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的身上,也被镀了一层金色,她坐在那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像一个无家可归、已经饿了三天的可怜兮兮的孩子。 我也走过去,坐在门槛的另一边,享受温暖的阳光。 周围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想必是阳光的温度还不足以使这些下了一夜的雪融化。 但这阳光却很温暖,暖得像在撩人的心。 我在等着这雪融化,也在等着莎开口。 许久许久,莎的声音终于从空气那边传了过来:“我不说,可以吗?”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抓了一把雪,扔向远处。 “她不说,我来说。”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我扭头一看,不知道张青什么时候已经睡醒了,站在我身后,阳光照在他身上,像一个发光的巨人。 莎站起来说:“哥……” 张青摆了摆手:“我没事。” 然后他又看向我:“你一定很好奇吧?” 我点了点头。 “那就听故事吧。” “嗯。” “哥……”莎再一次叫道。 “妹妹,我们没有必要遮掩,不是吗?石涛有知道整个事情经过的权利。” 莎不再说话,神情恍惚地跌坐在地上,看着西边快要沉下去的夕阳。 三年前…… 是个春天吧…… 张青浑厚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有些突兀。 漫天飘飞着洁白的绒毛,非常讨厌,老是黏在我头发和衣服上,我恨不得把它们全撕扯下来,踩在地上狠狠地跺。 我和妹妹打架回来的时候,从两个混混手上救了一个小女孩儿。 这小女孩儿,就是虫。 张青讲到这里的时候看了看我,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明白了。” 她当时已经坐在了地上,我走过去。 我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带任何表情,冷冷地说:毛毛虫。 毛毛虫? 是的,毛毛虫。 很简短的对话之后,我发现,我爱上她了。 张青摇了摇头,很痛苦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发而不可收拾,我想宠她,想宠她一辈子。” 他抬起头:“你能想象吗?那个时候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爱上了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女生。”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又开始讲。 或许,更多的是怜爱,我对那些从小就被人欺负的孩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情愫。 她似乎生了一双天生勾人魂魄的眼睛,我盯着她,久久不放。 妹妹拉着她的手,叫她去我家换一身衣服,然后扭过头来向我征求意见。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怎么会拒绝呢? 我想起我的小时候。 从小,我家里就很穷,我的父母根本就没有能力养我和妹妹。 他们病恹恹的身体,只能使这个家更是雪上加霜。 我承认我是个不孝的孩子,我巴不得他们早点死。 我为了养妹妹,想尽各种办法,可是,我这么小的年纪,能干什么? 只能去偷自行车,跟着一帮小混混,好几次被人逮住了围在小巷子里打。 妹妹心疼我,背着我也去偷车,结果被警察逮了个正着。 那个可恶的警察局长,当街扇我妹妹耳光,我气不过,从家拎了把猎枪,朝他的腿崩了过去……由于我年纪小,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但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明白,权力和金钱,是多么重要。 后来,我的父母去世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十九岁,开始混黑道,因为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和那些小混混们都比较熟悉,凭着我的智慧和拳头,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帮会,快速发展起来……想着过去的一切,再看着眼前的所有,车、房子,全部都是我赚来的!凭着我的智慧和拳头! 张青叹了口气:“扯远了。” 毛毛虫在我家里,换上莎的衣服,开心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那个时候,她才十四岁吧。 十四岁,还算童年吧…… 我竟然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张青的眼神变得悲伤起来。 那天晚上,我亲自下厨,炒了很多菜。 我们三个人,边吃饭边开心地聊天,气氛一直很愉快。 不知道是谁提议的喝酒,我就拿出了家里一直存着的高度白酒。 