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晴空蓝兮作品出书版)

从开始到现在(出书版手打完结)作者:晴空蓝兮晴空蓝兮2013最新都市虐恋来袭,越深爱越伤害,从开始到现在,也许一切都变了,只有我爱你不曾改变。编辑推荐  爱情的定义从来不是甜蜜那么肤浅,总要经过锤炼和煎熬,也会有无奈琐碎的争吵,直到我们了解真正的彼此,携手终老。内容推荐  《从开始到现在》,晴空蓝兮最新都市虐恋情感小说,讲述生命里最唯美而残酷的爱情故事。救死扶伤,这是沈池对晏承影职业的评价,每当他将其和自己所处的环境相比,都觉得无比讽刺。她只需要静静地往那里一站,就自然让他联想到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平凡、安宁。只可惜,这些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偏偏又是最应当享受到这两个词的人。然而,他却将她拖进了一个不平静的旋涡里。当爱情到来的时候,热烈而不可阻挡,她并没有深刻了解到自己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当爱情如自己般变换,她却发现,哪怕命运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而她的选择却一直都没有变。从开始到现在,每一段感情都有着美好的记忆,也会有无奈与痛苦,我们从单纯变得复杂,逐渐忘记一开始在心中无比美好的那个她/他,然而最初的时光已经无法回去,所有的记忆也无法改变,无论你是否承认,那都是你最爱也是会和你相伴一生的人。楔子  2010年,七月,凌晨。  她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月光又清又白,遥遥地落在窗前,仿佛铺洒了一地的银色碎屑。  病房里有人,就静静地守在角落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她只稍微动了动,对方就立刻察觉了,上前两步叫了声:“沈太太。”  她有点茫然,然后才想起之前的车祸。  “沈太太,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等一下。”声音从喉咙里艰涩地滑出来,她感到有些吃力,“发生什么事?”  “你出了车祸。”  “我是问……我受了什么伤?”  “轻微脑震荡。”对方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片刻之后才说:“没有大碍。”  她的心却陡然一凉,“孩子呢?我是不是怀孕了?”  “是。”  原来之前在手术台上听到的那些模糊的交谈并不是在做梦。  ……  她闭上眼睛,有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身体里仅存的能量也都跟随那个小小的生命一同流失殆尽。  病房里沉默得如同死寂,年轻男人眼力好,即使在昏暗之中也能看清她此刻灰败的神情。于是他不敢再作声,一时之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在哪?”她忽然轻声问。  男人难得地怔了下,才答:“外面。”  “我想见他。”  “好。”  病房门被人再一次推开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睛。  其实根本不用看。那是他的脚步声,即使那样轻,她却还是能够立刻辨认出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光渐渐被云翳遮蔽,而他穿着黑色衣裤,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与病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几乎完全融在那一片黑暗之中。  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空气一下子压抑下来。他总是有这个本事,仿佛时时刻刻都有着足以影响旁人的气场。  打从他进门开始,就似乎有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呼吸,但她还是不得不开口说:“你能不能放过林连城?”  她等了许久,借着一点微弱的夜光,才终于见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是冰冷的讥诮:“我的老婆三更半夜跟他在一起,出了车祸醒过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他求情?”  她实在有些累了,其实头也仍旧是晕沉沉的,连带着声音也低下去,仿佛无限疲惫:“我和他之间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不是你硬要让人逼停他的车……”  她的话没讲完,就只听见他在昏暗中低低地笑一声,嘲讽味十足。  她也觉得没趣,顿了顿,才又低声道:“孩子……”  “没了。”他盯着她,答得很平淡,仿佛没有丝毫感情。  其实自从急救手术结束之后,一直都是保镖在病房里守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  他在医院里呆了近乎一整晚,却是第一次与她面对面。  狭窄的病床上,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苍白而又虚弱。即使盖着被子,整个人却仍显得有些单薄。  他目力极好,隔着这样远又这样暗,依旧看见她垂顺的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  她是真的在难过。  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孤独无助的、楚楚可怜的,就像一个需要人照抚的小孩子,眼角仿佛还有水光,在暗处莹莹闪动。  她很少哭,从认识的那时候开始,见到她哭的次数其实寥寥可数。  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收紧,可他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喜怒:“你求情求得太早了,怎么就没想过,或许林连城已经在车祸中死掉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她就惊疑不定地抬起眼睛,就连呼吸不禁微微滞住。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生死在这个男人看来从来都只是寻常事。所以,她一时之间也不能分辨真假。  倒是他,似乎被她的反应激到,怒极反笑:“看来你是真紧张他。”  她没作声,眼皮又疲倦地一点点垂下去。  “听说林连城的未婚妻已经连夜赶来了,恐怕你不方便再去探望他。”他似乎不愿再和她多说半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你别为难他。”她躺在那里,不得不再度开口。  他停下脚步,侧转的身影在朦胧的光线里越发显得修长挺拔,却带着冷漠的线条,“你用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她咬了咬牙:“我从来没求过你,这次就算是吧。”  “真是感人。”他轻描淡写地感慨,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Chapter1 悲欢  两年后  中国·台北  钱小菲接到短信的时候,她已经翘了小半天的课,此刻正半躺半靠地坐在学校田径场的看台上。场内有人在训练足球,响亮而短促的哨声不时飘过来。  看台上东倒西歪地聚了六七个人,因为天气闷热,男生们都把外衣脱了,而女生则全都是清凉无比的打扮。  钱小菲半眯着眼睛,心思根本没在球场上,只是懒洋洋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双雪白的长腿架在扶手上晃来晃去,闲着无聊就勾勾手指随口招呼:“阿祥,分根烟来抽抽。”  