向丁珩胸口!    一记重击,丁珩躲闪不及,闷哼一声,身子几晃,却没倒,抬手就是一枪“砰”的打穿那士兵的头。对面船头上士兵见状大怒,抬枪就射!丁珩也同时举枪,但被身前士兵遮挡牵制,这一枪,就比对方慢了半瞬!船中那名少尉低骂了句,黑影一闪,黑黢黢的枪口也对准了这边。    “砰、砰、砰、砰!”四声枪响。三具身体缓缓滑倒。    丁珩忍着剧痛,一把抱住怀中的娇躯;慕善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陈北尧一下子从后面扑上来,手劲奇大,把慕善从丁珩手里夺回来。丁珩没有防备,手中一空,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慕善中枪的腹部,压住正缓缓流逝的鲜血。    “快走!”陈北尧目光全在慕善身上,声音阴冷狠厉。丁珩静了几秒,抬手把慕善冰凉的手重重一握,这才松开,冲到船尾,拿起船桨拼命的划。    对面船上,那名少尉趴在船舱口,另一个士兵仰面倒在船头。两发子弹都正中眉心,正是陈北尧的手枪射出的。然而陈北尧动作再快再准,也不能阻止已经射出的子弹!当那士兵向丁珩射击时,慕善看得明明白白,抓起船桨就朝士兵丢过去——射向丁珩的子弹打在船上,可少尉见状却调转枪头,一枪正中慕善的腹部!    一切发生得极快,他们干掉三个人逃脱,枪声已经惊动了远方的营地,从河岸边到肉眼不可及的远处,高高的岗哨楼,灯光次第亮起,仿佛全部河边的动静吸引,大军蓄势待发,顷刻即至要把他们活捉。现在耽误一秒都是危险,陈北尧和丁珩只能轮换着拼命划船,希望在最后这段水道,逃脱敌人的追捕。这一段河水湍急,谁能知道是他们杀了士兵顺流而下?他们逃脱的几率极大!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代价,竟然是慕善。    黎明前夕,夜色最为幽深寂静。    前方,水道即将没入大河,隐隐可见河岸边,城市安静沉睡的轮廓。背后,并没有追兵的声响传来。    他们幸运的成功了。    陈北尧抱着慕善坐在船头。因为鸦片的原因,她已经睡着了。他给她包扎好伤口,鲜血淌满她的整个腰腹,也淌满他的双手。他看着怀中苍白黯淡的脸,有些出神。他知道她活的几率很大,知道她现在只是昏迷了只是睡着了。可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只觉得那寒意仿佛也侵入自己,令一颗心仿佛被冰雪覆盖,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    丁珩半躺在船尾,隔着空空的船篷,望着对面的两人。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伤口大概又崩裂了,鸦片的效用大概过了,他的意识也有些模糊。现在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他杀死。可如此□的逃亡之夜后,他也不想动了。他只是看着他们。月光仿佛要赶在太阳出现前,绽放最后的余晖,在头顶亮得吓人。暗黑平静的水面,波光如碎玉。天光水色间,他觉得这艘船就像一个漂浮的梦。而陈北尧抱着慕善长久孤坐的身影,就是这个梦里唯一的亮光。他的脸清寒如雪,她的脸也白得吓人。他们坐在那里,是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在他们的世界里,痴痴凝望,天荒地老。    而他只能坐着这里,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动,竟然也不想动。模模糊糊间,他拿着枪站了起来,又嘭的摔倒在船上。他抬起头,看到陈北尧看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到了陈北尧面前,举起手里的枪。陈北也尧抬起枪,居高临下对准他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陈北尧的手缓缓放下来,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将脸温柔的贴近慕善,仿佛已经睡着了。而丁珩手中的枪一松,掉在地上。他往船舱里一瘫,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43、代价  曼谷,莲花国家大厦酒店,高层总统套间。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空苍白阴冷。陈北尧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拿着手机。电话那头的李诚声音干练沉稳:“老板,嫂子怎么样?”    