毛毛虫喝得很疯,一边喝一边哭诉,告诉我们她悲惨的童年。她的母亲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是花八百块钱买来的;她手腕上刻着一个“恨”字;她发誓要报仇…… 妹妹已经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而虫,哭得一塌糊涂,泪水和鼻涕一起涌出来,趴在我怀里,向我诉说着种种。 我抱着她,就像父亲抱着女儿,一点杂念也没有。 惟一的想法就是,如何才能让眼前这个“女儿”开心起来? 她的童年,比起我和妹妹来,虽然要强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轻轻吻着她的头发,柔软得让我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她在我怀里呜呜地哭泣着,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这个时候,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我家那只古老的木钟,来回摆荡着发出旧金属的声音。 不知这个钟声,是不是召唤,虫抬起头来,满脸泪花地看着我,惹人怜爱。 不知道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吻的,似乎就像溪水一样缓缓流淌,水到渠成。 我无法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舌头竟然如此灵巧,勾得我心猿意马。 我终于忍耐不住,将她的上衣脱掉了,她也毫不在意,仍旧肆无忌惮地和我接吻。 那个时候我几乎认为,她一定不是个处女。 我用我微微有些迷离的眼睛打量着她的身体,胸部才刚刚发育,隆起两个小包,像是在向我示威。 我把她放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又去脱她的裤子。 我妹妹就在旁边的桌子上趴着睡觉,偶尔哼唧两声,打个饱嗝,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她通通不知道。 如果知道,她一定会来阻拦我。 当我也脱掉裤子的时候,虫终于反应过来,大叫着把我推开,又找到自己的衣服准备穿。 我看着她撅着屁股背对着我穿衣服的时候,兽性再一次爆发,加上酒精的刺激,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我把她的衣服撕扯着扔掉,掐着她的脖子逼她就范,这个时候我已经面红耳赤,脑袋里空白一片,一举一动都不受思想所支配。 她的力气也爆发了出来,抬起脚朝我的肚子踹了一下,我怒了,抓着她扇了两个耳光,大骂她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 她带着哭腔央求我说不要啊……不要啊…… 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再一次把她压在身下。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次爆发了出来,把桌子推倒了,桌子上的盘子哗啦啦全摔碎在地板上,妹妹也跟着倒了下去,却没有把她惊醒,可能是酒喝得太多吧。 虫的头发上沾满了菜汁,我把她压在这些碎盘子中间…… 酒醉中的我,听着虫稚嫩的哭声,竟发了神经似的迷恋起来,用尽全力地抽动着,希望她的哭声越大越好……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变态,她才十四岁啊…… 她一边哭,一边央求,到后来,也不说话了,只剩下嘤嘤的哭声。 我发泄完之后,终于筋疲力尽了,倒在一旁睡了起来。 讲到这里,张青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喝醉了……” “好了,剩下的让我来说吧。”身边的莎突然说道。 我点点头。 我是被一阵鬼魅一样的哭声惊醒的,那声音飘飘荡荡,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我揉着快要裂开的头,睁开朦胧的双眼,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桌子已经倒了,虫妹坐在一片碎陶瓷的中间,赤身裸体地背对着我,双手抱着头,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她的背上,竟似有千万条伤痕一样,殷红的鲜血在她的背上犹如一条条小溪一样缓缓流淌着,一直延伸到地上! 而我哥,也是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边,呼呼地大睡着! 我马上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我扑过去,抱着虫妹说:“妹妹,你还好吗?” 她积蓄已久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爬起来就穿衣服,嘴里嚷嚷着一定要去报警…… 我慌了,死死地抱着她,不再让她有任何动作,坚定地告诉她:“虫妹你放心,我一定让我哥给你个交代,你少安毋躁好吗?” 