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寒潭-13

“谢谢你。”青杉高兴地说。李嘉别转面孔,说,“谁叫我心肠好呢。反正,以后帮你的机会也不多了。”青杉瞪大眼,大叫:“有人来挖我的墙脚?你要到敌对阵营去了?”明知是他夸张的玩笑,李嘉还是受宠若惊,喜滋滋说:“你别胡猜,哪儿跟哪儿啊!我要出国。”青杉审视他,知道他是说真的,收敛了顽态,问:“为吕小姐?”李嘉惊奇地扫他一眼,怅惘地说:“见了她我才知道,我的魂儿一直留在她那儿,没回来。”青杉轻轻说:“听说她要结婚了。”李嘉点点头。“我想,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不能常见面,能和她住在同一个城市也好。”一个大男人,说到这里,把自己都感动了,鼻子和眼圈开始变红。他自嘲地笑笑,说:“傻吧?”青杉使劲捏捏他的肩膀。“人间自是有情痴。”“别笑话我。将来你爱上一个人,就明白了。”“何时动身?”“既然你同意,我马上就去办。签证下来就走。郝民踏实勤奋,当经纪人,我看行。”青杉说:“你推荐的,一定是好的。”舒彬的手术很成功。青杉由于拍戏无法赶回去,打电话向他祝贺,听筒里传来他父母和素弦交谈的声音,他竟听到了她欢快的笑声。李嘉说过一句什么来着:偶像的力量无穷大。那么神呢?不动声色的、渐渐的,素弦真的快乐起来了。不久,连徐大姐都对李嘉说常常听到素弦边做事边哼着歌,声音虽然轻,但那轻松的表情不会错。这时,青杉才真正担心起来,怕素弦陷得太深而受伤。于是,在下一个节日来临的时候,没有照片在手的他通过彩信寄给她一段录音。素弦:节日快乐!时光荏苒,转眼间我们都面临毕业。你是不是正忙着写同学录?那些曾经让我们发誓永远不忘的往事,曾经让我们付出真心的人们,曾经让我们热血沸腾的岁月,就这样随着我们的成长慢慢逝去。面对离别,不要感伤,亦不要悲观,如流星划过天空的,虽然不如日月永恒,但也曾照亮我们的青春。想到这里,应该要感激缘分吧。人生就像一场戏,许多人来了又走。不到最后,你不知道他的戏份究竟有多重,谁是跑龙套的,谁又是你生命中的另一主角。珍惜,并坦然面对悲欢离合,你将发现:人生,处处有惊喜。你的朋友:青杉聪明如她,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两个月后,李嘉出国。青杉向剧组请假去为他送行,临别时两人紧紧拥抱,兄弟一样难舍难分。青杉交给他一张唱片,“我为你写的曲子。”李嘉抿紧嘴,盯着他的眼睛,重重点一下头。素弦一再叮嘱他:“安顿下来赶快把地址和电话告诉我。要常常打电话回来。”李嘉对青杉说:“我这个妹妹就托付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她。”青杉强笑着点头。李嘉走了。舒彬也出院了。素弦提出要随他进组,青杉认为戏即将拍完,没有这个必要,正好青杉父亲的身体有些不适,他让她留在北京,有空去他家里帮帮忙。又过了半个月,拍摄接近尾声。事故发生的时候,青杉正在拍摄一个远景镜头,一个人骑马奔驰在山道上。实拍之前,青杉骑马走过一遍,等到真正拍摄时按部就班去做,非常顺利。谁知马突然惊了,把他从马背上掀下来,马沿着山路惊跑,他的衣带与缰绳缠在一起,整个人被拖着地上行了二十多米。马被拦下来时,他的左手手臂因为着地拖行,已经血肉模糊。后来大家才知道是一只虫子飞进马耳朵里,导致马惊了。他被送到附近的医院治疗,擦伤的面积很大,左胳膊从上到下全缠上了纱布。朋友和同事听到消息纷纷打电话慰问。两个小时后,这家小小的医院聚集了近二百家媒体,郝民在病房外对着满满一楼道的记者重复着说:“他很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青杉苦笑:“糟了。这么多家媒体,总有一个让老妈看见。”果然,妈妈打来电话,心疼地询问情况,反复叮咛要他注意休息,接着对他夸赞素弦多么能干,这几天父亲的身体很好,已经不用素弦帮忙了。正在相邻城市出席商业活动的赵凌风特地开车赶来看望他。自从上次的事件后,他们之间基本上没有任何联系,但一见面,还未开口,两人都感觉像老友重逢,自然而然地亲近。亲朋好友的问候加上媒体的采访让他比拍戏的时候还忙。到了晚上,电话渐渐少了。小荷问他:“杉哥,疼不疼?”“不疼。真的。”“哼,骗人。我在电视上都看见了,好多血。”小荷带着鼻音说。“那我建议导演保留那一段,看起来多真实啊,这才叫武侠片。”郁明大叫:“你还想不想参加我的婚礼?赶紧给我好起来!”李嘉则冷哼:“叫你拼命!我刚走你就给郝民出难题,看把他吓得,先给我打了个电话。可惜我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你踏实儿养伤,别的事先放放。”