陈北尧看一眼内间的门,淡道:“医生刚做完手术,她还没醒。”他说这话时,隔了一条过道、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一名中年医生和他的助手们,正坐在沙发上,大气也不敢出。几名黑衣保镖拿着枪,站在他们身后。他们稍有异动,哪怕只是低头喝了口水,立刻有一柄枪对准他们的后脑。    电话那头的李诚道:“嫂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老板,那是泰国国家医学院最好的医生,无论如何不能杀。”    “我有分寸。”    “……其他事情,我全安排好了。那我现在上来?下一步要怎么做?”    陈北尧的眸色很安静:“你半小时后上来。”    挂了电话,陈北尧抓起床边的拐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他靠着墙,慢慢走到里间。这是整个套房最深处的房间,只开了盏橘黄色的地灯,朦胧而柔和。    慕善就静静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一直盖到她脖子下方。陈北尧走到床边躺椅坐下,隔着半米的距离看着她。    她的头发她的脸,还有她的身体,已被女佣擦得干干净净,房间里再无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草木皂的清香。她的眼睛闭得很紧,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鹅蛋脸越发显得白。    陈北尧看了一会儿,手插进口袋,摸到那粒子弹。子弹头秃秃的,触手仿佛还有她身体的余温,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比子弹还要冰凉。    他扶着床边,缓缓离开躺椅,将她的被子掀开一角,自己慢慢躺下。他一只手臂横在她的头部上方,摩擦着她的长发,轻握她那一侧的肩膀,将她环住,另一只手却不可以像往日那样环住她的腰,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极凉,令他微微蹙眉。他没穿袜子,脚掌轻勾,将她的赤足包在当中。    她被子下的身体,除了受伤的腹部,不着寸缕,像一块光滑的玉。可他生怕牵动她的伤口,碰都不敢碰,只能这样头挨着头,手牵着手,足贴着足。    就这么一动不动躺着有十几分钟,他才小心翼翼的退开,为她盖好被子,缓缓站起来。    他撑着拐杖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觉得刚才哪里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原来被子还是有点凌乱,她的一只足差不多都露在被子外。他走过去,微提起被子想给她盖好,低头却看到浑圆如玉珠的小脚趾上,一点血痕。    大概是女佣擦漏的,又或许是从他身上蹭到的。陈北尧蹙眉,从旁边拿起湿毛巾,微弯下腰,仔仔细细将那一点血迹擦拭干净。手中玉足光滑柔软,一如记忆中的粉嫩可爱。    他看了一会儿,把湿毛巾一丢,慢慢蹲下,一寸寸含在嘴里亲。然后他仔细把这边被子盖好,手又探进被子里,摸到她另一只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才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带上了门,上了几层反锁,又设了密码。确认安全无误后,他把门钥匙放进裤兜,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连续的运动令他喘了几口气,他拿过水喝了几口,闭目沉思。    过了一会儿,李诚敲门走了进来。    这次陈北尧等人遇险,实在出乎意料。李诚那天在封锁线外等了几个小时,眼见没有消息,就知道出了问题。他也试图雇佣当地士兵,强行突破封锁线。但雇佣军的消息匪夷所思——首领暴毙,蕈成为新的首领,投靠了君穆凌将军。现在整个北部,都是君穆凌将军的地盘。    混战中死了很多人,雇佣军也不敢接这样的任务。而李诚要靠自己带来的几十个人,从重兵防卫的金三角找到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通过泰国高官向君穆凌将军施压,君穆凌的回答是一定提供帮助,可他收到雇佣兵的内部消息,却是君穆凌对陈北尧和丁珩发出了搜捕令。瞎子都知道,君穆凌吞并首领的地盘绝不是一时起意。可陈北尧却恰好在这之前,从首领手里套走一百亿,君穆凌得到的根本是个空壳,他怎么会放过陈北尧?    