虫妹不答应,又挣脱不开,从地上捡了个碎陶瓷就往我的脸上划了过来,我只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我自从和哥哥在新香闯下一片天地以来,还没有被谁打过,慢慢形成了一种优越感,哪怕是别人不小心踩了我一脚,我都会把他打得半死,更何况现在有人在我脸上划了一下? 我也暴怒了,骂了她一声给脸不要脸,然后抓着她的头发,就往电视柜上狠狠地磕。 直到她大哭着说不敢了,莎姐,我不敢了…… 我这才放开她,骂了一声,去卫生间看了一下伤口,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了,就奔出去准备和她道歉,再好好安慰她一番。 刚出去,就看见一片殷红的血迹从虫妹的手腕上流淌下来,虫妹手里拿着一个碎陶瓷片,正狠狠地往自己的手腕上割着! 我大叫一声,奔过去把碎片抢了过来,用手捂着她的伤口,哭着说:“妹妹,你不要这样啊,姐姐以后对你好还不行吗?” 我们两个人的哭声终于将我哥惊醒了,他爬起来看着到处都是鲜血,地上,电视柜上,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惊恐地怪叫了一声。 我大吼着骂道:看你做的好事!还不快打120! 我哥慌忙站起来去打电话,完了之后,自己穿好衣服,又走过来准备帮虫妹穿衣服,我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骂他禽兽,然后叫他滚。 虫妹这个时候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我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衣服帮穿好,终于等来了救护车……第五节 你是在骗我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莎淡淡地说道。 “妹妹……”张青欲言又止。 “哥。”莎语气沉重起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他们两个奇怪的对话更是让我起了疑心:“你的意思是说,虫就是因为这件事,而不惜一切地来报复你们吗?” 莎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虫从三年前就开始恨你们。那三年前,她为什么不报警?别告诉我是因为她法律意识淡薄,刚才你讲故事的时候,曾经说道,虫曾经爬起来嚷嚷着要去报警,被你拦住了。而且,昨天晚上在金威大酒店对面的工地时,青哥曾经对虫说:‘你是从两年前才有了报复我的打算吧?’一年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记忆力好得惊人。 莎摇摇头:“石涛,你太咄咄逼人了。这不像是你。” 我看着莎,心一下痛了起来:“对不起,我太急于知道真相了。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 莎咬了咬嘴唇:“如果是虫的原因,那就是因为我哥后来不爱她了,她想引起我哥的重视,想夺回他的心,才做了这一切。这一点没错,你相信我。” “什么是虫的原因?难道你们还有原因?为什么青哥后来不爱虫了?” “石涛,你问得太多了。”张青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 莎也站了起来:“我继续去玩我的游戏。” 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周围慢慢暗了下来。 我坐在门槛上,想起该吃饭了,于是站起身,往拉面馆走去。 路上,我又碰到了那只被拴在磨盘上的牛,它仿佛认识我了,冲我叫了一声。 我心想,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难道我和这牛,上辈子发生过什么? 我走过去,绕着它转了一圈。 也不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我还没有卑贱到躬下身子去研究它下体的地步。 如果她是母的,搞不好是因为上辈子背叛过我,才被罚这辈子当牛吧? 看看,背叛我的人没好下场的。 虫,你下辈子也得当牛。我愤愤地想。 我摸了摸它的头:“翠花啊翠花,你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谁让你那么水性扬花。” 说完之后我发现旁边有几个村民正露出惊讶的眼神往我这边看,还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我慌忙逃走。被人误认为神经病抓到精神病院就不好了,阿弥陀佛。 拿了饭回到网吧,收到一条短信,是小波发来的:我问了我妈了,毛毛虫家确实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因为我们两家以前闹过一些矛盾,甚至还打了架,以至于后来都断绝来往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已经慢慢平息,如果再翻出来,两家都不会好过,所以我妈才不让你提起。没想到,却被你误会了!说什么毛毛虫是我亲生妹妹!你想象力真丰富,去写小说吧! 