坐在旁边的一个男生皮肤黝黑,紧身背心将胸肌衬得十分发达。听见她开口,他顺手就将整个烟盒扔过去,正巧落在钱小菲的胸口上。那力道不轻不重,但似乎让钱小菲有点儿恼火,忍不住转头狠狠翻了个白眼。  只见那阿祥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嘴里叼着半截香烟,所以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你最近不是都在装乖乖女么?还以为你戒了。”  “在你们面前还装个屁啊!”  “什么时候把你的男人带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老娘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操心。再说了,就你们这副死样子,我男人要是见了还能要我么?”  “嘿,你上次说他是干什么的?是做大生意的?”  “你少管,怎么废话那么多!”  “就是就是。”其他人都开始起哄,“阿祥你打听这么清楚干嘛?难道你想和那个男人PK一下?”  “滚!老子就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让我们小菲突然转了性了。”  钱小菲慢悠悠地吸了口香烟,索性把一双腿都架起来,姿态不雅地躺在座椅上,笑嘻嘻地说:  “那也不关你屁事。”  爆粗口对于钱小菲来讲就跟一日三餐一样正常。她有个混社会的哥哥,两年前因为在街头拿刀捅了一个水果摊贩,被送进监狱里去了。  她跟哥哥的那些狐朋狗都熟得要命,从小跟着一块儿混,混着混着也就成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去年勉勉强强进了现在这所三流大学,却更是如鱼得水,成天召集一帮同样不好学业的朋友吃喝玩乐、抽烟喝酒,有时候还干点小偷小摸的勾当,偷来的钱就拿去买烟,或是打游戏,正经课程就没上过几节。  家里没人管,老师更是拿他们没办法。钱小菲从小就长得特别漂亮,在她住的那一块,她是鼎鼎有名的大美女,身边总是跟着一帮小流氓任由她呼来喝去。  这样的生活过了十几年,一时之间还真改不过来。  不过,她必须改。哪怕是装,也必须装出淑女的模样来。只因为,沈池不喜欢太妹。  其实他也只是随口说过那么一次,但她就记住了。想来也是,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太妹。  尤其是像沈池这样的。  不知何时,太阳重新从云层里慢慢钻出来,一场预计中的暴雨并没有到来。大伙儿热得受不了了,商议着去校外新开的冰吧避暑。这时候,清脆的声响从钱小菲的热裤口袋中传出来。  钱小菲像触电般蹭地一下坐起来,一边扔了烟头,一边去拿手机。  旁边有人立刻不正经地笑道:“情郎有约。”  可是她却不理,一反常态,只是神情严肃地盯着屏幕。  这个短信,她等了快一个上午,如今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  “今天下午三点半,喜来登。”  将这短短的一句话读了两三遍,钱小菲才捏着手机站起来,不顾同伴的询问,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看台。  酒店离学校距离不算近。在认识沈池之后,钱小菲终于也有条件善待自己了,不必在这样的热天去坐捷运或者乘巴士。  她在的士车上反复照了几遍镜子,直到确认自己脸上的妆精致完美,这才肯罢休。  路上有点堵,的士抵达喜来登大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  在门童的微笑注视下,钱小菲递给司机一张大钞,连找零都没要。她时刻记得此行的目的,打定主意要从现在开始就培养出高高在上的强大气场。下车的时候,她稍微停了停,扬眉笑着对微微躬身弯腰的门童说:“谢谢!”然后昂首挺胸走进富丽辉煌的大堂。  旋转门内外的温差巨大,几乎是刚刚踏进门内,一股沁凉的、带着清雅香味的空气便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直钻入皮肤里。钱小菲轻抚着迅速降温的手臂,略略搜寻了一番,便朝休息区望去。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差不多就在一个月之前,沈池也在楼上的某个套房里“召见”了她。她知道他但凡过来台北,便都会住在这家酒店里,似乎是一种习惯。  而沈池也是她所见过的拥有最多固定习惯的人。  住什么酒店,抽什么烟,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统统都有规律可循。甚至她发现,他拥有无数块手表,却都是同一个牌子的。  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也很长情?  她曾这样暗暗揣测过。  他见她的次数不算少也不算多,通常只是找她陪他吃东西,有时候是正餐,有时候则是宵夜,不分时间的,有几回都已经是凌晨了却还接到他的电话。不过,他倒从来不勉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是因为他事后总会给她一些钱,有谁会不爱钱呢?二则是因为他太有吸引力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个她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又成熟的气息,倘若和他相比,她平时认识的那些男孩子,就只是又青又涩的葡萄,咬在嘴里都是酸的。而他,恐怕则是最好年份的佳酿,让她舍不得拒绝任何一次邀约。  一个月前,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将见面的地点放在了酒店套房里。  其实她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他似乎已经醉了,却仍旧叫了一瓶红酒上来,让她陪着一起喝。  “再过两个小时是我生日。”他扬了扬嘴角,随口说。  那是他头一次对她笑得那样温和,她几乎立刻心跳加速。  然而,那个被酒醺得醉人的夜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后,他只是让她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和蛊惑。  她依言顺从地闭上眼,感受到他的手指在眉骨间细细摩挲,竟是前所未见的温柔。  她在心中不由生出点异样的感觉来,忍不住想要睁眼看一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眼皮刚一颤动,便被他用手掌抚住,“……听话。”他低声哄她,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声音竟也是那样的温柔。  她好像做梦一样,浑身上下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只能乖顺地站在那儿,但又忽然有点惶惶不安,一颗心嘭嘭跳得厉害,仿佛正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却又一时之间抓不住任何念头。  其实她早已经不是处女,也盼望着能和这个男人更进一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才会心跳得这样快。  后来他终于放开她,温热的手掌从她脸上移开,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和语气,带着此许冷淡的客气和疏离:“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只愣了愣,便忽地生出一股勇气,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腰,说:“我不走。”  他刚才那样对她,语气和动作都那样温柔,仿佛给了她肆意撒娇的权利。  