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记得方才在医院门口,她脸上刹那间露出的恐慌表情,那个表情像一根针,扎在胸口的某个角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印象中的她,从来不该有那样的表情。 他笑了笑:“这个号码不会派上用场的,记住它,只是想让你安心一点。” 承影有点怀疑自己醉了,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这样温柔,竟让她心头微微一动。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全是自己的倒影,有些话忽然就脱口说出来:“你在自责么?” “嗯?” “何俊生那件事,你是不是一直耿耿于怀?” 她细细地盯住他,可他仅仅怔了一下,便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红灯转绿,他很快地松开油门,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而他直视前方的样子仿佛十分专注,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停了停,忽然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上,声音因为酒精而低懒地,却又异常固执地继续:“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保护好我?” 其实这句话,自从那天的意外发生之后,他从来都没有说出口过。但是很奇怪,她偏偏感应到了。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做过些什么,才会让何俊生又气又恨,恨不得一把掐死她,可最终却又不得不放了她。后来,他闯进衣帽间,用那样急迫而强势的态度向她索取,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那个夜晚,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疯狂的、野蛮的、耐心的、温柔的,几乎各种姿态,可无论在哪种姿态下,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 一刻都不曾离开。 她几乎被湮灭在那种复杂而专注的目光中。 后来她是真的疲累至极,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大概以为她一觉昏睡到天亮,可是事实上,凌晨时分她曾经短暂地醒过一次。 迷迷糊糊之中,她知道自己正趴在他的胸前,耳边枕着的是他的心跳声,清晰有力,节奏却微微有些乱。 而他居然也醒着,又或许,一直都没有睡。 间隔着就有温热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动作太轻,倘若她睡着了,肯定不会察觉。 可她偏偏醒了。 她在黑暗中,静静地闭着眼睛,听着他不算太规律的心跳声,猜测他此刻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同时,沉默无声地感受着他的动作。 仿佛每一个若有若无的落在发顶的吻里,都带着感情。 说不清有多深多浓,但却忽然让她没了睡意,连带着心口微微热起来。 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横亘在她和他之间长达近千个日夜的刻意冷淡和疏离,其实一直都没有阻碍过彼此的感应和默契。 她大概能感应到他的想法和心情,从这些悄无声息的吻里,从几个小时前的疯狂需索里,甚至从他甫进家门时冰凉的手心里。 后来她再度睡着,还是因为他动作很轻地换了个姿势,将她从自己的胸膛前移开,改成从后面环绕住她。 那是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她整个人几乎被嵌入他身前,让人觉得安心,而她就在这份安心中再次陷入梦乡。 所以如今坐在车里,她借着一点酒意,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讲出来,“……其实,你不必那样想。其实,你已经把我保护得够好了。”她的声音听起有点懒,低低地徘徊在相对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至少我们结婚好几年,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而在那之前,我甚至从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危机存在。” “你不怕?”开车的男人终于沉声开口。 “怕。”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上无意识地动了动,老实承认:“我当时真是害怕极了呢,生怕一不小心,小命就不保了。” “不会的。”他打断她,同时反手过来握了握她,手上微微用了点力气,语气却很平静:“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她看着他:“我知道啊。所以,你没什么好自责的。” 他笑了声,眼睛继续看着前方:“怎么反过来变成你安慰我了?” 她有些倦意,低低“嗯”了一声,就不再搭腔。 这一路交通顺畅,直到车子停进车库,承影才被叫醒。 她感觉自己只眯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怔忡,结果熟悉的男性气息已经从左侧袭卷而来,一下又一下地轻啄她的耳垂。 那里是敏感地带,一下子就将她弄醒了。她觉得痒,只得边低笑边往旁边躲,结果对方很快就欺身跟过来,高大修长的身体直接越过中间的操控台,将她牢牢锁在一方十分狭窄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车库里没有开灯,只借着院子里的光线,她抬眼去看他,能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读到明显的情欲信息。 “我想要你。”他的声音很低,也很直接,一只手同时从裙摆下穿过,抚在她的大腿内侧。 她吸了口气,但仍旧克制不住地低喘了一下,咬住嘴唇不敢骂得太大声:“流氓。” 他一边笑一边继续动作,手指沿着熟悉的线路,一寸寸撩拨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嘴唇已经落到她的唇上,声音含糊:“就在车里做。” 她很想反驳,可是嘴唇被牢牢堵住,而身后的靠背不知何时已经降了下去。她身体发软,失去依靠,只能渐渐向后倒,最后被他完全压制在身下。 “你……确定?”最后他好不容易肯放过她的嘴唇,她才终于喘息着抽空提醒:“车库门没关……” 他正细细密密地噬咬着她的锁骨,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应付着嗯了声,手掌就从衣摆下探入,牢牢握住她胸前的柔软。 她忍不住呻吟一声,颈脖本能地向后仰,上半身却迫不得已地抬起来想要迎合他。