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蓝宝石,传说它的发现,是在一个叫辛旺的小山村里,地质勘探队在与老人聊天时,意外地发现他们拴在烟荷包上用于点烟的蓝火石竟然很像蓝宝石,经过鉴定证实其为中国迄今为止质量最优的蓝宝石。没想到它还能恢复原本的作用。”不高的语调,像是不经意的解释。 “没有打火机?”微微的讶异过后却有些懊恼自己多余的好奇。 轻微摇曳的火光在他脸上投射出一抹晦暗不明的阴影,“我不抽烟。”他说。不知为何这平白无奇的话里竟让我产生了另有隐情的错觉。 “教堂附近那所小学曾是公爵莫那·特·埃布尔的庄园,教堂也是属于他的产业内,所以这条密道应该是他因为某种原因暗自修建的,那时的贵族原本就有修建密道已备不时之需的潜规则。”席郗辰从墙壁上取下火把,望了眼堵死甬道的那堆碎石,“通往教堂的一侧坍塌了,但另一侧一定有出口。”原本的死地被他三言两语仿佛化成了无形。 眼前这个男人,习惯于隐忍,冷漠而工于心计,话总是说一半咽一半,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意图,如此直白地阐述倒是头一次,我狭促,“对这里你倒是很熟。”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许久才说,“走吧。”说完举起火把向黑暗的甬道走去。 第六章 地道,欺骗 我跟在后面一米的距离走着,即使不愿意,却也无从选择。低头拨弄一下手机,完全没有意外地毫无信号。 “地道长度不会超过百米,若是有分道,我们会浪费一点时间。”又是一句无心的解释。 “如果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呢?”我恶质地提出这个可能。 那道修长的背影停下,转身与我相隔对视,火光在他眼中不停跳动,“我会让你出去。” “你有几成把握?” “我会让你出去。”重复,平淡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淡郁。 我笑道,“的确,我必须出去。”顿了一下我说,“我想席先生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怕死,是的,但是现在,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与眼前这个人! 席郗辰的脸色变得相当阴沉,“走吧。” 前面的火把随着行经晃动着,我停了一会跟上去,大概走了十来米,潮湿的墙面开始变得宽广,苔藓类植物也逐渐增多。 “地面很滑,小心一点。” 还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我跟着那道被火影拉长的影子迈步移动,并不答腔,老实说我已经有点体力不支——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强健,而今天一天的来来回回早已将我弄得相当疲倦,最后又神经病一样掉进了这个地道! 开始不动声色地扶着墙走,希望能节省一些体力,在找到出口前不至于在他面前倒下。 几分钟后,两边的墙面突然伸展,我们进入了一个圆形的平台,空无一物,墙壁残破,上面刻着一些浮雕,不算真正的艺术,略显粗鄙,倒像是只为墙面不至于太过单调而随意刻上去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这里应该是中世纪贵族藏酒用的储藏室无疑。 席郗辰已经走至平台对面勘探地形,那边有两个通道,我跟着走过去,看了一下选了左侧的通道进入。 “等一下。” 一个旋身,随身带着的美工刀划过伸向我的右臂,我笑着看着他,声音极慢,“不要碰我,席郗辰。”我的情绪已经压抑到极限,因为这种环境,因为眼前这个人! 刹那间一切归于死寂,他看着我,神情冷峻,慢慢地那双如子夜般的黑瞳中浮现沉痛愠色,燃起一片深不可测的烈焰,下一秒,流着血的手臂猛地将我拉进怀里,□的吻重重压下,充斥着一种悲戚,我惊觉、挣扎,却换来他更窒息的相拥,灼热的舌直探口中,在口腔内反复纠缠吮吸,犹如沙漠中的旅人汲取着最后一滴甘泉,强势到不顾一切!这样的席郗辰我未曾见过,让人心惊! ——狠狠咬下,腥甜味混合着淡淡的薄荷香散开,他抬起头,炽焰的眼眸紧锁住我,压下心底所有的慌乱我淡抿着唇直视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结果却仍被他挑起心绪! “安桀……”他抬手伸向我的脸,“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才能不再恨我,不再排斥我?” 这样的话,这样谦卑的语调,这样坦诚的眼光,心口某一处好像被人抽动了一下,刺心之悸。 “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手指厮抚着我的脸,带着平和的恳求。 脸上的冰冷触觉让我惊厥,我用力挥开他的手,“我说过不要碰我!”泄恨般抹去嘴角的薄荷味。 “为什么我会允许自己来找你,你一向对我赶尽杀绝。”他看着我,眼中充满哀伤,“安桀,你对我不公平,你一开始就将我彻底否决,我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明知道得不到丝毫回应。” 我压下满腔气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知道怎么把席郗辰推向绝境,痛不欲生。安桀,你一直都是知道的。”他的表情痛楚不堪。 “你胡说什么!”这样的反驳连自己都听着无力。 “即使是死罪也应该有个期限是不是?那么,我可不可以选择提早服刑?”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对于这种完全不能把握的状况我开始有点手足无措,冥冥中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不是胡说,我只是……”腰后的手钳制着我,使得我无法动弹,他眼中的不顾一切让我的心不由一凛,我以为他又要……“席郗辰,不要逼我恨你!” 他的右手仍紧揽在我身后,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你已经恨了不是吗?”感觉到他似在笑,疏离而亲昵,释怀而决绝,然后,苍白的手掌握住我携带着美工刀的右手,猛然刺向他的胸口!瞬间,鲜血染红了那件白色衬衣,晕出一朵诡异的牡丹。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他是疯了吗?!手上湿热的感觉让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我用力推开他,席郗辰狼狈退后一步,颓废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残破的衬衫,渗出的血液,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依然能清晰地闻到那股腥甜味! 