刚刚接完李嘉的电话。郝民又把手机递给他,说:“还是国际长途。”“这个碎嘴的李嘉。”青杉含笑接过来,那边轻轻笑:“猜错了!”“贝贝巧巧!”“是我。我在网上看见你受伤的消息,一开始没有图片,还以为是误传。怎么样,好点儿了吗?”她温柔地问。“好多了。明天可以接着拍。”“能行吗?”贝贝巧巧忧虑地说。“没问题。古装片衣服多,袖子长,看不出来。武戏就需要替身了。你在休假还是工作?”“工作。正在普罗旺斯拍新专辑的照片。”“好地方。熏衣草田壮美吧?”“是挺美的。不过国内也有大规模的熏衣草田,何必跑这么远?镜头才多大,又要拍清楚人,又要拍背景,估计近景拍摄有半亩地就够了。唉,其实就是借普罗旺斯这个名字宣传,告诉歌迷我们追求高档次,我们不惜成本制作精良,为新专辑的格调作铺垫,如此而已。”“嘘,当心公司听到。他们肯用心捧你,你知足吧。”“也是,我很感激公司,就是有时候觉得特累。”贝贝巧巧的事业如日中天,累是理所当然的。深夜,他辗转反侧,因伤口疼得睡不着,起来倒杯水,手机再次响起。号码很陌生,前面是010,北京打来的,会是谁呢?他想了想,心底有了几个答案。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传来绵绵密密的雨声,让身处闷热城市的他顿觉清凉。十秒钟过去了,没有人说话。他忍着笑,要揭穿这个调皮的孩子,“绮丽”这两个字滑到舌尖,他忽然心念一转,轻轻说:“素弦?”无人答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吹在话筒上,转瞬即逝。“出了什么事,素弦?”对方沉默。他握紧话筒,温柔地说:“北京在下雨吗?你在哪儿?别让雨淋着你。”她终于开口,强忍着哭泣,哽咽地说:“我以为我是个孤儿,尽管盼望,可我从没想过,我还能有家。现在,我有家了。”他明白了。吕秀寒等待的时机就是她毕业,她告诉了她真相。他静静地说:“你一直有家,我的家,你表姐的家,你自己的家。”她原本有许多辛酸,在这样的时候,连陈年的堆积都翻出来,堵在胸口,只有尽情流泪,尽情倾诉才吐得干净。所以她打电话给他,却让他这一句话将辛酸消得点滴皆无,心中暖烘烘一片,若还流泪,那是喜泪。静默半晌,她擦干眼睛,说:“很早以前,你问我晚上陪你工作会不会怕黑。我说我不怕。你问我是否相信世界上有鬼,我说不相信。因为我在极度痛苦时乞求过神的垂怜,求他消除我的痛苦,他没有显灵;我在惨怆怛悼时渴望过死的体恤,求它干脆把我带走,它没有派来使者。在我那样锥心的祈求下,它们都没有出现,从此我由犹豫的无神论变成坚定的无神论。可是我想说,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世界上存在过天使,我坚信不移。因为我见到了。当我第一次遇见你,你就于无形中赠与我美好,虽然你自己并不知道。”她凄然微笑,“你的出现,令许多人的命运从此改变。”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开始那样突兀,她挂断了电话,只留青杉在那一端心神激荡,兀自出神。次日,青杉接到明媚的问候,不禁感喟她消息灵通。明媚慰问他的伤情,又告诉他钱已经如数收到了,过些日子她要回来看他。剧组以为他要歇工,没想到在片场又见到他,所有人受到鼓舞,导演把他的戏份尽量提前,武术指导根据他的状况修改武打动作,大部分武打镜头交给替身。四天后,他拍完所有镜头,提前离组。父母已经在家等他,另外还有小荷。他一进家门,众人就簇拥上来殷殷询问。穿过人群的缝隙,他忽然看见素弦站在楼梯口,惊讶而关切地望着他的手臂。他知道她从不看娱乐新闻,看来别人也没有告诉她他受伤的消息,直到亲眼看见了她才知道。他对她微微点头致意。她愧疚而难过地转开头。小荷还是小女生一个,注意力很快就跑到他头上去了。“杉哥,我每一回见你,你的发型和头发的颜色都不同。”妈妈和爸爸商量,想留下来照顾他,或者让他搬回家去住。青杉连忙摆手。爸爸说:“他自由惯了,你以为他还愿意和父母挨得那么近。”青杉陪笑。妈妈说:“他手不方便,没人照顾怎么行?”爸爸说:“他雇了好几个助理,还用你?”“是啊,妈,别累着您。”“我不怕累。”“我工作时间没规律,我怕影响您休息。”妈妈瞪眼,“还工作?”他吐吐舌头。旁边的郝民来解围,保证一定照顾好他,爸爸跟着劝说,妈妈瞪了爸爸一眼,坚持要留下看看再说。于是,郝民和素弦在三楼收拾出一间房间给他们住。郝民私下问青杉用不用他晚上留下来,青杉谢绝了。由于前一天整夜都在拍戏,次日青杉睡到快中午才起床。空调不知道何时停了,他明明记得睡觉的时候还是开着的,而且他没设定时关闭。伤口时而作痛,不能沾水,为此郝民为他找了一只很长的塑料手套,沐浴时戴在手上。沐浴完毕,他花费了双倍的时间穿衣服,然后对着床铺发愁,想不出应该怎么铺床叠被。