而他似乎终于满意她的反应,凑近她耳边低哑着声音教训:“专心点,不然你会后悔的。” 他挑逗的技术实在太好,她几乎已经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模模糊糊听着他的话,根本回应不了,只能下意识地轻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 在他的手掌下,仿佛血液都在加速奔涌流动,而身体,就快要燃烧起来。 她当然熟悉这种感觉,情与欲在血管里奔腾流窜,可他偏偏像是故意似的,不断用绵密的吻来撩拨她,从胸口,到小腹,再到大腿之间,引得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车库门大开,而车厢里幽僻黑暗,鲜明的对比,居然带来一种特殊的、隐秘的快感。 他的唇齿还在小腹处留连,她终于受忍不住,颤着声音要求:“快一点……” 他似乎正吻得专注,语音模糊地反问:“快点什么?”可尾调里,分明还有隐约的笑意。 她几乎就要咬牙切齿了,却又在下一秒,所有情绪都只能化作更娇柔的一声呻吟,从紧闭的齿关中轻轻逸出。 他在故意折磨她。 或许是为了惩罚她之前的不专心,又或许仅仅只是为了捉弄。 她最后喘息着伸出手,硬是将他从下面拽上来,闭着眼睛低声哀求:“快进来。” 她的脸滚烫,额前有一层薄薄的汗意,一双手也是烫的,自他的肩头一直滑落到背上。他在黑暗中看了看她,终于伸手架起她的一条腿,将自己埋了进去。 …… 每一下,都很深。 她在他的身下,承受着缓慢而又深入的撞击,身体里的神经仿佛统统都鲜活起来,对他带来的任何一份触碰都敏感异常。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在车里,这样急不可耐,这样需求无度,几乎已经不像她自己。 黑暗中,能感受到他的汗从身上滴下来,落在她的身体上。她睁开眼睛,看见他深黑的眼眸,就近在迟迟,里面翻滚着毫不遮掩的欲望。 那样浓烈而又专注的欲望,几乎将她尽数吞没。 这天夜里,当他们回到房间之后,一起去洗澡,然后在浴缸里又做了一次。 最后回到床上,连她都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他半搂住她,嘴唇仿佛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肩头。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这样了。” “不喜欢?” 她把脸半埋进被子里,“流氓。” 他低低笑了声,似乎心情十分愉悦:“是在说你自己吗?” 她当然记得自己在车里是如何哀求他的,不禁微微赧然,翻过身去不肯理他。 “承影。”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好好照顾自己。” 她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片刻之后转过身,重新与他面对面,“你要去多久?” “不一定。”他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家里这边我都安排好了,你还和平时一样,正常生活就行了。” “那你呢?去了那边,会有危险吗?”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的安危。从前,是她没意识到,而后来,则是她刻意不去关心。 两人现在的姿势让她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隔了一会儿,只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上方说:“不会的,放心。” 第二天下午,沈池就出国了。 这次他像是走得很急,但又显然是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家里的保全工作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沈池这一次离开,似乎并没有带走多少人,至少留下来的都是些平时承影熟悉的面孔。 别墅的周围有不少附属小楼,平时都是给保镖们住的,如今甚至有两个保镖临时搬到别墅里来,大约就只是为了在这段时间里能够更周密地保护承影的安全。 而事实上,自从何俊生从云海彻底消失之后,也再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上班依旧照常,只是最近承影没在门诊轮班,上午却突然接到一楼打来的电话。 内科与门诊在同一栋大楼里,她抽了个空,乘电梯下楼,门诊的同事笑咪咪地将快递包裹递给她:“喏!你地址填错了,结果快递小哥送到我这儿来了”。 “网上写的收货地址还是前阵子我在门诊上班的时候填的,后来居然忘了改。”承影笑笑:“多谢啦。” “口头谢谢可不行,要请客。” “没问题。” “买的什么好东西?” 同事借机敲诈成功,感兴趣地问。 “书。”她将包裹拿在手里扬了扬,“几本畅销小说,网上评价挺不错的,等我看完再借你看。” 夏秋季节交替,正是流感和肠胃疾病的多发时期,医院门诊几乎每天都人满为患。她不好耽误病人看诊时间,于是匆匆忙忙讲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穿过拥挤的取药大厅,才是电梯口。 她是临时起意的,打算乘手扶电梯先去二楼,因为网购的几本书里有一本是替二楼放射科的同事买的。那位女同事和她同期进医院工作,甚至在最初的实习期里,俩人曾合租了一套房子,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居蜜友。 后来,直到她搬去沈池的住处,二人才不得不拆伙。 承影为了节省时间,便一边走一边拆下外包装。 四五本书,虽然不算太沉,可包得颇为严实,她埋头拆得很仔细,直到险些撞到别人身上。 其实还隔了十来公分的距离,对方伸出手将她很轻地扶了扶,阻挡了她的脚步,然后便松开手。 她这时才惊觉着抬起头,却不禁怔了怔:“……大哥。” 她从小到大一贯随着林连城叫,纵然早就和林连城分了手,但一时之间还是没能改过口来。 而此时,林连江也正微微低下视线看她:“嗯,好多年没见了。” 他今天没穿正装,而是难得的换了副休闲打扮,身边也没有秘书或其他人跟着,整个人显得随和了许多。 可在承影的记忆里,他一向都是十分严肃的,而且不易靠近。因为他比连城大八九岁,又一直在仕途上走得顺风顺水,出入总是前呼后拥气场十足,和那个整天没正经、爱拉着她吃大排档看露天电影的连城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和林连城谈恋爱的时候,他恰好调到西北某省任职,就连过年都没空回家。 大年三十晚上,她被林连城邀请到家里过年。其实她和连城算是青梅竹马,而父亲晏刚和林父则是当兵时的战友。那么多年,除去寄住在台北的那段时间之外,但凡父亲因为执行特殊任务不在身边,都是林家出面对她进行照顾。 除夕夜,林连江打电话回来,和每个人都说了几句,到最后,她也被叫去听电话。 他大概是知道了她与连城恋爱的事,互相道完新年好之后,便浅淡地提起来:“连城晚熟,又被爷爷宠坏了,在性格上还像个小孩子,你以后可不能惯着他。如果将来他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会修理他。” 