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22

“未名明白。”我起身叩首。身为一个皇帝,他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义务,甚至没有告诉我的必要。但是他还是在临终前没有忘记我,为我指明了柳暗花明的一个方向。    “但是,朕还要将一件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你的手上。”我的眼皮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听得康熙忽然大声道:“隆科多!”    我心里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推辞,一直守在门外的隆科多便进来了。    “小魏子,你替朕传诏吧。就按你所知道的说出来。朕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康老爷子说完这句话,便把我和隆科多晾在一边,兀自闭上了眼睛。    大脑里面纷乱如麻。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确实知道胤禛成为了下一届皇帝,也就是乾隆。但这件事情不是清朝谜团之一吗?我又怎么知道当年康老爷子是不是真正想要把这个皇位交给他。    难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由我决定的?我一旦说出一个不一样的名字,历史会不会就因此而改变?    明明外面寒风冷雨,我背上的衣服却已经被涔涔汗水打了个湿透。    “魏公公?”隆科多怀疑地看了神色奇怪的我,试探地问了句。    我在畅春园的日子,除了第一天外,平时都带着怪老头给我的人皮面具。名字也在外人面前改成了小魏子,康熙对外说是德妃留心,从外面调进来的一个靠得住的小太监。    几天下来还没彻底适应这个名字,直到隆科多叫了好几声,我才惊醒过来。    胤褆、胤礽、胤祉、胤禛……每个熟悉的名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我吞回了肚子里。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如果我是康老爷子,那么此刻我心中唯一的人选会是谁。    胤祥?他已经被圈禁了十年,而且从康老爷子之前的谈话来看,他希望他做的是功臣,而非明君。胤禩就更不可能了。心气狭小,绝对非成王之才。那么胤祯?他可是目前呼声最高的人选。但是康熙对他的定义却是“大将军王”。    以目前的形势,以隆科多的身份,只有胤禛,才能坐稳这大清王朝的头一把交椅。    虽然他为人刻薄固执,但是可以理解为完美主义者的偏执倾向。而且就他的政绩而言,并没有辜负康老爷子对他的期许。将空虚的国库充盈了数十倍,也正是因为有了他,才有了所谓的“康乾盛世”。    我一咬牙,一字一句铿锵掷地:“步军统领隆科多听令。”    “臣在!”隆科多从我的话语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没有半点犹豫地甩袖跪地。    “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一席话毕,全身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仅凭着意志力强撑着我站立。    “臣接旨。”隆科多声音低沉稳健,我的鼻子却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之味,像是兴奋的狼在撕咬逗弄着到手的猎物。    隆科多起身后并未退下,而是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隆科多,朕不想看见那些不肖的儿子们。你去替朕传旨。”康熙的声音已经虚弱到需要仔细听才能够明白了,隆科多这才口庶了一声大步而去。    “这是你给朕的答案吗?”康熙转头看着我,目光凿凿。    “这是未名所知道的答案。”我坦然迎着康熙的目光。    扪心自问,方才我的所思所想完全是站在一个外人的立场。否则论起私心来,于我而言,恐怕其艰难不会亚于康老爷子。    “好。朕相信你。”康老爷子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忽然恐慌起来,似乎他一旦闭上眼睛,就会随时离我而去。    这个时候才发现,近二十年来,已经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辈。似乎知道他永远可以不计较自己犯下的错误,永远会去收拾自己闯祸后的烂摊子。永远可以放心的听从他的安排——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好还是坏。    因为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为我好的。或许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行为,却有着最深的关切和最无奈的慈爱。    于我如是,于他的儿子们,更是。    “皇上。”我揭下人皮面具,坐到康熙的床沿,轻声唤道。    