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晴空蓝兮作品出书版)-10

他一口一个嫂子,让承影觉得很是别扭忍不住说:“以后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既然你在等人,那我就不打扰了,一会儿准备和同事去练瑜伽。”  谢长云比了个OK的手势,甚至很有风度地冲着承影的同事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从大厦里快步走出来。这样乍暖还寒的初春天气里,居然仍是一袭轻薄的连衣裙,配着大红色束腰风衣,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腿,整个人如同一束火焰奔到谢长云身侧,在他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谢长云也不避讳外人在声,一张英俊的脸上笑得玩世不恭,抬手摸摸那女人的头发,转头跟承影说:“那我们先走了啊。”  承影点头,“好。”  她已经看清楚那女人的长相,与上次饭局上的那位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她位着同事上楼,在走进大厦之前,恰好隐约听到身后的小半段对话。那女人声音甜美娇俏,仿佛是在撒娇:“好饿……你要带我去哪里吃饭?”  谢长云笑着说了个地方。  那女人喜爱颜开,立刻表示赞成。  跑车的轰呜声很快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直到进入电梯,同事才似乎咋舌着感叹:“西山会所耶,很高档的呀。你是从哪里认识之样的花花公子的?”  “是吗?”承影却是一脸茫然,“那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说过。”  结果倒是凑巧得很,她们走进教室后没两分钟,肖冰也如约而至。她的手上还挂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纸袋,里面装了三只同样精致可爱的杯子蛋糕。  “今天是我生日。”肖冰把蛋糕拿出来分享。  同事眼尖,一下子就看到纸袋上的LOGO和店名,迅速拉着承影的手臂说:“你不是没听过西山会所吗?喏,这位显然刚从那里过来。你可以问问她。”  肖冰微微一愣,视线也顺着过去,等到重新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尴尬:“今天是一个亲戚在那儿请客,我吃完就顺便打包了蛋糕带过来。”  承影不以为意,大约连肖冰的解释都没认真听进去,只是趁着老师还没来,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两口蛋糕,忍不住称赞:“蛋糕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承影这才知道,肖冰今天刚满23岁。  吃了人家的生日蛋糕,总应该有所表示才行,况且承影一直拿她当小妹妹看待,所以课程结束后便提议,“肖冰,我请你吃宵夜,好吗?”  肖冰却摇头,有些遗憾地笑道:“今天恐怕不得。”  “要和男朋友庆祝?”  “没有。”肖冰否认得很快,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实话实说:“我平时都在做兼职,今晚正好要上班。”  承影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什么样的工作需要这样晚才开工?  她并不是个粗心的人,平时也会留意某些细枝末节,肖冰在衣着打扮和见识谈吐上,全都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同龄女孩子。  而她穿的用的,几乎件件都是低调的名牌,远非一个在读的女学生所能负担得起的。可是在以往的聊天中,承影分明记得,肖冰说自己的父母只是西南一个偏远小城镇的普通工人。  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女孩子,既没有嫁人也没有男朋友,如今却能在这样繁华的大都市里过着光鲜优渥的生活……承影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站在路品冲她摆摆手:“那你自己小心点,改天再补请你一顿。”  就像那个印着西山会所LOGO的纸袋,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并不想过多地参与旁人的私生活,只好装作没看见。  “谢谢。”肖冰笑得十分甜美,转身招了辆出租车离开了。Chapter17 梦想  承影回到家洗完澡,突然接到肖冰的电话。  已经是接近午夜时分了,肖冰哭着向她寻求帮助,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电话里很难说清楚,最后她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北边郊外的一个废弃停车场外头找到了肖冰。  借着明晃晃的车灯,承影几乎吃了一惊,她愣了一瞬之后便立刻脱下自己外套覆住肖冰裸露的肩膀和后背。  “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她一边问,一边仔细察看,只见肖冰的脸肿了半边,嘴角有明显的瘀青,显然是被人掌捆过的。但幸好,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创伤。  可是肖冰只是一径地摇头,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才眼神带怯地望向承影,“……承影姐,你能不能先送我回去?”  “好。”  承影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很快就载着她回到市里。  她们的样子虽然狼狈,但幸好半夜也没有其他人出入电梯。肖冰自己那钥匙开了门,承影这才发现,在这间四五十平方米的单身复式公寓里,装修风格竟然极为雅致奢华,显然是花了大手笔的。  承影从冰箱里找了些冰块,用毛巾包住拿给肖冰,然后又去煮鸡蛋。  “用鸡蛋揉过淤血会消的比较快。”  “谢谢。”肖冰垂着眼,失魂落魄地陷坐在沙发里,早已失去了平日的灵巧与活力。  承影靠在灶具边转过身,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静静的问:“现在你愿意和我聊聊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肖冰将冰毛巾摁在脸颊上,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去,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肯开口:“晚上我被人打了……他跟生气,特意脱了我的外衣,然后开车把我扔在郊外……”  “对方是什么人?”  “……客人。”  “客人?”承影顿了顿,语气依然很平静,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肖冰:“你说你晚上在做兼职,那到底是份什么工作?”  肖冰的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下,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其实她的脸上还带着红肿,手指印清晰可见,由此可以判断当时挨的那一巴掌该有多重。  嘴角裂开了,她说话不是很方便,又或许是羞于启齿,所以才会语音含糊:“如果……如果我说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其他人?”  承影不置可否:“说吧。”  肖冰深吸了口气,声音很低:“我每周都有几天在西山会所上班。