她连忙答应:“谢谢大哥,你的话我会牢牢记住的。”故意说得很大声,是因为连城就在旁边玩电脑,时不时还偷瞄一下她的表情,似乎正在猜测她和林连江之间的对话。 可是后来他们分手,反倒是连城更加舍不得。 那样一个大男人,平时好像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当时却只会用力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仿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滴在她的手臂上,带着会灼人的刺痛。 那是头一回,有男人在她面前哭。 那也是头一回,她看见林连城居然也会流泪。 她狠着心,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转过身看着他:“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就要承担后果。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没想过会被我知道么?” “也只有那一次。那次我喝多了,最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没办法原谅你。”她说:“爱情需要忠诚,你却没有做到这一点。也许在你的观念里,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做错了事就可以重新来过,但是我不行。你和别人在一起过,一次或者十次,在我看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 他在她的声音中一点点绝望下来。 最后她终于说:“我们分手吧,十几年的感情,或许做回朋友更加合适。” 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再也没机会见到林连江了。 直到前些天,他才突然再次出现,却是以病人家属的身份,还亲自从外地带来了几个专家,负责给爷爷会诊。 “那天在病房里看到你给爷爷盖被子。”林连江说:“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他们原本站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口,林连江将她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一个推着轮椅经过的家属,“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爷爷?他很想你。” “我听说,爷爷他……”承影有些犹豫,因为留意过病历,知道年近百岁的老人家已经罹患脑退化症许多年了,“他还记得我吗?” “记得,但他不记得你已经和连城分手了。”林连江的表情很淡,显然她和连城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最后一起进电梯的时候,他又说:“如果让他老人家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果然,不出林连江所料,当承影走进病房的时候,老爷子已经醒了,特护正在给他喂苹果泥,像哄小孩一般哄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可是看上去,老爷子并不怎么合作,实在难哄得很。承影一出现,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冲着她抬抬手:“丫头,你终于来看我了。” 承影鼻子微微一酸,叫了句:“爷爷。”一边快步走到近前,握住那只苍老枯瘦的手。 当年整个林家,除去林连城之外,就属林老爷子待她最亲。有时候,就连林连城的那几个堂兄弟姐妹都会忍不住假装抱怨说:小影,爷爷可真疼你啊,对你比对我们这些亲孙子孙女还要好! 可是后来她在学校里和林连城分手,林老爷子已经回到江苏老家休养了,除了偶尔打打电话,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 “阿城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见到承影,老爷子彻底把特护晾到了一边,抓住承影的手问。 承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得转过头,无声地征询林连江的意思。 林连江轻咳一声,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解释:“爷爷,连城他在忙,晚上才会过来。” 老爷子“噢”了一声,便不再追究。 脑部退化,令他整个人再不复往日神采,脾气也变得很古怪,有时候十分好沟通,有时候又非常难哄。 可奇怪的是,尽管记忆功能早已紊乱衰退了,但林老爷子对待承影却是一如继往的好。就这样拉住承影的手,絮絮叨叨聊了老半天,最后直到精力不支,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退出病房后,承影说:“我得回去做事了,有空再来探望爷爷。” 林连江点点头:“谢谢。” 她本来已经踏进电梯,这时才又忽然想起来:“你刚才说连城晚上会来?” 她以为那只是林连江临时编出来哄骗爷爷的谎话,谁知道林连江却“嗯”了声:“连城是昨天晚上的飞机,从洛杉机回来。” 他说完便看了看承影:“你们是不是也很久没见面了?” “好像是。”承影怔了一下,旋即才笑着告别:“我下楼了。” 林连城要来了。Chapter9 回首 回到办公室后,承影在桌前坐下,仍在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几个同事都去巡房了,办公室里安静得很,只剩下一个实习女生坐在西北角落的座位上,正对着电脑输资料,时不时发出轻微细碎的键盘声。 宽大明净的玻璃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倒真有点像许多年前,林连城向她表白的那日,仿佛也是这样碧蓝如洗的天色,干净得让人印象深刻。 其实她和林连城,十数年的青梅竹马,在他表白之前,她甚至从没想过要和他更进一步。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笑嘻嘻地提议:“嘿,晏承影,从明天开始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当时他们刚从一家餐馆出来,酒足饭饱,而前一刻还在讨论着午餐时那道东坡肉做得太油腻。 他突然就这样提出来,倒真把她吓了一跳。 可他从来都是那样,不正经不严肃,甚至有点玩世不恭,与林家的家风简直背道而驰。而他偏偏又是整个林家最得宠的人,就连林家子孙代代从商从政的原则都可以不用遵守。所以,她当年考去医学院,他也跟着去了,混在预防医学专业里,家里人居然都没有反对。 她却忍不住常常嘲笑他:“你这种性格根本不适合读医,赶紧转个专业吧,别以后出来祸害世人,那样可真是罪过了。” 他不以为然,反过来冷笑一声:“要不是看在这间学校美女多的份上,请我来念我还不来呢。” 