这时,徐大姐来敲门说:“我听到你的屋里有声音,估计你起来了,我来给你收拾屋子。”青杉赧然,说:“我去看看我爸,他们早就起了吧?”“他们已经走了,是苏小姐送回去的。”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地方惹得他们不高兴了,忙给家里打电话,爸爸声音如常,他才稍稍安心。爸爸说:“你的助理都很细心周到,我们都看见了,他们比我们做得好,你妈服了,放心了。”“对了,素弦呢?”他问徐大姐。“郝先生教她去公司一趟。”她听着楼下的动静,说,“她回来了。”素弦抱着一个小纸箱上来,里面装满了信和礼物。她微笑,“你受伤之后,信件和礼物明显多了。正好,你养伤不能工作,有大把时间可以读信。”但青杉并没有停止工作。一只手也可以弹钢琴。他用钢琴作曲,旋律简单而优美。素弦端一杯枇杷果汁放在他旁边,静静听了一会儿,问:“这是你新写的歌吗?”青杉望她一眼。从前的素弦很少主动开口。“好听吗?”“好听。可是作为歌曲是不是太长了?”“所以不是歌。只是一段曲子。”她侧着头,认真地说:“可是……也许我说得不对,我只是感觉它的节奏很明确,我是说,它似乎非常适合填词,它听起来像一个人在说话,我能感觉出来应该在哪个音写字。”青杉笑了,说:“没错。当我写的时候,心里就在想着做一首歌,不过,这个愿望要实现比较难。”“为什么?找不到合适的歌词吗?”“就像你刚才说的,它不适合做一首歌。它是我的一个愿望。”她望着他。他顿了顿,不知怎么心底的话就冒了出来:“我一直希望能够演一部音乐剧。我喜欢歌剧,我也曾经和同学们一起唱过音乐剧的片断,学校曾经组织我们排练过《歌剧院魅影》、《费加罗的婚礼》、《弄臣》等等。因为有剧情,歌唱被赋予了特定的意义,更容易让听者融入其中,身有同感。既表演又歌唱,二者合而为一,从头至尾,唱一个完完整整、回肠荡气的故事,想想看,该有多过瘾!”他眼睛闪亮,表情充满渴望,但接着就暗淡下来,“我想自己做,做一部全新的音乐剧。可惜,没有好的剧本。”他的渴望感染了她,她兴奋起来,说:“你可以找人编故事,写歌词,你作曲。你认识那么多有才华的词作者和作曲家,写一部音乐剧应该很容易啊。”“人多力量大,这话没错,我的确认识许多有才华的人,但是人多想法就多,只怕想不到一块儿。”“只要想,没有办不成的事!想法多更好,意见一致,就出一部音乐剧,意见不一致,就出两部,别浪费!”他忍俊不禁,“对。我先酝酿酝酿。”她热心地替他思考,说:“演一个魔幻的故事吧,魔法让戏剧好看,而且舞美和灯光可以华丽玄幻,让画面美丽。这样的一部音乐剧,你看好吗?”看她那么起劲儿,青杉忍不住问:“素弦,你是学文学的,为什么不见你写文章呢?”“我?”素弦的态度郑重了一些,“就像你挑选歌曲一样,歌不好听,不如不唱,一段文字,若不能令人哭或笑,不如不写。”青杉品味她的话,点点头。“青杉回来了吗?”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青杉站起来,“绮丽来了。”绮丽穿着大红的连衣裙,耳朵上戴着流苏状的铂金耳环,捧着一束浅粉色百合,助理跟在她身后,看来她不打算多作停留。见到青杉,她夸张地惊叹,盯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嗔道:“太不小心了。我看看。”她把花束交给徐大姐,观察青杉的手臂。“严重吗?听说当时流了好多血,伤口上还沾了泥。”“还好。大热天的,你何必亲自过来?”“我不放心。本来要去那边看你,今天早上碰见了你的经纪人,知道你回来了,赶紧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去录个电视节目,马上就得走。晚上我就没事了。好久不见,我请你吃晚饭,你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好的西餐厅。”西餐?素弦扫一眼青杉的胳膊。青杉说:“我有空,只怕我的胳膊没空,它不想去外面的餐厅。不如就在我家吃吧,方便。”“好。我说的那家餐厅提供上门服务,借你的厨房做饭,原料他们准备。我给他们打电话。”青杉看着素弦,说:“你和我们一起。”素弦本要推辞,想到他的胳膊,只能点头。绮丽环视客厅,笑:“我还以为来了之后会看见一屋子的花。”青杉说:“这个场景在剧组已经上演过了。”绮丽摆摆手,说:“你们商量吧,我先走了,录完节目我再来看你。”送走他们,素弦去通知徐大姐不用她做晚饭了。徐大姐撇嘴说:“这个绮丽真不客气啊,拿这儿当自个儿家。”素弦笑笑。厨师如约而至。晚餐时间到了,绮丽姗姗来迟,只有她一个人来,换了便装。因为不用准备晚饭,徐大姐回家了,服务员由素弦担当。餐具摆好,宾主落座,刚要开饭,绮丽接到一个电话,她娇巧地和对方说:“张大导演,是您啊。