就在李诚拿着那份刚刚发出的搜捕令,感到绝望之时,却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陈北尧竟然抢在大搜捕开始之前,逃了出来。若是再晚上一两天,只怕苍蝇都飞不出金三角。    李诚还记得昨天中午赶到小镇,找到陈北尧的情形。那是一间普通民居,一家三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陈北尧举着枪,抱着慕善,浑身是血坐在客厅地盘上。看到李诚,他只说了一句话:”救她.”就闭上双眼。李诚吓得心头猛跳,试了试陈北尧还有微弱呼吸,这才稍微放心。后来他才知道,陈北尧拖着伤体,整整三十多个小时没睡,才会一头栽倒。    而当他们终于回到安全的曼谷时,君穆凌显然也收到消息,他给陈北尧的口信同时送到。    “亚泽在他们手上。”李诚道,“要我们把首领的钱全吐出来,他们才放人。我核算过,首领欠地下钱庄的几十亿,已经成了无头债。他之前的身家是四十六亿美元。”    “四十六亿换周亚泽?”陈北尧缓缓重复,又问,“你怎么看?”    “我听老板的。”    “任何人都有价格。”陈北尧看他一眼,平静道,“除了慕善和你们。”    李诚闻言一时竟没说话。    陈北尧又道:“不过,用钱不是最好的方法。”    李诚点点头。他跟了陈北尧几年,尽管不如周亚泽跟他亲近,但也算肝胆相照。只是陈北尧今天波澜不惊说出这样的话,四十六亿巨资也不能与他和周亚泽相比,实在出乎李诚的预料。    即使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难免心头波动。平静片刻,才重新冷静思考。他觉得陈北尧说得对,吃掉的钱吐出来,今后整个东南亚都会以为霖市陈氏是软骨头。    可他们当然不是。    李诚笑道:“原来我还不理解,你来泰国时,为什么让我去趟台湾?”    陈北尧微微一笑。    李诚继续道:“君穆凌说到底离不开台湾支持。我已经查清楚,他性格清高,在台湾政坛虽然说不上话,但站位很明确。之前有几次无头公案,也跟他手下的杀手脱不了关系。不少人想把他置于死地,只是鞭长莫及。君穆凌自己支持那位,说不定也想弃车保帅。我们又打通了泰国政府这边的一些关系。只要再花几个月,我有信心让君穆凌孤掌难鸣。只是周亚泽要吃些苦头。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他肯定不会死。”    一席话直中要害,正是陈北尧心中所想。他点头:“台湾青联帮帮主是我香港叔父的朋友,我再给叔父去个电话。加上本土黑道的力量,最多一个月,就该让君穆凌吃到苦头。”    “那我怎么回复君穆凌?”    陈北尧沉思片刻:“我再想想。”    李诚又坐了一会儿,向陈北尧汇报了其他财务状况和人员安排,就离开了套房。陈北尧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里间,躺回床上。    此时已接近傍晚,他拥着慕善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晒在两人脸上。陈北尧睁眼时,察觉慕善的头动了动。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仿佛生怕打扰她的苏醒。她的睫毛微颤,终于睁开,看到陈北尧,她的目光还有些迷糊。可麻醉剂已过,伤口是很痛的。她立刻皱眉,想起了一切。    陈北尧拿起对讲机叫医生,然后把对讲机一丢,柔声道:“我们在曼谷,很安全。你中枪了,没有生命危险。等你再好点,我们就回霖市。”    他知道慕善会问什么,所以先把重要信息告诉她,免得她再开口。慕善点点头,近乎干涸的声音问:“丁……珩?”    陈北尧沉默片刻,道:“大概被他的人救走了。放心,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慕善看着他,目露微笑。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陈北尧挪到躺椅上,静静看着她。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医生才激动的被放走了。女佣给慕善喂了些流食,也退了出去。陈北尧坐起来,把慕善的手一牵。    慕善有些虚弱的笑笑:“……不要久坐。”    陈北尧又躺回她身旁,用之前的姿势,小心翼翼圈住她。慕善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药味中却似乎夹杂着烟味,她疑惑的看着他:“……烟?”他枪伤完全没好,根本不可以抽烟。    陈北尧身形一顿。之前慕善做手术时,他的确抽了一两根。他沉默片刻道:“缓解压力,以后不会。”    压力?慕善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跟他都很傻。