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会觉得孤单的。”她摇摇头,“我说过了,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如果去到他的故乡,没有亲人,只有陌生的气息,翌一定会难过的吧。虽然她很笨,不太会安慰人,可是,她会努力让他开心起来的。 他抱住她。 房间里很安静,镜框里的裴妈妈默默看着他和她,眼底仿佛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小米……” “……?” “父亲和哥哥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她清新的体香在他鼻间,他抱紧她,期待冥冥中的他们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这个女孩子。 “呵呵,那你要告诉他们,我很可爱哦。” “好。” “翌,我也会喜欢他们的。” 他吻上她短发的头顶。 她笑呵呵地说:“因为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啊,所以只要是你的亲人,我统统全都喜欢!” …… ………… 终于见到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呢?翌,你在难过吗?他伤到了你的心,是不是?……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如果你还在,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地瞪着你的父亲,要他向你道歉,要他把所有的爱加倍地补偿给你。 可是—— 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米咬紧嘴唇,慢慢地将翌的照片放回钱夹。不管怎样,还是见到他们了对不对?他们生活得似乎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事情。也许,只是我们的到来打扰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吧。 她站起身,对沙发中的裴振华鞠躬说: “我告辞了。” 裴振华长长叹一口气,忽然间衰老得就如一个老人:“我是很不负责任的父亲。你恨我,是吗?”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 四寂无声。 小米静默地站立着,久久望着裴振华,久到甚至裴优认为她会拒绝回答转身就那样离开。 “是的,我恨你。” 她终于静静地说,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仿佛冰层下静静流淌的水。 “……对于您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可以带给翌那么多的幸福,您却不去做。” 裴振华握紧沙发扶手。 “可是,我不能够恨您。”小米深深吸气,苦涩地说,“因为翌爱您。无论您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知道翌都会原谅您。他会暗自伤心,会偷偷难过,但是您是他的父亲,所以他爱您,永远也不会恨您。那么,我有什么资格来恨您呢?” 又静了一会儿。 她静静地对裴振华深深鞠躬: “只是拜托您。请记得,您曾经有过一个儿子,非常优秀出色的儿子。虽然您没有见过他,但是——请不要忘记他。” 小米走出了裴家。 夏日的山风吹向她的身后,花园里开满馥郁芬芳的鲜花,阳光中那座裴家白色的别墅仿佛遗世独立的城堡。 城堡里有很多的故事吧。 而那些逝去的人们会找回到这里吗? 走出裴家花园,小米抬头,看到了山路对面那座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别墅。 那是尹堂曜的家。 就在不久前,她还抱着几大袋东西兴冲冲地走进那里,为尹堂曜庆祝生日。 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虽然一切近在眼前,但遥远得好像已经永远逝去了。 小米握紧手指,心底忽然一阵揪痛。她慌乱地把目光从尹堂曜家的别墅移开,转身走向山路。 茂密的树叶洒下树荫,笔直宽阔的山路。跟往日一样,这片位于山腰深处的别墅住宅区十分幽静,没有行人,车辆也很少。 这时—— 一辆鲜红的法拉利敞蓬跑车嚣张地出现在路的尽头,阳光将车身映照得闪亮,车速极快,可以听到引擎低沉优美的咆哮。 法拉利疾风般驶来。 车内音乐极大声地喧闹飘扬在夏风中,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女孩子穿着桃红色吊带裙,长发用桃红色发带束着,妖娆而清纯。