他不说话。  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便笑着重新闭起眼睛,摆出刚才那个姿势,微微仰起脸,轻声要求:“亲我。”  其实她只是凭着女性的直觉赌了赌,猜他会喜欢自己此刻的样子。  在这样幽暗醉人的光线里,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夜空和满天繁星,她用自己此生最柔顺的眉睫面对这个男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轻轻颤抖和等待着,最后,终于有温热的唇落在了眉心。  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落在眉心,那个他刚才用近乎温柔的姿态抚摸过的地方。然而,就只是这样一个吻,竟然会让她觉得缠绵柔情。  前所未有的欲望被点燃,那一晚,她坚持留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在乎他的钱了,反而是沈池这个人,让她有了非得到不可的念头。反正事已至此,她的脸皮从来就不薄。沈池对她来讲太难捉摸和掌控,只能一步一步来。  他现在不碰她,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会的。  她先去洗了澡,然后换他去洗。床头柜上的手表刚好指到零点,旁边的手机便短促地响了一声。  那是个未接电话。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对方只让电话响了一声便很快挂断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淋浴水声。  她扭头看了看,因为时间这样敏感,一颗心突然又嘭嘭跳起来。她并不知道偷看他手机会有什么后果,但终究还是伸手过去,将屏幕重新点亮。  等到几分钟后,沈池擦着头发走出来,她若无其事地一边看电视一边指了指床头柜,说:“刚才电话响了。”  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神情,故意天真地问:“是不是朋友要祝你生日快乐?”  可是沈池没回答,随手捞起香烟和手机直接走到阳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身上还带着新鲜的烟味,脸色十分难看。  她突然有点害怕。他沉下脸来的样子,竟让人莫名恐惧。  “太晚了,今天你在这里睡。”沈池扔开擦头发的浴巾一边套上衣服一边交待她,又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在隔壁开了一个房间,然后便离开了。  这就是钱小菲关于这个男人的最后的记忆。  因为那晚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沈池。她只有他在台北的电话,试过几次,却始终拨打不通。时至今日,她甚至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大方不缺钱,每次来台北,身边似乎都跟着一帮人。至少,每回和她见面的时候是如此。  也不知是好奇心还是好胜心作祟,钱小菲十分不甘愿这个男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就像她不甘愿那晚在酒店套房里没能留住他一样。  她不是什么天之娇女,但在自己的这一方天地里,却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阿祥他们几个每天变着法儿地讨好她,她都不屑一顾。  可是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男人,却再也不出现了。  钱小菲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午夜来电连日来一直盘桓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从来都是这样,想知道对方是谁,于是便立刻行动起来。有一天试探着拨了过去,不出所料,对方是个女人,声音年轻又好听,有一种柔和沉静的味道,又似乎相当文雅,总之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类型。  钱小菲开口就问:“你认不认识沈池?”如此单刀直入,浑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电话那头似乎有一丝迟滞,但是并不明显,仿佛是跨过海峡的通讯线路有了一点点的延时,紧接着很快便回答她:“认识。”照样是那样柔和的声调,不紧不慢,倒衬得钱小菲有些盛气凌人。  于是她便更加理直气壮起来:“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要找他。”  “请问你是哪位?”  “他的朋友啊。”  “朋友?”对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哎呀,就是关系很好的那种啦!”天气躁热,又有些闷,仿佛要下暴雨似的,钱小菲站在宿舍外头的阳台上,不知不觉已冒了一身汗,从夜市里买来的吊带背心不是纯棉的,此刻又粘又腻地贴在身上。  她有点不耐烦,心想,我是他的什么人,这关你什么事?!  她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女孩子,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的顾忌,想到那个午夜时分的来电,于是顺口就反问道:“你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这一回,电话里是真的安静了片刻。  盛夏的早晨,天空被浓厚的云翳覆盖,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雷声。钱小菲一边将颈后被汗湿的头发拨到一旁,一边侧身对着墙角洗漱池前的镜子,欣赏自己傲人的胸部线条和柔软的腰肢,然后才听见电话里那个低静沉和的女声说:“我是沈池的太太。”  后来聊了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说出口,钱小菲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从小到大没人管教,言行举止也随便得不似一般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但到底从未想过与一个男人的妻子在这种情形下通话。  她只听到最后沈池的太太仿佛说:“我现在在台北,如果你愿意,可以出来喝杯东西。”  愣了两秒,她这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但却怎么也忆不起来在那瞬间的大脑短路中,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引得对方讲出这句话来。  可她是钱小菲,并不是别人。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不管自己刚才讲了什么,此刻对方的话语不轻不重,却越发显出一种正室要扬威的样子来。  这种情况下,她哪里甘心示弱?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扬起眉稍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时间,地点?”  “我一会儿短信发给你。”对方还是那样轻描淡定的语气,然后电话便断开了。  所以接下去的一整个上午,钱小菲都在等着短信。  临出门之前,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令自己看上去更加美丽动人。  其实她还是相当有自信的,正是最好的青春,眼角眉梢都带着最为张扬而热烈的美好,她清楚自己的优势,在情场上从未尝过败绩。  