那里是整个云海市最有钱的人才回去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承影静了半晌,才点点头:“我知道。”她回身关掉炉火,将煮熟的鸡蛋捞出来,仔细的剥掉外壳,拿过去递给肖冰,“自己放在脸上揉揉。”  肖冰抬起浮肿的眼皮看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一颗鸡蛋被揉的彻底凉掉了,她才又低声说:“谢谢。”  承影在一旁坐下来:“除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你不第一时间联系会所的人?”  “不行的。”肖冰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凄惶,“会所里的每一位客人都是轻易得罪不起的。况且……这次是我自己有错在先。”她停了停,雪白的牙齿细细咬在嘴唇上,“……他只是让我陪吃宵夜,是我在半途中变卦了不肯去,所以才会苦恼他的。”  这样一折腾,早已经是凌晨了。  肖冰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大约是以前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会所那边交代,因些身心俱疲。  偏巧承影第二天不用上班,心想着即使现在回去了,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便干脆留了下来。  只有一张床,两人挤在一起。  仿佛是没有睡意,肖冰关了灯后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忽然说:“承影姐,我总觉得你跟我亲姐姐很像。”  “你家里还有个姐姐?”承影也没睡着。  “嗯,比我大三岁,在我们镇上的中心小学当音乐老师。”  承影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像你这样的学生,有很多种方法去赚零花钱,可以去当家教,或者找家公司做做兼职,为什么你要到会所里去做事?”  “因为赚得多。”肖冰仿佛轻笑了声,语调低幽地回忆,“你也知道的,我们家就是最普通的工人家庭,爸妈工资都不高,平时省吃俭用地供我姐和我念书,家里根本就没什么存款。后来我姐工作了,但是镇上的小学又能赚几个钱呢,况且她还要养孩子,小孩子每个月的开销比大人还要多。前两年我母亲的心脏出了很大的问题,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当时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可是光一个支架就要好几万块钱,家里怎么负担得起?如果你不做这行,很可能我现在就没有妈妈了。”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或许贫困家庭也同样如此吧。  虽然自己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但承影还是能够理解隐藏在这番话后头的那份无助和悲哀。  肖冰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年轻又漂亮,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好条件,或许在当时的她来看,唯有这样一条路才是自己援助家庭的最佳选择。  两人聊到后来,仿佛也说开了,肖冰大致形容着自己的工作内容:“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陪着喝酒、聊天,或者打牌。如果客人喜欢,会叫着一起出去吃宵夜。至于其他的事,只要离开了会所,会所就不人再过多地干涉我们的行为,要做什么都自便。”  “所以这一次,你只是因为一愿意陪吃宵夜,于是就被人打了?”  “嗯……不过这种事情平时极少发生的。那个客人晚上喝了不少酒,大概脾气也有点暴躁。况且……确实是我不对。”  承影仍旧觉得荒谬:“出了这样的事,你以后还要继续回去上班?”  “是的。”肖冰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一个事实,“我的家里还需要继续用钱,而我自己……在过惯了现在这种生活之后,恐怕也没办法重新回头去过那种为钱发愁的日子。我现在供着这套房子,出门不用挤地铁公交,买衣服不需要到小店里去讨价还价,也可以和那些廉价的化妆品保养品说拜拜。在进会所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钱是这么好的一件事情,而现在,我无法想象自己拥有过又失去这一切后的样子。”  承影在黑暗里沉默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虚荣?”肖冰自嘲地问。  “你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承影说,“只不过,既然你认定了这一行,我希望你能学会如何保护你自己,至少像今天这样的事,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平时是不会这样任性的,也从来没有苦恼过任何一个客人。只是因为,今天晚上我心情不好。”  “今天是你的生日。”承影强调。  如果肖冰却叹了口气:“就因为是这样。”  “什么意思?”  “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仿佛是斟酌再三,肖冰还是决定坦白。  承影心中隐约有预感:“难道也是你们会所里的客人?”  “嗯。可是我心里清楚,他不是我的。”  “他有女朋友?”  “不,他已经有家庭了。”肖冰笑了声,仿佛无限悲哀,“我在那里做了两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是唯一一个令我动心的男人。我不奢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男人,只希望自己可以属于他,可是就连这样都做不到。”  她说得这么严重,承影不禁不些吃惊:“他拒绝你了吗?”  “没有,我甚至都没和他说过呢。但我知道,我和他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  其实他并没有拒绝她,甚至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让她享受到了仿佛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那是一种她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幸福得近乎不太真实,就因为被人宠爱着,于是仿佛被托到了高高的云端之上,这世间万千繁华都唾手可得。  被那样一个男人宠着的感觉,让她几乎忘掉了自觉。  她不介意他是否人是逢场作戏,也不敢介意他是否还有其他的女人,甚至就连她的真心她都不敢奢望去占用。  他的心、他的感情,她只要一点点。  她只要能分到一点点就心满意足了。  会所时里的姐妹们闲暇时便会聚在一块儿聊天,有人感叹说:“干我们这行的,也是要和客人讲缘分。比如和那谁谁谁相处,我就特别顺心。可如果碰到某人的公子,那简直是忍着呕吐的欲望在赚钱……”  而她总是想,能遇上那个男人,恐怕就是此生的缘分吧。  当时她才刚来没多久,就连陪笑都还不够专业,有时候几杯酒灌下去整张脸立刻烧起来,脸颊是僵硬的,嘴唇舌头也是麻的,哪里还能笑得出来?为了这个没少被经理责骂。  可量偏偏就被他看中了。  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因为学校临时加了课,她上到一半便匆匆忙忙地逃了,赶到会所的时候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催着去VIP包厢。  