沾血的美工刀滑落,我踉跄转身向密道深处跑去!他凭什么这么做,荒谬至极,荒谬至极!! 地道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沉重的双腿拼命向前奔跑,耳边的风强劲地犹如此刻自己彻底慌乱的心绪。 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了石道上,火辣麻楚的感觉传来,沉痛的喘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无序而吃力——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乱了,全都乱了!席郗辰,你何其残忍,在我下定决心要将那些过去全部遗忘的时候,出现,用这样的方式,极端而暴戾地破坏! 我颓败回来时只看到他靠着墙坐在地上,手臂搭在弯曲的膝盖处,白色衬衣带血在不明的光火下显得可怕,心下一惊,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席郗辰!”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现在是什么意思,反悔了吗?”我恨自己的去而复返更恨自己竟然有些在意他! 清澈的双眸缓缓张开,看到我时闪过一丝晶亮,开口是未曾有过的温柔,“我会带你出去。”他伸出未沾血的手抚上我的脸,“安桀……”掉在地上的火把只剩下奄奄的一息,那一缕火光摇曳了下终于熄灭,“对你,我从不反悔。”呢喃隐去,冰冷的唇覆上,如羽毛般摩挲。 “你……”这样的亲近在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暗更加让我慌乱不知所从。 “安……我想吻你,很想……”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自然,似腼腆。 在我呆愣之际席郗辰恋恋结束了这个温柔似水的轻吻,拉着我吃力站起,苍白的手掌扶上破败的墙面。 “你,伤口……”我有点无措地站在旁边,对他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所能解析应对的范畴,抚向嘴角,那里有点温热,唇边掠过一抹冷笑,不过这次却是自嘲的。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声音带着歉然,“我没事。” 我迟疑着扶上他的手臂,“你还是休息一下……” 他压下闷咳,“不,不用,我们必须尽快出去,你的身体受不了这里的环境。” 我抿嘴,心里有些五味陈杂,你的身体又能好多少? “中世纪的欧洲,这种密道……”他掩嘴咳了一阵,费力道,“这种密道除了逃生使用,也常用来关押一些囚犯,所以会有一些岔路。” 他说这些是想让我安心还是只是想转移前一刻的疯狂?而我发现自己竟然能平静地听他说话……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被困时总会觉得时间被无限延长,虽然应该还不到一天,却仿佛挨过了三天三夜无食无水的饥渴。我咬了咬下唇,一阵阵晕眩席卷而来,终究体力不支陷入黑暗。 口中先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一股咸腥的味道重新充斥而来,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被喂入口中,带着清冽的薄荷味道。 天空是灰暗的青色,雨的帘幕一层层遮挡看不清前路,突如其来的温暖与干爽,然后,醒来是雪白的天花板。 覆盖在我身上的黑色西装随着起身掉落,没有天空,没有天花板,进入眼帘的还是那斑驳的青石甬道和暧昧不明的火光。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一个梦,也的确是一个梦。 席郗辰跪坐在旁边,眼中是不掩饰的焦忧,右手垂在身侧,替我拢发的左手伸到一半,尴尬地僵在半空,没了西装的遮掩,洁白的衬衫上那朵绛红的牡丹更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不可否认他有张好看的皮相,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在后面的石壁上映出一个俊秀剪影,但那份俊秀中却又含着神袛般的冷漠,神圣不可侵犯。发现我的目不转睛,他侧过脸轻咳了一声,像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小孩,脸被火光映出一片微微的绯红。 他胸口未经处理的伤口已经结痂,近乎黑色的嫣红再没有染开去。 一瞬间,脑中一片清澄!忽然想到什么,醍醐灌顶,浑身冰凉。我竟然又一次像个傻瓜一样被这些虚假给欺骗!怎么忘了呢,他是多么有城府的一个人,原来,我的感情都是让人拿来算计的! 眼中的暖意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先前的无措还有那因他而来的柔软与忧心都迷乱地残留在悸动的尾音,现在却像成了我耻辱的笑话,疯狂嗤笑我的愚蠢。 席郗辰站起身,却仿佛晕眩般停滞了下,右手扶向石壁稳住身形,一缕血丝沿着石壁崎岖的纹路滑下。 “可以起来吗?”他低头问我,扯起的笑容是一片温柔,放下的右手状似不经意擦过岩壁,把那血抹去。 “前面是酒窖出口的阶梯,但打开洞顶石板的开关损坏了。”声音渐渐弱下去,我不动声色听着,眼睑垂下遮去一切情愫。 他像在思考什么,“除非……”却只单单吐出两个字。 出口是一个漆黑的楼道,狭小地让人忽视,这座极尽宽广古旧的暗道出口竟然会是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已经无所谓真假。 我站起来移步向那边走去,回头发现席郗辰落在了身后很远处掩胸闷咳,脚下有些虚浮。 我冷冷一笑,其实你何必如此?再也没了想去搀扶的焦急,因为明白了其中的虚假。 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他愣了下,站直了些身体,子夜的星眸闪过一丝幽光,“我拿一下火把。” 那道狭小的门后是一个酒窖,一排排百年窖藏的葡萄酒整齐地穿插在石壁上。 有些已经破碎,空留墙洞里残破的碎酒瓶,弥散在空气中的酒味比之先前经过的平台更加浓重,过浓的酒味让我一阵不适。 席郗辰的脸异样绛红,站不稳似地向我这边靠过来。 “席郗辰!”我下意识低喝。 倾倒的趋势没有再继续,他顺手拿起架上的一瓶红酒掩饰道,“这里没有食物和水,只好暂时喝这个了。”