其实那天夜里,她并不是勇敢到为丁珩挡枪。虽然丁珩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她一个菜鸟,舍身救他实在不自量力。当时的反应完全是条件反射,只是想拿桨给丁珩挡一下,谁知道就中了枪,痛得死去活来。    她有些后怕,问道:“……会有……后遗症吗?”    陈北尧在她额上一吻:“别乱想,你会很健康。等你好了,我们就要孩子。你刚醒,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必担心。”    慕善点点头。她睡了很久,此时也没有困意。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花板。陈北尧闭上眼,脸颊贴着她的长发,那里的触觉柔软宜人,令他身心舒畅。    “我……爱你。”微不可闻的声音。    陈北尧猛的睁眼,侧头看去,只见慕善也正看着自己。那双往日聪慧倔强的双眼,此刻却很平静。好像这一句话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句话。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她却阖上双眼,只有嘴角微弯。似乎承认了她爱他这个事实,她已经极为满足,再无半点渴求。    陈北尧缓缓问:“你知不知道对我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慕善睁眼盯着他,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怜惜。    陈北尧好像模糊触到了她心中所想,却又不太清晰。    慕善目光不变的看着他,苍白的唇再次轻颤:“诸恶……莫作……”然后,她的左手五指,悄无声息的张开。    陈北尧心头巨震——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一次,是她张开了手在等待。    陈北尧立刻握住她的手。他小心翼翼的拥着她,目光却透着窗外,看着极远的地方。    下午的时候,慕善吃了点东西又睡着了。陈北尧得到精心照料,身体恢复得很快,拄着拐杖走到外间。他拿起手机,沉默片刻,拨通李诚。    “告诉君穆凌,我同意给钱。”    “……老板这……”    陈北尧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漂亮的曼谷城在一年难得的阴雨天气中,展现出干净新鲜的轮廓。    陈北尧缓缓道:“除了钱,我不想因为这些毒枭,付出其他代价。”    李诚心头一震。    他生性内敛稳重,其实陈北尧肯做这个决定,何尝不是他希望的?与金三角毒枭斗个你死我活,虽然有把握,但势必是一条腥风血雨的路。这次就差点让陈北尧和慕善回不来,谁知道下一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只是四十六亿说放就放,有几个人能做到?    想到就此罢手,李诚紧绷的精神仿佛也就此放松下来,他恢复干练的语气:“……好,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排。”44、谈判  陈北尧和慕善还滞留在泰国,丁珩已经躺在霖市的家中。他只中了一枪,又没伤到肺,在三人中算最轻的。而且他必须赶回霖市主持大局,所以不顾旅途劳顿,当晚就回来了。    逃亡那天清晨,他和陈北尧将船靠了岸,陈北尧抱着慕善转头就走。纵然丁珩放心不了慕善,也不可能再跟陈北尧一路。他知道迄今为止两人还不动枪,只不过都顾忌慕善。要以死相搏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而且陈北尧势必豁出命救慕善,他留下也是徒劳,万一陈北尧的人比吕氏的人早到,他的情况就不太妙。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天三人相处,尽管慕善一视同仁,可在她心中孰重孰轻,清楚明确。丁珩尽管这些日子历经磨难,性格沉实许多。但傲气仍在。每当他想起慕善对陈北尧的柔声切语,只觉得心头隐痛。饶是喜欢与慕善朝夕相处,饶是不愿在面上输给陈北尧分毫,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盼着这段日子快点结束。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看着陈北尧抱着慕善远去,他原本朝另一个方向走。可走了几步,悄悄转身又跟了上去。陈北尧当时大概也有些痴迷了,一直没察觉他的行踪。