我把手机放好,心想,说不定真是我弄错了。哎,管它呢。 我长叹一口气,决定睡觉。 不知道我们要在这个网吧里待多长时间? 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或者是更长? 夸张了点吧。我苦笑。 我本来可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却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一场黑社会争端里来,虽然整个事情是因我而起,但看得出来,即使没有我,这件事情,迟早也会发生,正如虫所说,我的出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让整个计划实施得更快了一些。 真是搞笑,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地被人利用了。 前些日子我们还在不远处的望夕岩忘情地接吻,今天,就成了拔刀相见的仇人,身份转换之快让我措手不及。 这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现在离开这两兄妹,会不会和这件事从此再无关系? 刚刚想完,又马上否定了自己,心里不停地骂道:石涛啊石涛,你还算个男人吗?他们两个,可都是因你而受伤的啊! 算了,睡吧,至少现在还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不知道,这样安稳的日子,还可以过多久? 一天?一个月?一年?或者是更长? 我发现自己又绕回到了老问题。 现在确实挺安稳,吃了睡,睡了吃,闲了玩会儿电脑,没有比这更安稳的了。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中午,安稳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我本来是去拉面馆要了三碗拉面,和老板娘一起往网吧送,刚过了拐角,就看见毛毛虫领着十几个人在网吧门口叫嚣:“张青,张莎,你们两个贱人,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我把拉面往地上一扔,从袖筒里抽出铁棍(一直就在袖筒里放着)就要冲上去。 老板娘却用力抱住我,把我拖到了土墙后面,我用力挣脱着厉声问她为什么要阻拦我。 老板娘冲我嘘了一声说:“你想想,她带了十几个人,却不敢冲进去,是为什么?” 我一想,对啊。然后又偷偷往那边看,这才发现,莽汉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门槛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毛毛虫指着他骂着:“老不死,给我滚开!” 莽汉打了个哈欠说:“那得看你有什么能耐了。” 我突然觉得莽汉身上隐隐有一股王者才有的霸气!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脸不洗,牙不刷,整日邋邋遢遢,无所事事的莽汉! 他悠闲地坐在那里,两眼微微眯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周围的人,通通和他无关。 又犹如一尊王者,浑身散发着杀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毛毛虫冷笑着说:“听说你是个杀人犯?我现在就给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来确认一下。” 莽汉的脸色稍稍变了:“随便你。” 毛毛虫对后面的人说:“打电话。” 后面的人说好,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拨号码。 我这才发现,那些人身边还躺着三个受伤的,想必是莽汉刚才砍倒的! 我手握铁棍,对老板娘说:“我现在必须得上!” 老板娘点了点头,我在心里默默数道:“1……2……3……” 我拔开双腿,向网吧门口冲了过去,还未到,就看见莎从网吧里面冲了出来,满脸怒色地说:“我哥自杀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我奔跑着的脚步停了下来。 虫手中的砍刀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围的空气一刹那凝结。 张青自杀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道老大,竟然在一个小姑娘的逼迫之下,自杀了? 我摇着头,嘴里轻轻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虫也摇着头,两手捂着耳朵,带着哭腔说:“你骗我,他怎么可能会自杀,你是在骗我……” 莎像疯了一样大吼着:“你不相信的话,就进来看看!”第六节 不要单刀,要双刀 张青死了,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是真的死了,真的是自杀了。 他没有被毛毛虫一刀砍死,而是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他的胳膊在床边垂着,手腕上流下来的血把网吧的地面都染红了。 