康熙的眼皮动了动,但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未名,好孩子,朕累了。朕不能再看着你们了。”康熙抬了抬手,我连忙双手紧紧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    “皇上,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像是在安慰他,更是在安慰自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要哭。未名,朕希望你以后都可以快快乐乐的。对了,你到朕的枕头下面摸摸。”康熙反手有气无力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恩。”我松了一只手,伸手摸索了一阵,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带着一丝体温的坚硬的金属。    “这是免死铁券。”康熙说道:“为了防止万一。”    “未名谢皇上记挂之心。”我顿首。    “朕……咳咳……朕这一辈子没有求过别人……这次只求你一件事……”康熙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声音已经沙哑。    “皇上请说,未名就算拼却性命,也一定去做!”我泣如雨下,双膝跪在床前,泪眼朦胧地看着面色一点一点暗下去的康熙。    “朕知道胤禛这孩子,若是老八他们都顺着他,必然没有什么事。但是如果有一天……也只有你能够救他们一命了……朕不要求他们建功立业……朕只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活着……不要……兄弟……相残……”    “皇上,您放心,只要未名在一天,就不会让他们有生命危险!”我什么也不顾了,趴在康熙的床头大声哭了起来。    “未名……”康熙吃力的摸了摸我的头:“你能……再叫我一声……皇阿玛吗……”    “皇阿玛,皇阿玛……”我抽抽噎噎地握住他的手,不停叫道。    “好孩子……”康熙话音未落,微握着我的手却忽然一松,一丝平和的微笑定格在脸上。    “皇阿玛!”我想要大叫,却又怕外面的皇子们听到,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减小声音。泪水顷刻盈满了掌心。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这位少年时期便去三藩,而后统台湾,平定噶尔丹,修词典,通西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告别了历史的舞台,结束他在这个世上短暂而辉煌的六十九年生涯。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老爷子,一路走好。    雍正即位  我擦干面上泪水,戴好人皮面具。又将免死铁券仔细藏好,这才打开房门,望着门前地上跪了一排的皇子王孙们,捏好嗓子宣布:“皇上驾崩了——!”    令人安慰的是,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真心的悲伤。    不管尸骨未寒就质疑皇位,还是兄弟相残手足无情。但是这一刻,康老爷子,他们并没忘记一个为人子的身份。    众人经过片刻悲伤之后,便齐刷刷地将目光向我投来。    毕竟,现在康熙已逝,临终前只有我一人在房内,那么遗诏便也只有我才知道了。    我看了一眼隆科多,还好这老兄很是厚道的向我点点头示意,我便向后斜退了半步立在他的身后,由他上前宣布康熙遗命:“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说是遗命,其实不过是我方才“捏造”的圣旨。这种感觉太过诡异,听着自己的话就这样变成了史实,我脊背不由得一阵发凉。    话音传完,原本预料的骚动并没有发生,跪在地上的阿哥们出奇的安静。    雨依然下着,势头却越来越大。    雨水顺着滴水檐成小小的水帘一般落下,与地面相撞激起的点点水花纷纷溅在众阿哥的衣角鞋边上。水珠滑下几分,拉出一道似浅非深的水印又转瞬不见。    噼噼啪啪的落珠声似乎就像打在耳边,整个畅春园已是模糊一片。四下蒸腾的水汽把这一切都涂抹上了几分不真实。    有那么一个霎那,我以为我只是一个现代的普普通通的游客,误打误撞闯入了辫子戏的一个场景。    但随后而来的混乱和叫嚣却把我硬生生地拽回了现实之中。    首先跳起来的是八阿哥胤禩。他双目失神,站起来来回走着,口中喃喃念着:“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忽而冲到胤禛的面前,一把拎起他的领口咬牙切齿道:“胤禛,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我和你们一样都跪在外面,能有什么把戏?”胤禛冷冷地低头看了一眼攥住自己领口的那双手,沉声道:“你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拜见新帝的吗?”    胤禟冷着一张脸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八哥,你冷静点。