男孩子穿着黑色紧身T恤,嘴里嚼着口香糖,神态帅气傲慢,鼻翼炫目的钻石光芒令他看起来更多几分邪气。 小米顿时惊惶失措。 她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见到了他。 敞蓬跑车里。 那露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尽情地放声歌唱喊叫。尹堂曜似笑非笑地开车,唇角勾出冷漠的笑意。 电光火石间—— 小米飞快地躲藏到一棵大树身后,紧紧闭上眼睛,手指抓紧树干,不敢呼吸。不,她不要看到他,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法拉利呼啸着从树旁开过去。 灰尘扬起。 阳光中,灰尘颗粒轻悠悠地飘荡。 树后一袭白色裙子单薄得恍若透明,那短发的女孩子紧紧闭着眼睛躲藏着。 法拉利跑车飞驰而过的刹那。 那露纵情笑着依偎在尹堂曜肩膀上,引擎低声咆哮,喧闹的音乐弥漫在空气里。 山路又变得空空荡荡。 小米怔怔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她低下头,不敢回头去看那辆跑车消失的影子,只是怔怔望着自己的脚尖,怔怔地继续走。 突然! 身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倒车声! 小米大惊回头—— 只见鲜红的法拉利飞一般倒着开了回来!咆哮的引擎象豹子的嘶吼!狂热的摇滚乐让夏风充满窒息般的气氛! 尖锐的刹车声! 鲜红的法拉利挡在小米的身前! 透过明晃晃的挡风玻璃,尹堂曜冷冷眯着眼,眼底幽黑,冷冷地打量惊怔中的小米。他懒洋洋地倚靠着真皮车座,懒洋洋地将双条长腿翘起搭在方向盘旁边,唇角勾出嘲弄的冷笑。 “嗨,好久不见啊。” 那声音如此的满不在乎放荡不羁。 小米呆呆站在路边,尹堂曜冷漠地坐在敞蓬跑车里,他的臂弯里是娇嗔甜美的那露。 时间仿佛凝固了。 ……… …… 那一夜…… …… 心脏处的疼痛阵阵加剧,剧烈的疼痛渐渐扩大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痛得脸色苍白,嘴唇骇人的紫。 “因为他的心脏吗?” 尹堂曜轻若无闻地说,身体的疼痛令他无法再捏紧她的脸,他垂下胳膊,轻轻抓起她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很喜欢他的心脏吗?好,那你就把它拿走好了。” …… 尹堂曜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手指冰冷好似千年的寒冰,抓住她的手用力,那力道之大仿佛可以透过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挖出来。 “我给你好了!” 他在漆黑的夜色中怒吼! “来呀,你把它挖走!不是喜欢它吗?快把它拿走,是你心爱的东西你就快把它拿走!!” …… 尹堂曜松开她。 唇边勾出自嘲的苦笑,他凝视她,终于,轻轻抬起手,他的指尖冰凉,有点颤抖,他轻轻拭上她的泪水,温热的泪水,灼烫了他冰凉的指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尹堂曜嘴唇煞紫,心脏痛得象要裂开。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到你……” …… ………… 鲜红的法拉利。 那露娇滴滴地把头倚在尹堂曜的肩上:“曜,天气好热啊,我们快点回家了好不好。”瞟一眼路边身体僵硬的小米,她轻蔑地说,“跟她打什么招呼啊,不要脸的女人,整天只知道追着你死缠烂打。” 尹堂曜勾出邪肆的笑。 他扳起那露的下巴,在她的双唇用力印下一个吻。那露娇呼,用粉拳轻捶他的胸膛。一吻结束,尹堂曜慢悠悠自那露的粉唇间抬头。他看向小米,眼神冰冷: “为什么来这里?” 小米僵硬地呆立着。 他挑起眉毛,嚼着口香糖:“你果然不知羞耻对不对?一个月的交往期限早已过期,我记得已经告诉过你。” 她依旧呆呆地站在路旁,肌肤渐渐变得苍白。 “你以为我会被你伤害吗?哈,你算什么东西!”他瞪着她,将口香糖吐到路边。 她呆得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所有的表情和灵魂都忘记了。 阳光下。 小米的短发有细细绒绒的光泽。 夏风吹过,她站在那里,耳边是静谧的风声,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他冷漠的面容,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他竟然变得如此浪荡不羁。 心底的黑洞越撕越大,乌溜溜淌着罪恶与歉疚的脓血。 “又是这副表情,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尹堂曜冷笑,他挑眉,低头对仍在撒娇的那露说,“拜托学着点,她那张可怜的脸比你这副又蠢又笨的样子有趣多了!” 