莎跪在张青的面前,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玩CS,不想听到虫的声音,就把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我真的不知道……” 虫开始微微向后退,她的脸色变得惨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她后面跟着的小弟都面露喜色地说:“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下龙哥会夸我们了……” 突然,虫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张青的衣领:“你给我醒醒,我不是想整死你的,我就是想让你受点惩罚而已,你一生见过的大风大浪那么多,怎么连这一点挫折都承受不了!” 虫开始大哭,泪水滴在张青的脸上,又滑进地面的血泊里…… 她后面的小弟,包括我,都呆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莎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把虫拉开,冷冷地说:“青哥死了,你现在满意了吧,你回去告诉龙哥和马良,这个仇我要是不报,我张莎的名字倒过来写!” 虫微微摇着头说:“莎,算了吧,以前有青哥在,可能还有翻本的机会,现在你连青哥都没有了……” 莎突然掐住虫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该知道,老娘最讨厌别人把我和我哥牵扯在一起,回去告诉你的狗主子,准备好棺材!” 说完,她放开虫,骂了一句:“滚!” 虫看着她,突然笑了:“以前我打不过你,现在还是打不过你。” 说完,她对后面的人说:“我们走。” 身后有一个人还有异议,刚说了一句话,虫就上去扇了他一个耳光:“没听到老娘说什么吗?” 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乖乖跟在虫的后面,走了出去。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网吧,现在变得有些空荡荡了,只剩下了四个人,我、莎、莽汉、老板娘,准确地说是四个活人,因为还有……已经死去的张青。 大街小巷谈之色变的一代黑道老大,竟然以这种悲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得不让人欷歔…… 我看着地上的血,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却出奇地平静,仿佛那里只是躺着一个睡着的人而已。 莽汉手里还提着砍刀,冷冷地看着张青的尸体,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老板娘突然开口了:“莽汉,刚才毛毛虫说她已经报了警,估计警察一会儿就来了,你有命案在身,还是出去躲躲吧。” 我一听这话,吃了一惊,莽汉……他,他真的是个杀人犯? 莽汉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已经躲了十五年了,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老板娘叹了口气说:“现在就是你想躲,也躲不了了。” 莽汉微微笑了笑:“昨天还看着青哥好好的,今天就已经离我们而去了。突然觉得生命不过如此,该来的一定要来,何必去躲呢?” 莽汉把刀扔在地上:“老板娘,谢谢你和华哥这么多年的照顾,帮我和华哥道个谢,就此别过了。” 说完,他毅然地转过身去,已经有几个警察冲了进来,指着他说:“就是他就是他,通缉令上的人就是他。” 莽汉坦然地伸出双手,我看不到他的正面,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又有几个警察进来了,嚷嚷着说要带我们去录口供,老板娘过去在他们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们就全部满脸堆笑地退了出去。 我悄悄问老板娘:“你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老板娘笑成了一朵花:“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们说,让他们今天晚上来陪我睡觉,你相信吗?” 我咽了一口唾沫,不再说什么。 莽汉被抓走之后,莎开始打电话,一个一个地打,各种“哥”都找过了,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帮她,都是说类似“无能为力啦,爱莫能助啦”的一些理由,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怕了龙哥,不就完了!我愤青的本色又表露了出来,不禁在心里大骂道:这些虚伪的人! 莎不停地撩起自己的头发,使劲地拽着,就像我写不出东西时痛苦地拉自己头发一样。 