于是她一手拎着长到脚踝的裙子,一手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巨大的音乐嘈杂声扑面而来,有人怀里搂着美女,正举着话筒将一首流行歌曲唱得荒腔走板。她穿了双新买的夹脚拖鞋,脚趾被新鞋子磨得生疼生疼的,包厢里光线又幽暗,她似乎是有点走神了,踩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微微一绊,几乎摔倒。  幸好站在旁边的经理眼疾手快,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  她轻咬住嘴唇,以为又免不了一顿责骂,结果经理却一反常态,只是催促说:“愣着干吗,快过去呀!”  她抬起头,顺着经理的示意看过去。  偌大的豪华包厢,那一整排宽大的沙发上却只坐着一个人,灯光犹如碎裂的星光,幽幽落在他身前的位置。他仿佛是喝醉了,姿态慵懒地深陷在沙发里,那张脸隐在晦暗的阴影之中,但眼睛却极深极亮,正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她虽然是新来的,但也知道他才是这间包厢的主宾,其他人都只是陪衬罢了。况且,其他人……每人手边几乎都搂着一至两个女伴,玩得热闹非凡。  就只有他身边是空的。  她还有些发愣,结果就听见他说:“你过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醉意。  她只好乖乖地走到跟前。  光影交错间,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年轻的眉眼英俊得近乎犀利,明明看拟已经醉了,但目光灼人,有一种清俊凛冽的气息。  他维持着那副慵懒的姿势,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她片刻,眼底深处仿佛有细微的光芒极轻地闪过,突然就伸出手将她拽到身前。  他的力道不小,她几乎是跌坐过去。隔得这样近,能隐约闻到冰凉沁人的味道,她拿手轻抵在他胸前,心头扑扑跳得厉害,就连声音都不禁有些颤抖:“您……请问怎么称呼?”这是头一次,她感觉到自己气息不稳,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沈池。”他微微笑了笑,目光上带着些微醉意,仍旧停留在她的眉眼之间。  她轻轻咬着嘴唇,倒了杯酒想要敬他,结果他却只是淡淡地把酒杯从她手中拿开,微微扬眉问:“你的酒量很好?”  她摇摇头。  他笑了声:“那就别喝了。”  那个晚上,他喝了许多的酒,却从头到尾都中委员会她用矿泉水作陪。到最后,任谁都能看出她得到的特殊优待,好几个姐妹分明流露出艳羡的神情。午夜离场的时候,他明明已经醉得厉害了,却还伸手在她的下巴上捏了捏,问:“饿不饿?”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以前没有,包括后来的日子里,也没有人会这样问。  那些想要带她们出场的客人,通常都只说一句:“跟我出去宵夜。”  他却问她,饿不饿?  他醉后的声音里仿佛带着醇酒般的清冽,在幽暗迷离的灯光下微眯起眼睛看她,她明知道他已经醉了,却又觉得那是她此生见过的最温柔宠溺的眼神。  而那样的眼神,在她成为他的专宠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吸引到他了,只知道这一切真跟做梦一样,而且是一场美梦。  而那段时间他去会所的次数很频繁,有时候是喝酒,有时候是和人打牌,几乎场场都叫她来作陪。  每晚活动结束后,她就顺理成章地跟着他下山去宵夜。  她渐渐知道他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她跟着他过众星捧月的生活,也皆因为他对自己的宠爱。  可也只是如此而已。  他带她吃最后的东西,送她昂贵的礼物,甚至有他在的时候,她可以滴酒不沾,可也只是如此而已。  哪怕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专宠,然而事实上,她从来沿江有得到过她真正想要的,哪怕是一个亲吻。  她隐约知道出了问题,却又摸不透到底是为什么。  唯有那么一次,他居然是单独一个人到会所来的。其实他到会所的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半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她拿温热的毛巾进来,想要替擦掉额前虚薄的汗水,结果人才刚刚靠近,他却突然警觉地睁开眼睛。  明明是醉着的,眼神却似锋利的刃,落在她的脸上。她立刻轻声说:“是我。”  在之后的数秒钟里,她亲眼见到他的目光在瞬间的怔忡之后逐渐柔软下来,到最后变为些微的醉意和毫无防备的迷茫。  他重新闭上眼睛,眉心微微蹙起:“很难受……”  他的声音低哑,听得她心头又疼又紧,连忙拿起毛巾替他擦拭。而他居然十分老实顺从,任由她摆弄自己。  到最后,她正准备起身去倒水,却冷不防被他抬手按住了。  他的手心滚烫,就那样又牢又紧地捏着他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半跪在沙发边,觉得有点莫明,又似乎是好笑,声音柔软地哄劝:“我去给你倒水喝。”  他低低“嗯”了声,眼睛仍旧闭着,握住她的那只手也一动不动。  她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听清,不由得俯身下去凑近了些,又说了一遍。可他还是毫无反应。  安静的包厢里,射灯照在沙发周围,圈出一团光影交叠的暧昧。她就这样近地看着他,忽然心底生出一股冲动,大着胆子轻轻地将唇贴上去。  原本她只是想吻一吻他就退开,毕竟她过去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后颈突然被人用力地扣住。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已经半睁开来,幽深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可是又仿佛因为距离太近,所以焦点模糊,又似乎并不是在看她。  她趴在她身上还来不及反应,他却已经占据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像是长久困在干旱沙漠里的人,一朝之间终于看见了绿洲,他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她唇上的每一分甜美柔软。唇舌辗转间,她承受着他狂风暴雨般的侵入和掠夺,淡淡的烟草味和酒香混在一起,由他毫无保留的过渡给她。她觉得自己仿佛也要醉了,整个人犹如陷在擎天巨浪中的独舟,天旋地转又无力挣扎逃离,就这样任由他无止境的索取。  她知道他是真的醉了,因为清醒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碰她一下。而如今,这个吻深沉热烈得近乎要将她淹没。  到最后,她几乎就要透不上气来,他才终于肯放开。  她气喘不止,身体仿佛脱力一般,连手指都是虚软的。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心跳变得有些急促,她就这样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安静的趴伏在他胸前倾听。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感觉到他的手指,顺着颈侧的曲线一路向上,抚过她的下巴和脸颊,仿佛带着无限的耐心和温存。她知道他根本就没醒,这样的触摸到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  她无声的闭上眼睛。  晚上发生的这一切,就如同做梦一般。但又不像是做梦,因为哪怕是在梦里,自己也不曾被他这样温柔地对待过。  她一声不吭,默默地感受着他指腹间的温度,直到最后,他的手指在她的眉角边停了下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她是真的舍不得打破这一刻的梦境,她等了这样久,心里期许了这样久,才会知道这一刻得来有多么不容易。  