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有些开心起来:“是啊,我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父母了。”说完,他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傻气,呵呵地笑了起来,结果更傻。 自那天起,我就一直想见见石涛的父母,是不是真的像石涛说的那样,父亲豪情万丈,母亲温柔贤淑。 我一直在幻想着这样的情景,石涛挽着我的胳膊,幸福地对他的父母说:“爸,妈,这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和她结婚……” 我当然知道,这仅仅是幻想,我是个痞子,他的父母是不会接受我的。所以,面对石涛的油嘴滑舌,我总是有点难过的。 有时候他会抱怨自己还是个处男,言外之意当然是:和我上床吧。 我总是拒绝,劝他把第一次留给他的老婆。然后他就会说:你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了呀。 我就会更加难过。 我不知道我们的爱情还能持续多久。 他甚至连我是不是处女都不知道。 我虽然是个痞子,却有着最传统的思想,我始终认为,那最神圣的一抹红,应该在我的新婚之夜绽放。 所以我哥总是嘲笑我是“痞子女中的小女人”。 小女人就小女人吧,如果能一辈子待在石涛的身边,当个小女人,也未尝不可。 我经常这样想,石涛的父母,应该也是很保守的吧?如果我在石涛的面前扮演一个小女人的角色,石涛的父母应该是喜欢的吧? 每天等他下班回来,给他做好饭,热好洗澡水,我们的儿子或者是女儿,抱着他的腿叫“爸爸”…… 该是多么幸福啊……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始终都没有想过,我和石涛的父母,竟然会在那样一个场景下邂逅。 刚才,对,刚才! 虫妹一个闪身,冲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石涛的父母。 我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家里一片凌乱,地板上到处残留着虫妹身体上流下来的血迹。 如果他们问了,我又怎么回答?我……和石涛同居? 正当我脑袋一片混乱的时候,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说:“你叫莎,对吧?” 我抬起头,是石涛的父亲。一个伟岸的男人。 我茫然地点点头。 他继续说:“石涛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马良没什么大碍,呃……至少死不了……刚才冲出去的浑身是血的那个,是毛毛虫吧?你快去追她吧。” 我不知道石涛的父亲口中说的“至少死不了”说的是马良还是石涛,但我已经没有闲工夫计较这么多了,我茫然地说了声谢谢,就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谢谁,谢什么,只觉得,这样一个场合下,真的该说一句“谢谢”。 我苦笑着,望着一片阴霾,不时地有几滴雨飘下来的天空,心里大吼着:虫妹,你去哪儿了?第四节 轮回,轮回 下雨天,下,雨,天。 流泪天,流,泪,天。 以前虫妹总是把头埋在我的肩膀里,啜泣着说:“姐姐,为什么我哭的时候,外面总会下雨?” 我听着外面电闪雷鸣的声音,不说话,用纸巾轻轻拭去她脸上不停滴下的泪水。 “姐姐,为什么我是买来的,既然买来了,又为什么不好好对我?” 她号啕起来:“姐姐,你说,我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啊……” 我强忍着心中如针扎一样的痛楚,把她抱得更紧,心里默念着:我的亲妹妹,亲妹妹啊,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她脸上的泪水总是擦不尽,就好像雨刷总是擦不尽在雨中行驶的公车的挡风玻璃一样。 我坐在公车上,窗外一片模糊。 远处的山,就像是梦里的景色一样,我也希望,自己真的是在做梦。 会不会我一个激灵,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虫妹,没有石涛,没有一切,我只不过是一个每天按时上学,按时放学,为了高考流尽我最后一滴汗水的普通的小女生而已……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也很想尝试一下高考的滋味啊…… 每当看着虫妹和石涛为了考试而发愁的时候,心里总有些嫉妒。 我对着玻璃哈了口气,用手擦了擦,发现全无作用,远处的景色还是那么模糊,最终放弃。 虫妹以前对我说过,她很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搭一辆公车,只要花一块钱,就能绕城一圈。 我不理解这种做法,她解释道:“我总觉得绕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起点,然后看着西边昏黄的太阳,总是有种轮回的感觉。姐姐,你说,人有轮回吗?” 轮回,轮回。 我无以应答。 我的心情越来越悲凉,甚至绝望。 虫妹,你总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我们相遇的过程。 你说,那天下午,你偷了你母亲十块钱,准备去路边的小摊子买那双你已经喜欢了很久的有着淡蓝色帆布边的布鞋。 说着说着,你的神色喜悦起来:真的,只需要十块钱。 你做出夸张的动作,眉飞色舞地说:我和老板还了很久的价,他才勉强同意打五折把那双已经布满灰尘,被放在角落里的布鞋卖给我。因为我恍惚记得,漫画里的公主,就是穿着这样子的鞋!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像个公主了,我亲爱的妹妹,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美的公主! 我亲爱的妹妹,我知道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原谅姐姐对你的一时苛刻吧,我是真的想对你好啊…… 你说那两个混混是你的同班同学,而且就在你后面坐,平常就喜欢欺负你,用打火机烧你的头发。你说你其实是很害怕的,但是看到我和我哥之后,突然觉得很亲切,总觉得我们一定会来救你,所以你才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妹妹,你知道吗?我和哥哥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啊,觉得你很亲切很亲切…… 当我后来知道一切之后,才知道,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妹妹,我知道你承受不了,没有人能承受亲生哥哥强奸自己的事实,正因为如此,他才自杀了啊…… 我坐在车厢里,突然就哭了起来。 车里没有什么人,我的哭声很大,引得几个人一直看我。 我一直哭,一直哭,心里大骂自己,张莎啊张莎,为什么不能把这个秘密一直隐藏下去呢? 