您日理万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什么,今天是您的生日?哎呀,您看我的记性,对对对,您批评得是,我前两天还和人念叨来着,要给您好好热闹热闹,今儿一忙倒忘了。哪儿?明月大酒店。那是,我肯定到!您等着我,我马上出门。我飞过去我。”挂断电话,绮丽无奈地望着青杉。青杉理解地说:“既然他打电话请你,你快去吧。”绮丽苦笑:“在人矮檐下,焉能不低头?谁叫人家是导演,我是演员呢!”青杉温和地说:“去吧,路上记得买礼物。”他送她出门,目送她开车离去。夕阳已落,天空依然明亮,暮色淡淡。餐桌上只剩他和素弦。他的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谈笑风生,告诉她这次拍摄中的趣闻。为方便照顾他,素弦坐在他左边,牛排端上来了,她帮他切牛排。他看着她刀叉并用,把牛排切成邮票大小,放在他面前,忽然愧疚。绮丽提议吃西餐时他已经预料到以他现在的状况会比较麻烦,但等到亲眼看见他才深切体会到给素弦增加了多少工作。他模糊地想,假如有一天他不能动,不能自理,决不能连累别人。“那么不舍得,刚才就不该放她走。”素弦轻轻说。“啊?”他回过神来。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素弦摇头。他对素弦说:“你替我问问蝶舞明天有没有空,如果她有空叫她到这里来。我给她写的歌已经写好了,这首歌的情绪比较难把握,她太年轻,恐怕理解不到位,你叫她来,我教她。”蝶舞不是一个人的真名字,而是艺名。蝶舞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音色纯净,音域宽广,去年签约,和青杉同在一家唱片公司,签约的当年出了三首单曲,反响平平,公司的宣传和制作也算到位,就是不红。这样的歌手本来有很多,与青杉没有关系,他们仅是一面之交,但这女孩是青杉的歌迷,一天,她在公司碰到青杉,求他给她写歌。青杉随和地答应,工作之余找来蝶舞以前的歌听,分析她的声音和形象特点,认认真真地写。贝贝巧巧知道了,揶揄他要抢制作人的饭碗。青杉知道这是委婉的说法。这句话要是换了李嘉来说,一定是“不务正业!你整天忙得要死还操这份心。这是公司的活儿,哪儿轮得到你。多事!”这时素弦听了他的话,垂下头,手中依旧忙着,轻声嘟囔:“和颜悦色,处处惹祸。”“什么?”青杉不是没听清,而是不相信这活泼的言语出自她。素弦嫣然道:“没什么。我一会儿就去和她说。”郝民被他派去给后天即将举行的郁明的婚礼帮忙。当晚,他凭着一只手经过沐浴和换衣服的考验,气喘吁吁躺在床上,深切地体会到残疾人的不便。半夜,伤口的刺痒让他醒过来,无论如何再难入睡。黑暗中,窗户似被轻叩,仔细听,外面嘀嗒嘀嗒,原来是下雨了。他想起有扇窗户没关,正要起身,房门被悄悄推开,一个苗条的身影轻手轻脚走进来。他连忙躺好,半睁着眼睛看着。那身影径直走到窗前,关上窗户,然后向他走过来。他闭上眼睛。厚厚的地毯使他听不出她的脚步,只听见床头柜上有轻微的声音,接着,空调被关上了,遥控器又被放回床头柜。他等了一会儿,睁开眼,门已关上,屋内只剩他自己。14郁明的婚礼席开四十桌,新娘是一个乐团的大提琴手,除了双方亲戚同事,有许多音乐人参加他们的婚礼,因此这个婚礼上亲情浓郁,友情融洽,星光熠熠。婚宴从上午11点开始,直到下午三点才散,最后只剩下一对新人及青杉、小峰和王勃三个室友。因为关系最亲厚,三个人私下除了份子之外,都各自准备了礼物,并且商量了要为难一下新人,在礼物上不写名字,只写了一段谜语,要新郎新娘根据谜语猜出送礼物的人,才能打开礼盒。三个大小不一、包装相同的礼盒摆在新人面前,谜语都是用数字写的,一个是1234567,一个是001000,还有一个是737373。三个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位新人绞尽脑汁思考。良久,郁明大叫:“有了。”他扔下笔,指着密码是001000的盒子说:“王勃的,”指着密码是1234567的盒子说,“小峰的,”最后指着剩下的盒子说,“青杉的。”三个人大肆鼓掌。小峰连声问:“怎么猜出来的?说说,说说。”郁明指着他笑骂:“馊主意一定是你想的!想让我当着我媳妇的面儿栽跟头是不是?还数你的最难猜,多来咪法索拉希,一点儿个性都没有,难度最大,我使用排除法,把他们的猜出来,剩下的就是你的。王勃的也很难,不过幸亏我小学数学拿到教授学位,你看11—1=10,如果把减号延长,再把11-1旋转90度,就是‘王’。你们几个,最仁义的就是青杉,他的最简单。”青杉觉得很意外,他想不出什么谜语,顺手就把素弦的密码写上了,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谜。