而事实上,他身边的女生还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大学本科一直到研究生,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对此,她曾深表佩服,可林连城却面无表情地摊手:“都是她们主动的,我可没那个意思。”说得自己好像一朵纯洁无辜的白莲花。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惊得连脚步都顿住了,硬生生停在学校的侧门口,一只手扶住铁门上的栅栏,另一只手拍了拍他:“你最近的幽默感很无趣啊。” “我是认真的。”他说:“你考虑一下。” “你最近失恋了吗?”她问。 “没有。” “那你是觉得太空虚太寂寞?” “也没有。” “平时围在你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呢,实在太无聊,就不能从她们中间挑一个当你的女朋友?” “……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她几乎快要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了,才终于不再质疑,只是盯住他几秒钟,才说:“那为什么会想要找我?” “那么你认为,我又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地跑来这地方,读一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专业?” “我一直以为你是真想悬壶济世。” 这一回,他是真的咬牙切齿了,“晏承影,你就不能严肃一点?” 他说这话的同时,习惯性地微微扬了扬眉。 其实,他的眉毛长得特别好看,是剑眉,眉锋稍稍有些凌厉,配上那双标准的桃花眼,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也难怪这么多年能令学校一众女生趋之若鹜。 她仔细地打量他,而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径盯着她的表情。两人就这样站在校门口对峙片刻,终于引来路人同学好奇的窥探,最后她只好说:“我要考虑一下。” 他的神情缓了缓,“要多久?” 她忍住叹气的冲动:“我哪知道。” “三天。”他说:“让你考虑三天。” 这么专横霸道! “万一我不答应呢?” “那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先别假设。”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嘻皮笑脸,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冲她抬了抬下巴,“走吧,回去睡个午觉。我下午三点打球,你来看。” 她走在前面进了校门,一口拒绝:“不要,我约了同学去图书馆。” 他腿长步子大,很快就又与她并肩,斜过眼角睨她,似乎有些感慨样子:“交了个这么不听话的女朋友,看来我以后要受苦了。”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话说得太早了吧,别自作多情。” 后来回到寝室,她静下心来细细想了一个下午。 和林连城认识十几年,早已亲得好像一家人,而事实上,林家人待她也确实非常好。她居然从没想过,这么多年,林连城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从小到大,林连城的性格都跟霸王似的,无论家里还是外头谁都不敢招惹他,人人都只能顺着他,也只有她,是可以肆无忌惮和他对着干的。而且,每次都以胜利告终。 他可以不顾大多数人的感受,却独独让着她。 在台湾的那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地给她打电话,聊的尽是些没油盐的闲话,却十足令人开心。后来她终于回到内地,下飞机时还是他去接的,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车,然后吩咐司机说:“回家。” 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回哪个家?” “当然是我家。”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又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你在台湾受人虐待么,怎么瘦成这样?回去让得我妈好好给你补补。” 其实她哪里是瘦了,只是离开的这段时间抽条儿了,终于尽数褪掉婴儿肥,脸型变成最标准的瓜子脸,身材高挑匀称,整个人焕发出青春少女的神采。 再后来,他始终与她形影不离。就连上大学,都如他自己所说,千里迢迢,共同来到北方这座陌生的城市,一待就是六七年。 仔细回想起来,她这二十来年的人生中,竟有大半的路程是有他陪伴的。 晚上睡不着,同寝室的丽娟和她睡对床,小声叫她:“诶,想什么呢,就听见你翻来覆去一整晚。” “有个难题。”她小声说。 “什么难题,说来听听。”这下讲话的是睡在靠门位置的张可君。 寝室里本来就只有四个人,寝室长纪思甜看通宵电影去了,承影这才发现另外两人都没睡,便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抱膝靠着墙壁,“有人和我告白。” 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平时她们寝室总会收到各式各样的告白信或纸条,再或者就是直接打电话进来求交往的。 承影停顿了一会儿,没再讲下去,倒是张可君反应快,想了想突然猜测:“难道是林连城?” “那小子终于肯说出口啦!”丽娟也跟着惊呼。 承影还在发呆,愣了好半天才奇怪地问:“你们怎么搞得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全世界就只有你不知道吧。” “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在这件事上这样糊涂。” “我们可早看出来林连城居心不良了。开始以为你是装傻,谁知道你是真傻啊。” “就是!” …… 两个同伴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唱双簧,到最后张可君干脆跳下床,“啪”地一声打开日光灯。 光线瞬间骤亮,刺得承影睁不开眼睛,只好把头埋在手臂里,哀号:“你干嘛?” 张可君已经顺着梯子爬上来,挤到她身边,用肩膀推推她,难掩八卦的神情:“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要不要答应他啊?放眼整个学校,再找不到比他更加匹配你的人了。你俩站在一起,那绝对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啊。你们要是真交往了,恐怕有好多男生女生都会心碎的吧。” 承影简直哭笑不得,“照你这样说,我和他到底还该不该交往啊?” “该,当然该!”丽娟插进话来,“青梅竹马,俊男美女,多浪漫,多合衬!” “可我还没想好。”承影将下巴抵在手臂上,声音有些闷。 