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皇阿玛吧。”    “是啊是啊。”众皇子纷纷称是,胤禩冷哼了一声,恨恨甩开手,率先进了屋子。    众人行过跪拜之后,胤禩忽然起身,绕着我和隆科多走了一圈,忽道:“皇阿玛临终前的口诏只有你们两个人听见?”    “是。”我和隆科多对望一眼,心知来者不善,迅速达成了默契。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被某人收买,假传圣旨?!”胤禩神色一凛,厉声喝道。    “八弟,够了!”胤祉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也怕再闹下去对胤禩自己不利,上前一步握住了胤禩手臂。    “三哥,难道你也被四哥收买了吗?”胤禩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随时可能扑上去撕咬对手的暴怒的野兽。    胤禟则忽然在胤禛面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胤祥有些担忧地看着胤禛,但却慢慢走到胤禟身后,对胤禛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我见过他以前用过,是军队里人马部署齐全的意思。    看来这一次胤禛果真是势在必得,不管康老爷子传位给谁,巧取豪夺,他都胜人一筹。    “你们闹够了?”接到胤祥信号,胤禛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缓缓开口道:“朕命淳郡王胤祐留守畅春园,贝子胤祹安排乾清宫灵堂。胤祥,你回护銮舆回城,隆科多,随朕去往隆宗门,跪接先帝灵柩。其余诸人,随行銮舆,不得有误。”言辞威严,不容侵犯,已有了皇帝的俯瞰众生的气势。    好一个一网打尽,京城诸人已尽在胤禛一人的掌控之中!    直到今日,我才真正见识了雍正的老辣手段。    畅春园里所有人等立即被软禁了起来,胤禛临走前突然想起了我,这个康熙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人。    “你随朕一道去隆宗门。”他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我,我连忙跪下谢恩:“谢皇上。”    此语一出,顿觉奇怪无比。以前似乎无比接近的一个人,因为这二字而忽然变的疏远起来。高处不胜寒,这句话诚不我欺。不是人心变了,而是翻云覆雨之间地位巨大的悬殊,强制的臣服与被臣服使人心生对皇权莫名的敬畏。    我快走几步跟在胤禛,或许应该称他为雍正皇帝的身后半米处。在胤禛走过胤禟面前时,胤禟轻轻启唇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低,是胤禛恰好可以听清的大小,而又不至于太大声使旁人听见。眼神中是我少见的讥讽和荒凉,唇角在说话的时候保持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但是,这些天来我已经习惯康老爷子这样的说话方式,所以胤禟的话还是一个字不漏地传入了我的耳中:“皇上,用自己心爱女人的鲜血酿成的美酒,不知味道如何?”    胤禛的身形一僵,但脚下的步子并没有乱。    “好极了。”他的声音冷漠无情,我不知道这一刹他的眼中是否有流光逝过。    顾不上打量胤禟此时的表情,我将头埋得更低,掠过他匆匆跟上胤禛的脚步。    只是那一刻,空气里有淡淡的佛手柑混合着如梦令的浮香,像水面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荡进了鼻腔。    还好出门前没用香水,我庆幸地想。    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九日,京中全程戒严。二十日,胤禛正式登基,年号雍正。    我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直被安排服侍胤禛左右。与其说是服侍,倒不如说是被监禁来得更为妥当些。作为见到康熙最后一面的人,对于胤禛来说,我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只有安排在身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还好康老爷子之前已经料到此事,德妃为我凭空捏造出了一个身份,倒也瞒过了胤禛的地毯式调查。但是于我的身份,恐怕全天下除了那个怪老头,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雍正皇帝御前的小太监魏公公,正是他的前妻沈未名,朝中自动请降为佐领的赫舍里?昶海之女赫舍里?未名。    妙不可言,实在是妙不可言。    每当想起这一层层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关系,我总是失声而笑。这样的黑色幽默,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强健如我,倒是还真有些吃不消呢。    “四哥。”胤祥大步跨进了暖阁,也挟进了一股外面风雪的寒冷。