虫妹,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好吗? 车突然停了下来。 司机说:终点站到了,大家下车吧。 车里仅有的几个人踩着不同的步伐纷纷往门口走去,我最后一个站起来,像是失了魂,摇摇晃晃地往车门走去。 走到门口的一刹那,突然天晴了,温暖的太阳放射出明媚的光芒,对面的大楼顶出现了一道彩虹,像是通往天堂的阶梯,有些眩目。 然后我就看到,有一个人影从楼顶跌了下来。 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只蝴蝶,在彩虹的斑斓里翩翩起舞。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所有的人都往那个方向拥去,我听到有人说:好像是个女孩儿。 我抱着头大叫着蹲了下去,我拼命安慰自己,她们只不过是穿的衣服相同罢了…… 我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返回车内,对司机说:再绕城一圈! 司机不解地说:已经下班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大吼道:我让你绕你就绕,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几滴鲜血从刀刃上滴下来,司机怕了,手微微颤抖着。 车,终于缓缓起步。 那一定不是虫妹,一定不是! 我不要去看! 不,要,去,看! 我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第五节 再也不要分开了 明天就是我从监狱里放出来的日子了。 我看看表,距离我出狱的日子还有十二小时三十八分钟。 一年的监狱生活,让我明白了“度日如年”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我每天几乎是掐着时间一秒一秒度过的。 明天,我就能见到我心中一直挂念着的那个人了。 自从法院开庭审判我的那天见了她一次之后,她就再没出现过。 这一年来,很多人都来探望过我。小飞、小波、小鬼、阿然,甚至华哥和老板娘都来过,惟独她没有来过。 我已经知道了毛毛虫自杀的消息。 小波告诉我的。 他说:“毛毛虫是从市贸大楼上跳下来,原因不详。” 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知道毛毛虫自杀的原因。我想问问她。 我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她了,她的容貌,我都快要淡忘了。 没有人主动和我提起她。他们来的时候,总是和我说一些开心的事。 我也不想去问。我害怕听到我不想听的答案。 我想出去之后亲自问问她,如果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我也没有办法。 如果她只是爱上了别人,那还好说,如果……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接我,所以我让我的父母转告所有人:“明天我出狱的时候,谁都不要来接我。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还想怎么回去。”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不会来,所以,她不在的话,就情有可原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欺骗自己多久。 我在监狱里的日子,平淡如水。 只有在早晨跑早操时,看看高墙外那些飞鸟,心情才会变得愉快一些。 好羡慕它们的自由,我想。 小飞和小鬼在一起了。 小鬼说:“我情绪最低落的那段时间,是他一直在我身边守护着,逗我开心。陪我逛街,逛到逛不动为止。给我买吃的,买很多很多的吃的。他做了很多让我感动的事情,我决定,和他在一起。” 我微微笑着,他们在一起了,真好。 小鬼选择了那个总是让她感动的男孩,就像我当初,选择总是让我感动的女孩一样。 莎……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如果明天,她真的能出现该有多好。 她站在监狱门口,露出明晃晃的笑容:“等急了吧。我一年没有去看你,就是为了这一天,给你一个惊喜呢……” 我不止一次地做着这个梦。 我希望这个梦能成真。 很纯很纯的一个愿望而已,老天,满足我好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忙活了。刷牙,洗脸。 狱长笑眯眯地对我说:“石涛,出去以后好好做人,重新生活,别再打架了。” 我点点头,掂起昨天就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往大门外走了出去。 监狱的大铁门缓缓地开了。 刺眼的阳光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几滴泪挤了出来。 我擦擦眼睛,模糊地看到门卫在和我招手。 我对他微微一笑,扭过头去。 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 “石涛,你出来了。” 他对我微笑。 “是你?”我有些诧异。 “不错,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小李嘛,张青身边最厉害的打手。” 他显得更加成熟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单薄的少年。 他吐出一口烟:“我现在是新香第一帮派的老大。” 我的心微微一震,不是……莎吗? 我不说话,我害怕听到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我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快点。过一会儿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 “去流浪。我把帮派解散了,新香是个好地方,不能再乌烟瘴气了。况且,我也喜欢自由。” “是吗?希望你旅途愉快。” 他笑了笑:“虽然你不问我,我还是决定要告诉你,关于莎的消息。” 我的心跳加快了。 “你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一声不响。 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带着路。 周围逐渐冷清下来,我们已经走到了郊区。 我的心越来越觉得慌张,我们的目的地,很明显是要往坟场去的。 果然,一排排墓碑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有些绝望起来,心里大喊着:不要,不要…… 小李停在一个墓碑面前。 我的头一阵晕眩。 “爱妻张莎之墓——小李”,一行小字彻底把我的心冻结。 “你不配做她的男朋友,所以,我自作主张地建了这个墓碑。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我不说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还记得一年前吗?