最后直到双腿发麻,她才下意识地动了动。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极低极轻的声音,她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低缓温柔的声音说过话,叫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他似乎已经醉得厉害了,又说得太快太轻,所以她并没听清楚是哪两个字,但心里还是隐约知道那一定是个女人的名字。  却不是她的。发音和她的姓名差了很远。  一瞬间,心头恍如擂鼓,脊背上却硬生生地浮出一层虚汗来。  有些道理不需要想得太久,有时候只在那么短短的一霎之间,她便彻底醒悟了。  她曾经有过最卑微的愿望,卑微地认为哪怕是和其他众多女人分享着这个男人的爱,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直到如今,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哪怕愿望已经那样卑微,却仍旧遥不可及。  永远也不可及。  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别人不够好。只是那怕再好又有什么用,那个在他心里的人,才是她永远也触及不到的梦想。  ***  “……如果对方已经有了家庭,那你还是少掺合为妙。”  枕侧的声音拉回了肖冰的思绪,肖冰兀自笑了笑,“放心,我清楚的。”  承影翻了个身,给自己寻到一个舒服的入睡姿势,语调因为困意而变得有些模糊:“我是怕你陷得太深,到时候伤害到自己。”  “不会的,我已经想通了。而且,我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是吗?或许他有了新欢。”承影随口说。  肖冰却很肯定:“不可能。”  “为什么?”  “我猜的。”肖冰不愿多谈,只是掩了掩被子说,“承影姐,我们睡觉吧,今天你应该也累坏了。”  “好。”承影闭上眼睛,“晚安。”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承影没有再在瑜伽课上见到肖冰,通过电话才知道她暂时待在家里养伤。  “会所那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你不用担心。”肖冰的心情显然是恢复了,开玩笑道:“你就快要比我亲姐姐还要关心我啦。”  承影也笑:“你和沈凌差不多大,可不就跟我妹妹差不多吗?”  电话挂断的时候,她正开车从地库出来,经过医院大门口,只见一群男男女女挤在那里,还拉了数条白底红字的条幅,吵闹声传出很远。她透过车窗匆匆看了眼,很快就绕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最近医院里出了一起医疗事故,因为某位医生误诊导致病人死亡,病人家属前来索赔,结果和院方没有谈拢,于是起诉医院的同时还找了一群医闹来,连续一周都堵在医院门口示威滋事。有时候医生们的私家车都会被他们强行拦下来,态度蛮横且出口秽言,不但影响了医院的正常运行,还搞得人心惶惶。医院内部不得不发出紧急通知,提醒大家出入尽量绕行。  就因为这样,承影到家的时候比平常稍晚了些。车子开到楼下,迎面便有车灯冲她闪了两下。  她被晃的眼花,将车暂时停下来,很快对方也熄了火,一道好大高大修长的黑色身影推开车门走出来,几乎融在这沉沉的夜色之中。  她吃了一惊,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突然比平时快了一些。但她也只是坐在驾驶座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走近。  “怎么,看见我就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吗?”沈池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单手敲了敲车窗,等她把窗户降下来,他才微微挑眉问。  她面无表情:“懒得下车了,一会儿还要开进地库去。”说完才又瞟了瞟他,不痛不痒地问:“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沈池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上楼再说。”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她就不高兴,不由得立刻沉下脸:“不了。想必我那里还是不爱去的,有话就在楼下说吧。”  结果这下子沈池倒是真的笑出声了。他仿佛十分欣赏她此刻怒气冲冲的表情,深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兴味,专注地看着她:“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居然还在生气?”  谁生气了?  她忍不住拿眼角鄙夷过去,似乎不屑于和他辩驳。  可是他直接伸手拉开车门,握住她的手:“如果不想上楼,那就和我去吃饭。”  他的力气并不大,但是动作十分坚决,甚至不给她反抗的机或拒绝的余地,就叫了一个司机过来,吩咐说:“你把这车开到地库去。”说完便拉住她坐回自己的车里。  她本能地挣扎了下,结果他只是不动色地将手握得更紧,同时善意地提醒她:“车子已经开动了,现在跳下去会受伤的。”  “那也是被你给逼的!”她简单有些气极败坏,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免得被前排的司机听到笑话。  可是沈池的司机素质极好,任凭后面发出什么动静,都能做到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完全一心一意地开着车,就连半点余光都不会透粉扑扑后视镜分散过来。  车子果然迅速地离开小区,开到大路上,并且朝着陌生的方向驶去。  承影沉默了半晌,才突然问:“难道你是怕我真的会打开车门跳下去吗?能不能松开我的手?”  “不能。”沈池语气平平地回答。  她吸了口气,暗暗咬着牙侧过去看他。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沟通无能了呢?也不对,好像他们之间一直就没办法沟通。  虽然他当初只说要离开半个月,但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二十几天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只觉得他这次回来似乎清瘦了些,于是越发显得轮廓清晰眉目清俊。而他握住她的那只手,不会太凉,却也不是太热,温度刚刚好……  承影很快就发觉自己走神了,脑海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已经上了外环高速。  两侧的路灯正急速倒退,光影忽闪在沈池的脸上,隐约照出一丝浅浅的倦意来。  但承影怀疑这只是自己眼花了。自从她失忆后重新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他从来都是气势凌人,永远都占据着主导者的地位,他大概已经习惯了强者的姿态,什么时候示过弱?  所以她把刚刚莫名涌上的一点关心的念头压下去,只是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吃饭。”沈池惜字如命。  多说两个字会死吗?她忍不住瞪他,可是他恍若未觉,反倒把眼睛闭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大概要开一个小时,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睡一会儿。”  