我走过去心疼地抱住她,轻轻在她脸上一吻说:“宝贝,要不,就算了……” 莎摇了摇头:“再打最后一个电话,要是还不肯帮我,老娘就单刀赴会!” 我看着莎坚决的眼神,知道怎么劝也没用了,于是我也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单刀,要双刀,我也陪你!” 莎看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拨了最后一个号码。 “华哥……是我,张莎……我哥死了……自杀的……你帮我好吗?……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行吗?” 说着,莎真的跪下了,膝盖埋在血泊里,几乎哭出了声音,求着电话里的华哥。 让人不敢想象刚才在虫面前还恶狠狠的莎,现在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我心如刀绞,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老大”,这样的话,就能帮她了…… 身边的老板娘突然说:“莎,你说的华哥,是灵狐理发店的华哥吗?” 莎看着她,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了:“来,把手机给我。” 莎迟疑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扒拉了一下头发,慢慢将手机移到耳边,刚刚还是微笑着的她,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你个老不死的……” 我和莎吓了一大跳,刚准备说什么,只听老板娘又说:“你还知道老娘是谁啊?” 我和莎面面相觑,老板娘和华哥,认识? 这个时候,老板娘又说:“人家挺好一小姑娘,有了点难处,你就不能帮帮她吗?你算个什么东西!马上给我过来,就在你的网吧里!” 说完,老板娘就扣了电话,把手机递回给莎。 莎一时呆住了,竟忘了去接,傻傻地看着眼前的老板娘。 老板娘依旧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怎么了,丫头,你们说的华哥,就是我老公,也是这家网吧的老板呀!” 我和莎差点昏厥在地。 老板娘温暖的笑容似乎快要把我们融化了,她轻轻摸着莎的头发说:“丫头,慢慢来,别急,不怕,有我在呢……” 莎一下跪在地上,大哭了出来:“老板娘……” 在那一瞬间,我也有了想跪下去的冲动。 我突然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第七节 星星很好看的 老板娘将莎抱在怀里,轻声说:“丫头,别哭了,我也是尽力而为,我和石涛算是老交情了,石涛这孩子不错……” 莎一边哭,一边点着头说:“我知道,我还没和他认识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没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喜欢上我了,什么意思? 我刚要问,莎将手放在了张青的脸上,我的心情一下子阴郁起来。 “哥……”莎轻轻叫道,“你最终还是去了,我以为,我以为你能把那件事忘记,这两年来,你拼命地工作,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我知道,你是在努力把那件事情忘记啊……” 莎抬起头来,看向我:“石涛。” “嗯。” “你相信吗?我哥去了,我不难过,真的,我不难过。”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活着,太累了。没人能体会到他的痛苦,没人。” 莎又低下头去,抓起张青受伤的那只手:“我第一时间发现他自杀的时候,本想送他去医院的,可是后来又想,他已经决意要去了,如果强留下来,对他来说,还是种痛苦。” 莎终于哭了起来:“石涛,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我有这个哥哥而自豪啊,虽然我表面上总是很讨厌别人把我和我哥牵扯在一起,可是,我心里也明白,如果没有他,我是真的一事无成啊。自从我爸妈去世之后,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让我以后怎么办啊……我哥,是我惟一的依靠啊……” 莎的哭声在这个狭小的网吧里久久回响。 老板娘推了我一把,我才反应过来,慢慢走过去,伸手抱住了她,紧紧地,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华哥来了,开着一辆普桑,刚下车就在门外喊:“老婆,老婆!” 老板娘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点上,刚吐出一口,华哥就进来了,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说:“好大的烟味儿……老婆,你又抽烟了。” 老板娘瞥了瞥他说:“怎么,我的事你也管?” 华哥满脸堆笑着说:“哪里敢,哪里敢,哎,莽汉呢?” 老板娘吐出一口烟:“被警察抓走了。” 华哥瞪着眼睛:“怎么会?!” 老板娘斜着眼睛看着他:“怎么就不会?我看,你也快进去了!” 华哥挠挠头:“我怎么会进去,我小学的时候就是少先队员了。