张莎进局子的时候,你和毛毛虫在外面鬼混。其实,全被我看到了。我后来告诉莎,但是她说,她不计较。” 小李无奈地笑笑:“莎是个好女孩,她不想让任何人受到伤害。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我摇摇头。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过誓,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很小的时候?什么意思?” “有一次,她和青哥一起去偷车的时候被人家逮住了,一群人冲上来揍他们,青哥大吼着叫她跑,她也胆怯了,自顾自地跑了起来……” 小李顿了顿:“她一直跑到公园里,才发现青哥根本就没有跟上来。她又不敢回去找,只好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她的肚子也越来越饿,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好几顿饭没有吃过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以为是那群人,吓得大叫了一声,捂住了脑袋,等着拳头像雨一样落下。结果拳头没等到,却听到了一阵天真无邪的笑声。” 小李看着我:“这个人就是你,当时你手里拎着一大包吃的。你问她:‘你哭什么?是不是饿了?快吃吧。’然后你把东西递了过去。这些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一把抓过来,撕开封口就往嘴里灌。这时候,你摸着她的头发说:‘喂,你当我老婆吧,我天天给你拿好吃的。’那个时候,她才六岁,你,七岁吧。”小李说着,往我身上打量了过来。 “她停了下来,看着你,重重地点了点头。从那以后,你们每天都会在那个地方见面,一起玩耍。但是有一天,她如约来到公园的时候,却迟迟等不来你,直到太阳落山,你才垂头丧气地来了,看见她,带着愧疚说:‘对不起,吃的东西都被邻居家的小黑狗抢光了……’她装做无所谓的样子说:‘没事啦,我不是很饿。’然后摸了摸自己早已咕咕叫的肚子。” 我恍然大悟地说:“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条黑狗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后来我还专门写了篇文章发到我们学校的校刊上呢。” 小李点点头:“对,就是那篇文章,才让她认出你的。后来你上了学,而她跟着青哥搬到了新香,从此再也没见过面。有的时候她会做梦,梦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对她说:‘喂,你做我老婆吧。’她才知道自己是爱上你了,就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不过,有时候,爱上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对吧。”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你刚才说的那篇文章,才让她认出我的,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有一天,虫兴冲冲地拿着他们学校的报纸给她看一个叫“石涛”的男生写的文章的时候,她感觉到,那遥远的记忆似乎苏醒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写了一篇《强者论》,里面讲述了一段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小黑狗欺负,后来反客为主的故事。对吗?” 我点点头:“是的,是我写的。” 小李继续说道:“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定就是小时候的“他”,一定是的。然后她让我去作了调查,发现确实是你。” 我有些愕然:“你调查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他哼了一声:“你和虫在一起鬼混的时候,知道我在看着你们吗?” 我不再说话。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计较起自己的“痞子”身份来,总觉得这个样子,是没法和你在一起的,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从那个圈子里走出来。她打工,在饭店端盘子,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只因为她想和你在一起,你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冷笑了一声:“你根本就不知道,当你在网吧说让她当你老婆的时候,她心里有多激动。她整夜拉着我的手快乐地大笑。她一直都把我当哥哥看待,什么事情都和我说。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我一直深深地喜欢着她。” 小李的脸有些狰狞起来:“可是你呢?她进了局子,而你却背着她和虫搞在一起,所以说,你不配和她在一起!不配!” 我的心痛如刀绞:“能告诉我,她是怎么……去的吗?” 小李静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 “毛毛虫自杀之后,莎先去医院踩了一下点,调查清楚了马良在什么位置。然后参加完你的法庭审判之后,就去医院杀马良了。” 小李双手抱住头,很痛苦的样子:“她根本不用的,手底下那么多小弟,随便派一个去不就完了。可是她想亲手杀了马良……” 我咬了咬嘴唇:“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成功地杀了马良,拖着滴血的砍刀慢慢从医院走出来,她根本就没打算逃!警察很快就来了,包围住她,叫她投降。她把砍刀扔在地上,手慢慢向自己的口袋掏去。警察以为她要掏枪,就当场把她射杀了……” 小李从口袋掏出一枚硬币,递给我:“这就是莎当时从口袋掏出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一定与你有关。”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来,上面还有些血迹。 是我在火葬场的房顶上送给她的硬币。 我还没有拿稳,脸上便挨了一拳,整个身体也随之飞了出去。 那枚硬币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 “你是个浑蛋!”小李大吼着。 小李的拳头,果然厉害。 我慢慢朝着硬币的方向爬过去,紧紧抓住了它。 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再也不要了,好吗? 一滴泪从我的脸上滑下来,滴在硬币上,将已经凝结的血迹慢慢地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