她不语,像是故意要和他作对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过了会儿才说:“我的手指很酸。”  自从上车以来,右手就这样一直被他牢牢握着,她尝试过挣扎,但发现挣扎不开,又不好当着司机的面做出太大动作,于是只能僵硬地任由他去了。本以为自己这样讲了,他就会识趣地放手,结果没想到他似乎懒得再出声,却也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反倒由普通的牵法改成了十指交握的状态。  承影简直目瞪口呆,因为他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偏偏也算是帮她换过姿势了,所以她连继续抱怨的借口都没有了。  而沈池似乎真的睡着了,因为在接下去的很长的路里,他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又不能找司机聊天,只好掏出手机来玩游戏,只是一只手实在不好操作,导致死了很多回。  最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晚上这顿饭菜实在很好吃,也不枉这一路上花费的时间。  其实承影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带来吃农家土菜,而且是老板亲自掌厨,端上桌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就连他自己酿的酒都别有一番滋味,可惜她酒量不是太好,只能浅酌一小杯。  “我们以前见过一次。”老板笑眯眯地和她讲。  “是吗?那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的手艺很好?”  “当着我的面没有,至于回家之后有没有和沈池说过,我可就不知道了。”老凌笑得贼兮兮的,她很怀疑他是在故意逗她。  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去看沈池,后者刚刚放处筷子,轻描淡写地说:“如果这顿饭菜不能唤醒你哪怕一丁点的记忆,那么也只能说明它的味道一般了,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老凌哈哈大笑:“如果我做的菜还能有那功效,不如趁早开医院去。”他一整个晚上都在自斟自饮,觉得非常无趣,忍不住和沈池说:“今天就算了,改天你可得过来好好陪我喝几杯。”  今晚就连承影都喝了一小杯,可是沈池却滴酒未沾。况且,他破天荒地全程都用左手拿筷子吃饭,虽然动作也很熟练流畅,灵活程度并不比右手差,但承影记得他并不是个左撇子。  而刚才在车里,他也始终是左手握住她的。  她不傻,事到如今,他隐约猜到他的右手大概是出了点问题。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还是一直忍到回程的路上才问出口。  其实车子都已经开到公寓门口了,她才犹豫着问了句:“你的手,没事吧?”她是个医生,关心和照顾人原本应当是她的本能直觉,可是偏偏面对着他的时候,仿佛一切判断都暂时失灵了,又仿佛是忽然变得有些畏缩,就连想要保持正常语气都是件困难的事。  沈池的精神似乎比去时要好一些,似笑非笑地,不答反问:“你这是在关心我?”  她不相承认,抿着唇多看了他两眼,转身便推开车门,声音微微僵硬:“不说算了,我上楼了。”  她摸不透他的想法,不但如此,她忽然发觉,有时候就连自己的想法都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了。  就像刚才,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推开车门的那一刻几乎是落荒而逃。  只不过是要承认她在关心他,这又有什么难的?  类似的事情,她在医院做的还会少吗?  可是一旦面对他深亮灼人的,她忽然就胆怯了,仿佛只要承认了,某些东西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她惧怕这种改变。  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如今从心底里抗拒再有新的变化。  其实她走得并不快,可是沈池也没有挽留。身后就这样一直静悄悄的,直到她进了大门之后,依旧没有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Chapter18 改变  承影心不在焉地回到家,很快就去洗了个澡。她原本总喜欢在淋浴头下多冲一会儿,可是今天只觉得没心情。她连头发都懒得洗,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便听见门铃在响。  她警告地先是透过猫眼看了看,整个人却不觉愣了一下,然后才打开门。  沈池就这样闲适地站在门外,语气浅淡:“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她不由得惊讶:“你等了很久吗?”  “大约十几分钟。”他的神态有些慵懒,又或许是真的因为疲倦,就连声音都带着微哑:“能不能请我进去坐一会儿?”  她还处在震惊中,根本没想到他会上楼来,而且居然就这样站在门口等着她开门。万一,她真的睡着了呢?  她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侧过身将他让进屋里,同时忍不住提意见:“下次能不能别再这样出人意表?”  沈池似乎笑了声,却是不以为意:“你不肯再邀请,我只好自己上来了。”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冰水,谢谢。”  “你还真自觉!当我是服务员吗?”她冷哼一声,但到底还是把矿泉水和冰块兑在一起,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的时候,依旧用的是左手。  她一时没忍住:“你的右手到底怎么了?”  “手没事,中是后背受了点伤,牵动起来不太方便。”他说得轻描淡写,抬起眼睛打量她:“你准备睡觉了?”  她还裹着浴袍,里面则是睡裙,确实是一副随时要上床睡觉的样子。  “没有。”她下意识便否认,顿了顿又说,“你先坐着,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可是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就发现沈池已经睡着了。  他就那样歪在沙发上,大概是为了避免压到受伤的后背,所以姿势有些别扭,看起来睡得不太舒服。但他的确是睡着了,尽管眉心微蹙,可呼吸过均匀绵长。  承影站在沙发前面,有好几次都想伸手将他推醒,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在这样光线明亮的环境里,她才发现自己之前看到的前不是错觉,二十多天没见,他是真的清瘦了些,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倦意。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卧室里抱了床新被子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然后又去并了灯。  这一晚,承影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有轻微失眠的迹象。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后来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又突然清醒过来。  凌晨时分,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去。她刻意放轻了脚步,明明在自己家里,却搞得好像做贼似的。  借着客厅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能看见睡在沙发上的那人的轮廓。