小峰抢着说:“我当初就觉得你写得简单。”王勃坏笑:“他仁义?他最恶毒!你看,737373,凄惨凄惨凄惨。”“什么呀?”小峰推他一下,得意地说,“你读错了,应该是737373,青杉青杉青杉,明摆着告诉人家他是谁了。”青杉一震,盯着那串数字。小峰还在说着,他一点儿没听见。737373,青杉青杉青杉?是这样吗?73,凄惨,其实,气喘,青杉……青杉回到家,徐大姐正要去买菜。他沉思着问:“素弦呢?”“苏小姐可能着凉了,有点儿低烧,刚吃了药,正在屋躺着呢。”青杉对郝民说:“你送徐大姐去菜市场,然后就回去休息吧。”他来到二楼,敲素弦的房门,没有人答应,他放心不下,推门走进去。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她的房间。尽管是他的房子,但她住着,就有权利改变屋中的陈设。可是看看这个房间,你看不出它的主人是谁。所有摆设和最初一样,整洁,大方,没有任何个性的标志,仿佛是个旅馆,住在这儿的人随时可以拔腿离开。素弦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略黄,表情平静。青杉轻轻地用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不太热。他放心了,在房间角落的桌旁坐下来,看护着她。桌上放着几本书,有《金荃集》,《浣花词》,《唐代传奇故事选》,还有一个很眼熟的厚笔记本,外出工作的时候,素弦总是随身携带它。他随手翻开笔记本,里面一段一段,是她的笔迹,但不是日记,不是随笔,而是——信!所有的信都是写给舒彬的。他注意到这些信的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六年前。青杉动容。她知道舒彬不肯收她的信,但她还是在写,把他当作可倾吐心声的知己。明知无法寄出,因此不用信纸,而是直接写在笔记本上。舒彬:恭喜你。今天我看见了你的女朋友。她叫小荷,对吧?人如其名,清新稚嫩,如同刚刚绽放的荷花……青杉的心脏开始收缩。她是真的很高兴地祝福他,还是忍着眼泪写下这段文字?他向后翻,一段文字映入眼帘。舒彬:昨晚我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我梦见在姬晓风(青杉出演的武侠电视剧中的主人公,一个盖世英雄)的时代,以我的视角,我看见他救了一个半风尘女子,名字在梦中很清晰,现在却不记得了。他和她坐在屋顶上聊天,看星星。那女孩子容貌一般,活泼好动,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早知道姬晓风在江湖中的盛名和为人,她以自己天真的模样以小卖小,半真半假地和姬晓风周旋。无论她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怎样的胡闹任性,姬晓风都让着她,宠着她,对她的要求从不拒绝,她想做的事他也从不阻止。他始终带着温柔和善的微笑待她。做梦梦到这里,我怀着极大的疑惑,同时替姬晓风不甘。他们的聊天结束了。姬晓风走后,那个女孩的一帮姐妹来找她,说是晚上有个贵客要来,有人请她们去陪酒。黄昏,几个女孩一起随一个人走进一家豪华的酒楼,在雅间里面,坐着几位贵客。其中一个人是个异国的王子,穿着打扮像波斯人,腰畔挂着一柄弯刀(圆月弯刀?)。那女孩子一见就两眼放光,渴望的样子,着迷地一看再看。认识了姬晓风以后,她对所有的江湖模样的人都感兴趣。酒至酣处,王子见女孩貌美,举动略显轻薄,女孩子早就蠢蠢欲动,这时趁机拔出了他腰畔的弯刀,那弯刀一拔出来,就显示出了它奇特的模样——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把边缘锋利的铲子。女孩子持“铲子”向王子腰部一铲,向上挖,仗着锋利的刀刃,将王子整个左胸都挖了下来。护驾的人员一下就急了,把女孩子围在当中。女孩双手拿刀,眼睛发直,神情惊喜,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混乱中,姬晓风从天而降,帮女孩子解了围。女孩扔了铲子,还在惊愕中,就被救了出去。血液和混乱刺激了她,以前她对姬晓风所做的恶作剧从未受到阻止或惩罚,这使她忽发奇想,想到如果用刀刺他,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这个大英雄和常人究竟会呈现什么区别呢?她把这看成一种玩闹,因为姬晓风是无敌的,就算让她刺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姬晓风带着她远离了那里,通过这件事,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刚才发生事故之前她所从事的工作。