其实,她是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面对白天那句突如其来的告白,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张可君侧过头,像看外星人一般地看她:“能和林连城交往,那是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事情,还居然想吗?啊?需要吗?” “要去你去。”她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提醒好友,“快把口水擦干净,回自己床上去,我要睡觉了。” “朽木不可雕也。”张可君叹口气,下床之前还要威胁她:“林连城哪儿不好啊?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宜静宜动,家世又好,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喽,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已经拿被子蒙住头,闷声说:“过了就过了,有什么了不起。” 话虽这样讲,可到底晚上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早,纪思甜回来了,开门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承影,我刚才看见林连城在楼下呢,是不是在等你?” 她下意识地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下了床跑到阳台上一看,可不是吗,人就站在寝室楼的大门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上拎着个袋子。 因为还是清晨,来往进出的人并不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是睡眼惺忪挎着书包靠在自行车棚外等女朋友的。所以,他站在那儿就显得格外醒目。 林连城个子高,又因为长年运动的关系,身材挺拔匀称,穿什么衣服都十分好看。北方的初秋已经有些凉了,而他居然只穿了件很薄的黑色线衫,宽松有型,但是真的薄,袖子还半推起来,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小臂。和旁边那几个蔫头耷脑、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裹住的男生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在看他,而他仿佛有感应似的,恰好也抬起头来,漂亮的唇角微微翘起,潇洒地扬手向她比划了个打招呼的姿势。 纪思甜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到了窗口,半趴在窗台上看下去,点评得很中肯:“啧啧,他这样子,可真是风骚得很呐!” 承影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给他拨了过去。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他懒洋洋地声音:“快下来。” 果然是来找她的。外头的空气微凉,似乎还浸着露水和雾气,承影穿着薄睡衣都觉得有些冻,也不知他就这样在楼下站了多久。 她不禁皱皱眉:“为什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刚想打,就碰上你的室友了,我想反正她会告诉你的,就省得我费事了。” “懒。”她骂了声,扭头就去换衣服。 结果到了楼下,才知道他是来送早餐的。 她简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他难得的有些窘迫,面上却装得更加严肃:“我的爱心早餐,也不是谁都能吃到的。” 许多年之后,当日渐发达的网络上开始流行“傲娇”这个词的时候,承影突然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当年当时的那个表情,才是最适合不过的。 其实所谓的爱心早餐,也就是豆浆和烧卖,但因为被包装得非常好,递到承影手上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 最后这些都被室友们分享了。 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要帮着说好话的,这下连纪思甜都加入了拉拉队行列,卖力地将林连城吹得天花乱坠。 承影这才发现这帮女生全都见色忘友。纪思甜满足地喝完最后一口豆浆,问:“林同学平时有早起的习惯吗?” 承影摇摇头,如实说:“没有,他通常都睡到日上三竿,上午的课最多只上最后一节。”这也是让她吃惊的原因之一。为了送早餐,他居然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并且,这样一个从来不屑于讨好任何女生的人,竟肯拎着早点站在女生楼前,供人观摩。 “可以试着交往一下。”丽娟一脸认真地劝道:“毕竟要找一个既肯对你用心,又了解你脾气性格的人,实在太难了。你俩一起长大,两家又交好,以后连婆媳矛盾都避免了。” 前半段听着还在理,最后一句却让承影再度哭笑不得:“……你想得也太长远了吧。” 但她思来想去,还没得出个结论,林连城那边就出了点意外。 是打球的时候扭伤了脚,等她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队友送到校医院。当天的校医院里只有几个值班医生,平时也只负责给同学看看感冒发烧什么的。医生给林连城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随即就让他们转去医科大的附属医院治疗。 那是三甲医院,又恰好赶上周末,来看病的人特别多,门诊大厅里熙熙攘攘,到处都在排长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平时,他们有许多教学课程都是在这家医院里上的,那天正好遇见个心外的医生,林连城的一位队友跟着那医生实习,于是便搭着这个门路,很快地约到骨科医生。 最后拍片结果出来,是右脚跟腱撕裂。林连城的脚已经肿起来,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等队友帮他去拿药。 承影不用跑腿,于是陪在一旁。 靠着走廊的墙壁,两排椅子一溜从东头延伸到西头,每间诊室门口都坐满了人。她把唯一的座位让给林连城,自己只好站着,低下头去看他的脚。 她仿佛看得仔细,一直沉默不语,倒是他先开口,却是调笑的语气:“怎么,心疼啦?” 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力气开玩笑。 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说风凉话:“我只是在想,待会儿你的脚要包起来了,晚上可怎么洗澡。” 他这个人最爱干净,每回运动完一身汗,总是第一时间回去冲凉,再见到外人时必然又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用纪思甜的话来形容,那简直就是风骚得要命。 