不知道他中途什么时候醒过,因为他的风衣就那样随意地扔在地板上,而他整个人也换了个相对舒适的睡姿,侧卧在沙发上。  承影靠在卧室的门框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倒杯水喝。  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快步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拿水杯的时候。她不小心弄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但是发现沈池并没有被吵醒。  她心里隐约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原因,或许是在潜意识中认为沈池本应该是个十分警醒的人。  她原本已经一边喝水一边走进卧室了,结果却又鬼使神差般地折返回来。她停在沙发前,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热得发烫。  她很快就将他弄醒,说:“你发烧了。”她把这一切归于自己的本能,否则这样大半夜的,屋子里又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察觉他有任何异样的。  沈池的神智似乎不算太清醒,只是极低地“嗯”了声,便又重新闭上眼睛。  她起身,果断地打开顶灯的开关。  灯光将她的脸映衬得有些虚弱苍白,而他仿佛有些不耐烦,微微皱了皱眉:“关掉。”  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你在发烧。”  “没关系。”他的嗓声低哑,可语气却似乎真的不怎么在乎。  她忽然觉得可气又可笑,但是没办法和一个病人计较,只能下意识地软下声音:“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这一次他拒绝得更加干脆。  能看得出来,他明明已经很难受,呼吸急促沉重,胸口起伏得厉害,而额角也冒着虚汗,可他就这样侧躺在沙发上坚决不肯动一动,就连眼睛都不肯睁开。  最后承影没有办法,只能一言不发地去翻急救药箱。  医用酒精、棉签、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家里的东西倒是很齐全,可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发烧。  这是她头一次不懂得要如何对症下药,说出去恐怕会被同事们笑死吧。  她只好再度蹲下身来问:“先吃粒退烧药好不好?”说完才发现自己太过温柔,简直比上班时对待最难缠的病人还要耐心。  幸好这一次沈池十分配合,睁开眼睛,就着她手把温水和药片一起吞下去。  其实她有点怀疑是他的伤口发炎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又不好随意移动他脱衣服察看。结果反倒是沈池自己说:“家里有没有消炎药?”  “有。”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她立刻又找了两粒消炎药喂他吃下去,然后趋势提出来:“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他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因为高烧精力不济,脸色看上去差得一塌糊涂,但是那双眼睛却反倒又深又亮,目光从她脸上掠过,隐隐有着莫名的情绪在浮动。  那种心跳忙乱的感觉再度侵袭而来,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好下意为地错开视线,说:“我先扶你起来。”  最后他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其间大概是牵动了伤处,只听见他极低地哼了一声。她皱眉:“拖着这样的身体,还到外乱跑做什么?”  他没做声,只是神色坦然地在她的协助下脱掉衣服。  伤口露出来,却令承影微微骇然。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伤患,但还是凭着本能问:“这是枪伤?”  很显然,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似乎前期的扩创和引流清理做理也不错,只是如今缝合的地方明显裂开了。  沈池若有若无地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的手指有些发凉,胸腔里仿佛也是冷的,一颗心不禁往下沉了沉……许多猜测和念头如同得到证实一般正在蜂拥而出,堵得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镇定情绪,她借着翻找药箱的机会避到一边,狠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拿着工具回来。  沈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了她的手上,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你这里的配置还真是齐全,可以开个私家诊所了。”  “医院配发的,职工福利。”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快绕到他身后,沾了酒精的棉球停在半空中,她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犹豫,“我这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麻醉剂。”  “好。”沈池点点头。  在酒精接触到伤口的那一刻,承影明显感觉到沈池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那样巨大的痛楚,竟然仿佛会被传递一般,害得她的手也跟着莫名的抖了抖。  她的另一只手原本正扶在他的右肩上,此时也条件反射般地微微扣紧,指甲微陷入赤裸的皮肤里。  他低喘了口气,声音中却带着轻忽的笑意:“怎么,不忍心了?”  仿佛心思被人看穿,她可不想承认,于是恼火地定了定神,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应:“我是在等你适应疼痛。”  说完这句话,她再没有任何迟疑,迅速拿起针线开始缝合。  针尖穿过皮肉,新鲜的血液随着她的动作再一次涌出来,而沈池竟然全程一声不吭。他十指紧扣在沙发边沿,身体僵硬着硬生生地承受痛楚,却又似乎完全放心地将自己最虚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任由她摆布。  承影站在他背后,从头到尾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见到那微垂的后颈上浮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将黑色的短发打得濡湿。  最后终于收线,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也是又湿又凉,银针滑腻得几乎拿捏不住。她忍不住重重喘了口气,顺势跪坐在沙发上。  沈池闭上眼睛略微缓了缓,才转过身来打量她:“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她仍旧气息不稳,却似乎没有心思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微微皱起眉看向他:“以前我是不是也为你做过类似的事情?”  