况且,电视剧看多了,那些成功男士的背后,多半不都有一位带不出场的糟糠妻么?  她这样漂亮,又还这样年轻,那位沈太太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跟她这个青春少女相比的吧!要不然的话,沈池怎么会看上她呢?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走进辉煌典雅的酒店大堂时,她却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她始终记得那位沈太太的声音,沉静柔和得没有一丝侵略性,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可是却又似乎恰恰因为如此,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切都深不可测。  进了酒店,钱小菲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位于大堂东南角的宾客休息区。这个点钟,候在那儿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她几乎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偌大的米白色组合沙发里,只坐着一个女人,穿着浅色衣裤,坐姿漂亮极了。  钱小菲紧了紧斜挎在身上的包,只迟疑了一下就立刻迈开脚步。要见就见,她可不怕她!  她一步步走到近前,午后偏西的阳光从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斜射过来,让她的身影覆到了对方的头底,只见那个原本正低头翻着书的年轻女人终于抬起头来。  “是你吧?上午给我打电话的人。”倒是那个女人先开口说的话。她微仰着脸,只用极快的速度审视了一下钱小菲,似乎就已经确定了钱小菲的身份,然后露出了一个礼貌意味颇浓的轻浅笑意:“坐吧。”她指着对面的单人座说,倒像这里就是自己的家。  钱小菲依言坐了过去,目光却继续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她不懂何谓礼貌,只是惊诧于眼前的这个人。  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个自称是沈池太太的女人竟然长得如此美丽。由于沈池之前的表现,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沈太太产生过许多阴暗恶毒而又轻蔑的揣测,可是却只用了刚才这么一瞬间,她就全盘颠覆了之前的一切想法,甚至情不自禁地认为,在这个世上能配得上沈池的女人,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沈太太温和地问。  “什么?”钱小菲被这突来的问题打断了思绪,不禁皱起眉:“不是你叫我来的?”  沈太太翘起唇角,似乎觉得好笑,善意地提醒:“明明是你说要见我的。”  这一下,钱小菲彻底呆了呆。她甚至带着十分怀疑的态度盯住眼面这个笑容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半毫扯谎胡诌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难道上午通话时,在自己大脑当机的短短几秒钟里,自己真的主动提出过这个要求?!  可是沈太太的眼神并不像在撒谎,她甚至看出了她的震惊和疑惑,反倒用一种十分耐心的态度解释道:“明明是你说不相信我的身份,并且你说,沈池从未说过自己已婚,所以希望让我能当面证明给你看。”  这本是一个很无礼的要求,但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怎么也看不出有半分生气的味道,倒像是在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小朋友。  说完之后,她便对着钱小菲笑了笑:“也真是碰巧,我最近来台北办点事情,明天才会飞回去。”  回去?  钱小菲念随心动,脱口就问:“回去哪里?”认识这样久,她竟从来不知道沈池是哪里人。  沈太太看了她一眼,说了一个城市名称。  钱小菲的地理并不好,又成天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混,除了台北之外,也只是偶尔去新竹探望一下奶奶,其余地方都没去过,对中国内地就更加没什么概念。她只能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地名,然后才挑眉质疑:“你真是他的老婆?”  沈太太似乎愣了一下,才不急不徐地反问:“不像吗?”  钱小菲突然沉默了。  不是不像,而是太像了,像到仿佛不够真实,所以才有此疑问。倘若这对夫妻站在一起,该是一副怎样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钱小菲看着她,因为距离这样近,这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虽然笑意轻浅,但眼睛里仿佛有会流转的光华。  钱小菲向来自诩眉目漂亮动人,但此刻却仍不禁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又或许只是这玻璃墙外的太阳光在作怪,因为她从没见过眼神如此清润而又诱人的女人。  如果自己是个男人,此刻也一定会被她给迷住的。  坐了这么许久,似乎还没能切入正题。钱小菲不由打起精神,眼珠子一转,正想开口,结果却听见那沈太太说:“沈池这次没和我一起来。”  钱小菲好奇她怎么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同时又觉得,这正室见小三,电视上不都是场面火爆么?虽然她还算不上是沈池的小三,但如今的情形也太他妈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可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的,身上的衣服也是自己衣柜里最好的一套了,为的就是撑足面子,可是现在自己不但没有占尽上风,反倒总有一种正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可是,当她抬眼看着那张由始至终都柔和沉静的脸时,又不得不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而已。  沈池的正室,在豪华酒店的大庭广众之下,同她见了面,但却是用着一种最令她不可思议的态度,甚至笑得令人如沐春风。  她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从这女人的身上,她居然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那是沈池的影子。  两个人似乎都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能在谈笑间或是沉默间,成功地令旁人惴惴不安。  最终,这场原本就不该发生的谈话到底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只沉默了一阵,钱小菲便打了退堂鼓,站起来宣称:“我下午还有课,要先走了。”  这真是一个蹩脚的借口,倘若被阿祥他们听见恐怕要笑到肚子痛吧,但是此时也顾不上这么多,钱小菲的手指下意地拧了拧包带。  “好吧。”也不知有没有看穿她的谎言,对座的女人只是换了一个坐姿,并冲她微微一笑:“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她既没有问她跟自己丈夫是怎么认识的,也没有为她的突然退场而感到疑惑。  钱小菲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没有对方如此的风度,心中不禁隐隐有些绝望——这一次的见面,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再往前延伸,那晚在酒店里,她用心记下了沈池手机上的那个号码,恐怕就是灾难的开始。  