那露惊愕地张大嘴巴,样子看起来果然极其蠢笨。 小米咬住嘴唇,血液一点一点凝固变凉。望着他,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是合适的。她想要离开,然而两条腿仿佛定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天地之大,她只想要逃! 却不知该逃到哪里才合适…… 车内,尹堂曜的眼神益发冰冷,他手指抽紧,那露连声呻吟呼痛。然而他的视线里只有默不作声的小米,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他! 于是—— 他浑身煞气地从法拉利里翻身出来。 走到小米面前,他斜睨她,轻佻地伸手摸摸她的面颊:“怎么,想来继续试试我还是不是白痴?还会不会继续被你耍着玩?” 小米脸色苍白,终于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 他捏紧她的面颊,低声笑,眼睛里闪出尖锐的恨意: “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想要再次骗得我的原谅,对不对?是不是会整日整夜守在我家门口,假惺惺地不吃不喝,最好再天降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幻想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我会原谅你?” 她屏息凝视他。 “你会吗?” 他邪恶地压低声音:“如果我会呢?” “好。我可以做到。” 是她犯的错,如果只有这样可以使他原谅,使他可以觉得快乐一点,那就这样好了。 “可是……”尹堂曜的笑容渐渐变得冷酷而残忍,“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恶心,你还没有饿晕病倒,我反而先恶心吐死了,那可怎么办?” “你——” 虽然知道他不会原谅她,可是,听到他嘴里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抑制不住感到全身一阵阵发冷。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牙齿咬紧嘴唇,血的腥味令她的身子阵阵颤抖。 鼻翼闪出钻石细碎的光芒。 尹堂曜冰冷地打量她。 突然—— 他俯身吻上她流血的唇! “不……” 刚刚吻过那露的双唇又吻上了她的唇,淡淡的,有一点唇膏的香气,混着鲜血的腥气,他性感而缓慢地吻着她的唇。 “我不讨厌你……” 他吻着她说。 小米惊得傻掉了!她想往后退,但他紧紧箍住她的后脑,丝毫动弹不得。 尹堂曜的脸距离她那样近,只有一双睫毛的距离,他似乎瘦了些,鼻翼淡淡的钻石光芒映得他眼底冰冷幽黑,嘴唇却有些苍白,在这幽黑与苍白之中,他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轻轻离开她的双唇,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冰冷地说: “……我、厌、恶、你。” 她的面容刹时雪一般苍白,全身的血液凝固冰冻,只有睫毛微微的颤动才证明她还活着。 尹堂曜肆意地品尝着她的痛苦。 她的痛苦那样明显,以至于没有人可以忽略;也只有她此刻强烈的痛苦,可以让他绞痛撕裂的心不再痛得那般难以忍受。 她…… 还在乎他吗? 她的痛,是仅仅因为那颗心脏,还是因为他? 原来他还可以令她痛吗? 她此刻的痛是因为他,对不对? 山路边。 尹堂曜紧紧逼视面前的小米。 她面容苍白身体颤抖,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晕厥。 他嘴唇抿得很紧,神态倔强而冷酷,就像不顾一切的脆弱的孩子。 那露呆在跑车内不敢说话,她可以看出此刻的尹堂曜是危险的,如果惹恼他,后果将会难以想象。 夏风轻轻吹过。 山路两边树荫浓密。 一辆白色宝马安静地开过来,停在尹堂曜和小米身旁。车门打开,裴优走了出来。他看看尹堂曜,又看看小米,摸摸鼻子苦笑。 “你们在吵架吗?” 他大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 裴翌的心脏应该是移植到了曜的体内,所以小米才来到这里,所以他见到了她,也知道了关于弟弟的事情。而曜又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一切似乎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不关你事,走开!” 尹堂曜闷声说。虽然想要她如自己一般痛苦,可是为什么看着她苍白得仿佛透明的面容,他的心竟然会渐渐比以前更痛。 裴优皱眉。