其实此刻沈池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整个人也疲惫不堪,但听她这样讲完,他下一刻便抬手握住她的肩,沉声急问:“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  “没有。”她闭了闭眼睛,“只是刚才有很模糊的印象……”随即就发现他在情急之下用了右手在握她,不禁拉下他的手,又急忙站起来去察看伤口:“……你别乱动,要是伤口再裂开,我可没本事再替你缝一次。”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牢牢盯着她:“大约在十几年前,你帮我处理过一次刀伤。”  “十几年前?”她愣住,是因为着实没想到,“我和你……我人认识了这么久吗?”  “是很久。”他若有若无地笑笑,仿佛终于扛不住这巨大的疲惫感,靠在扶手边半合上眼睛,声音沉哑。  折腾了大半夜,承影也感到有点脱力。刚才替他缝合完,其实她的手脚都在发软。作为一名外科医生,这恐怕是她唯一一次这样艰难地完成缝针这种小事吧。  她这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才起身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替沈池擦掉身上的汗水,然后说:“如果改天你有空,我想听听以前的事。”  倘若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和他认识,那么有些事情倒也不难解释了。  比如,为什么在上海初见时就有熟悉的感觉。  又比如,为只有他才会唤醒自己零星而又模糊的记忆。  沈池穿上衣服,重新躺了下来,应了声:“好。”  在返回卧室之前,她又停下来问:“明天你想吃什么?”  “随便。”他抬眼看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  她愣了愣,其实就连自己也没弄明白,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他留了下来,而且还主动自觉地包了他明天的伙食。  “照顾病人是医生和天职。”她尽量掩饰住复杂的心情,不以为意地说,“不过如果你明天退烧了,我就可以不用管你了。所以,祝你尽快痊愈。”  她说完转身走出两步,才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前段时间,每当我以为我们之间终于可以前进一点的时候,你就用自己的身体语言告诉我,其实你仍然在手在排斥。幸好,今晚不会再这样了。真希望这不是昙花一现。”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是认真的抑或是开玩笑,而她只是停在原地没有回头,半晌后才沉默地走进卧室。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沈池的体力和复原能力实在一流。等到第二天早上承影起床,就发现他早已神清气爽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好像那个半夜发高烧又缝针的人根本不是他。  “早。”他抬眼看了看她,很快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晨报新闻上。  承影觉得自己一定是睡眠不足,所以脑子才会这样不好使:“这报纸是从哪儿来的?”她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订阅报纸的习惯。  “对门邻居送的。”  “对门?”她还是反应不过来。  “我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对面邻居在取报纸,然后那个阿姨就送了一份给我看。”他把手上的报纸抖了抖,又翻过一页,终于肯分出一点目光给她,“你今天不用上班?”  “轮休。”  承影一边用手梳理头发,一边走到茶几旁,把昨晚自己随手扔在那里的大门钥匙收起来,顺便瞪了他一眼。  既然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而且,看样子他十分“自觉”,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她的钥匙,不然哪里还能进得来?  早餐是清粥配小菜,承影从冰箱里取了一袋速冻馒头,放进蒸锅里去热。其实她不了解沈池的饮食习惯,刚从上海回来的那段时间,虽然住在一起,但平时就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共进早餐这么温馨的事了。  所以把碗筷摆上桌的时候,她说:“如果不合你胃口,我也没办法。”  沈池脸色平静地看她:“不过才几个小时的工夫,你身上的刺长得倒快。”  “我只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免得一会儿听你报怨。”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难道你不挑剔?”  “哦?”沈池似笑非笑地扬眉,“除了挑剔,在你心目中我还有哪些特点?”  应该是缺点吧!她在心里默默跟了句,见他难得这样好兴致,心想自己也总得给面子配合一下,于是想也不想便列举了一长串:“野蛮、自私、霸道、不讲理。还要听吗?”  沈池嘴角仿佛带着一丝轻笑,低头喝了口白粥,才慢悠悠道:“我发现你失忆之后口才却变好了。”  “或许我以前只是敢怒不敢言。”她若有所思。  “现在你就不怕了?”  “没什么可怕的。”她摇头,“所以我也想不通,自己从前真的没有当面指出过你的这些特点吗?”说到最后,她故意把特点两个字加重了读音,以示讽刺。  沈池却仿佛没听出来,只是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一半递给她,直到她接了之后,才说:“还记得那天在网球场里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吧?”  那天他带她去打球,在球场边她忍不住质疑:为什么我能一直容忍着你,居然没和你分手?  她点头:“对了,你不是说你知道原因吗?说吧。”  沈池笑笑,用那双墨色深浓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那天的问题和今天的问题,或许可以用同一个答案秋解释。那就是,因为你太爱我了。”  承影正好咬了一口又白又软的馒头,结果差一点就被呛到。她不得不停下来咳了一阵,而沈池十分好心地放下筷子,探手过来替她拍了拍后背。  她有点恼怒,挥手格开他,自行缓了口气才拿眼角瞥过去,语气很不屑:“一大早说这种笑话,你的幽默感还真强。”  沈池不以为意,淡淡地反问:“难道你觉得空上答案不可信?”  她有点语塞。  确实,不能说可信,但也不能完全否认了它的真实性。  过去如何,毕竟她全然不记得了,根本没什么发言权。或许她曾经真的和他如胶似漆呢?但她只是目前并不想当面承认这一点。  吃过早饭之后,沈池站在阳台打电话。她把碗筷收了,立在水池边却有点恍惚。  今天本是个休息日,但是因为有他在家,反倒弄得她心神不宁,似乎所有计划都被的乱了。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又或者会不会走。  过了没多久,身后便传来声音:“我有事要出去,午饭前应该会赶得回来。”  她满手是水,怔了怔才转身:“回来干吗?”  “难道昨天不是你邀请我今天留下来吃饭?”沈池站在厨房门边,微微眯起眼睛质疑。  他的这个表情让她有点心虚。她当然记得,昨天半夜里是自己亲口问他今天想吃些什么。  结果也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走了。她伸手关掉水龙头,及时阻止了差点漫出来的水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尴尬,又仿佛是不安,但最终却还是认命地换了衣服去买菜。  沈池果然像他临走时说的那样,到了饭点准时现身,她正好妙完最后一盘菜,几乎都要怀疑他是掐着时间出现的。  “为什么只有一套餐具?”