他苦笑,蹩脚的说辞,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解释。 心中的隐忍已经到了极限,滋生出另一种报复的念头。 “席郗辰,你喜欢我什么?”我向他走近一步,语气温和,“这副残破的身体,还是——可笑的灵魂?” 席郗辰像是呆了,任由我的手藤蔓般攀上他的身体。 注意到那件白色衬衫已经湿透,那朵绛红的牡丹被汗水染淡了颜色。 “真是一个不错的笑话。”一颗颗解开那排整齐扣着的衣扣,露出他光洁的胸膛。 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短短的创口,停在他起伏的心脏口。 “你应该刺进这里的。”我说,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连指尖下的起伏都似停止。“这么浅短的伤口,在刀子□之后血才会慢慢渗出,在刺入的一瞬间手掌后移,握住刀刃,让掌心的血在创口边染开,造成重伤的假象。我不知道原来席先生戏也演得这么好。” 没有回应。身上的重量渐渐压了下来,混着酒味的呼吸吹过我耳边,灼热的身体,汗湿的黏腻都让我心下一跳,用力将他推开。 席郗辰一个不稳摔在岩壁上,右手重重撞上斑驳的墙面,没有愈合好的创口又裂开。许久没有声音。 他倚着石壁,凌乱的黑发下神色阴晦不定,血从握紧的右掌指缝间渗下,一滴滴坠落,“对,苦肉计,虽然老套,但是对你,会有效。”席郗辰看着我,然后笑了,“因为简安桀足够的冷淡却也足够的——心软。” “……” “你不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不是吗?所以那一刀没有刺实,你该庆幸的。” 他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的无能吗?对!这个鬼地方,如果没有他在前面引路,我的确出不去。 席郗辰的身体缓缓向左侧移动,最后靠坐下来。 “阶梯就在这里,你上去吧。”石梯隐没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出台阶,突然“隆隆”声响,石阶顶部的石板随着他这句话奇迹般地打开,一道亮光从洞□下。 我抬手挡去刺目的白光,当适应过来后回头看向他,“你不走?”虽然此刻自己完全不想去搭理他。 他靠坐在地上,冷笑道,“石梯年久失修,不该你先走过试试?而且我死了也跟你毫无关系不是吗?” “的确是没有关系!”我的回答是反射性的,但是,心中的犹豫无法自欺。 “还是你在眷恋?呵,‘生未同衾死同穴’倒也浪漫。”冷嘲的声音不紧不慢吐出无耻而伤人的话语。 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再去管他是否会跟上来,反正最后总会上来的!拖着虚弱的身体,踩上斑驳的石阶,当踩上最后一阶阶梯,脚下是有违已久的地面,这种略微的死后重生之感让我有种不真实感。 虽然很不想去理,但还是忍不住往下望了一眼。 苍茫的笑容,一缕血丝渗出他的嘴角,失神的眼涣散得没有焦距,身体慢慢向侧滑落,带起机关响动的隆隆声,正当我莫名其妙时,脚边的石板蓦然闭合,砸起一阵烟尘,那古老机器摩擦的轰鸣声也随之止息,地面密合处没有一丝缝隙,就像那洞口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死了也跟你无关。”怔忪间耳边只回响着这句话。 这场景荒谬地像生离死别。 第七章 原谅,试探 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冷冽的空气参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我熟悉不已,只是这一次,躺在病床上的不是我。 我走过去坐到床沿,昏睡中的人显得憔悴而无害,面部线条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不羁的黑发覆住深锁的眉心,惨白的双唇紧抿着,平日里的孤傲已不见,有的只是一份苍白。 我低头看向他的右手,那里的伤口深且恐怖。 利用,欺骗,动之以情,一环接一环的后招,小心翼翼地打出手中的牌,算计,走出暗道所需要的资本,连自己的生命都计算在内。 只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对待感情却是生涩到几乎笨拙。 我抬起头,不期然撞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静静看着我的眼眸。我无措站起身,还没等我站稳手腕被他握住,“安桀……”开口的嗓音沙哑艰涩。 “我去叫医生。” “等等,”他略显艰难地坐起,如深潭般的眼眸未移开分毫,语带恳切,“我没事,这样就好。”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偏了偏头,“席郗辰,我不会为了一次的感激而去接受一份爱情。” “我知道。”他低声说,“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你的苦肉计演得很彻底。”我微微嘲讽,那个时候现在想来都有点心惊,如果没有想通他的伤痛不是作假,如果没有想通那句“除非”后面的话是除非有人按住开关,否则便无法打开石板……当警察消防员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在颤抖。 “是因为……内疚?” 我面无表情看向他,“不要试图试探我。” 他苦笑一声,“真的,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是吗?”也许是病弱的关系,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稍稍偏开头,“席郗辰,我已经不恨你,所以你也不必再多做什么。” 他深深望著我,若有所思,将我的手拉到嘴边印了一吻,那种温柔的触感不由让我一阵心慌,“你……” “谢谢,目前为止,这样已经很好。” 我不知道席郗辰竟然也这么容易满足,这样的他,对于我来说很陌生。 至于地道里感觉像脱离现实的一切,我们都刻意地不再去提起。 “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挣脱开他的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向门口走去。 “安桀,”平淡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让你难过的事,你父亲那边的……” “我知道。” 后面静了一会,“谢谢你相信我。还有……对不起。” 我没再停留,开门出去,最后那句对不起晚了六年,现在听起来却已经云淡风轻。 席郗辰住院一周,我回学校处理了些事情,并且通知了姑姑行程的推迟。 