小米的模样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一样,身子不住颤抖,面色也极为苍白。 他扶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 “你还好吗?” 她呆怔地转头看向裴优。 温柔的声音……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熟悉的容颜…… 尹堂曜瞪着裴优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体内窜上一阵怒火,他怒声说:“优,我让你走开!听到没有!这里不关你的事!” 裴优抱歉地对他说:“小米今天是我的客人,我应该送她下山,这里很难打到车。”为了安慰父亲,他没有立时追出来送她,心里已经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而曜现在的状态,似乎也不合适送她回去。 “你的客人……”尹堂曜瞳孔收紧。 “是的。” “她……是来找你的?”尹堂曜握紧手指,喉咙骤然暗哑下来。 “是我把她接到家中谈一些事情。”说着,裴优突然心惊地发现曜的嘴唇渐渐发紫,他惊骇,知道这是心脏病发作前的征兆。不由得赶忙走到曜身边,连声问: “曜,你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阵阵尖锐的抽痛,尹堂曜眼底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夺走。他没有理会裴优焦急的询问,直直瞪着小米。 他哑然失笑: “原来,我依然是世上最大的白痴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成阿姨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可以靠在枕头上说很长时间的话,有时候却持续昏睡一整天。小米每天守在医院里陪伴成阿姨,不知不觉中,暑假就快要结束了。 裴优几乎每天都会来到病房看望成阿姨的病情,他温柔体贴、认真细心,很快就和成阿姨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当成阿姨病情加重的时候,他也会整夜地守在病房里,让成媛和小米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深夜在医院。 有时小米会忽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满额虚汗,低喘着睁开眼睛。裴优静静坐在成阿姨病床边,月光洒进病房,将他的背影映照得皎洁圣华。他似乎总能察觉到她的动静,静静回头给她一个柔和的微笑。 那微笑的模样…… 从神态、举止、嗓音到那些细微的动作,都和翌是那么的相似…… 怔怔望着他出神,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小米经常会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谁。长久地望着他发怔,然后,慢慢地,她的目光开始黯淡。不是他,就算相似到了骨子里也不是他。她已经弄错了一次,残忍地伤害到了无辜的人。她没有任何借口再犯下同样的错。 她开始有意识地回避裴优。 只要裴优出现在成阿姨的病房,她都会胡乱找个借口躲出去。她知道自己在情绪低落时,意志力会脆弱到很轻易就会崩溃的地步。不看到那熟悉的面容,不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才不会再度被臆想所诱惑。 可是—— 裴优却总会奇异地“捉”到她。 医院幽静的走廊里,他修长的身子常常挡在欲逃开的她面前,笑容温和而无奈:“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我很可怕吗?” 小米失神地说不出话。 “多告诉我一些关于翌的事情,好吗?”裴优凝视她,“拜托了。” 裴振华很少在家。 而几乎每次到裴家,小米都能看见尹堂曜拥着一个个女孩子进进出出。他开着鲜红色跑车,在花园前的山路上呼啸而过,车内依偎着不同的美丽女孩,热烈的音乐声在空气里喧嚣,子弹般飞驶而过的速度,凌厉的刹车声惊飞林鸟。 远远地望去—— 尹堂曜的身影却冰冷孤煞得仿佛冷漠的冰雕。 每当看到他,小米总会顿时手足无措,身子僵硬,心底抽痛绞成一团。然而裴优虽然微笑但是坚持,让她坐在花园里跟他讲翌的往事。 午后的阳光洒进花园,花香轻轻迷漫在夏末的微风里。绿树下,白色藤制的小圆桌,白色细花的瓷壶,袅袅茶香,精致的茶点。白色藤椅中,裴优凝神低头品茶,小米怔怔望着对面的他。 此刻。 静谧的空间仿佛只是属于他和她的。 望着裴优,她恍惚中有种时间凝固的错觉,心跳放得很慢,慢到可以感觉到血液在体内静静地流淌。 “翌的功课很好,是吗?”