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无法做到。”尹堂曜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我心软,而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 她怔住。 尹堂曜面容中的痛苦强烈得令人窒息,睁开眼睛,他的眼底有烙印般深深的脆弱:“你不爱我,所以你无法尝到同样的痛苦,所以我的报复就像小孩子无聊的游戏,屈辱的最终还是我自己。” 小米的心紧缩成一团。 如果可以,她愿意使他快意,如果她的痛苦可以使他感到快慰,可以使他忘记发生的一切。然而,她心底的黑洞被越扯越大,乌溜溜流着腥黑的血。她知道,她犯下的错永远无法被宽恕了,不是因为他的恨,而是因为他的爱。 良久以后。 她挣扎着说—— “如果,我离开这里呢?” 即使她不舍得,可是永远地离开这里,永不在他面前出现,让时间来抹平所有的记忆,会不会好一些? “你不要胸膛里的这颗心了吗?”尹堂曜冰冷地说,“或者,因为不愿意见到我,所以你宁可连你喜欢的心脏也不要了吗?” “不是!” 小米痛声低呼。 “那是什么?!”他冰冷地逼视她,“为了这颗心,你处心积虑地来到我身边,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吗?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不是喜欢到可以把我当成玩具的地步了吗?如今,却这么轻易地就要离开,你不怕因为我恨你,所以我会狠狠地折磨你所珍爱的这颗心吗?” 她开始颤抖:“不……不会的……” “是吗?” 尹堂曜唇角勾出淡漠的笑意。 手中的玻璃杯突然“砰”一声大力砸向他自己的胸口,水花大片地洒出来,巨大的撞击声,他的身子颤了颤,嘴唇又开始出现浅浅的紫色。 “不要啊!”她惊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手,惊惶失措地喊,“你在干什么!” 尹堂曜嘲弄地笑:“果然,你在意的还是这颗心啊。”水湿透了他的胸口,冰凉冰凉的感觉,他却仿佛已经麻木,心脏处的任何痛楚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小米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她做错了所有的事情,错的是她,跟那颗心脏有什么关系呢?她很笨,很自私,很贪心,可是,翌的心脏没有一点点的过错啊!怎样对她都可以,但是,为什么要这样的伤害翌和他自己呢? “如果你离开,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尹堂曜冰冷地告诉她。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讨厌我吗?”她惊痛地哭,“那么,看不到我,不是会好一点吗?” “我是恨你。” 尹堂曜的嘴唇紫白得惊心动魄。 “可是,你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必须把欠我的统统补偿给我。你不可能在把我的心撕裂之后,还轻轻松松地一走了之。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用你所有的力气来爱我。当你爱上我,爱得不能够离开我,那时候,我或许会将你赶走,作为对你的惩罚。” 他的声音冰冷冰冷。 夏末的夜风,有淡淡花香,有沁骨的凉意,星芒点点闪耀,窗纱无声地飞扬。 恨她是一种痛苦。 然而永远再也见不到她却是一种比痛苦更加可怕的恐惧,就像坠入永不醒来的噩梦。 小米已经望着窗外发呆了将近一个小时,她的眼神怔怔的,嘴唇亦怔怔地抿着,好像在思考一个永远也无法找出答案的问题。成媛调整输液点滴的速度,拉好成阿姨的被子,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起身重新看向小米时,发现她仍旧在怔怔出神。 “有什么事情吗?” 小米常常很开心地笑,仿佛没有任何烦恼,然而有时她又似乎有许多心事。快乐单纯的小米,忧伤悲痛的小米,成媛以前总是搞不清楚哪个小米才是真实的,她不喜欢过度的隐藏和伪装,所以总是同小米保持一段距离。而这段时日整天在医院里相处,成媛却渐渐喜欢上了小米。或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吧,是不希望被别人碰触的,只要她是善良好心的女孩子,又何必非要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将她辛苦装扮的快乐撕扯掉呢? 小米怔怔回头。 她看到了成媛宁静关切的眼睛,眼睛里有种默默而不打扰的关心,这种关心就像一层柔暖的棉衣轻轻盖在她的心底。 