他看着闯入民居,安置好慕善;看他夺了主人的手机,联系好李诚。    丁珩才放心离开。只是他永远记得这一天的感觉——他跌跌撞撞走在人群里,头顶的阳光晕眩刺眼。他想起昨晚陈北尧抱着慕善孤坐船头的样子,那幅画面反反复复提醒他,哪怕同生共死,到头来他也只是个局外人。    饶是家中突逢巨变,他历经磨难,重整旗鼓也能意气风发。可这一刻,他却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孤独。    回到霖市,好在吕氏平平稳稳,并无大乱。他掌控吕氏时间不长,家族中也还有不少有异心。但金三角毒枭积威太重,饶是他失踪了这么久,也无人敢乱。不过他再晚回来些,就难说了。    他未对外公布中枪的消息,只派几名心腹稳住局面。又趁机吞并云南达沥的地盘。敌强我弱因缘际会,短短的时间,吕氏的毒品势力越发壮大了。    现在他身体好了大半,在吕氏的声望也更高。可此刻他躺在大床上,听闻陈北尧滞留泰国,只为慕善身体好一些才返回;还听闻陈北尧主动服软,要退给君穆凌一大笔钱。他惊讶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些天忙于生意,加之刻意收敛,他自觉对慕善的心思似乎也淡了些。可此刻隐隐觉出陈北尧有彻底洗白的念头,却又忍不住有些恼怒的想——他们真的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他不后悔为了救慕善中枪。可他真的有些后悔,那夜在船上,没杀了陈北尧。    步入冬季,与霖市的清寒不同,曼谷依然阳光炽烈,偶尔大雨淋漓。    慕善已经能够偶尔坐起,只是还不能下床。陈北尧每日陪着她,自己的伤已好了大半。他没有告诉她君穆凌将军的事,只说等她好些就回霖市。    这天是周六,陈北尧告诉慕善自己去跟泰国副总理吃饭,就离开了酒店。事实上也是如此。    宴会安排在另一家豪华酒店的顶层。除了保护副总理的军方,不管是陈北尧还是君穆凌,都只可以带一名手下进入。    陈北尧和李诚沿专梯而上,刚走进顶层大厅,便看到另一个电梯门徐徐打开,两个军装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后面那男人化成灰陈北尧都认识,正是蕈。他也看到陈北尧二人,眼中就带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前面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暗灰西装格外英挺颀长。两道浓眉之下,长眸锐利逼人。看到陈北尧,脚步停住,微一点头,不怒自威。    尽管早知道君穆凌不到三十,但此刻看到他一表人才,与蕈的狡猾阴狠判若两人。陈北尧纵然对他无感,也不关心,却也微微点头。    陈北尧的爷爷当年也是黄埔毕业,打过日本人,脚心一直还有块未取出的弹片。只是□被打成了□,吃了半辈子的苦。此时看到君穆凌将军一身国民党军装英姿勃勃,不由得想起外公仅有的那张戎装照。    “早就听说陈老板威名,上个月,张痕天跟我喝茶,还说未来大陆教父非陈老板莫属。”君穆凌眼睛在笑,脸却没笑,“这次君穆凌为金三角未来生计,不得不强人所难,希望陈老板不要见怪。”    他提到的张痕天,是传说中当今大陆唯一能称得上教父的人物。据说张痕天既是国内诸多百强企业背后的大额股权持有人,又是华北华中一带的黑道翘楚。君穆凌提到他,显然自己也与大陆渊源颇深。而他先挑明自己“强人所难”,反而显出几分坦荡。    陈北尧笑笑,不接他的话茬,反而道:“相见即是缘分,将军,请!”    君穆凌哈哈一笑,与他并肩走入宴会厅。心中却想,这陈北尧看着年轻,被自己语言所激,却不骄不躁,果然性格坚毅深沉。只是他一口答应46亿,不知究竟真心假意。    宴会厅足足有一个教堂那么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只在中心巨大水晶吊顶灯下,摆一张沉香木圆桌,只坐三个人。另外就是几名政府保镖贴墙悄无声息的站立。    虽然这次饭局是泰国副总理做东。这名五十来岁的政客只坐了半个多小时。席间,他先问了陈北尧今后在东南亚的投资打算,感谢了他在上次金融低谷时对政府基金的鼎力相助;又询问了君穆凌台湾那边某人的健康状况,还问了部队的给养情况。然后就托辞身体不适,先去楼下房间休息了。    副总理一走,君穆凌微笑道:“一直听说陈先生心狠手辣,倒没想到肯为个手下退还巨款。实在令人敬佩,我敬陈老板一杯。”    陈北尧淡道:“亚泽是我的兄弟。而且这笔钱是陈某正当投资所得,将军怎么说‘退还’?”    君穆凌浓眉微扬:“陈老板这话真对了我的脾气。不瞒你说,我筹谋多年,就是要除掉首领。眼看事成,被你中途截胡。我十年心血,比不上陈老板一夜豪赌。原本不想用这下作手段,只是八千子弟无国无党,我既为孤军之将就要一力承担,逼不得已,希望陈老板不要见怪。”    