她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向来都是呼风唤雨的,仿佛女王式的人物,可是今天却提不起任何一点气场。  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灯光像星子一样落在平滑的地砖上,从她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地面上反射的光芒就仿佛在嘲讽着她的无知和狭隘。  而面前这个平静淡定的女人,则是她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的类型。  她甚至忽然有一种预感,担心自己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沈池了。一想到这里,这位沈太太脸上从容轻淡的笑容仿佛就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怪不得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焦虑,完全不像是一个被丈夫嫌弃的怨妇。  走的时候,钱小菲扭过头,连句再见都没说。  巨大的玻璃墙外,最后一抹残阳也终于在西边沉落下去,少了这一丝温度,酒店冷气森森。钱小菲搓着手臂埋头往外冲,在门口差点与另一个人撞到一起,只听见对方轻轻“哎”了一声,数只名牌购物袋从她身边一扫而过。她心中正自沮丧,连头都没抬,就这么冲出了气派的大门。  大堂一隅,沈凌将下午的战利品扔在地上,往晏承影身边一坐,早有服务生送了冰柠檬水来,她喝了两口,才颇有些奇怪地问:“大嫂,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呢?”  承影将茶几上的小说重新拿起来,略微打量了沈凌一眼,随口说:“看书。逛得开心吗?”  “给你买了两块丝巾,等会儿上楼拿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好。”承影抿着嘴角,笑得有些促狭:“你倒是懂得讨好我。”  沈凌闻言顺势就贴上去,挽着承影手臂,一副少女撒娇的语气:“因为大嫂你对我最好了。”承影却不为所动:“但是回去之后,你也别指望我替你在你大哥面前说好话。”  “我知道啦。”沈凌做了个鬼脸。心说,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能看出晏承影与沈池之间的关系如何,她又不是傻瓜,才不会去冒死踩雷区呢。  数小时之后,陷入夜幕中的台北市成了璀璨的灯火海洋。从高处望下去,仿佛星光点点,满目琳琅。  承影倚在酒店客房的窗边,感觉到头有些疼。  她这次是来台北参加一场两岸医学学术研讨会的,为期一周,今天恰好是最后一天。  在此之前,她还抽空去祭拜了父亲被安设在台北某佛堂中的灵位。那是姑母设的,当年姑母特意来征求她的意见,说只有这么一个哥哥,而自己年纪大了,以后要回一趟内地老家总是不太方便,在台北摆个灵位,相当于留个念想。  这样的要求,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当年还亲自陪着姑母,在灵位前点燃了第一柱香。  研讨会议的主办方十分热情,晚上安排所有与会代表在酒店聚餐。席间上的是台湾本地的特产高梁酒,度数有些高,原本以为几杯下肚之后会睡得好些,却没想到反而令她在午夜时分辗转反侧。  最后她觉得渴,又懒得开灯,便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摸索着床头的水杯,结果不小心直接碰翻了杯子。  手机也在床头柜上,她不得不第一时间跳起来抢救。直到擦干了屏幕上的水渍之后,她想了想,才又重新开机。  其实她平时睡觉是一向不关手机的,因为需要24小时待命,以防医院随时都有可能找她。今天是个特例,她不确定钱小菲会不会在半夜三更突发奇想又给她打电话,而她不想再被骚扰。  这真是一个意外。  承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重回台北,竟然就会遇上这种事情,就像电视小说里的滥俗情节。  该如何定义那个女孩子的身份?  沈池的新欢?旧爱?抑或是逢场作戏的对象?  其实都一样。她捏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看着屏幕开机被点亮,一分钟后又渐渐地自动暗下去。  房间里异常安静,既没有来电提醒,也没有短信。  钱小菲没再找她。  而她与沈池,似乎也已经有六天没联系过了。  深夜零点四十八分的台北,她一个人倚靠在宽大的玻璃窗边,远远近近的霓虹仍在热闹的闪烁。  台北这个不夜城,她在许多年前就已经领略过它的魅力,这是一个仿佛时刻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的城市。Chapter2 遇见  1999年 秋  中国台北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窄窄的街道上还很清冷,除了响着音乐的垃圾车经过之外,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承影起了个大早,站在阳台上梳头发。  不一会儿,就听见屋内楼下传来一阵响动,是姑妈出门去了。她趴在阳台上和姑妈打了声招呼,照例说:“路上小心。”  “上课别迟到。”姑妈也冲她扬扬手,声音刻意有些压低,大约是怕打扰到左右邻居。  这是她从内地转学到台北的第二个月,对周遭的环境还感到十分陌生,仿佛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是陌生的。  她目前寄住在姑妈家。  姑妈早在二十年前就嫁到台湾来了,在这边陆续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在去世之前一直是做海鲜买卖的,家境虽不是很富裕,但也算是丰衣足食。三年前一场交通意外之后,姑妈成了寡妇,自然而然地接过丈夫的生意,每天很早就去市场上开工。  可也正是因为嫁得早,虽是父亲的亲妹妹,但其实她跟这位亲姑妈并不算太熟。记忆中仅有的一两次,也是这位姑妈回内地老家探亲的时候,喜欢拉着她的手感叹:“哎哟,囡囡都长这么大啦,真是又漂亮又乖巧,阿哥好福气……”用的是家乡话,吴侬软语,倒多了几分亲切感。  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还在念小学。  如今,与不熟的亲戚住在一起,总让她有些不太自在。她的适应能力并不强,可是没有办法,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甚至没人给她一点准备的时间和空间,她就像一只行李,被托运到了海峡对岸。  所幸学校还不错,老师和蔼同学友善,台湾的女孩子说话时总都带着一股软软糯糯的腔调,像是随时随地都在撒娇,仿佛小时候常吃的那种绵软粘腻的糖果,不由得让人心生亲近和好感。  她转学来的第一周,就和同桌丁丽珍成了好朋友。  丁家是在集市上卖干货的,同承影姑妈家的铺位相距不远,说起来还算是半个同行,大概也正因为这样,两个女孩子才会走得特别近。  以往每天阿珍都会来叫她一块儿去学校,但是今天阿珍请了病假,于是她吃完早饭就收拾好书包独自出了门。  从家里去学校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就全当是锻炼身体了。  她今天值日,所以特意提早出门。姑妈家住的地方偏,路上人烟稀少,偶尔有那么几个上班族拎着手提包和早餐袋行色匆匆,直奔着巴士站的方向而去。  从家里到学校有一条小路,是捷径,平时阿珍带她走过几次,直接通到学校后门,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往常那条路上清静得很,可就是今天,正当她走到路口的时候,冷不防一条黑色人影从眼前极快速地掠过。