沈池身上穿的不再是昨晚那套衣服,他把手里拎着的外套扔到沙发上,闲适地走到餐桌边视察。  承影绷着脸:“因为我预计你不会准时回来。”  “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沈池自顾自走进厨房洗手,然后又拿了一套碗筷出来。  她看着他的举动,实在觉得无语。才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似乎已经将这里变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吃饭的时候,承影才像是突然想起来,问:“你是茶几把扔在那里人云南回来的?”  沈池不以为意地回答:“昨天傍晚吧。”  傍晚?  她微微一愣:“意思是,昨晚在楼下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刚刚回来?”  “嗯,”他停下来看她一眼,“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她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你是故意的吧,身上带着崩裂的枪伤,不去找医生处理,也不回家休息,反而若无其事地领我出去吃了顿饭,然后又在我面前上演一场苦肉计。”  他饶有兴致地听她讲完,才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在利用你的同情心?”  “难道不是吗?”她低下头吃饭,不再理他。  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去解释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倒似乎第一时间见上她一面然后共进晚餐比什么都来得更加重要。这简直太荒谬了,说出去谁都不相信的。  而且,如果不是她昨夜同情心泛滥,又如果她能够狠心一点,那么此时此刻自己的地盘也不会这样被他顺理成章地入侵。  如今同桌吃饭,再一次让她心生惶惑,那种隐约意识到现状即将改变的不安令地十分难受,只好用这样的恶形恶状来掩饰情绪。  结果沈池却不置可否,只是顺着她的话说:“如果这招真这么管用,那我以后会考虑多用用,以实现我的各种阴暗的目的。”  她几乎被这种不冷不热的腔调噎住,过了一会儿才看拟认真地请教:“在我失忆之前,我们也是这种交谈模式吗?”  “不是的。”沈池显然已经吃饱了,放下筷子同样认真地看向她,“我们曾经错过了这一段。好的时候太好,而糟的时候又实在太糟,所以像现在这样我反倒认为还不错,很有新鲜感。”  承影总算看出来了,他竟然十分享受目前两人斗气或斗嘴的状态。所以她决定闭嘴,免得自己更郁闷,而让他更得意。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是需要彻底弄明白的。她不想再拖,于是趁着沈池准备午休的时候提出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职业是什么?”如果他不肯讲,她就决定立刻将他赶出门去。  结果沈池极难得的怔了怔,反问:“你以这个感兴趣?”  “当然。我总应该要知道,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人,你说对吧?”  “可是我不认为我们现在的样子像一对夫妻。”他看拟漫不经心地笑笑,语气却很邪恶,“至少有些做妻子的义务,你失忆之后就不肯再履行了。”  她当然听得明白其中含意,不禁微微一窘,但很快反应过来,“别打岔。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她的态度坚决,沈池沉默下来,仿佛很专注地看了看她,墨色的眼底没有什么情绪,片刻后才说:“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Chapter19 尾声  对于沈池所说的地方,承影即是期待又畏惧。等到夜幕降临,整个城市都被华灯笼罩之后,她才在他的带领下,见识到一个红灯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  那是与白日里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甚至与她认知中的夜生活都有很大差别。  他竟然带她去了地下赌场。  而她发誓,在今晚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在云海还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金碧辉煌、人头攒动。  这里有形形色色的赌客,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肤色,却都在同一时刻聚在一起,尽情挥霍着他们所拥有的财富。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出这里。”沈池说话的时候,正带她站在三楼的围栏边,从这里可以将热闹的中庭一览无遗,“而在这里输赢或交易的,也不一定是金钱。”  “还有什么?”她扶着雕花栏杆,目光落在那些看似疯狂而又投入的赌客身上,下意识便问。  “古董、象牙、木料,一切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东西,只要你拥有足够的资本或价值,就都可以被当做赌资下注。”  她震惊于他所说的,这些在平时都是闻所未闻的,“听起来很新鲜。”  沈池神情平静地俯视着楼下众人,继续告诉她:“如果不愿意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博取利益,那么也可以在这里,用你认为自己所掌控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去和别人交换你最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平等交易,各取所需了。”  她转过脸看他:“所以,这个地方,是属于你的?”  沈池也调转目光回视她,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座建筑只不过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地下世界的外在具象而已。在那个看不见的地下世界里,每分每秒都可能发生着巨大的、甚至不可估量其价值的各种交易。而沈池,她嫁的这个人,则是那个庞大世界的主宰。  明明踩在坚实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然而承影此刻却恍惚着,如同陡然间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中。  繁星般的射灯从天花板上照下来,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光明之下,可她茫然地望下去,只仿佛四周都笼罩着一团触不到的黑暗。  而沈池呢?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种淡定闲适的神情,不管楼下是怎样的人声鼎沸,他也只是冷眼旁观着,就连向她讲解的时候,语调都是冷淡平静的。  那些在她听来足够震撼的词句,由他说出来却是那样稀松平常。  他站立在辉煌的灯火下,甚至不需要任何动作或语言,那些数不清的交易、算不清的巨大价值,就从他手掌中像流水般淌过。  他一手掌控着整个地下交易的命脉,在不动声色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  又或许,只有在见识到了今夜的沈池之后,才算是认识了一个真正完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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