果然,她看见他皱了皱眉,显然也在为这个苦恼。 原本一直阴霾着的心情忽然就好了一点,她笑笑:“这下你寝室的弟兄们要倒霉了,要么被你熏死,要么就要帮你擦身体。” “说得真恶心。”他显然对这事非常抗拒,没好脸色地说:“我只是脚不能动,手又没断,自己会擦。”兴许是转过念头一想,又突然对着她笑得有些邪恶:“如果你来帮我,我倒是乐意接受的。” 这下轮到她嗤之以鼻了:“想得美。” 两人就这样斗着嘴,直到其他人拿药回来,又把林连城送去打了短石膏。最后从医院里出来,他坚持不肯用拐杖,搭着两个队友的肩膀,每一步都移动得很艰难,却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我都没让你扶了,为什么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有人欠你钱似的。” 她瞟他一眼,不讲话,一路坐车回到寝室楼下,才问了句:“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来。” 他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地说:“随便什么都可以。” 她“嗯”一声,扭头就走。结果人还没回到寝室,就接到他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为什么不高兴?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条短信很快又进来了:脚疼。晚上想吃红烧猪蹄。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声:以形补形? 其实她只是气他这样不小心,无端端把自己弄成个伤残人士,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难得的显出一点无助来。 而也正是因为他的无助,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晚上她送饭菜过去的时候,寝室里只有林连城一个人。 “他们不想当电灯泡。”他不正经地解释。趁着没人,终于可以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半晌才问:“心情好点没有?”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她不想承认,只是自顾自地拖了张椅子,抢他的电脑看美剧。 “我晚上可能不住在这里。”林连城突然说。 “为什么?”问完之后,她旋即就反应过来,寝室床都设在书桌上方,以他现在的样子,确实上下楼梯不方便。 “那你晚上睡哪儿?”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小说,头都没抬:“我去校宾馆开个房间,你待会儿陪过我去。” 真是大少爷,连求人都求得这么霸道。 可是她没办法同他计较,只得乖乖送他去开房。 宾馆就在校内,平时是学校用来招待来访客人的,周围环境优美,收费也偏贵,几乎不会有学生过来住。 负责办理手续的前台服务员拿着身份证,朝他俩多看了好几眼,最后应林连城的要求给了一个单人间。接过房卡的时候,承影的脸不自觉地微微发红,倒是林连城,手肘撑住柜台,斜倚在一旁始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看了牙痒痒。 他一条手臂搭在她肩上,半跳着去房间,因为一直在低笑,清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她脸颊边拂过。 她有些想避开,却又做不到,肩膀被他箍得死死的,于是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警告:“再笑我就不管你了。” 他却不以为意,自信满满地下结论:“你不忍心的。” 他的态度让她心烦意乱,只能深一口气,终于使出杀手锏:“你再这样,我马上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来照顾你。” 他这才讨饶:“千万别!我最怕他们来烦我了!尤其是我妈,要是惊动了她,我恐怕连人身自由都没了。” “知道怕了?”她开了门,把他往床边一扔,“那就老实一点,别没事老欺负我。” “我哪有?”他笑嘻嘻地往后靠在床头上,双后交叉着枕在脑后,悠悠哉哉看着她来回忙碌。 直到开水烧好,又切完水果,她才喘口气说:“我走了,明天想吃什么?” 他却不答话,眼底映着床头的灯光,显得又黑又亮,盯着她沉默不语。 她起先还疑惑,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就有点慌。他才开口说:“我是认真的。” “……嗯。”她应得非常轻。 “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其实三天的限期还没到,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如果有一天分手了,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笑了声:“不要杞人忧天,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想太多也没用。” 她不再作声,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他修长的身体舒展着半靠在床头,姿态是一贯的慵懒惬意,可神情却似乎是少有的认真。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几乎是他在她面前表露过的最真诚的模样,甚至,带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她忽然就想起室友的话,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充分了解自己脾气性格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她和他,经常如此漫长岁月的洗礼,从童年到少年,再到如今,早已在许多方面融为一体。茫茫人海,再不可能有第二个林连城。而对于他来讲,也不会再有另一个晏承影。 他们了解彼此,有时候,就像了解自己。 她最终有了决定,所以点点头,“我觉得,可以试一下。”说完自己先笑了,然后就看到他微微扬起眉角,年轻而明秀的双眼在灯下熠然生辉。 那些都是太久以前的记忆,有些情节,其实回想起来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比如,后来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次的争吵,大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比如,他也不会总是让着她,矛盾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肯给对方好脸色。 