而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脚下已是一个趔趄,整个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向着拐弯处的墙角拖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见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并正快速地向自己这边逼近。  “别出声。”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他靠她太近,仿佛气息都尽数拂在颈边。  她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里,似乎是墙体转角与杂物之间的一个夹缝,恰恰只够两个人挤在里面。  而她想出声也不行了,因为那人的手正牢牢地捂着她的嘴巴。  逼仄的环境下,她的背紧紧抵在身后那男人的胸前,男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力量节制却又极轻易地就让她一动都动不了。  很快,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大约来了许多人,可惜说的都是当地方言,她一句都听不懂。  但语调中的凶狠和戾气,倒是十分容易分辨出来。  他们藏身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是个视觉死角,外头的人找了一圈都没有任何发现,又吵嚷了一阵才渐渐散开。  可是她身后的人一时之间却没动,而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遭遇下,反倒慢慢冷静下来,各种感观恢复正常灵巧,便隐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种清凉的、仿佛薄荷的味道,浮动着碎冰一般,透出丝丝凛冽。  同时,还有极淡的……血腥味。  她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藏身处光线幽暗,她手脚均被巧妙地制住,最后只能稍稍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开自己。  果然,身后那人读懂了她的意思,压在嘴唇上的手掌松开了一些。她长长深呼吸了两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  首先对上的,却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漂亮的男人的眼睛,眸色深沉,像无底的幽潭,却又隐隐闪动着锐利的光。  昏暗之中,她看着他,忽然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慵懒而又危险的野兽,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是那份存在感和压迫感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很快就将注意力移开来,视线落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上。  “是你。”低沉的男声从薄唇边逸出来,似乎带着一点笑意。  她静了两秒,却笑不出来。  其实早在闻到那阵似曾相识的薄荷气息时,她就大约猜到是他了。  她和这个陌生而又英俊的男人,并不是第一次相遇。  但她现在没心思回忆十几天前的片段,早上出门时穿的是白色校服,此刻校服肩头被染上了一块暗红色的污渍。  是血渍。  她忽然觉得肩膀微微发凉,是从身体里透出来的凉意。几乎在同一瞬间,她惊恐地朝他直直看过去。  和初次见面时一样,这男人穿着黑色衬衣,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任何痕迹。她警惕地稍稍往后退了一点,脚跟抵到堆立在身后的障碍物:“你……”  “不好意思。”他微微扬眉,表情淡得像在描述天气:“弄脏了你的衣服。”  刚才追来的那群人已经消失得无声无息了,她不知道他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掺和进来。一大早碰上这种事,除了震惊,她想的更多的则是如何以这副状态走进学校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从夹缝中出来,就听见他忽然开口问:“你不是本地人?”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他:“不是。”只不过是因为听他的口音也不像是台湾人。  “还在念书?”  “……嗯。”她正苦恼如何遮住衣服上那块血渍,心不在焉地告辞:“我要去学校上课了。”  “恐怕现在还不行。”  她在他的话音中抬起头,还来不及诧异,他便一把捉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帮个忙。”  “干什么?”  巷子僻静,四周压根没人经过,而他力量控制得真好,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得。  如今到了亮处,她微仰着视线,终于能够看清楚他的脸色,虽然平静但略微有些发白,仿佛失血过多。  握住她的那只手,更是温度低凉,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可是,一个失血过多的人又怎么还能时刻占据着主导地位?  她想不通,又有点心慌:“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的伤口需要有人帮忙处理。”他停下脚步,转过来看她,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这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因为逆着光,他唇边的那点笑意显得微微有些模糊,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一个伤口正在流血的人怎么还能够如此轻松随意?  他就这样半强迫式地拖着她,脚步很快地穿过两条街,最后停在一家私人诊所门前。  这条路上多是各式各样小小的店铺,营业时间都还没到,因此显得分外冷清。他探手到门缝下,居然摸出一把钥匙,堂而皇之地开了门。  进屋之后,他顺手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光,又很谨慎地将大门重新锁上。她一边揉着被捏疼的手腕,一边皱起眉头:“你认识这里的主人?”倘若不认识,这种不请自入的行径算不算犯罪?  他却仿佛没听见,只是径直走到靠墙的一面玻璃立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的医药箱放在工作台上,才转头看她:“你过来。”  明明是需要她帮助,可是语气却更像是在吩咐下人。不过看他这样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倒是打消了她之前的那点疑虑。  她还在原地迟疑,他已经动手脱下衬衫。  没有了衣物的遮掩,男人赤裸着上身立在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见结实匀称的肌理线条,以及裹住胸膛的早已被血浸透了的纱布。  “帮我拆下来。”他说。  她看得目瞪口呆,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接过他递来的剪刀。  冰凉细长的手术剪搁在手里,似乎连带着让心都跟着往下微微一沉。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从没做过这种事,其实就连看上一眼都觉得可怕。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仍旧在不停地往外渗,直到她解开一圈又一圈湿润粘腻的纱布,才看清楚伤口的样子。  