裴优笑着问。 “是的。” “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吗?” “不是。”她摇摇头。 “……?”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裴优俊雅的面容,笑一笑:“不是前几名,他永远都是第一名,你无法想象世上会有那么优秀的人。就算考入清远以后,他也依然是系里最出色的学生。甚至有一次,一个全国法语演讲大赛,原本准备参赛的外语系同学突然生病没有办法去,他临时顶替参加都获得了第一名。” “他的法语很好?”裴优惊奇地问。 “翌会很多种语言呢,他说每一国语言都有不同的优美和韵味,法语他尤其喜欢,当初也曾经下过一些功夫。” 裴优眼底闪出惊奇的光芒:“那就怪不得了。” “怎么?” “以前为了查阅一些法文资料,我开始自学法语,呵呵,学习的时候觉得特别轻松和容易。当时我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那些法语的东西早就存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是有人给我的,而不是我去学会的。” 小米怔了怔:“……听说双胞胎之间有很神奇的联系。” “而且,我也踢足球啊。”裴优摸摸鼻子,笑,“上次听你说起翌足球踢得非常好。” “你踢什么位置?” “中锋。” 她眼睛顿时闪亮:“哈,跟翌一样呢!” “不过,我基本是踢替补,”裴优不好意思地笑,“可能是身体有些单薄,在球场上很容易被对方的防守队员绊倒。有一次我被人狠狠铲倒在地上,伤到了膝盖,后来就不怎么踢球了。” 她身子一颤,惊声说:“膝盖?!” “嗯?” “是两年前吗?” “对啊。” “是秋天吗?!”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左膝吗?!伤得很严重吗?!” 裴优微微吃惊:“是啊,你怎么知道?”如今他的膝盖上还有那道伤疤。 小米惊得无法呼吸。 她记得在那场比赛中,在没有人防守的情况下,翌忽然摔倒。他重重摔倒在球场上,左膝血流如注受伤严重,无法再继续比赛。后来,清远输掉了那场大学联赛的决赛,只拿到亚军。 裴优也惊呆了。 半晌,他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到圆桌上,垂下眼睛,睫毛在他俊雅的面容映下淡淡的阴影。他扯动唇角,淡淡苦笑: “可惜我们球队早早预赛就被淘汰了,如果能够进入复赛圈,说不定……” 夏末的风带着清爽之意。 花香浅淡。 花园外是宁静的山路。 茂密绿树下。 小米宁静地坐着,凝望着身边穿着白衬衣的裴优,忽然间有种宿命的感觉。树叶沙沙响,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闪耀,血液流淌得如此之缓慢,她静静凝望着他,心跳缓慢得可以听到每一次脉动。 裴优抬头。 只见斑驳的树荫里,她的短发细细绒绒,薄薄的嘴唇,一双月芽般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目光清澈,静静地凝望着他,目光里有一种心痛和忧伤,像是怕被人发现,她努力克制着将之深深掩藏在眼底。 “你——就是这样望着翌吗?”裴优心中一动,忽然问。 小米赶忙低下头。 “对不起。” 她咬住嘴唇,知道自己又失态了。虽然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他是裴优是翌的哥哥,可是…… “小米,谢谢你。”裴优唇边有柔和的笑意,他的目光也很柔和,“虽然我好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真的很谢谢你对翌的好。” “不!”她慢慢摇头,“你错了,我不是这样望着翌的!我……”她咬紧嘴唇,“……我对翌也一点都不好。我总是凶巴巴地瞪他,很大声地跟他说话……我对他糟糕极了,我又任性又自私又小气……” 裴优怔住。 她深吸口气,微笑着望向他:“你看,所以我很后悔。” “小米……” “翌是世上最善良最容易满足的人,他只要一碗面一个温柔的笑容就会觉得很开心的。可是,我偏偏又懒又凶巴巴……”她笑容很静,“如果换做是别的女孩子,他一定会很有福气吧,别的女孩子一定都会很珍惜很珍惜他。” 裴优心中惊痛,此刻的她静静坐在白色藤椅里,然而却有种仿佛灵魂被抽走般,轻轻飘荡在空中的透明感觉。 “如今,我什么都学会了,”她静静的笑容也近乎透明,“可是,什么都没有用了。……我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裴优知道,这也是对自己的惩罚。如果他早些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他从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 他温和地握住她的手背。 