女孩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兴奋地诉说着,他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女孩一愣,却没有放在心上。姬晓风对她的宠爱她心知肚明。她知道他还会回来的。女伴们都跑了出来,追上了她,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女孩子忍不住说出了她的设想,把其它人吓了一跳。她却不以为意,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姬晓风不是人,是神,谁也不能伤害他分毫。既然别人都认为不可能,她更要证明给他们看!得知儿子的死讯,正在该国做客的异国国王当然不干,根据亲信的指点,他带人一路追踪,在一片开阔的地方发现了那几个女孩。一场追逐开始,没过多久,女孩们就被追上了。他们追踪的重点只有一个,目的性明确,很快就有人抓住了女孩的胳膊,女孩挣脱了,拼命逃跑,衣裙绊着腿,穿着绣花鞋的脚踏在硬地上,这一切都减缓着她的速度。就在此时,只听一个人说,别怕,我在这。姬晓风临空而降,瞬间到了女孩身边并击退了接近她的人。女孩笑逐颜开,脱险与否她不关心,她迫不及待地抄起被姬晓风击落的敌人的匕首,时机稍纵即逝,她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况且她贪玩,急于看到结果。此前的我一直像风一样无孔不入注视这一切,此刻的我身临其境,以一个人的高度和视角紧张地看着,他们离我十米远,透过手臂和人影遮挡的缝隙中,我看见女孩把匕首刺入了姬晓风的心脏。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女孩露着恶作剧得逞的兴奋、激动和快乐,只有姬晓风目光一呆,继而宽容地微笑,那表情分明是说“继续,尽兴为止。”写到这里,我的手微微颤抖,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箍紧了,呼吸都觉得困难,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幕。女孩把匕首抽出一半又扎进去,抽出一半又扎进去,反复地刺着。所有人,包括异国的人,都在盼望着姬晓风赶快制止这一切,可是他没有。是因为天凉还是因为刀身太钝了,当匕首向外抽得时候,我清楚地看见它带得心脏从伤口中露出一部分来。女孩十分得意且快乐,因为姬晓风微笑的表情证明了他没事。她简直忘了正被人追杀,只顾着自己玩。是的,有姬晓风在,她的确可以视追杀者不存在。任何还没有发疯的人都可以看出,姬晓风苍白的脸色、强撑的笑容以及汩汩泉涌的鲜血。当众人清醒,女伴们尖叫着冲上来推开那女孩,异国武士把他们隔开后,女孩拿着滴血的匕首眼神疯狂而激动地看着姬晓风,意犹未尽。我相信如果没有旁人的阻拦,她会走过来继续,而姬晓风也望着她继续微笑。那冲上去的人中,就有我一个。我是怎么从旁观者变得置身其中的,我也不知道。当姬晓风的无尽纵容和女孩的恣意妄为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我就那样冲上去了,张开双臂,将姬晓风挡在身后。那原本是一片空地,在有人追上那女孩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很宽大明亮的山洞,现在我挡在姬晓风前面,他背后就是石壁,他被夹在中间。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孩,提防她再度过来。也许她会冲过来杀了我再接着玩她的游戏,也许异国人会醒悟到还是报仇要紧从而先来把姬晓风干掉,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我的位置。这样一个极富盛名的侠客,这样一个受万人爱戴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人伤害他?!我的心缩得更紧。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边注视,他们都在看他。从他们的表情中,我已经知道了身后的情况。绝望和悲伤以及无边无际的疑惑从我心中升起。在这样的时刻,痛哭已经被忘记发挥了,但还是有泪水。即使在梦里,我也清晰地感觉到眼泪流出眼角的温热,它慢慢地顺鼻翼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一点麻痒。