小米鼻子微酸,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把所有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成媛。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已经深深地懊悔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继续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吗?其实,她喜欢留在他的身边,可以看到他,听到他,可以静静地悄悄地感受翌的心跳。可是,如果仍旧留在尹堂曜的身边,她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感情会不会再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他呢? 正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成媛和小米转头看向门口处。 裴优微笑柔和,他一身雪白的医生制服,手里拿着病例记录夹,修长的身影站在门边,宁静的气质有令人心安的感觉。而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的鼻翼闪动冷冷钻石的光芒,又高又帅的身材,目光有些冰冷,嘴唇倨傲地抿着。 小米惊怔。 尹堂曜居然会来到成阿姨的病房! 他望着她。 目光冰冷孤独,眼底隐隐有脆弱的固执,他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穿透她的心底,令她的心骤然抽痛紧缩! 成阿姨微微坐起身,慈爱地对尹堂曜说: “谢谢你来看我。” 尹堂曜慢慢把目光从小米身上收回,望向成阿姨,沉声说:“您……好些了吗?” 成媛微惊,跟尹堂曜同班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如此客气礼貌。呵,太阳莫非从西边升起来了。 然而,这只是令人吃惊的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尹堂曜都守候在病房,他沉默地听成阿姨说话,有时会点头表示他在听,有时他也会帮忙出去叫来护士换药。他好像只是为了生病的成阿姨而来的,虽然这个理由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而且除了刚进病房的时候尹堂曜的目光曾经停留在小米身上,其余时间他再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人。 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照进病房。 成阿姨沉沉地睡着了。 小米收拾好东西,静静地准备离开,她忍不住扭头又望了望尹堂曜。他背对着她,斜洒的霞光中,挺直的背脊依然透出股冰冷的味道。 她默叹一声。 低头轻轻向病房门口走去。 小米脑中满是混乱,整个下午同他在一个病房,所有的思绪都变得紧张而慌乱。原来,他可以这样强烈地影响到自己吗?她咬住嘴唇,突然有种莫名的惶恐,耳膜轰轰作响,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伸出手,她握住门把手。 门拉不开。 再用力。 还是拉不开。 门似乎被一股力量用力按住了。 小米错愕地抬头,一个冰冷的阴影从她的头顶笼罩而下,尹堂曜的右手压住房门,冷冷地凝视她:“要走了吗?” 她怔怔的:“……是。” “好。” 他放下手。 病房门应声开了。 尹堂曜冷漠地勾起唇角,冰冷地握住她的手。小米惊怔,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牵起她的手,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 成媛微笑。 裴优似乎也在微笑,只是他轻轻侧过了头,晚霞中,脸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晚霞映满天际。 傍晚的风轻柔地吹来。 尹堂曜牵着小米的手走出了医院,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如织,他握着她的手,沉默地走着。 他的手很冷。 他的嘴唇抿得很冷。 小米的手指也冷得有些僵硬了,但是,她不敢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开,因为他握住的方式是那么固执,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执拗的坚持。 走了很久很久。 