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她,他可以体会到她所有的感情,那深刻的痛苦与懊悔,在这一瞬间,他和她是共通的。 夏末的阳光灿烂而不刺眼。 白云静静飘在蔚蓝的天空,澄澈的蓝色,从天地之初到遥远的未来都会是如此宁静的蔚蓝。 风吹来。 花园里有芬芳的香气。 裴优和小米静静地坐着,他握着她的手,两人静静地想念着同一个永不能忘记的人。 突然—— 鲜红的跑车呼啸着从花园前的山路飞驶而来! 尖锐的刹车声! 法拉利停在对面那座白色花园别墅前。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孩子从车里下来,他孤独的背影沁出摄人的冷漠,亚麻色的头发却被午后阳光炫目出一丝邪气的光芒。 “曜——” 车里清纯的女孩子发现自己好像被遗忘了,只得怏怏地喊一声,然后自己推开车门出来,满脸笑容地跑过去重新偎到他身边。 花园里。 绿树下。 小米低下了头。 尹堂曜背对着裴家花园,太阳的光芒将他的背影投在地上,冷漠而斜长的背影,隔着寂静的山路,逼得人透不过气。 他走了几步。 忽然。 他站住。 尹堂曜突兀地站住,一动不动。 身边的女孩子用手遮住阳光抱怨着什么,闹哄哄的声音,世界里一片苍蝇般嗡嗡的噪声。他知道她在那里,跟优在一起,在裴家的花园里。她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肆无忌惮地戏耍他,然后,又肆无忌惮地跟他的朋友在一起。他想要证明她对于自己是无所谓的存在。可是,重新浪荡在无数女孩子当中,只是证明了他是一个可笑的白痴。 慢慢地,尹堂曜转身—— 冰冷而憎恶的目光直直落在裴家花园里那个鸵鸟般将脑袋埋得很低的女孩子身上,而裴优的手正覆盖着她的手背。 花香依然芬芳。 空气中却染上几分诡异的气息。 裴家花园。 尹堂曜背脊僵硬地坐在白色藤椅里,他阴冷地盯着面色苍白呼吸有些紊乱的小米,一言不发,眼底透出残酷的恨意。裴优笑着为他斟杯绿茶,摇头道: “怎么让那个女孩子就那样走了呢?这里很难打到车的。” 茶香袅袅在杯中。 没人说话。 尹堂曜瞳孔紧缩,他抿紧嘴唇,死死盯住她。她仿佛瘦了点,肩膀更加单薄,孱弱得仿佛若是他目光再冰冷些,她随时就会失去呼吸。 小米窒息地抓紧藤椅的扶手。 她能感觉到尹堂曜的目光带着刻骨的凉意,一直从她的面部,凉入她的骨髓。她冷得浑身颤抖,只觉得下一刻就会死在他厌恶的眼神中。 裴优摸摸鼻子,笑: “你们都不说话吗?” 真是伤脑筋,这两个人就像孩子。彼此用仇恨和逃避来互相伤害,却不知道单纯的恨意和回避不但不能使得问题解决,反而会将两人都伤害得鲜血淋漓。 “我回去了。” 半晌,小米终于挤出一句话,慌乱地从藤椅中站起身,看也不敢看尹堂曜。 “这么心虚吗?” 尹堂曜冷笑,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她,高高的身子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她打个抖。 是,她心虚。原以为时间的流逝可以使得她忘记自己犯下的罪行,可是,这种罪恶感却一天比一天更加加深,就像一条毒蛇日夜咬噬她的心。 尹堂曜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 他打量她。 “告诉我,优长得很像那个什么裴翌吗?”尹堂曜勾勾唇角,眼神憎恶,“所以,你不再希罕我胸膛里的那颗心,转而喜欢上了优的脸?” 她惊得睁大眼睛:“什么?!” “你真的很有胆量,”尹堂曜吸气,手指揉捏她的下巴,“戏弄了我以后,竟然又跑来戏弄优。在你的眼里,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被你玩弄在指掌之间,对不对?” “我没有!”她惊栗地喊。不,他怎么能够给她这么严重的指控! “没有——?!”尹堂曜收紧手指,狠狠捏紧她,声音从牙齿间磨出,“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和优在一起?!” 这些日子来,经常见到她和优在裴家花园静静坐着。 她有时喝茶。 她有时轻轻说话。 她没有象以前同他在一起时那样笑得开心可爱,在优的身边,她神态宁静得好像透明。这种宁静是他不熟悉的,仿佛只是她特意为优而绽放的。 每当从裴家花园经过。 他不让自己去看她。 她就象一场噩梦,每一个细微的回忆都会使他的心抽紧绞痛。然而,即使永远用背影面对她,他全身的细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觉着她。有她在,空气窒息得难以忍受;她走了,空气又空洞得难以忍受。 “我……”小米大惊,张口欲辨。她没有招惹裴优,她怎么敢去招惹裴优,她又怎么会去招惹裴优呢?可是,尹堂曜冰寒入骨的眸光冻得她什么都没有再继续说,他不会再听她的解释,她所有的解释对他来说都是无力苍白的。 