室友并没有因为我连续几天的失踪而提出丝毫疑问,我们向来很少有牵扯,只是那位新加坡女孩每次见到我都要向我征询“叶蔺”的消息,我只能苦笑地答他即将成婚。很明显她失望不已,不过倒也乖巧地不再来烦我。 我推迟了两个星期去芬兰,席郗辰出院后我便不再去找他,我习惯顺其自然,更何况这样的进展已经出乎我所料。 今天把所有行李全部邮寄了出去,只留两件换洗的衣物在身边,以及那件西服。 老实说我会再次来这个酒吧实在有些欠考虑,晚上来也绝对选错了时候,幽暗的环境和比白天多出好几倍的人让我有些不舒服,而上次来碰到的那个调酒师今天似乎也不在,我问了一个服务员,他的目光充满笑意,“你找Jeff啊?他周末都很忙的,他必须应付很多小妞,我想你要见他只能等下一个礼拜了。” 我考虑了一下,“那你们老板在吗?” 服务员这次很明显得挑了一下眉,“哈,那你必须等到明年了,当然,明年你也未必能见到他。” 我想了想最后把手上的袋子递上去,“麻烦你把这个给你们老板。”顿了下补了一句,“随便什么时候。” 他看上去有些犹豫,我说,“我可以给你五十欧元。” 他笑了,“你可真大方。”服务员接了钱和袋子,“基于五十欧元,我有义务提醒你,我们老板不近女色的,即使——”他瞟了一眼袋子,“你送了一件相当不错的衣服。” 我不想多谈,东西归还就可以了,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不料还没出门口刚才那人便追了出来。 “你送信用卡?!”他显然已经将袋子里的东西都瞧上了一遍,并且相当吃惊。 我看了他一眼,正想说明,他已经将袋子塞了回来,“Sorry,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我可不想被冠上盗取信用卡的罪状。” “我不会告你盗信用卡的。”我申明,虽然自己这么说,但也明白他不大会帮忙了,外国人通常都很忌讳金钱上的牵扯不清。 他摇了一下头,回身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这是我们老板住的酒店,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巴黎,可能已经回中国。”忽然他看着我笑道,“你可以自己去试试,中国女孩。” 我想,我损失了五十美元。 走出酒吧,看着手上的袋子突然觉得有些没事找事,暗暗发誓下不为例,把东西给他,尤其是钱,在金钱方面我可能比外国人更加敏感。 打车到达酒店时已经将近九点,来到纸张上写的房间号门口,我踟躇了一下终是按了门铃,只是没有想到来开门的会是个女的。 “请问你找谁?”她讲的是英文。 我想她应该是中国人,所以我直接用中文说,“我找……席郗辰。” 她笑了笑,也马上改用了中文,“你有什么事吗?他现在在休息。” 这样是最好不过了,“麻烦你把这袋东西交给他。”我刚想把东西递出去,客厅里的另一个房间门被人打开,我承认,那一瞬间我后悔自己来这里,而他已经回过头来看到我。 这时,我的手机不适时地响起来,看了眼号码,我对面前的女人轻点了一下头表示抱歉,退到走廊里按了通话键。 对方那边静了大约五秒钟才低声开口,“安桀,是我。” 我知道。“你喝醉了?”叶蔺叫我总是喜欢连名带姓,除非喝了酒醉得有些迷糊才会去掉姓叫安桀。 “一点点。” “你在哪里?” “呵,还能是哪里。”他的声音哑了哑,“我只是突然很想跟你说说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很吵,应该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你怎么了?”听声音看来喝了不少的酒。 他轻笑,“安桀,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妹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恩。” “那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比爱我妹妹……可能还要多。” 我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喝点酒,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边静了片刻,“对不起,也许我不该打来的。”然后主动掐了线。 我被他莫名的态度弄得有些愣怔。 “你找我?”温和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迎视那双有着一分难得愉悦的眼睛,他靠在门栏边,穿着睡衣,眉宇间还有几分病容,我走过去将袋子递给他,“我想这是你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随后笑道,“为什么说是我的东西?” 我看他没有要接的意思便放在了门边的地上,他一直看着我,似乎还在等我说什么。 “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么多,真的。”我轻叹,“再见。” “安桀。”席郗辰叫住我,只听他说,“既然你说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核准一下有没有缺失。” 如果意志稍微薄弱一些如果自己脾气稍微差一点,我想我一定会发火。 客厅里灯光明亮,墙上的夜晶电视开着,在播放法国地方电视台的娱乐节目。 “咖啡还是纯净水?” “如果你已经核准完了——” 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没有,毕竟这么多年了,我需要想一想究竟少了什么。” 我暗暗扣了扣手心,“席郗辰,不要以为你帮过我一次两次就觉得自己可以任意羞辱我。” 他看了我一会儿,正要开口,刚才的女士拿了一份文件走过来,“郗辰,要不我先走?” 我被他前一刻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说道:“你不送送人家?”毕竟是女士。 他转过身,恢复一贯的从容,“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你有客人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说完朝我笑着挥了下手,我习惯性地礼貌点头。 “帮我向你父亲问好。”他送人到门口。 “一定。”也许是我在场的缘故,她说得很含蓄,“如果有时间,考虑一下来参加我的生日会,明天晚上。” 席郗辰点了下头,关了门走回来,选了我对面的沙发座下,“我没有要羞辱你。” 我顿了一下,“好,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你来找我?”他轻声问了句,有些文不对题。 “是。我来还东西。” 他轻轻笑了一笑,“刚才那人是法国分公司的一个同事。”