从傍晚走到了天黑。 从天黑走到了深夜。 沉默着,尹堂曜握住她的手,一直一直地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另一条街走到下一条街,月光如水,路灯如星,纷纷的路人,纷纷的车辆。 终于—— “我们……要去哪里?” 小米发现自己早已迷了路,茫然四顾,身处陌生的环境,她和他恍若来到了奇异的空间。 “不知道。” “……不知道?” “是。我想去一个可以忘记一切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 尹堂曜淡淡地说。 “如果……” “忘记一切,但是你仍然在我身边的地方。如果必定要你离开才能忘记一切,那么……” 尹堂曜面容冷漠,然而冰冷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将她更深地握在自己手心,“……那么,我情愿就让一切保持原状。” 夜色深沉美丽。 柔和的路灯。 淡淡的星光。 尹堂曜俯身吻住了小米,他的唇微微有些凉意,带些颤抖,然而轻柔。夜风里,他吻着她,声音很轻很轻: “让我们回到那一晚之前吧,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只当那是一场噩梦好了…… 梦醒了。 一切都美好如昔。 以后的日子里,尹堂曜开始经常出现在成阿姨的病房,他沉默着很少说话,默默学习做很多事情。当点滴过快或者过慢时他会将它调整到合适的速度,当吃药时间到了时他会记得帮忙把水倒好让成阿姨喝,当成阿姨睡着时他会放轻脚步不发出声音。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 尹堂曜从一个任性跋扈的人,变得沉稳有礼了起来。 暑假结束后重返圣榆的戚果果惊讶于尹堂曜的改变,她好奇地整天追问小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如此脱胎换骨惊世骇俗的变化居然会出现在无可救药的尹堂曜身上! 应该是爱情吧。 虽然小米怔怔地望着她不肯给她任何答案,但戚果果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是绝对正确的原因。只有爱情才会突然使尹堂曜变得这么优秀迷人,只有爱情才会使得尹堂曜凝注小米的目光中多了某些刻骨得令人战栗的感情。 看来小米和尹堂曜还蛮配的嘛。 戚果果满意地想,一个就像天使,一个就像恶魔,天使拯救了恶魔,真善美征服了邪恶,世界一片光明。多么美好啊,呵呵。 成阿姨睡着了,最近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似乎也更加虚弱。小米坐在病床旁忧心地看着她慈祥的睡容,即使成媛总是不肯说究竟是什么病,她也可以看出病情是在慢慢地恶化当中。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进来。 良久,小米站起身,她回头,突然惊栗于一双倔强寂寞的眼睛,漆黑得象一个深潭,有点冰冷,有种灼热。尹堂曜斜斜倚着墙壁而立,见她回头,他避开了她的眼睛,沉默而安静得仿佛整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她的心骤然抽紧剧痛! 就是这样。 和好了吗?一切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真的可以做到吗?她和他每天都在见面,就像光与影,永远在一起。可是,只要见到他就会让她痛得无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只知道心底乌溜溜的血洞不但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愈来愈痛得剧烈。 努力平静一下心情。 小米轻轻走到尹堂曜身边: “很累了吧。” 昨晚成媛有事,他独自守了成阿姨整整一夜,眼睛下面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他看起来疲倦而憔悴。原本应该早上就回去休息的,但他没有走,一直等候在病房里,直到她过来,直到现在。 尹堂曜摇摇头。 她又说:“你快回去休息好了,这里有我。” 他凝视她:“你不走?” “嗯,我要等果果下课赶过来才能放心。” 他淡淡说: “好,我陪你等。” 然后他就再不说话。 时间慢慢地流走。 病房里只有成阿姨睡眠中虚弱的呼吸声,阳光宁静地洒照进来,初秋的风有静静的凉意。 尹堂曜闭着眼睛倚住雪白的墙壁。 他好像累极了。 嘴唇紧紧地抿着,脸颊有两抹不正常的晕红。 小米心如乱麻地望着他,他的固执和执拗她是清楚的,以前她可以软磨硬缠打败他的坚持,可是,如今她不敢,没有了那样的勇气。 她握紧手指。 忽然,她注意到了他的衣裳! 他竟然—— 穿着那件白衬衣! 