尹堂曜冷冷凝视她:“你果然是全天下最无耻的女人。” 她心痛如裂。 闭上眼睛,细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轻颤。是,她是无耻可恶的女人,她没有任何借口求得他的原谅。 等不到她的回应。 在他的面前,她一夜之间仿佛沉默得就像一个木偶,无论怎样羞辱和嘲弄她,她都无动于衷。他所有的恨意,就仿佛面对的是黑漆漆的死寂的夜色,没有声音,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尹堂曜用力捏痛她的下巴! 她痛得面色苍白,可是,仍旧静默,不作争辩不作解释,她静默得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开口说话。 “我恨你。” 尹堂曜抽气说,声音压得很低。 她身子巨震。 “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的沉默彻底惹怒了尹堂曜!他的手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想要克制它,却偏偏颤动得更加厉害……突然,他手指用力!他捏得她嘴唇撅起,下巴的骨骼咯咯作响!他要她痛!他要她痛!他要她痛得出声!而不是这样地无动于衷! “够了!” 裴优再也看不下去,走过去握住尹堂曜的手腕,皱眉说: “曜,孩子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米痛得脑中空白,她能感受到尹堂曜的手指带着多么强烈的仇恨,这种恨意强烈到令她恨不得昏死过去。 “怎么解决?!那你说要怎么解决?!” 尹堂曜狂乱地喊,他扭头看向裴优,又猛地回头看向小米。她那么那么安静,“轰”一声,他的心剧痛! 他怒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准备永远不说话吗?!让我可笑得像个白痴,然后你在心里笑我,对不对?!你凭什么不说话?!你根本不在乎,对不对?!就算我死掉,就算我是因为你而死掉,你也不在乎对不对?!不说话,你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尹堂曜的吼声仿佛滴血的匕首,直直戳进小米心底,她痛得浑身惊栗,就好像埋藏在沙土里的脑袋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她慌乱地睁开眼睛,心底一片混乱的疼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她只知道逃。可是,逃也错了吗?是不是?尹堂曜的嘴唇紫白,眼底是赤裸裸被伤害到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比那晚还要锋利而尖锐!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尹堂曜痛吼! 心脏处炸裂般阵阵剧痛,他紧紧箍住她的脑袋,嘴唇煞紫,对着她痛声大吼: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你知道了吗? 我恨你。 我恨你欺骗了我,我恨你在欺骗我之后却又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可是,你竟然也没有尝试取得我的原谅。我恨你,恨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当你试图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除了更加恨你,我也开始恨我自己。 裴家花园。 阳光闪耀在茂密的绿叶间。 夏风里有淡淡花香。 “曜——” 裴优惊呼着扑过去。 尹堂曜缓缓缓缓昏倒在泥土的地上,他嘴唇紫青,面容苍白,眼角似乎有些晶莹的光芒。当他倒下去时,双手还箍着惊痛的小米,重重摔倒在地面,就算剧痛如绞中,倒下去时,他依然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胸前。 夜幕低垂。 星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 尹堂曜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昏睡在床上,他的呼吸很轻,嘴唇仍是淡淡的紫色。夜风吹来,窗纱飞扬,在皎洁的星光中,小米怔怔站在床边凝望着他。脑中一片混乱,她呆怔地站着,血液在耳边轰轰作响,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一切是她做下的。 一切必须由她来解决。 裴优将听诊器收起来,曜的心跳虽然依旧虚弱,但是终于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了。