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什么。”这是真话。 他明显愣了一下,下一刻嘴角轻扬有些苦涩,“对,我忘了,你是简安桀,我看我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无奈站起身,实在不想一个问题问第三遍,“你已经核准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我有拦你吗?”他的口气变得很差。 跟这种性情变换莫测的人理论简直是自讨苦吃。我俯身拿起沙发上的包包,却被他拉住了手,我的心不由地一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跟他通电话,我就需要很大的毅力不去胡思乱想。安桀,我不敢问你的事情,你的想法,我甚至不敢去主动找你,怕惹你嫌,所以你来找我我很开心,但是你的态度又马上让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打算主动关注我,你来只是为了来还某样东西,然后还完就走,你甚至并不在意我房间里是不是有其他的女人。” “你在指控我吗?”我看着他平静地问。 他低下头,笑了笑,“是,我在指控你,但是显然还没有那个资格。”他道了歉,然后放了手。 我在原地站了两秒,没有说再见,走到门口时他又忽然问了句,“安桀,你的手机里有我的号码吗?” 没有……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复杂,我一向喜欢简单的事物,但他跟我刚好相反,他是一个复杂的人,我喜欢顺其自然,合则聚不合则散,而他却好像在按部就班地引导你告之你,比如,一个酒吧的服务员不应该知道老板的下榻饭店,至少不会清楚到知道门牌号,比如,Jeff跟阿蜜莉雅认识是在两年前,他被招进酒吧工作是在一年半前,而我跟阿蜜莉雅是室友。我想这些都是有一些联系的……我开始觉得好多事物背后都是那么不单纯……但是更让人觉得苦笑的是你也觉得这些都没有联系,不由叹息,感慨这个席郗辰还真是一个棘手的人物。 因为没有算准时间,我请的两个礼拜假期还多出一周,言下之意是我还要在巴黎呆上一段时间,而我在这边的课程都已经结束,所以接下来几天可以说是异常空闲,于是我决定赶往一趟马赛,如果火车能在里昂市停靠可能中途还要辗转去见一个人,一个几年前我出车祸时对我照顾有加的医生。但是前提是我必须在三天之内赶回来,因为我的生活费已经所剩不多,没有多余的资金让我在外面逗留太久。 而最终是由于资金的关系我在里昂呆了两天不得不坐了当天的火车赶回巴黎。 隔天在宿舍休息时一个中国同胞来找我,其实我跟她认识已有将近五年,偶尔在中国留学生的社团活动里碰面,交谈过几次,彼此还算能聊上一两句。她这次过来是想我明天能够帮忙去一场展览采照,她的理由很充分,我们都是中国人,而她需要帮忙。 “你认识的中国人不止我一个。”她长袖善舞,交际面极广。 “但是只有你修过艺术摄影,并且得过奖。”她对我势在必得,“好了,就当堂姐求你,帮我一次,大不了我下次推举你当摄影社的社长,虽然机会不大。” 她名字里有一个堂字,对谁都是自称堂姐,“其实你们社团只要一些开幕式照片,展览结束后上网搜查一下就有许多。”最主要的是我对商业展览实在不感兴趣。 “我们不要千篇一律,我们需要的是独一无二。”她自说自的,“就这么决定,我明天来叫你。”说完拉了包便跑了。 事实证明我对同胞真的是比较能容忍。 展览在科技馆,离学校算远的,坐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巴士,去的人我在内一共是四人,我只认识堂姐。 开幕式是上午十点,我们来的尚早,堂姐犒劳我们每人一杯咖啡,我先行去四周查看一下,展览场地布置颇宏大,现场已经有不少人进出,倒是在展厅门口很意外地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其实也称不上认识。 “嘿,我们还真挺有缘的。”眼前的人正是前一次我在席郗辰酒店里遇到的人。“上次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方华。” “你好。” “你来看展览?”她看到我手里拿着介绍册,“80年代到现在的所有经典广告,我想你一定不虚此行。” 我正翻在由两只猎犬做的跑车广告上,“恩,有一些很有趣。” 她也注意到了,“噢,这两位明星,印象深刻。” 我笑了一下,看到堂姐在不远处不知为何跟我频频使眼色,我对方华点了下头打算告辞。 “那个——”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你跟郗辰——Sorry我可能不应该过问,你们看起来关系匪浅,呃,我的意思是他待你友善——你知道,他很少顾及女孩子的。” 我应该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直截了当地表明,“我跟他并不是熟络。” “我想至少应该算是朋友吧。”她笑了笑明显有些不相信,但是方华显然是一个懂得拿捏分寸的人,即使她觉得我上面的回答不真实,也不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缠,“如果有机会,下次我带你去参加影展,那可比这有意思多。” 有两个工作人员找她询问事宜,我正好道别离开。堂姐已经跑过来,“安同学,原来你认识展览的主办人员,我们走运了!” “我不认识。” “刚才跟你说话那人就是!”她一脸愉悦,“难得遇到这么厉害的关系……” “我只负责拍照。”我申明,实在怕麻烦。 “放心,你只要帮忙引见一下刚才那位女士,接下来我会处理,哦耶,我们第五大学的学生石破天惊!” 我笑出来,“哪有这么夸张的。” “有,同学——”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真的是真人不露相啊。” 半小时后场地人员陆续就位,我在外围处等堂姐,因为我们的另外两个同伴,用堂姐的话说是汗腺超级发达,她已经第三次跑出去给他们买饮料。眼光四处留意,下一秒却被前方一道出众的身影吸引过去,身材修挺,一身淡咖色正装衬得他无比风雅,其实看到方华在这里我就应该想到他也有可能会在。我想他是先看到我的,而此时他望向这里的眼神让我竟然不能够太坦然。 “喂,另外两个呢?”堂姐把一瓶纯净水递给我。 我转回头,指了个方向,再次回过头去时已不见他。 开幕式准时开始,我们占了一个不差的位置,主办方致辞,然后是演讲,再然后是剪彩,最后是记者会。 “我一直认为外国人的五官比较英俊,现在我想说刚才剪彩的那一排名流里,只有那名中国男人才是英俊的。”堂姐说着,转头问我,“安,你拍完照了吗?” “差不多了。” “OK,现在我们去主攻采访,你先帮我介绍那位女士认识,然后我再看看能不能让她帮忙介绍一些‘名流’。” “我尽量吧。” 