陈北尧把酒杯一放,道:“亚泽失手落到你们手里,我付钱赎回,没什么不公平也谈不上见怪。我有几个条件。”    “请说。”    “一、金三角的人和毒品,从此不许进入霖市;”    “这个条件有点霸道。国内贩毒网络四通八达,我没办法保证。”    “你能保证。”陈北尧笑笑,“金三角的货,不是都没能进入台湾吗?我跟苏议员吃饭时,他还不信。”    君穆凌闻言,神色微沉。他当然知道陈北尧说的苏议员是谁——那是他背后那人的敌对势力,最近几年很是嚣张。而台湾当地黑帮势力凶悍,非金三角可以撼动。    转念一想,他却心头一惊——陈北尧的话是敲山震虎,示意自己,他跟台湾政界和黑道都有渊源。可如果真的这样,陈北尧想对付自己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为什么这次肯吐出巨款?    他心头惊疑不定,面上不动声色道:“好,陈老板待我以诚,我就下这道死命令。请继续说。”    陈北尧笑笑:“如果真的误入霖市,人和货的生死下落,陈某概不负责。”他继续道:“二、我要蕈的命。”    君穆凌一怔,沉下脸:“不行。”    陈北尧淡笑:“46亿不是周亚泽一个人的价格,是他们俩的。”    君穆凌话锋一转道:“君某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陈老板宁愿舍身冒险,也不肯委曲求全与首领合作——可见陈老板心高气傲。这一次陈老板妥协得太干脆,到底是为什么?”    陈北尧淡道:“与你无关。”    君穆凌心中早有猜想,却觉得荒谬难信。此时见他执意要蕈死,越发肯定心中所想,笑道:“陈老板,你何必置蕈于死地。我已经问清楚,蕈没有碰过你那位小姐,在金三角的几天也是以礼相待。掳那位小姐来金三角,说到底是首领的主意,你就不要再迁怒蕈了。蕈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杀的,他也是我的兄弟。”    陈北尧的手指轻轻捏住酒杯,沉默。    半小时后,陈北尧和李诚下了楼。刚坐回车上,就见前排一个男人仰面靠坐着。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周亚泽。    李诚拉开车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小子没事吧!”    周亚泽“哎约”一声,俊脸神色挫败无奈。陈北尧默默看他几眼,弯腰坐到后排。    周亚泽看起来没受什么折磨,只是眼眶脸颊淤青未褪;肩头鼓鼓的,衬衣领子露出一小片雪白绷带,应该是受过伤。    他转头看着陈北尧,陈北尧也抬眸看着他。他问:“老大,你真拿46亿换我?”    陈北尧淡道:“算你欠我的。”眼中却露出些许笑意。    周亚泽知道他开玩笑,长叹一口气,沮丧道:“老子这回真是倒霉透顶。”    原来那天他本来早早在佣兵站等候,却被蕈撞见。当时他带着十几个人,蕈就一个人,周围的佣兵他也打理好,哪里肯放过蕈?    但蕈……实在是太厉害了,周亚泽以及他带来的国内高手,很快被放倒了。其实蕈那天刚刚跟君穆凌将军秘密会面,看到周亚泽,也是大吃一惊。两人交手后,蕈怕泄露自己行踪,直接把周亚泽绑了回去。    却没料到他这一失踪,打乱陈北尧全盘计划;也让君穆凌将军后来居上,以他为人质要挟陈北尧。周亚泽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恨不得扒蕈的皮,喝他的血。    可陈北尧就此罢手,换他回来。他又感动又失望。待车子行了一会儿,听陈北尧说要放过蕈,周亚泽心中却暗暗发誓,一定找机会杀了蕈。  45、彻底  陈北尧的车驾刚离开酒店,莲花酒店贵宾楼外墙上,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贴近某扇窗户。    陈北尧给慕善安排的房间在二十多层,上下悬空,笔直的玻璃墙像一道峭壁,杜绝任何人靠近。可这其中一定不包括蕈。    慕善下身不能移动,躺在床上就着台灯看书,忽听到床边头顶上方的玻璃窗“咔嚓”一声轻响,然后就有凉风吹了进来。    她知道窗户外面装有铁网,而且她睡前关了窗。这动静只令她头皮发麻,转头一看,一个高大身影像栖落的黑鹰,蹲在窗台上,望着她笑。    慕善手边就是陈北尧给她的报警器,一按下,门外的保镖就会冲进来。她手指刚一动,就听到蕈笑吟吟的说:“想他们死?”    慕善的手不动了,蕈说的没错。她心头惊疑不定,她虽不知道细节,但听陈北尧说会跟君穆凌谈和。难道蕈今晚又想把自己掳了去?她这些天颠簸受辱,全因蕈而起,心里对他颇有怨恨。此时看到他悄无声息的落地,大刺刺在沙发坐下。