他轻轻皱眉,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曜做了换心手术,为什么最近反而发作得更加频繁了呢?记得听说曜的换心手术是非常成功的,基本已经可以同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啊。 他望向站在床边的小米。 她的白裙子被夜风吹得轻扬,肌肤苍白透明,眼底满是强烈的歉疚,嘴唇咬得紧紧的,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 是她的关系吗? 裴优叹息,或许自己不应该试图令得曜与她和好。他以为曜如此深爱她,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快乐幸福。但是,他怎么忘了,也只有深刻的爱才会让曜陷入如此深邃的痛苦之中。 于是。 裴优微笑着对小米说:“你先回去吧,我照顾曜就好。” 她却轻轻摇头: “不。” 她不想再逃了,她逃不到任何地方,只要尹堂曜心中还有恨意和痛苦,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深夜。 当尹堂曜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 小米趴在他的床边,脑袋埋在床单里。星光洒进来,细细绒绒的短发仿佛也闪耀着点点星芒。她似乎睡着了,肩膀静静地起伏,白裙子单薄得近乎透明。下意识地,尹堂曜伸出手,手指触到她细细的短发,象柔软的刺猬,她的头发在他的手指间有微微的凉意和温柔。 悄悄地…… 她的脖颈变得僵硬。 尹堂曜察觉到了,身子顿时也僵硬起来,握紧手指,他将手从她的发间收回来,眼神变得冰冷淡漠。 她从床边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轻轻的微笑: “醒了吗?” 这是从那晚以后,她给他的第一个微笑。微笑里有些脆弱,有些歉疚,眼睛也湿湿的带着雾气,但那毕竟还是一个笑容。她望着他,神态中没有回避,也没有躲闪。 小米将尹堂曜扶着坐起来,将枕头垫在他的腰后,把被子拉高盖好他的身子,然后,她又静静对他微笑: “要喝点水吗?” 尹堂曜沉默地盯着她,神情冰冷而倔强。 倒来一杯温热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杯放入他的手里,轻声说:“应该正好可以喝。” 手指在玻璃杯上收紧,尹堂曜紧紧盯着她,眼底有警惕的暗光,他喉咙干哑: “你想做什么?” 小米不解抬头:“呃?” “为什么,你又变得这么假惺惺?!”他的声音冰冷残酷,手指僵硬得几乎可以将玻璃杯捏成碎片。 “……” “不是避我如蛇蝎吗?不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吗?又这么假惺惺,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鼻翼的钻石闪出冰冷讥讽的光芒。 望着他,她目光渐渐黯淡,很轻很轻地说: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苦涩地笑一笑: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我会静静地守在你的身边,不去打扰你,不让你发现我。只要能每天看到你,偷偷地为你做点事情,我想,应该就会很开心了吧。” 尹堂曜抿紧嘴唇。 她继续低声说:“是我太过贪心和自私,所以才闯下了这些不可宽恕的祸。你很讨厌我吧……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是我做错了,已经做错了,不可原谅地已经做错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轻轻吸气,凝视他,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芒: “请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半晌。 尹堂曜的目光依旧冰冷:“我恨你,恨不得将你的骨头一寸寸揉碎,恨不得你从没有在世间出生过,我想用同样的方法来报复你,让你尝一尝我所感觉到的痛苦。” 小米咬紧嘴唇: “好。” 其实,她早已尝过那种痛苦,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才让她来到尹堂曜的身边。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她明白自己对别人做下的是同样深刻的伤害时,她才会如此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