其实走到这边的时候我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我跟方华一点交情都没有,算起来还是前一刻才认识的,而眼前那几名被众人围着的名人中自然也有他,从容的姿态稳重的作风总是很显眼。他也侧头看见了我。 方华看到我,笑着走了过来,“还没有进去看展览?” “恩。” 堂姐在一旁频频暗示,我只能无奈开口,“方小姐,我朋友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将堂姐介绍给方华后便走开了,周围吵闹的人群让我觉得闷,打算先退到外头透透气,有人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席总,你怎么过来了?”方华的声音。 堂姐反应很快,跑到我身边恭敬道,“艾维斯先生你好,我们是第五大学的学生,我姓冼。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们想请你帮忙做一个简单的访谈。” “访谈?”他看了堂姐一眼又看向我。 “虽然我们是校刊,名气比不上大型媒体,但是请您务必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很关键。”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访谈了?”他问的是我。 真是头疼,“今天。” 一名男子过来跟席郗辰低声说了几句。他点头示意他先过去,然后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你等我一下,等我十分钟,我想跟你谈一谈。” 我有点讶异于他在这种场合上跟我亲近,且态度暗昧,而那样子似乎不等我答应便不会走开。 我怕他某些方面的固执,便随口给了应允。 拉着我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暗示某种约定的成立方才松开,他让身旁方华将名片递给堂姐,“你们想采访的时候可以联络我。” “安同学。”堂姐等他们一离开便凑近我,“你介不介意我问你个问题?” “我说介意你应该还是会问。” “你明明看上去是个简单的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虽然大家都不熟,但是对你还是稍微知道一点,你不交男朋友不参加学生party不乱玩,每天不是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去打工赚钱,甚至我大前年还不知道大大前年听说你没钱交学费要退学的——” 我哭笑不得,“你想说什么?” “不会他就是你男朋友吧?” 什么逻辑,“不是。” “还好还好,我心理平衡一点。”她拿着手上的名片道,“亚洲成业传媒集团的CEO,的确跟我们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说着她又习惯性地拍拍我,“其实,我觉得你这孩子真挺乖的,我看得出来你们应该是认识的,这种难得的机会还是好好把握一下,虽然追求起来难度系数肯定是很大的,但总是要尝试么,说不定就真成了呢。” “既然你都说难度大,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话不是这么说的同学,总要试试吧,你试想一下如果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哇,那简直——至少不会没钱交学费被退学。” 我笑出来,这个时候手机响起,我滑开屏幕,是短信。 [我在地下车库等你。] “堂姐,我先走了。” “喂——”她叫住我,“你去哪?” “随便走走。”随后用手机发了一则信息,[抱歉,我有其他的事,不必等我。] 我现在需要想一下……想一些事情。 第八章 真相,明朗 感觉走廊前方的脚步声,我抬头,对上那双明显有些诧异的眼。 任谁深夜看到别人坐在自己宾馆房间的门口多少都会觉得有些怪异的,更何况这个人前面还爽过约。 “我没有地方住,宿舍的钥匙好像掉在展览场了。”我站起身抚了抚灰尘。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苦笑,自己卤莽的事不多,这算是一件,“如果不方便——” “不,没有不方便。”他拉住我,“我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如果可以,你借我钱我去住——” “这里就是宾馆。”他转身开了门,然后侧身让我进去,“等我很久?” “还好。”只是坐得有些困,其实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进不了宿舍的时候,如果身上有钱就去宾馆住一晚,如果没钱就在巴黎街上的长椅上坐一晚。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这么晚来打扰你,我明天一早就走。” 他看着我,“你从来都不会打扰到我。” 我不去在意他的言下之意,走进客厅,一沾到柔软的沙发疲惫就席卷而来,他倒了杯开水递给我。 “很累?”他坐到我旁边。 “有一点。”其实主要的是前两天在里昂几乎没有好好睡过——因为了解到的某些事情让我几乎失眠两夜。 我闭起眼,很久之后听到他放柔了的声音,“到床上去睡,你这样会难受。” “席郗辰。”我睁开眼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温柔,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三天前我去见了我以前的医生。” 我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 我叹息,“我这辈子欠你的是不是都还不清了?” 有些地方不需要再兜转的时候他便不会装糊涂,这点他跟我很像。 “是。你反感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至于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有些认真地说,“我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你让她帮助我,我的双腿没有残废,我的左手还能画画,这一切,说得坦白一些,都是你给我保留的,我很感谢你,但是,除了感激——” “你不用说得太绝对。”他突然站起身打断我,“别说得太绝。” 我站起身,他竟然小退了一步,“你休息吧,我去定别的房间。”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我甚至来不及叫住他,无奈坐回沙发上,对着寂静的客厅有些发愣,原来一些问题直面起来并不如想象中简单。