纯白的衬衣,棉质的料子,白色非常清新干净,有精致的暗纹,透出温柔优雅的味道。 或许她震惊的目光打扰了他,他静静睁开眼睛,见她望着白衬衣惊痛的模样,勾一勾唇角,他淡淡说: “怎么,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 “你说我穿着白衬衣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咬紧嘴唇,脸色苍白: “对不起。” 尹堂曜望她半晌,又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揉抚她的嘴唇,揉开嘴唇上青白的印痕:“没关系。我说过,我全都忘了,以前你说过的话统统只当作是跟我说的,与旁人无关。” 小米的心缩痛成一团。 他的手指很轻柔,留恋在她的双唇,柔和得仿佛月明星稀临风的水波,指尖冰冷,但指腹带有滚烫的热度! “你发烧了吗?”她愕然低呼。 “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夜里。” “为什么不早说呢?”她又急又慌,连忙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啊,真的滚烫滚烫。“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发烧了怎么可以不说呢?!” 他握住她的手,笑容轻轻淡淡: “我在等你发现。” 她睁大眼睛:“嗯?” “你是我的女朋友,”尹堂曜脸颊滚烫的潮红,嘴唇苍白干裂,眼睛却漆黑闪亮,对她笑,“我生病了,我没有发现,而你却发现了,然后你非常非常担心,这样才会觉得幸福啊。” 小米双手撑住他滚烫发热的身体,突然,一阵冲动,她伸出双臂用力抱紧了他,紧紧抱住他,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你会照顾我,对吧?” 尹堂曜虚弱地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轻声问。 尹堂曜家里没有人,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尹赵曼打回电话说有应酬要很晚才回来。裴优知道他生病后立刻就要赶过来,但尹堂曜拒绝了,说他只需要小米一个人照顾就足够,不希望有其他任何人打扰,裴优也只好无奈地答应了明天再来。 窗外天色黑了。 华丽的黑白色大床上,尹堂曜半坐着,嘴里含有一只体温计,他身后垫着两个柔软的枕头,松软的被子盖到他的腰上。门被推开,小米用托盘端着饭菜进来。 “烧到几度?” 她把托盘放到床头柜,紧张地问。 尹堂曜把温度计从嘴巴里抽出来给她,只见她对着灯光紧张地查看水银柱到达的刻度,她看了又看,苍白着脸对他说: “39度5!” “那多好。”他笑了。 “好?好什么啊!是高烧啊!”小米简直觉得他已经烧糊涂了,伸手又摸摸他火烧般的额头,焦急地说,“快告诉我,你们家的药一般放在什么地方。”必须要退烧才行啊,怎么那么糊涂呢,他坚持要回家来,她居然也就忘了买药。 “高烧才是生病啊,才有资格被人照顾。”说着,尹堂曜探头看看散发着香气的饭菜,“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一盘炒青菜。 一小碟榨菜。 他沮丧地说:“只有这些吗?” 小米端起白粥,笑着说:“生病的人本来就应该吃这些。白粥很好消化,而且我炖得时间很长,糯糯的,很香很好吃呢,你尝尝看。炒青菜很清淡,你在发烧,油腻的东西吃起来会很难受的。如果青菜也吃不下,那么至少榨菜会比较对你的胃口吧。” 尹堂曜孩子气地笑:“其实,我只是想看你为我忙碌的样子。” 她怔住,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心慌意乱间,她把勺子递到他的手中,说:“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点头,然而高烧之下他的手臂虚软无力,白粥险些洒到床上。 “你喂我吃,好吗?” 他望着她说。 她略微犹豫,拿过勺子,从碗里舀出一口粥,吹得凉些,轻轻送到他唇边。他张开高烧到干裂的嘴唇,吃下去,细细品,对她笑着说: “真好吃。” 没由来的,这句话忽然让小米心里一酸,她慌忙低下头,接着喂他吃粥。 一碗白粥渐渐下去。 青菜也快吃完。 窗外夜色越来越深。 “下次还做长寿面给我吃吧,”尹堂曜咽下白粥,对她笑,“面的味道很好,我直到现在还想吃。” 长寿面…… 小米咬紧嘴唇,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手中的碗里去。 “不想做给我吃吗?”他仔细看她。 “嗯,不想。”她声音有些干哑,将碗放回托盘,起身准备离开。 “原来,那碗面果然不是做给我的啊,”眼中的寂寞隐隐闪过,他振作地笑,“没关系,我喜欢吃,以后还经常做给我吃吧。” 她怔住,手指捏紧托盘。 “不。” 她对他说。 “为什么?”他僵住。 她紧紧咬住嘴唇。 尹堂曜瞳孔紧缩,声音中沁入冰冷:“你喜欢我做的我都去做,你喜欢我穿的我都去穿,你喜欢我吃的我都去吃,你希望我不在乎的我都不在乎。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是说‘不’?” “不!” 小米身子颤抖,托盘上的碗盘也颤抖得碰撞作响,她的面容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说过我错了……以前全都是我错了……你不用穿白衬衣,不用吃长寿面,不用学习很好,不用微笑,不用举止有礼,这些你统统都不用!你就是你,是尹堂曜,不是别人,我也不会再把你当成别人,所以,不要再去做那些事情了!” 她哭了,泪水扑簌簌滚落面颊。 “我喜欢。”尹堂曜淡淡地说,“以后我还是要做那些事情,我喜欢白衬衣,喜欢长寿面,喜欢学习,喜欢象优一样温柔……” “骗人!”她惊声打断他。 他的目光瞟向床边的白衬衣,眼神冷漠:“没有骗你,以后我会天天穿着它。” 小米被彻底吓住了! 从他的神态,从他的声音,她忽然明白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去那么做!恐惧攫紧了她,她浑身都开始颤抖! 不——! 她猛转头,望着那件白衬衣,拼命咬住嘴唇,抓起它—— 两手用力—— “嘶——!” 雪白的衬衣硬生生被她扯破了! “你!” 尹堂曜怒吼,他奋力要从床上起来,终因高烧无力,又重重跌了回去。 白衬衣再也不能穿了…… 小米心痛如绞,她垂首,一滴滴的泪水,一滴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雪白的衣片上。卧室里静得令人窒息,窗外夜色漆黑,夜风吹扬起纱帘,初秋的夜竟会刺骨的冷。尹堂曜面容冰冷,他闭上眼睛,仿佛再也不肯看她。 过了很久很久。 “你……” 她抬起头,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回床边,站回他的身边。只说了一个字,又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心中仿佛翻绞撕裂般的疼痛。 尹堂曜仰靠床头,他双眼紧闭,沉默着,脸颊是高烧中的晕红,嘴唇干裂,染着淡淡痛楚的紫色。没有象以往一样愤怒咆哮,他的平静却更加骇得人喘不过气。 “你……不用象他一样。” 小米深深吸气,耳膜仍在轰轰作响。 听到这句话,他勾了勾唇角,淡淡说:“没有他,你根本不会从清远来到圣榆,也更加不会来到我身边,对吗?” 她哑口无语。 “所以,我应该感谢他。”尹堂曜睁开眼睛,眼底是脆弱的倨傲,“感谢他使我遇到了你,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象天使一样对我好。”他勾起嘲弄的淡笑,“他是我学习的榜样,是我努力的目标,为什么连模仿和学习的机会都不给我呢?你真是残忍的人啊……” 她急声说:“你不用学翌,你是你,他是他,我发誓我再也不会……” “不会怎样?”他打断她,“不会再试图把我改造成第二个他,不会再接近我只是为了他的心脏,会彻底忘了他,会从此只喜欢我一个人再无任何杂念?” 小米呆呆地望着他。 “不可能,对不对?”尹堂曜苦笑,“我恨你,为什么连骗都不再屑于骗我了呢?只要你说你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点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的喜欢我,就算是假话我也会相信的。” “我……” “骗我吧……”他喉咙干哑,嘴唇苍白煞紫,“就骗我一次,说你喜欢我不全是因为他……” “……” “否则……”否则,我怎么敢不象他,如果一点也不象他,就算有那颗心脏,你又会喜欢我多久呢? 她用力咬住嘴唇,身子不住颤抖,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奔涌,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无法去想。 “……我喜欢你……” 尹堂曜僵住,他听错了,他知道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幻听对不对?!是他自己说话的回音对不对?!他…… “再说一次!” 他瞪住她,紧紧瞪住她的嘴唇,只要她再说一次,否则他会疯掉! “我喜欢你。” 小米又说了一次。 就像被猛烈地电击!尹堂曜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怔怔望着她,象一个失神的孩子,喉咙轻微作响。 半晌。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屏息轻轻问。 不! 不!! 