性格的融合,使他们在对待争执的态度上也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可是每次坚持冷战到最后,还是他先低头。 大概就是因为爱吧。 因为他爱她,所以肯放下骄傲的身段,肯在挣扎过后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可是如今隔得太久,她甚至已经不记得了,那些争吵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当年彼此都还太年轻,那些当时看起来天大的事,到头来,也不过沦为一团面目模糊的影像。 晚饭后照例又巡房一遍。 有个病人患了恶性脊髓瘤,因为位置特殊,手术风险过高,因此术前方案一改再改,一直拖到现在才终于确定下来。 这次由神经外科权威孙教授亲自主刀,同时,早在几个月前,孙教授就钦点了承影做这台手术的第一助手。 她是孙教授的爱徒,这是一次难得的积累宝贵经验的机会,许多人求之不得。为此,她也足足准备了几个月。因为再过两天,就要为这位病人进行第一次手术,所以例行的巡房结束后,她又特地绕道去探望,耐心地安抚病人情绪。 就因为这样耽误了一点时间,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承影看了看手表。 晚上七点四十分。这个时候,沈池那边才正是下午。 她这段日子几乎养成习惯,总会不自觉地换算时差。沈池打电话回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隔好几天才会联系她一次,但通常都很晚,有一回她差点睡着了,才听见手机铃声大作。 她当时吓了一跳,从迷糊中被惊醒,听筒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在问:“吵到你了?” “嗯……”她拖长了腔调,答得懒洋洋的,其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却又觉得他的声音太近,近得仿佛就在身旁。 夜沉如水,手机贴在耳边,这种感觉似乎奇妙又美好,明明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可是偏偏令人觉得安心。 不过那次之后,他每次打电话的时间都会更早一点。 她并不迟钝,甚至隐约猜到他在那边所做的,大概都是些不能摆上台面的事,抑或是暗藏着她无法想像的潜在危险。 可是不能问,因为知道即便问了,他也必然不会讲。而且,她也从来无法主动联系上他。 在他刚刚离开的那几天里,她曾尝试着拨过一次,但是很快就被转到留言信箱去了。之后等了足足几十个小时,他才回过来,嗓音中透出浅淡的疲惫,旁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在小声且激烈地交谈讨论,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气氛紧张压抑。 可他却旁若无人,只问些最家常的事情,比如上班忙不忙,家里一切是否都还好? 她虽有满腔的疑虑和担忧,最终也只能沉默地咽回去,只字不提。只好在每通电话的结尾,故作不经意地叮嘱他:“早点回来。” 他似乎能感应到,每次都低笑着答应:“好。” 也是直到今天凌晨,他才终于告诉她,会乘晚上的飞机回国。 他每回外出搭乘的都是专机,省去了途中中转的时间,但算下来也大约需要十个小时。所以承影和同事调了班,准备第二天在家里补休。 承影回到办公室稍作收拾,想到白天的事,原本还有些犹豫,结果人刚走到门口,手机就适时地响了。 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而且,竟然是林连江亲自打过来:“如果你方便的话,等会儿能不能过来一趟?” 以他这样的地位,从来都是别人对他低声下气毕恭毕敬,何曾需要用这副商量的语气同人讲话? 承影愣了愣,问:“是爷爷想见我么?” “是的。”林连江说:“已经闹了很久了,谁都拿他没办法。” 在电话挂断之前,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憋在承影心里,一直没有问出口。 那就是,林连城回来没有? 她私自猜测他还没到,因为如果有他在,八成是能搞定林老爷子的。作为林家最受宠的人,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老人家哄得开开心心,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可是当电梯一路上到十八楼,进入高级病区后,承影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伴随着“叮”地一声轻响,光可鉴人的金属双门徐徐分开。她抬起头,首先映入视线的,便是那道修长清瘦的身影。 太过熟悉的身影,哪怕这中间已经隔了两三年没见过面,可还是只需要一个轮廓就能被辨认出来。 更何况,此刻林连城与她就近在咫尺。 林连城靠在墙边,面对着电梯的方向,似乎是专门来等她的。 仅仅隔着数米的距离,他的目光安静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好久不见。” 承影却怔忡在原地。 是啊,好久不见了。 那次的交通意外,其实他伤得比她严重得多,留在重症病房里观察了一周才能转到普通病房。林家人几乎全都连夜赶来了,包括他当时的未婚妻。 而她,也曾去探望过一次。当时负责看护她的人是沈池的保镖,对于提出的要求感到十分为难,考虑半晌才说:“……您这样让我很难做,沈先生知道了恐怕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而事实上,沈池已经好几天没露过面了,倒是他手下的弟兄常常来探望,并且对她殷勤照拂。想到那晚在病房中,沈池的嘲讽和冷漠,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更加执意去看林连城。 那是他在ICU里的最后一晚,因为已经是凌晨,林父林母在家中小辈们的陪同下回家去了。留下守夜的,是他的未婚妻。 在对方狐疑打量的目光中,她有点尴尬,:“我是来看林连城的。” 那个年轻女人不认识她,但想必已从她的病号服上猜出她的身份,声音不禁有点尖锐:“当晚,和连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她点头默认了,于是对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告诉我,他那么晚去找你干什么?你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能说。 她继续沉默着,因为不能告诉任何人。当天晚上林连城喝了酒来找她,后来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最后还是林连江的适时出现,才替她解了围。 她被允许进去探望。隔着玻璃,能看见病床上的人,他很安静地躺着,床头的仪器应该已经撤走了大半,林连江在她身后说:“白天情况终于好转并稳定下来了,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她仍是沉默着点头。好像自从来到这里,许多心情就被尽数堵在胸腔中,无法宣之于口。 那天晚上,林连城显然是喝高了,将她约出来。 她没有想到,他喝了那样多的酒,竟然还敢亲自开车。