他的伤在右侧前胸的位置,由上到下斜在那儿,足足有十几公分,两侧的皮肉向外翻开,狰狞地浸在暗红色的鲜血里。似乎是刀伤,单凭想像就觉得疼入骨髓。可他的反应却令她震惊,除了微微皱眉之外,那张英俊的脸上表情淡定得几乎不像是当事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更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她本能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可视线却像被胶住一样,木然地定格在那道恐怖的伤口上。卷着纱布的手禁不住地轻轻颤抖,她用整齐雪白的牙齿狠命地咬住嘴唇,就连脸孔都不自觉地泛白了。  最后还是在他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整个重新上药并包扎的过程。  她的动作既蹩脚又生疏,完成之后自己竟也冒了一身的虚汗。  而他低下头,似乎是饶有兴趣地检阅了一番她的“成果”,才开口说:“多谢。”  “不客气。”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找回正常声音,可是气息仍旧不稳,手也依旧在抖,只好十指交握垂在身前,强自镇定下来,问:“我可以走了吗?”  其实她现在的样子也十分狼狈,校服上沾染的血渍干涸凝固成一块不大不小的褐斑,印在雪白的棉布料子上,格外显眼,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了。而细碎的刘海因为汗水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双眼失神,活生生一副蓬头垢面的形象。  他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幽深的目光仿佛是在审视着什么,片刻之后才回身拾起衬衣穿上,面朝着她一边扣扣子一边说:“我送你。”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用了。”抬眼见到他微微眯起的眼角,又不得不轻咳一声解释:“你受了伤需要休息,我自己回家换衣服就行了。”  这个理由真是烂,好像她有多么关心他似的。但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和他靠得太近。  幸好他也没有再坚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再次道了谢:“好,今天多谢你。” 语气温和有礼,简直就是个谦谦君子,让人无法将他与身上那道狰狞的刀伤联系在一起。  而她则如同获了特赦令,这一回就连客气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着尽快摆脱这场莫名奇妙的遭遇。  结果她刚刚走到门边,却听见身后又传来清冽平淡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她应声回过头,男人修长的身体闲闲地靠在桌边,漆黑幽深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丝兴味,慢悠悠地自我介绍道:“沈池。”  这样一来,她反倒不好拒绝了,可是又不擅长撒谎,迟疑片刻只好如实说:“晏承影。”  “晏承影。”他低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才笑了笑:“再见。”  大门打开,秋季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炫目得令人几乎眼花。  承影对着外面逐渐热闹鲜活起来的世界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并不希望下一次还会和这个男人再遇见。  这件事就像一个秘密,被深深地埋在承影心里,从没跟任何人提起。  那天早晨她忐忑不安地跑回家,迅速换了身干净的校服,又在水池边处理了脏衣服上的血渍,确定不会被姑姑发现异常后,才匆匆忙忙赶去学校。  最后当然迟到了,所幸老师并没有惩罚她。  到了下午,丁丽珍返校上课,一见面就兴冲冲地凑上来说:“告诉你一件事哦,张老师生病了,要请假半个月呢。”  下午他们班正好有节美术课,任课的张老师风评一向不太好,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常把表现欠佳的同学讽刺得体无完肤,并以此洋洋自得。  张老师生病的消息很快传开来,一下子教室里就爆发出欢呼雀跃的叫好声。承影初来不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家这个样子,气氛与自己以前念书的地方全然不同,不禁感到新奇。她拢住桌上的画笔,问:“没有老师上课,那我们怎么办?”  “听说会有代课老师哦。”阿珍趴在桌子边,笑嘻嘻地小声说:“而且还是个大帅哥!”  看到好朋友一副满面红光,双眼几乎就要冒出小心心的样子,承影忍不住单手撑住脑袋笑骂:“你花痴啦!”  “我是花痴呀,难道你不是吗?”阿珍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女孩,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从不遮掩。  十六七岁的少女,对帅哥这种动物天生缺乏免疫力。承影一听也来了兴趣,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憧憬着,直到上课铃响。  代课老师十分守时,几乎就在铃声落下的最后一秒,不紧不慢地踏进了教室。  有那么一瞬间,之前还吵吵嚷嚷的课堂像是被突然施了什么咒语一般,一下子地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被冻结住。  每个人都望着门口的方向,目光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好奇和惊艳。  却只有承影是个例外。  她看着那道修长俊挺的身影走上讲台,只觉得目瞪口呆。面对着新来的老师,周围每个人的眼睛大约都在发光,就只有她,似乎眼前一片漆黑,一双耳朵嗡嗡直响。  接受着数十双目光的审视,那个年轻的男人面不改色,语气淡淡地说:“大家好,我叫沈池,你们可以叫我沈老师,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低沉清冽的嗓音终于把大家给唤醒了,教室里一瞬间又爆发出一阵极细微的高频率讨论声,还夹杂着数位女生的抽气感叹声。  班长忘了喊“起立”,而他似乎根本不以为意,等待了片刻才继续说:“我只是临时代课,也许只上今天这一次,所以就不浪费时间了,我们直接上课怎么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将带来的画具放下,两只手闲闲地插在长裤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到第一排课桌边上。  因为那里有个男生提出疑义:“老师,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老师。”  承影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池,只见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确实不是,今天只是受到校长托付,临时代一节课。”  他的表情温和亲切,就连声音都斯斯文文,与早上那个浑身血腥气息、眼神锋锐冷淡的强悍形象判若两人。  承影一时回不过神来。  下午的阳光穿透窗户,正好落在他身侧,令他整个人都仿佛陷在光与影的交叠处,愈发显得俊美清隽。  那件白色棉质衬衫被他穿得十分合身,两颗领扣被解开,袖口卷得很随意,但又莫名的有型,配着直筒休闲裤和休闲鞋,看上去比在座的学生大不了几岁。  