他随手解下披着的落满雪花的银白羽缎斗篷,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浅灰缎面团福长衫。    我上前默默伸手接过他的斗篷,交落我手中的一刻,胤祥礼节性地看了我一眼点头致谢,我却清楚的看见他鬓间早生的一缕华发。    十年圈禁的日子带给他的不仅是难愈的腿疾,更有此生难忘的消沉和失落。还好他的一双眸子依然有着少年时遗留的几分倔强几分好强,明朗如天上的星辰。    胤祥行过礼在椅子上坐定,我按照惯例进了暖阁山水屏障隔出的小间里,从暖炉偎着的架子上取了一包干炒过具有吸湿功效的药包,小心覆在胤祥膝上。    “十三弟,这么大的风雪,可是有急事来找朕?”胤禛将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轻轻搁在铜胎掐丝珐琅笔山上,笑着望向自己的弟弟。    “十四弟已经到京,见到我时他说他会在拜谒灵柩时故意出言不逊,让皇上有机会把自己圈禁起来。但是在圈禁之前,他有话要私下对皇上说。”十三身体略微前倾,沉声道。    “朕知道了。”胤禛蹙起了眉头:“十三弟,你怎么看。”    “十四弟毕竟和您是同母兄弟,虽说和八哥他们走得近,但毕竟还是心里有我们的。”十三叹道:“我想他既不愿负于八哥,又不愿意放下和四哥您的同母之情,所以干脆让皇上将他圈禁起来,这样他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只有这一个办法么?”胤禛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十三,我不想让他重蹈……重蹈你的覆辙。你和他是我最看重的两个弟弟,我不想让他就这样……”    “四哥,外面的传闻您也有所耳闻。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十四弟在朝中应该如何自处?恕臣弟斗胆一句,若是他一朝居功至上,您又会如何打算?恐怕……”    十三的话被胤禛重重放下的茶杯声打断了:“十三弟!他是朕的同母弟弟!朕怎么会……”说到后面,语气中更多的却像是底气不足的自我怀疑。    “朕知道了。”胤禛揉着眉心:“就按他说的做吧。”    “是。”胤祥准备起身,我连忙上前拿开药包扶他起身。    “皇上,大将军王已经到达景山寿皇殿。”一个侍从进来禀报。    “四哥,我们也过去吧。”十三说着便接过我手中的斗篷披上。    “胤祥,外面风雪太大,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便来。”胤禛起身按住了胤祥的肩膀,淡声道。    “好。”胤祥深谙胤禛的性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坐下。    “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十三爷。”胤禛瞥了我一眼,我赶忙口庶,一边为他披好灰鼠皮的黑色斗篷。    “这是什么?吃着倒新鲜。”胤祥连吃了两块我端来的枣泥核桃水晶糕,舔了舔手指随口问道。    “回王爷,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点心,换做福禄水晶糕,是用红枣和核桃仁做成的。王爷若是喜欢,奴才就给您备几份带回府里,也给福晋阿哥们尝尝。”我站在一侧笑道。    “你这个奴才还蛮机灵的,怪不得先帝临终前让你在一边服侍。”胤祥听罢我的话嘿然一乐,又拈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边问道:“你是哪儿人?今年多大了?”    “回王爷的话,奴才原籍河北,今年十八了。”嗯嗯,姑娘我永远十八岁,哦也。    “家里还有人么?”虽说这种聊天形式在清朝表现得确实是主子对下人的关心之情,但是这种查户口的聊天方式还是令我浑身不爽。    “奴才家中父母早亡,小时候就被姑父带着四处谋生。后来姑父也染上恶疾去了,奴才为了求口饭吃,这才入了宫。”背完一串小魏子魏公公的人物设定,为了配和台词氛围,我还特意装做伤心的抽了抽鼻子。    “哦。”胤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我心里一紧,正欲开口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胤禛和十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历史来说以后众人的名字中的“胤”都应该改为“允”,胤祯改名允禵——但是我真的很讨厌这样改名啊啊啊抱头……于是一方面为了行文一致方便,一方面为了俺的个人私心,所以这篇文章以下依然使用胤字,望诸位不要见怪。】相告十四  “四哥,十四弟!”胤祥哈哈一笑,拍了拍手起身迎了上去。    “十三哥!”胤祯咧嘴一笑,一拳打在胤祥肩膀上。    “坐吧。”胤禛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自登基以来似乎从未展开的眉头也松了下来,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十三十四依言随意坐在两把相邻椅子上,我便忙着端茶送水,备上全新的点心。    一时间,兄弟三人喝着香茶,吃着热乎乎的点心,谈天说地,好不惬意。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睛不由有些湿润。