她冷冷道:“我现在不能移动,你要是想绑架我,得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蕈看到她的样子,却有点惊讶:“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中枪了?”    慕善见他不动手,松了口气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蕈笑道:“知不知道陈北尧刚刚跟将军提了什么要求?他竟然想要我的命!”    慕善不做声,心想:原来今晚陈北尧是跟将军见面去了。这个蕈果然是将军的人。陈北尧想要你的命,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可转念一想,立刻明白,只怕陈北尧是误会了自己被蕈欺侮。虽然蕈很可恶,但是陈北尧好不容易与金三角势力握手言和,如果因为这个蕈大动干戈,太不值得。    蕈察言观色,忽然笑出声:“我最不喜欢被人威胁。陈北尧想我死,我就来杀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话说得阴冷有力,慕善心头微惊,却又想:他杀人一向干脆,要是想杀我,一进来就会动手。怎么会扯这么多废话?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人从认识第一天开始,就让人看不透。    “你还真不怕?”蕈有点好笑的盯着她。其实他今天来,倒真不是想杀她。陈北尧虽然要置他于死地,但也是他劫走慕善在先。他想,要是自己的女人被人带走,杀对方一千遍都不足惜,所以也就不生气了。而且他也不会因为误会冲突,坏了将军的大事。只是心头有气,就想着来找慕善,怎么给陈北尧点教训。    他这人无法无天,原本真的怀着把慕善办了的念头。但看她中枪卧在床上,哪里还有兴致?况且看到她,想起自己筹谋十年,也不敢杀首领,却被这个娇滴滴的女人一枪杀了,以往对她的花瓶死板的印象反而改观,觉得她骨子里跟自己很像,觉得很难得。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站起来,逐渐靠近床边:“你喜欢什么姿势?”    慕善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做/爱啊。”他开始脱衬衣,“陈北尧还有半个小时到,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当成强jian。”    他语气轻佻,神色认真。慕善一直觉得他性格乖张,现在真的有点怕了。心想就算保镖冲进来打不过他,但毕竟人多势众,也不至于被他杀了吧。他难道真的要大开杀戒?    “你再动我就叫保镖。”慕善沉着道。    蕈把衬衣往沙发上一丢,露出麦色结实的胸膛臂膀,指了指:“来,咬一口。”    慕善大敌当前,却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这个蕈怎么像个孩子,又有点疯癫。可看着充满男性气息的修韧肩膀,肌肉匀称有力,她怎么肯咬?    “你不咬我咬了。”他像头高大的豹子,忽然探手抓住她的脖子。速度之快,慕善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觉得喉咙一紧。    他分开腿骑在床上,身子抬起,倒是没压到她。他的眸中原本写满戏谑,可在近距离盯着她后,忽然没了笑意,眼神有些暗。    “你还是很漂亮的。”他说,一低头,埋进她的肩窝。    慕善吃痛,却被他捂住嘴,不能发出声响。他竟然真的结结实实在她肩膀咬了一口,然后没有其他任何逾矩,身子一跃,跳下了床。    慕善看不到肩上伤口,但看他一脸满意,知道齿印肯定很深,又气又怒。他却在这时从沙发上提起衬衣,往肩膀上一搭。    “陈北尧太阴了,早点甩了他。”他忽然说。    “不管你的事。”    他光着膀子居高临下看着她:“其实我们将军不错,哪天陈北尧死了,你可以考虑跟将军。”    慕善索性话都不说了。    蕈看她处处维护陈北尧,没来由心里竟然有些恼怒。他想,大概是咬这一口还不够解气,得把陈北尧再气厉害点。想到这里,他忽然解下手腕上一条不起眼的链子,走到慕善面前。    他的速度很快,抓手、套上、锁紧、放下,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等慕善后怕的抬手一看,手上一道银色的链子,刚好贴着皮肤一圈,不松不紧。链子看不出什么质地,雕着细细密密的繁复花纹,颇有异国风情。    “这可是好东西。”蕈笑,“可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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