不过,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在说那些话时的些微迟疑。 我原本想等他回来,结果终是敌不过睡意侵袭,朦胧睡去。凌晨三点多突然转醒,发现自己竟然安然睡在卧室的床上,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人的气息,我起身去洗了一下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不确定。 那天早上我离开很早,同样没有见到席郗辰。 两天之后终于是要起程去芬兰,说真的再不回去姑姑那边实在不好交代。预购了火车票身上的钱只剩下七十欧元。回到宿舍已经天黑,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晚上留在这里,新加坡室友梁艾文在,她的名字我前不久才勉强记住,其实也没必要记了。 “为什么总是有男学生找你呢?你明明闷得要死。”她丢过来一封信,“法学院的一个美国人给你的,呵,我只得到了一杯廉价的咖啡。” 我看了眼蓝色的信封,“你要可以送你。” 她不屑,“我眼光很高的!谁要这些壮得像猩猩的美国佬。” 我笑了笑,起身去洗手,手机响了起来,看号码知道是他,便走到窗台边接通。 “安桀,你现在有空吗?” “有事?” 那边可能迟疑了一下,“我现在医院,你能不能过来?” “医院?”我有些惊讶,心里竟然有一丝担心。 “谁在医院?”梁艾文突然插话。 我看了她一眼,奇怪她的行为,“伤口复发吗?” “不是。”听到他闷声□了一声,“如果你没空就算了。” “等等。”我听他要挂电话了,“哪家医院?” 半小时后我打车赶到医院,在医院门口给他打电话却已经是关机,所以我不得不到前台向护士询问。 “艾维斯先生吗?他现在还在动手术。”护士指了一下一个正亮灯的手术室。“你可以在外边的走道里等一下。” “动手术?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原本以为只是旧伤口发炎。 “交通事故,脚上骨折。请问你是他的家属吗?” “……不是。” “咦?”护士微讶,“他刚才是给你打的电话吧?” 他在睡觉,身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脸色仍旧苍白。 我第一次坐下来安静安静地想他,也想自己。 四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交通事故,如果没有玛利医生及时医治,我失去的不止是一只右手的活动能力,而我最终要感谢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我不得不承认他与我或多或少有了某种牵连,这种牵扯也许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只是,我一直不愿去深究。 看向他手掌处的伤痕,这伤口是上次在地道里时留下来的,确切的说是他自己划上的,这么深的伤痕到现在看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怕。我不由伸手拂过……感觉他的手指慢慢将我的五指引入他指间,紧紧相缠。 “我以为你不情愿来的。” “不要总是你以为。”我轻问:“怎么会出车祸?” “闯红灯。” “你不是一向很严谨的。”我淡讽。 “是,但是当我在想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让我觉得情绪很低落的时候——” 我心口不由一紧。 “这样你会不会有一点心疼?” “席郗辰——”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 “我是有一点心疼。”我承认,换来他惊讶的注视,我笑了笑,“也有点无耻。” 隔天,我依然是去不了芬兰。 坐巴士来到医院的时候他刚吃完药,“感觉还好吗?” “不坏。”他的眼神很明晰。他似乎是已经把我的态度当成某种程度上的接受,有点得寸进尺。 我倒了杯水递过去,“你的伤,我或多或少有点责任。” “你一定要这么解释你会来这里的理由吗?”他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玻璃杯。 对待感情他真的像个小孩子,小心翼翼又异常敏感,每每的试探,情不自禁地碰触,当我冷情拒绝后,又自觉地退到最合适的距离,然后,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 而我又能比他好上几分?现在细想起来,也许以前恨他只是一份迁怒,对父亲懦弱的宽容,自己的委屈与愤恨无处宣泄时便自私地全部转嫁到他身上,并且,自我催眠那是理所当然。伸手抚向自己的左脸,也许一直以来只是想要通过他来证明自己尚且活着,也许他才是一直被利用的那个人。 我承认自己的心境已和以往大不相同,我也知道自己对他除了“感激”还有些别的什么。 昨夜,我想了很多,想起姑姑,朴铮,克莉丝汀,叶蔺,席郗辰,母亲,父亲,林小迪,莫家珍…… 我把所有经历过相处过的人都想了一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独独与席郗辰牵扯那么多,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只是可悲的是两人的冷淡冷情让彼此不轻易表达出情绪,然后相处就变成了一种艰辛,直到最近……在上一次的塌陷事故之后席郗辰变得异常温和也异常柔顺,似是放开了一些东西,只是不及格的EQ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 我喜欢他吗?不,我是怕他的,我在国外的六年,梦里最多的人是他,他让我每一次惊醒过来都带着深深的负罪感,他让我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要离开那里? 我又总是在想,他是谁?那么模糊的脸,模糊的声音。可就是忘不掉。 我记得自己在国外第一次晕倒,有人抱起我,那张模糊的脸跟梦中一模一样。 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很轻很柔,那时候竟然是第一次睡地极为舒服。 我害怕在陌生的环境里,那些不认识的人,那些吸毒的女孩子,那些娇纵肆意的外国同学。 一天,有一个女孩跑来跟我说,“我会中文,我带你去吃饭?” 我永远都是吃面包,我觉得我快要吐了。我说好。高大的外国女孩,她会中文,她叫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说:“安,那年,我跑到你身边,是有个男的让我照顾你,他说,带你去吃饭,带你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带你走过街道,不要让你迷路。” 