他又拼命摇头,对她笑,笑得就像惊喜过度又惊慌失措的孩子,他伸出双臂抱住她:“你不用说!我相信!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喜欢我!你不会骗我的!你是真的喜欢我……” 抱着她,尹堂曜慢慢地将脑袋放松靠在她的肩上。她的短发好香,脖颈好香,身体柔软而芳香。他想永远这样抱住她,即使这是梦,他也永远不要醒来。然而,一种深邃的痛苦却自他的眼底涌了出来。 被他抱在怀里,小米无声地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忍受,只有哭出来,让泪水流出来,她才不会在揉碎般的剧痛窒息得立时死去。 白纱轻轻飞扬。 夜色寂静。 大理石地面映出柔和的灯光。 他和她拥抱在一起。 就像彼此互相依赖的孩子,他和她紧紧拥抱。 时间变得悠长…… 一个世纪或许也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吧。 仁爱医院的花园,茵茵的草地,上午的阳光灿烂明媚,空气有宁静的花香,露珠在草尖闪耀光芒。 枝桠繁茂的绿树。 树荫下有一张长长的木椅。 小米穿着白色裙子,她边抚弄手中的布偶天使,边微笑着望向远处,那里的草地上尹堂曜正推着轮椅中的成阿姨慢慢晒着太阳。望着金色阳光里的他,她心里一片久违的宁静,不管这种宁静是由于什么,她都想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你喜欢天使吗?” 当初为什么会想到要买这布偶天使送她,裴优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她好像很喜欢它。伤心的时候或是失神的时候或是开心的时候,她都会经常抱着布偶天使,久久地抚摸它的翅膀。 “啊,是的。”小米低下头,手指摸摸天使晶莹的翅膀,转头对他笑,“一直都忘了谢谢你呢,我很喜欢它。” 裴优微笑:“我也喜欢天使。”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听。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自己是一个天使,有一双翅膀可以飞翔,纯白无暇,完美得没有缺点,并且能够给所有我爱的人们带来最多的幸福。”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听起来是不是很幼稚,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直到现在我还是想成为天使。” “所以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呵呵,是的。” 阳光筛落树荫下斑驳的光影,裴优身上白色的衬衣有种明亮柔和的光晕。 “他也是。” 小米轻声说。 从小翌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关于天使的图片,喜欢天使的故事,对天使们的神迹无限向往。她并不相信,大笑着羞羞他说世间哪里有天使啊,那全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哄骗小孩子的。 “天使们都是一国的,它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因为它身边都是善良的天使。天使只会遇到天使,即使最初是恶魔也会被它变成天使。虽然我们看不到它们,但天使们能够看到我们,天使都是希望它守护的人幸福的,所以只要我们幸福,天使也会很幸福。”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然而裴优奇异地完全听懂了。 蓝天白云。 初秋的阳光。 草地上,尹堂曜推着成阿姨的轮椅,两人沐浴在缕缕金色的光芒里,远远看去美好得仿佛一副油画。 “已经和好了,是吗?”裴优问。 “……是的。” 他微笑。真开心见到她和曜重新又走回一起,前一段日子,曜痛苦心碎的模样令他不忍,而她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失神也让他日夜挂心。 此刻,她静静望着远处的曜。 裴优静静望着她。 低下头,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她手指处的布偶天使翅膀,莹白的指尖,莹白的翅膀…… 他移开了视线。 小米望着草地上推着轮椅的尹堂曜,忽然皱眉:“为什么他最近常常生病呢?” “嗯?” “好几次心脏病发作,前几天又发高烧。不是移植了心脏吗?那应该痊愈了才是啊。”