哎,你倒是说说,莽汉为什么被抓走了?” 老板娘这才把刚才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华哥听完之后有点惋惜地说:“哎,藏了这么久,他也受够了。不说他了,小虎呢?” “小虎去他姥姥家了,你不许去见他。” 华哥点点头:“知道,知道,看我的表现,是吧?我表现已经很好了,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不问世事了……” 老板娘又吐出一口烟:“我现在让你再入一次江湖,帮帮这小丫头,那个毛毛虫太浑蛋了,亏石涛以前还和她……” 我慌忙瞪了老板娘一眼,老板娘意识到了,又改口说:“不管怎么样,你帮帮这小丫头。” 莎见提到了自己,便抬起头来,脸上还有些泪花,叫了一声:“华哥……” 我也跟着叫道:“华哥。” 华哥点了点头,说:“想不到张青,哎……” 他弯下身去,整了整张青身上的被子,叹了一口气,对莎说:“先把你哥火化了吧,报仇的事,从长计议。” 莎点了点头:“华哥,一切都靠你了。” 有了华哥,接下来的事情变得轻而易举。 张青的尸体,三天后才会被火化。 这三天里,很多“老大”碍于生前的情面,不得不来拜一下张青。华哥说:“这是一个把他们全拉拢过来的好时机。” 而我和莎,则完全成了傀儡一样,华哥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们也变得极其依赖华哥,心甘情愿地被他呼来喝去,感觉像是有了靠山一样。 我看着如同机器人一样的莎,心里不由得感慨,女人果然是女人啊,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男人来做主。 而这个时候,又传来一个消息,瘸子局长被罢免了官职,想必是阿然把手机里的那段录音给了他父亲。而瘸子局长卸任之前,大概知道这一切都是因龙哥而起,先把龙哥抓了起来,一下判了二十年,不知道消了他心头之恨没有。 而小飞他们,因为阿然父亲的担保,全都从拘留所放了出来。 经过这件事后,我更加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有关系,什么事都好办! 人,总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着,我虽说不上有多成熟多老练,但较之以前的懵懵懂懂,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做事的时候不再靠着年轻的一股冲劲儿,而是开始考虑后果,变得圆滑世故起来。 我才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为比别人多经历了几件事,竟然参透了一些社会上的潜规则,不知道这样是该喜还是该忧? 龙哥进了监狱,所有的事情更加好办,华哥手底下本来就有一群小弟,加上那天来参加张青葬礼的“老大”们,华哥连威逼带利诱,全都搞定了。 华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下来,就是掌握好马良的作息时间,一举把他端掉。” 能干掉马良,我本该开心的,可是我怎么也乐不起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想必莎的心情和我一样吧,不然,她不会半夜起来爬到房顶看星星。 我是去厕所的时候看见她的。 那是张青要被火化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守灵的最后一天,半夜,我起来去撒尿,撒到一半,眼神无意中往房顶一瞟,就看见上面有一个黑影,正用手托着下巴看向天空,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以为是贼,当即大吼一声,想用我粗犷的声音将他震住。 想当年张飞长坂坡一吼,喝退曹军数十万,我虽不及他,喝退一般毛贼应该不在话下。 谁知那人不仅没有跑,反而开始大笑,边笑边说:“石涛,是我呀。” 我听出是莎的声音,在下面问道:“你在上面干什么呢?” “看星星呢。”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星星很好看的。” “哦……我以前也喜欢看星星的。” “是吗?那上来一起看。” “好的。”第八节 三记耳光 我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爬上去,坐在她身边问:“你怎么上来的?” 我觉得我一个大男人上得都这么费劲儿,更不用说是一个柔弱的女生了……嗯,她也不是很柔弱,打起架来…… 莎愣了愣,瞪着眼睛看着我说:“西边不是有个楼梯吗?”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莎不好意思地说:“只顾着看星星了。” 我叹了一口气,问:“大冬天的,到这上面来,不冷吗?” 莎没有说话,微微笑了笑,往我这边靠了靠,我心领神会地抱住了她。 “心情不好吗?” 莎不吭气,我又说:“快要把马良干掉了,能帮你哥报仇了,为什么还是心情不好?” 莎摇了摇头,我抱紧她,说:“是因为虫吧……” 莎的身体微微颤了颤,说:“我哥对不起她,即使用十条命,也偿还不了。” 我诧异地说:“有这么严重吗?” 