我的呼吸因紧张而急促。我感觉后背越来越热,那是姬晓风鲜血的热度。终于,他的身体贴在我背上。我后背的压力慢慢变重,那是他虽然极力控制,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缓缓倒下,压在我背上的重量。女孩的眼神从欣喜若狂变成怀疑,继而是揪心的恐惧。她看见了,她终于明白了我们对她大喊的“他是一个人,不是神,你这样会杀了他的!”她终于信了。悲愤彻底将我淹没,我急促地呼吸着,并因这呼吸的沉重而缓缓地醒来。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从梦到醒的这个缓慢的过程,以及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呼吸。我的脸,原本梦中有泪的地方,现在是干的,空无一物。由于我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睡意依然紧抓着我,而悲痛又令我无法入睡,我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着,心里不断在喊: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漂亮,也不可爱,更谈不上有什么高尚的品德,为什么他喜欢她到如此地步,不顾一切地纵容她,只要她高兴,即使她的举动是疯狂而且愚蠢的,他也愿为此浪费他宝贵的生命?这不仅不值,而且令人疑惑,令人气愤!古龙为什么要创作出这样的一个人物,让人又爱又恨,又怜又痛。看着他受苦,让所有爱他的人心碎。人们需要他,有许多人值得他付出,可他偏偏为了这么个女人枉死!怨恨绞着我的心,虽然没醒,却依然疼痛。我在睡意朦胧中回忆所有读过的古龙小说,寻找着可悲的人物和可怕的场景,小说中的人物一个一个从我脑中闪现,最后我确定书中没有这个人物,我才想起这个剧本是新创作的,只是剧中某些人物的名字与古龙小说中相同。我终于放下心来——梦,只是梦,没有人受过这样的苦,没有人!但是姬晓风的面容忽然浮现眼前,清晰而熟悉。青杉!那分明是青杉的脸!我从床上跳起来,用我最快的速度跑到他的房间,我要赶快确认他是否还活着!心又像梦中一样难过起来,要被什么东西挤爆了。(现在想想,我那时还没完全清醒。看了我直到现在还有些语无伦次的语言,你就知道我当时有多混乱。)我到了他的房间,推开门,正看见他在换衣服,注意哦,是上衣!李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们见到我都吓了一跳,我也被吓了一跳。这一次,我是彻底醒了。你可以想象到我当时的样子,我窘得几乎要挖个地洞钻进去,转过身用比去的时候还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房间。天哪,我没敲门,我穿着睡衣,他正在换衣服,旁边还有个李嘉把一切都看见……我羞得几乎都要晕了。幸好这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个梦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回到房间,思维就不由自主被拉了过去。如果我是那个异国国王,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至少十个人看护那个女孩以免她自杀。无德无能的她曾经意外地得到了天下至宝,并且会一辈子拥有这件宝贝,可她却亲手毁了他,也毁了自己生活的希望,她将注定为此悔恨终身,并受到世人的嘲讽。在此情况下,要复仇的国王该做的不是杀了她,而是让她活着,活着感受她的悔恨和痛苦,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我再次向你讲述这件事,依然能够感受到我的身体在承受着某种悲痛。多么可怕的梦啊!人死的方式,心脏被刀带出伤口,这些固然恐怖,但最可怕的是他的态度,那种淡淡的、若无其事的鼓励,仿佛那刀根本不是扎在他的身上,仿佛他们在做一个趣味盎然的游戏。或许那匕首真的伤不了他,因为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疼。……青杉合上笔记本,深呼吸。夜深了。钟表嘀嗒嘀嗒。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觉得热,把空调的风开到最大,在脑海中编曲,每每半途而废,干脆起来,坐在沙发上,思绪纷起。夜光的指针指向两点。屋门的把手闪动微光,那是拧动时折射的光线。