我每年收到的一份生日礼物,没有留名,但都是当时我最需要的。 车祸那段时间,我精神不振,几乎每一天都睡不着觉。直到真的困倦到不行,才会浅睡一时,我感觉有人握住我的手,很温暖,很小心。不知道他是谁,但却奇异地让我安心。醒来时,空无一人,若有所失。 “安桀?”淡淡的声音响起,含着温柔。 我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也有点放松,我说:“席郗辰,我来,是因为我想来。” 他当时的神情,我想是喜悦至极的。 两天后席郗辰办出院手续,我考虑了一下,想来他康复后差不多就会回中国,而我自己这一边,姑姑实在催得勤快,几乎一天一条信息。我想我真的要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芬兰,否则我的这位亲人会频频发难。 推开病房门走进去,就看到他坐在床上翻资料,白色的棉布衣衫配着一副银边眼镜,有种说不出的温和与优雅。 “今天有点晚。”席郗辰抬起头,面带笑容。 “恩。”我随意应了一声,走到窗台前换下昨天那束百合,“生病工作似乎不好。” 席郗辰一愣,随手将文件夹放到一旁的柜子上,眼中的笑意更浓,“你的这句话我可否认为是关心?” “……” 席郗辰轻叹一声,“安桀,是我太过急切,还是你……” “你想多了。”我走到他床边。 “是吗?”席郗辰看着我,眼神直接而明朗,“现在,我的心很贪。”他苦笑一声,“如今,怕是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你要我怎么做?”我叹笑,他的得寸进尺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有时竟像是个小孩子般耍赖,软言软语,我是从来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席郗辰竟然也有这样一面,事实上这样的他我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席郗辰的笑容弥漫开,撩起我垂在腰侧的长发,滑曳在指尖,“不,你知道,你什么都不必做,我不会勉强你,也不会试图颠覆你的生活,你的观念,事实上现在的你,已经是对我的恩赐,只是,也许人的贪念都是无止境的。”他抬起头,那种凝望大胆到放肆,我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挺直身子看住他,“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有所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而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演独角戏。” 说不受他影响显然只是在自欺,不可否认他之于我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 “受伤了?为什么?”忽然地他拉起我的左手,表情相当凝重,注视着手背外侧稍显深的伤口,想要碰触却也没有真的碰上去。 我挣脱了一下未果,也只能随他去,这几天的相处让我知道他在某些方面的坚持,“买花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以前叶蔺总喜欢送我花,一天一支也不嫌累,后来到了法国,自己竟也养成了偶尔买束花供着的习惯。这个伤口是今天去花店时被玻璃瓶划的,当时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瓶子上有缺口。 席郗辰望了眼窗台上的新鲜百合,若有所思。这时护士推门进来,“小姐今天来得晚。”这位护士名叫Bella,是这家医院的特别看护,照看一些贵宾病房的病人,有点年纪,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青春热情。 我点了点头,前面席郗辰似乎也说到过我晚到,可是我确定自己只是晚到半个小时而已。 “席先生等了你好久。” 这话倒是让我一愣,回身看向病床上的人,只见他摘下眼镜捂了捂额际,表情还算自然,“原本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席郗辰说的依然是中文。 “嘿,东方人可真是感性,即使只是晚到一小会竟然也如此牵肠挂肚。”Bella笑着插话。 法国人浪漫,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只是被别人这样说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不大自然,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一下我说,“我先出去。” “不用,我只是给席先生检查一下伤口,不用避开的,更何况你还是他的情人不是吗?”Bella朝我暧昧地眨眨眼。 情人?我苦笑,想要反驳但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说多了反倒有此地无银之感,而一旁的席郗辰则很平静地任由Bella检查身上的伤口,嘴角甚至还扬着一抹淡笑。 “老实说,你们这一对可真是漂亮。”Bella又说。 我没想到她的兴致那么高,只能继续语塞。 “谢谢。”席郗辰倒是接地客气有礼,在外人面前他表现得永远都是无懈可击,雍华大度。 “OK!”Bella检查完席郗辰身上的伤口,收拾好材料,出去前又对我笑道,“小姐明天可别迟到了。” 我看向席郗辰,他正目光柔和地看着我,“生气了?” “无所谓生不生气。”只是有点不大自在。 “我们现在在一起,是吗?” 我摇了摇头在他床沿坐下,“席郗辰,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患得患失。”他拉住我的手,眼睛黑亮,“安桀,我们已经开始了是不是,至少,我认为你已经允许我开始了,那么从此以后我便不会再放手。” 我沉吟,“你不觉得……太快了一点?”这算是实话。 “不觉得。”他说得急切,“你——可以不给我任何反映。”他抓住我的声轻声说道,“但是,请不要拒绝我的付出,所有的所有,都不要拒绝。” “我可以说你是在强人所难吗?”我不由笑出声。 “可以吗?”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像是受了什么牵引,与他静静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到最后连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也记不大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