她担忧地说,“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应该不会……” “心脏移植后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可能会有反复,也可能会有排斥……”裴优说着说着,忽然一惊,他想到了曜托他去查但他一直无法查出来的事情,一种奇怪而可怕的想法从他脑中冒出! “是这样啊,那平日里都需要注意些什么呢?” 她赶忙问。 正在这时—— 远处轮椅中的成阿姨对微笑他们招手。 小米看到了,连忙回应着挥手,接着就跑了过去。 仓促间,白色的布偶天使被她遗忘在长椅上,孤零零地躺着。裴优怔了怔,伸手将它拿起来,手指碰到它的翅膀,有点凉凉的触觉。 草地边的灌木丛中开满一种紫色的花,一片片的,一丛丛的,花枝很低,只有蹲下身去才能发现它们。淡淡的紫色,象小指般粗细指节般长短,说它是花,其实并没有花朵,香气也丝毫不浓郁,但是紫色的花和着绿色的茎叶,有种清新脱俗的美。 “这是薰衣草。” 成阿姨和蔼地笑着说,声音有些虚弱,可是精神还好。 “薰衣草?” 小米惊奇地睁大眼睛,忍不住趴到那些紫色的花上,眨也不眨地盯着它们看,又把鼻子凑上去,用力闻它们的花香。在电视和小说里听说过薰衣草无数次,一直觉得这种花真是浪漫极了,第一次亲眼看到呢,原来就是它啊。 “奇怪,”她闻了又闻,疑惑地抓抓头发,“怎么不香呢?薰衣草不是很常用的香薰材料吗?为什么我几乎一点也闻不到它的香气呢?”说着,她想要趴得更近些去闻,一不小心却身子前倾得太过厉害,直直向花丛中跌去! 此时,走来的裴优看到了,他下意识急忙伸出手掌想去拉她,然而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身影闪出! 小米笨拙地跌撞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双臂护住她。 “砰——!” 一声巨响! 高高的身影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灌木丛中,乱乱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倒在泥地上的他额角有绿色的叶片,脸上粘些泥巴,衬衣被带刺的小枝勾破,整个人看起来凄惨狼狈。 紫色的薰衣草在风里轻笑。 “喂!笑什么!” 尹堂曜挣扎地坐起来,又尴尬又恼怒,想也没想就抬手狠狠敲上小米的脑门。这时她才意识过来,天哪,她居然在笑,咳,太不应该了,她连忙掩住嘴,羞愧地说: “对不起啊,谢谢。” 尹堂曜瞪着她: “笨蛋!” “哦。”她无奈地低头。好吧,谁让她确实笨呢。 “白痴!” “……哦。”就算真是那样,骂一声也就够了吧。 “你想死啊!笨蛋白痴!笨蛋白痴!” 尹堂曜怒声低吼,脸涨得微红。 小米被他吼得不知所措,脑袋空白地盯着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吼回去是不是会显得对“救命恩人”太没有礼貌。 望着他,她忽然心中一紧。 啊,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尹堂曜。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了,她并不希望他变得多么有礼和优秀,她想要看到他跟以前一样懒懒的、爱睡觉、莽莽撞撞粗神经,那样的尹堂曜才是真正的尹堂曜啊。 “笨蛋!快起来啊!”尹堂曜涨红着脸喊。 小米继续发怔。 “啊——” 突然,她惊呼!羞死了,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吼了!由于他扑过来保护她,她没有摔痛到地上,却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她的臀部不偏不倚坐在他的大腿上,紧靠他的腹部,热气从他的身体透过来,她的脸“腾”地涨成通红,两人之间弥漫的热气仿佛放个鸡蛋进去马上就可以蒸熟。 混乱中。 她羞涩难当地悄悄瞅他。 尹堂曜的脸绯红绯红,鼻翼钻石闪着动人的光芒,他眼底的恼意闪闪亮亮,察觉到她的偷看后,他更加用力地瞪她一眼。 裴优笑着伸出手,他先将小米拉起来,然后将尹堂曜拉起来,拍拍曜的肩膀,他微笑不语。 轮椅中,成阿姨关切地问: “摔着了吗?” 尹堂曜告诉她并没有摔伤,拍掉身上的泥土和断枝,边拍边看小米,见她还是脸红红的,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成阿姨慈爱地望着面前可爱的三个少年人: “薰衣草本身的香气很淡,但是提炼之后,它的香气就出来了。就像尹堂曜这孩子一样。” “呃?”小米吃惊。 尹堂曜和裴优也不解地望向成阿姨。 成阿姨笑了笑,对尹堂曜说:“你有善良而容易感动的心,却偏偏喜欢用任性跋扈将它藏起来。正像薰衣草,只有对你喜欢和走进你的人,你才会把自己的心给她看吧。” 小米怔住。 “我没有!”尹堂曜低喊,脸颊涨得通红。 成阿姨拉住小米的手,笑容虚弱和蔼: “要珍惜他啊。” 小米呆呆地不知道什么反应才是合适的,成阿姨的手虽然无力,然而有种温柔的坚持。 “不要再互相伤害,不要再固执地坚持,珍惜现在可以珍惜的。如果你珍惜他,他就会成为幸福并且能够带给很多人幸福的天使;如果你放弃他……” 成阿姨没有说下去,她慢慢摇头,觉得自己大约说得太多了。 “天使?” 是天使吗…… 小米怔怔望住身边的尹堂曜,他鼻翼的钻石在阳光里闪耀,炫目的光芒,就像天使一样纯净。 绿洲小吃店。 柜台后面挂着几十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小吃,有“桂花酿米酒”、“豆皮”、“面窝”、“北方水饺”、“水煎包”、“蛋酒”…… “你想吃什么?” 小米笑呵呵地望着脸色闷闷瞪着小木牌们发呆的尹堂曜,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啊,我请你吃!这里的东西蛮好吃的!” 小吃店里坐满了客人,大多都是圣榆学院的学生,嘈杂声使这里热热闹闹地就像一个集市。大约应该是真的很好吃吧,还没到吃饭高峰期店子里就连一张空桌子都没有了,要想吃饭还必须要等。 所以尹堂曜有点郁闷。 她说要请他吃饭的时候,他以为至少也会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东西好不好吃不要紧,只要能安静些看着她听她说话就好。谁知,她却把他带到学校旁边的绿洲小吃店来了。原本准备抗议的,但看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抗议的声音终于被扼杀在了喉咙里。 “不知道。” “呃?” “以前没有吃过,所以不知道什么好吃。”尹堂曜瞪着那些陌生的小吃名。价钱这么便宜,味道也一定不会多么好吃吧。 “没吃过?好多都是很著名的小吃呢!” “……因为我以前生病……” “啊,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真是莽撞啊。 “你喜欢吃吗?” “嗯!”她用力点头。 “那就全都点一份好了,”尹堂曜挥手叫服务生,“喂!” “不要!”小米急忙拉下他的胳膊,“全都叫怎么吃得下呢?呵呵,那这样吧,你先去占座位,我来负责买。” “你?”他有点困惑,“不是只要坐下来点给服务生就行了吗?” 当尹堂曜用他冰冷凶恶的目光将一对已经吃完东西却仍在卿卿我我不肯离去的情侣瞪走后,他坐在座位上,以为小米马上就会来,谁知接下来的时间就只看见她像陀螺一样在店里转来转去,跑得一头是汗。 绿洲小吃店是个奇怪的店。 一般的餐饮店都是点完餐等服务生端上来就好了,这里偏偏是要客人买各种小吃的餐牌,然后自己去拿。粥类在右墙的窗口,粉类在左墙的窗口,面窝馄饨之类在店子外面,酸辣粉之类又藏在里屋的窗口,筷子、勺子、小碟、醋等等又在不同的地方,第一次来的人肯定会被搞得晕头转向。他只是看着她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就已经觉得头昏眼花了。 她跑过来放到桌上一碟东西。 然后跑走。 又跑过来放一盘东西。 又跑走。 又跑过来放一碗东西。 再跑走。 又跑过来放一盘东西。 继续跑走。 …… 尹堂曜皱紧眉头,他克制住体内的怒火,对旁边悠哉游哉擦着桌子的服务生说: “你过来!” 服务生扭头看他一眼,见他桌子不脏,又扭回头去哼着小曲慢悠悠继续擦桌子。 “喂!你是白痴?我叫你过来听到没有?!”怒火顿时熊熊燃烧,尹堂曜瞪着那个服务生,声音从牙齿间磨出。 “干什么?” 指着匆匆跑出去又去拿东西的小米,深呼吸,尹堂曜忍耐着不让自己发怒,沉声说:“没看到她需要帮忙?快去!” 服务生耸耸肩膀,说:“我只负责打扫卫生。”说完,他仍旧慢悠悠地把桌上的垃圾擦进垃圾桶里。 尹堂曜彻底火大了! 他霍地起身,额头青筋直冒,握紧拳头,指骨咯咯作响。旁边的客人们惊恐地看着他,只见愤怒的火星仿佛自这又高又帅的男孩子的眼中飞溅出来,下一刻,下一刻暴力事件就会在绿洲小吃店发生! 众人为服务生捏了把冷汗。 其他的服务生也傻住了。 可是—— 尹堂曜深呼吸,又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直到将眼中的恼怒硬生生压下去。 他闷闷地坐下。 他手指僵硬紧握,郁闷地坐着,浑然没有发觉小米已经回来了,已经将一切全都看到。 一碗桂花米酒放到桌上。 尹堂曜闷闷地不说话,看她一眼,闷闷地还是不说话。 “好了,东西齐了,可以开始吃了!” 小米笑呵呵地说。 尹堂曜闷闷地望着满桌的小吃。 “你刚才……是想打人吗?”她忽然偏着头瞅他。 “……” “为什么又不想打他了?” “……”他凝视她,眼底有幽暗的光。 小米咬住嘴唇,心底一阵酸痛,然而,马上她就微笑得仿佛毫无察觉: “那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可是你明明好像在生气啊。”她疑惑地抓抓头发。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