莎摇了摇头:“不只是因为我哥强奸了她……也可以说是因为我哥强奸了她……” 我被她搞糊涂了:“你说的是什么和什么啊?” 莎笑了笑说:“算了,不和你说了,实际上,就连虫妹也不知道为什么。” 既然莎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天空。 这个时候,莎突然拉着我外套里的衬衣说:“呀,少了一颗扣子,一会儿下去我帮你缝上。” 我的心更加痛了,紧紧抱着莎,又想,我有了莎,就够了,不能再朝三暮四了,我不是花心大萝卜……更何况,莎对我这么好……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手心,给莎看。 莎疑惑地问:“干什么?” 我嘻嘻笑了笑说:“每一枚硬币都有正反面,我们就像这枚硬币的正反面,永远都不分开……” “石涛……”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傻丫头,这枚硬币,送给你了。” 莎点了点头,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 那天晚上,越来越冷,我们互相抱着取暖,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这颗是我,那颗是她…… 大概到了凌晨两点,火葬场外面突然来了一辆车,停在了门口。 谁这么晚了还会来?我和莎站得高,看得远,屏住呼吸看着来人。 有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 马良和毛毛虫! 我和莎慌忙从屋顶爬下来,去通知华哥。 华哥正在睡觉,被我和莎吵醒,得知情况后,马上叫起了兄弟,大概十多个,从屋里走了出来,虫和马良刚好走到门口,与我们打了个照面。 后面的兄弟早已义愤填膺,忍不住想要上去揍他们,有几个兄弟已经上去掐住了马良的脖子,而马良却一言不发,任由处置。 华哥让他们全部退下,他们才愤愤地放开手,重新站在了华哥的身后。 马良毕恭毕敬地站在屋外,眼神里透着一股忧伤,虫站在他身边,头发有些散乱,面黄肌瘦的,似乎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一样。 华哥冷冷地说:“你们来干什么?” 马良咬了咬牙齿,像是作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青哥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来给他叩个头的。” 后面的兄弟再次愤怒起来,大喊着:“让这两个叛徒滚……” 还有人喊:“叩首也可以,留下一条胳膊……” 华哥转过头去问身边的莎:“你的想法是什么?” 莎看了看马良,又看了看虫,冷冷地说:“那就让他们磕吧,一千下,一个都不能少。”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身后的兄弟都不再说话,一千下,得磕到什么时候?就算勉强磕完,估计也早已全身虚脱而晕倒在地上了吧? 马良马上接话道:“莫说一千下,就算五千下,一万下,也赎不回我的罪过啊!” 莎笑了笑:“既然你这么说,就按你说得来吧,一万下。” 然后莎转过身去,对身后一个人说:“给他往地上铺个垫子,他毕竟是帮里老元帅了,不能委屈了他。” 那人说好,然后就去准备了。 马良一时无语。 毛毛虫抬起头来,冷冷地说:“我只磕三下。” 莎背对着她,说:“你再说一遍。” 毛毛虫一字一顿地说:“我只磕三下。” 莎突然转过身来,朝虫的肚子就是一脚,虫向后摔过去,咚的一声,躺在了地上。 身后的兄弟像是受了召唤,纷纷跑上去踹起虫来。 莎大吼着说:“滚,滚,谁让你们踹了!” 兄弟们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莎,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莎走过去,朝虫的脸上就是一耳光,扭过头去对身后的人说:“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揍她,她是我妹妹,永远都是我妹妹!” 然后她扭过头来:“这第一个耳光,是替我哥打你的,你任性、刁蛮,根本就不了解情况,现在把他逼死了,你心里好过了吗?!” 说着,又扇了虫一个耳光:“这第二个耳光,是替帮里的兄弟打你的,因为你,帮里现在变得四分五裂,如果我不打你,如何向他们交代!” “啪!”又是一耳光,很明显,要比前两个耳光都狠! “这第三个耳光,是替石涛打你,他对你这么好,你还要利用他,把他当做棋子,你自己说,你算是个人吗?” 我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难道说,莎知道我和毛毛虫的事? 虫微微笑了笑,嘴角流下血来,轻轻甩开莎的手,慢慢爬起来,往太平间走去。 一些兄弟又跑到太平间门口,站成一道人墙,挡住了虫的去路。 莎看着虫的背影,说:“给她让开。” 那些人这才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虫突然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朝张青的尸体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