一个身影走进来,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拿起空调遥控器,按下睡眠模式按钮。“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她大吃一惊,忙回头看向声音来处,长舒口气,拍拍胸口说:“是你。吓了我一大跳。”他向她走过来,微笑着说:“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她失笑,说:“好兴致。原来你还没睡,在干什么?写歌吗?”“你呢,小精灵,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她低下头说:“你习惯开着空调睡觉,后半夜天凉,我怕你生病。”话音落,他已走到她面前,她惊觉他近在咫尺,正想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抬头,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自己,不由得停止动作。夜很黑,今夜无月,窗帘缝隙中溜进来星光淡淡。他的脸模模糊糊,看不出是何表情,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她微微慌乱,潜意识中感觉今天的青杉与平日不同。他们离得那么近,她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悄悄地,她想悄悄地后退一步,不引起他的注意,不让彼此尴尬。但这时,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她暗惊,本能地想躲开,却听见他温柔宁静地问:“还疼吗?”她的心一跳。她当然明白他在问什么。两年多了,她做替身时他打她的那个耳光,他一直记在心里。“早就不疼了。”她觉得在这时躲开很不礼貌,只能任他的手指落在脸上。因为练琴,他的指尖粗糙且硬,碰到光洁的面颊,令她的感觉十分奇异。他的动作轻柔,却让她的心为之颤动。他轻叹:“多情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梦呓。这是什么意思?她又吃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已经滑到她的下巴,紧接着,他的嘴唇吻在她的唇上。她顿觉一股强烈的麻木从嘴唇闪电般传遍全身。有那么几秒钟,她的脑海完全一片空白。当她反应过来,她的心狂跳着,甜蜜、恐惧、紧张、慌乱一起涌来。她一把推开他,退后几步,瞪着他,喘息不定,手足无措,然后,她转身跑出去。她激烈的反应让青杉有些吃惊,一怔的工夫儿,她已经跑出去了。他站在原地,全身都感受着心跳的节奏,胸臆间涵蕴着前所未有的甜美和激动。他觉得心脏融化了,如热火上的巧克力,软得似在流淌,全身的力量好像都用尽,身体还是麻痹的,血管里奔涌的似乎是气泡,当脉搏跳动,他能感觉到气泡碰触着血管。他坐下来。窗帘波动,光线闪烁,时明时暗。楼道的风从开启的门吹进来,额前的短发随风拂动,碰到脸。花瓶中的百合芬芳扑鼻,风吹过,花香流动,忽浓忽淡。他听着、闻着、感受着,一切都让他新奇,一切都让他欣喜。心弦轻轻拨动,汇成一首歌。他什么都不想做,一动也不想动,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让所有的感觉驻留。直到清晨,他才躺下,睡了几分钟,电话突然响起。他拿起话筒,快乐地说:“你好,我是青杉。”郝民顾不得对青杉的好心情表示疑惑,说:“今天早上,素弦让我再给你找一个助理,她要辞职。”“辞职?”青杉笑了,他昨天吓着她了。的确,他的举动太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后来她跑掉后他应该马上去和她说清楚,可他当时实在是太快乐了,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在哪儿?”郝民不知道他为何笑。“我不知道。她是打电话告诉我的,不是你家的电话,也不是手机。”“把她的号码给我,我来和她说,你放心,没事。”号码很陌生。他猜想是她家的电话。铃声响了三次,他听到了她悦耳的声音。“我正式向你辞职。”她郑重地说。“我不准。”他微笑,他管不住自己的面部神经,当他听到她的声音,笑容自行展开。“为什么?”“因为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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