车速飞快,简直像疯了一般,她被吓出一身冷汗,而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忽然说:“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你喝醉了。”她不得不提醒他,“况且,我已经结婚了。” 他却不以为意,甚至笑了笑:“我没醉,我也不管你结没结婚。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你知道吗?可是我不会和她结婚。”他喝了酒,有些语无伦次,但始终将目的表达得很明确:“承影,我们重新开始。” 她没办法和他沟通,只能要求他:“……你先把车停下来。” 他侧过脸看她一眼:“是不是我停下来,你就会答应我?” 也不知他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喝成这个样子,带着明显的醉意,却又固执得可怕。这样的林连城,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时光倏然倒退,退回到十几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可即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对旁人再不讲道理,也总是会忍让着她。 长久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会在她面前提出无理的要求,更加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哪怕当初分手,他再不舍,也终究还是同意了。 所以,那一晚,真是个例外。 夜深人静的马路上,几乎顺通无阻。 当他开着车闯过一个红灯,毫无预警地转到左侧岔路上的时候,十字路口的探头闪过短暂刺眼的光,承影终于开始心惊肉跳,并且觉得头晕恶心。 “林连城,你停下车,我们好好说话!”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后头传来急促响亮的喇叭声。 她一边抓紧安全带,一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透过后视镜看到几辆熟悉的车子正从远处迅速逼近。 是沈池的人。 显然林连城也很快地察觉了,挺直的鼻梁下,唇角微微抿起来,却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她只觉得胃里翻涌,又仿佛是胸闷,连气都喘不过来,整个人难受极了。这种状态,之前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周,如今大概是晕车了,便发作得尤其厉害,最后只能渐渐脱力地靠在椅背里。 后头的车陆续跟了上来,最后几乎与林连城的车并驾齐驱,逼停他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她昏沉沉地靠着,没有精力再去责怪或阻止,迷糊中就听见林连城的声音:“……放弃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力气虚弱地笑一笑:“都过去了,我们是好朋友。” “我不要做什么好朋友。”他就像是孩子般在赌气,“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着,却在转过头看到他的瞬间,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借着车外的光,可以清楚看见他轮廓明晰的侧脸。 林连城和沈池不同,沈池的英俊近乎锋锐,仿佛夤夜寒星,太具有侵略性,但凡他出现,几乎就很难让人移开视线。而林连城,从小就是个漂亮的男孩,五官线条干净柔和,眼泛桃花,人见人爱。 过去她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连城啊连城,你简直比我们学校里一大半的女生还要好看…… 而他是对这种形容总嗤之以鼻,显然非常不满意。 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上多了成熟的男人气息,可容貌依旧俊美。她侧过目光,看着这张脸、这个男人,自己的年少时光青葱岁月,全都和他有关。在这个人的身上,承载着太多属于她的东西。无论世事怎样变迁,也改变不了那些记忆。 挥不去,抹不掉。 哪怕他曾做过错事伤害了她,哪怕如今她爱的人早已不再是他,可他依旧是林连城,全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林连城。 而他现在喝醉了,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口口声声说着不想结婚,口口声声说要重新追回她。 这些话,她都相信,相信是出自真心的。 她有点唏嘘,仿佛突然发觉,原来时光已经走出这样远。当年他站在寝室楼下,半挽着衣袖,冲她微笑的情景,明明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我们……”她终于开口,可是话只说到一半,就被车辆突出其来的转向给打断了。 紧接着下来,天旋地转,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有巨大的撞击感袭来。她在昏迷之前看见林连城的脸,靠得很近,仿佛是在护住她。 所以,他伤得也更严重。 她就那样站在病房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连江说:“很晚了,回去吧。” 她转过身,有片刻的犹豫:“大哥,我可能明天就出院了。” 林连江深深看了她一眼,了然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林连城。Chapter10 平凡 “算起来,也有两年多了吧。”在电梯口接到她,林连城率先调头往病房走,幽静的走廊上,他的背影被灯光拉得修长。似乎什么都没变,他的样子和当初没什么区别,七百多个日夜,不过弹指一瞬间。 承影慢了半步,跟在他的斜后方,说:“好像是的。” 没有过多的寒暄,就像前两天才刚刚分开。 病房门甫一推开,林老爷子就眼尖地发现承影,待承影走到跟前,便立刻和颜悦色地问:“丫头,你和阿城打算什么时候办喜酒?” 承影被惊得呆了呆,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倒是一旁的林连城很镇定,耐心地回答:“爷爷,您忘了,我和承影都还在念书,没这么快结婚。” “你不许欺负她,听见没有?”老爷子故意板了板脸,一副警告的口吻:“要是你把承影气跑了,我可跟你没完。” “不会的。”林连城依旧答得恭敬。 由始至终,承影都没作声,只是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林连城如何应付。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把老人家哄得吃了药睡下,他们才一道走出来。 林连城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