一听说他不是真正的老师,课堂气氛立刻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之前还在窃窃私语的女生们也明显更加大胆了,除开讨论之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漂亮男人,激动兴奋的神情全都挂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  “真的是超级帅耶!”承影耳边传来阿珍的声音。  她心不在焉地低低“嗯”了声,还在想着早晨的事,结果沈池似乎不经意地忽然调转了目光,视线堪堪从她脸上扫过。  对视大约只有一两秒钟,承影下意识地愣了愣,而他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注意力,转头去解答另一位女同学的问题。  那女生问的是:“沈老师,请问你今年多大?”  “我猜绝对不会超过22岁啦!”她旁边的一个男生大大咧咧地插嘴。  “你的眼光不错。”沈池对那男生笑了一下,从侧面默认了这个答案,“希望等会儿画人物肖像的时候,你也能把模特的结构线条画得够精准。”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从画夹中抽出一张名单来,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便看向所有人:“谁愿意自告奋勇当模特?”  见大家都不吭声,他才慢悠悠地补充道:“不需要脱衣服的。”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令一群少男少女哄笑开来。平时几个调皮的男生开始互相推搡着“举荐”,大约是想看对方出丑;也有条件不错又活跃大方的女生打算自己举手。  结果也不知是谁提了句:“沈老师,我看你身材这么好,不如就你来给我们当模特怎么样?”  那人声音颇大,很快就引来四面八方的附和。承影听见阿珍在旁边一个劲儿地低呼:“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流鼻血了……”  阿珍捂着心口的模样终于让她忍不住笑了声,而沈池也笑了,那双狭长深秀的眼睛在强烈的日光光线下微微眯起来,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抖了抖手上的名单,说:“那我就随便挑一位同学了。”  承影忽然就有点担心起来,她不确定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是否让他认出了自己,倘若有,那么他会不会恰好就点中她的名字呢?  她很后悔,早知道当时就随便编个假名字告诉他好了。  结果却是她杞人忧天了。  沈池选中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身材略微有些矮胖,长得像成年后的郝邵文,也是班上的活跃分子之一。  那男生被请到前面,坐在高凳上,不得不老老实实当模特。而沈池依旧插着双手,站在一旁讲解素描要点。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就连站姿也十分悠闲放松,不像是在上课,倒更像是午后闲聊。  短短一堂课的时间,几乎所有女生的心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俘获。  趁大家动笔作画的时候,沈池沿着过道巡视了一圈,中途从承影身旁经过。她刻意垂着眼睫,让心思都集中在纸和笔上,可还是隐约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新鲜的薄荷浸在浮冰里,又清又冽。  这样的气息带着一丝危险的侵略性,这才是他带给她的真正感觉,而非在这课堂上几十分钟里,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假象。  事实上,在许久之后,她始终对他存着一种极其矛盾的感情。这样一个男人,太神秘,太危险,每多靠近一分都会让她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化成灰烬。Chapter3 距离  7月末,罕见的强台风“汉诺”在东南沿海一带正面登陆,一夜之间,多个城市遭受到狂风暴雨的猛烈侵袭,云海市也没能例外。  这是承影自台北参加完学术研讨会回来后,第一次在雨天开车。  她将车载广播调大声了些,电台里两位主持人正在连线前方报道,第一时间传递有关这场暴风雨的最新消息。  雨刮器感应着雨量,正用一种极紧促的频率来回摆动着,但挡风玻璃上仍旧视线不清。承影尽量放慢了车速,从医院回来的这一路上事故不断,加上城市排水系统有崩溃的趋势,路面状况已经十分不好,宽敞的马路上车流缓慢,明明没开几公里,却花了平时近一倍多的时间。  她倒是不怎么急的,常年的职业习惯已经将她修炼得极有耐性。  有一次难得放假出游,她自己开着车去山上打算清静清静,结果车子坏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不是那种著名的旅游风景区,真的就是一座荒山,就连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  可她只给4S店打了一通电话,便安然地坐在车里看专业书,直到4S店的工作人员赶过来敲她的车窗,这才恍然发觉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而就在那天晚上,当她坐着店里的车刚刚回到山脚下,陈南他们就赶到了。被齐刷刷的六束车灯一晃,她顿时就觉得头晕起来,换车的时候跟陈南说:“我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  后来陈南将她送到平时惯去的一家会所,坐在一旁看她慢悠悠地享用完晚餐之后,才不得不开口央求:“影姐,下回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你的行踪,免得再发生今天这种事。”  她知道他怕什么,却也只是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我害你挨骂了?”  “那倒没有。只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我领着弟兄们差点把整个云海市翻过来,太费劲。”  这话倒没夸张,陈南他们真心要找一个人,是能在云海市里一寸一寸翻个底朝天的。  虽然心里压根没把这次的事故当回事,但后来承影到底还是稍微改了改作风,只要心情不算太坏,平时她都会和陈南保持联络。主要还是不想让一帮子无辜的人难做,毕竟沈池的脾气不是那么好撩拨的,真动起怒来陈南他们未必承受得了。  不过,一想到那姓沈的,承影的头就开始痛起来。她伸手调高了车内空调的温度,顺便关掉电台。  车里安静下来,车窗外哗啦啦的雨声顿时变得格外清晰,连同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吵嚷嚷。  市区里禁鸣已经许多年,可是很多人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稍不顺畅就长摁着喇叭不放。承影被后面那辆车制造的噪音吵得实在没有办法,额角隐隐作痛之势越来越明显。  前面的车子也是三步一挪,前面的那两盏刹车灯漫天雨幕里变成两团模糊的红光,令她不禁有点晃神。或许只是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只来得及重重踩下刹车,才不至于贴上前车的尾部。  不过几乎也就在同一时刻,她感觉车身震了一下,尽管外面雨声渐大,但仍旧清楚地听到撞击声,来自车后方。  车外是倾盆大雨,后视镜里几乎看不清东西,但承影还是知道后面那辆车里的人很快就下了车。也正因为这样一停,后面几乎立刻便堵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催命般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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