总说胤禛胤祯兄弟失和,这也是这许多年我头一次看见他们三人能够坐在一起,像寻常百姓人家的亲兄弟一样坐在一起,说着无关家国天下谋权心术的平淡小事。    只是这样的谈话注定不会持续太久。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他们想要去追寻的东西,又怎会把精力放在有些冗长的家长里短上。    “四哥,”胤祯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斜着眼睛瞟了正在为胤禛填茶的我,将茶杯随意的往边上小几一放,唇角带着笑意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赞道:“这位小公公看起来面生的很,不过手脚倒是特别伶俐。我看也不比梁九功手下调|教出来的差,四哥好眼色,不知是从哪里挑来的?”    暖烘烘的暖阁里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空气中似乎绷紧了无数根肉眼看不见的细弦,只待胤禛一开口,便会齐齐挑断。    这一番话,明为赞我,实际上恐怕是在质问胤禛传位的真实性。我是康熙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人,虽然宫内知道的人只有几个,但是以胤祯的能力,想要打探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挑明了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不服气。    胤禛微微一笑,接过我手中的茶笑道:“论起眼色,朕哪里比得上皇阿玛。不瞒十四弟,这个奴才是皇阿玛在时在畅春园侍奉皇阿玛的,朕也算从皇阿玛那得了个便宜。”    这便算是要开诚布公了么?不过胤禛自问无愧,说话时一双眼睛始终直视着胤祯,坦坦荡荡。    “四哥,如果不介意的话,弟弟想在临走前和这位魏公公单独说几句。不知皇上能否满足臣弟这个愿望呢?”胤祯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有着猎豹一般蓄势待发的挑衅。    胤禛的脸上还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是我低头却看见他握在茶盏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屋子里之前那种逼人的强大张力再次袭来,胤祯的微眯的眼里射出精锐的光芒,而胤禛也迎着他的视线而上,丝毫不肯退让。胤祥在一边紧蹙眉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既是如此,小魏子,你便陪十四爷说说话吧。”胤禛忽然开口,十四亦有些意外地愣了一愣。    我有些吃不准胤禛的用意,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呢,还是他另有打算?心中打鼓不止,面上还是恭恭敬敬道:“是。”    “十三弟,咱们先出去赏赏雪吧。这一路上朕看见这雪下的纷纷扬扬,煞是好看。”胤禛瞥了我一眼,目光里却没有带任何感情,而是笑着转了视线看向胤祥。    “好啊!”胤祥亦是一笑,起身便跟在胤禛的身后走了出去。临出门前,终还是回过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胤祯和我。    屋中只剩下我和胤祯。比起临别之前,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在看向我时,眉眼中的倔强和戾气无端多出了几分。    “魏公公?”他的话音尾音上扬,拿捏出一幅不温不火的调子。    胤祯挑着两眉,神色之中颇多玩味地打量着我:“魏公公真是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随伴两任皇帝左右了。”    我听得他竟唤一个“太监”叫做“英雄”,心里暗暗好笑。忽然想起鳌拜当年也自称“英雄”,这词似乎已经不是什么褒义,便又笑不出来了。    “王爷过奖,奴才不过尽自己的本分而已,不敢妄作他想。”我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和向我走来的胤祯拉开一点距离。    “好你个奴才!”胤祯双目一闪,向前一大步跨出。我躲闪不及,被他一下捏住下巴。他的手指深深掐在我的下颚骨上,我吃痛不已,下意识张大眼睛微锁眉头看着他。    “皇阿玛临终前到底传位给了谁?你若是敢说半句假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胤祯从未在我面前有过如此表情,凶狠凌厉,像极了草原上惯于捕猎的野兽。    “现在的皇上是谁,自然先帝传位给了谁。王爷问的真是好笑。”我看着胤祯的眼睛,忍痛笑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胤祯的两道剑眉似也带上了杀意。几年的兵戎生涯令他身上沾染了几许西北的犷野和戈壁的风沙,利落干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军人的果决明锐。    我下巴在他手中挣了一挣,他半信半疑地松开手退了半步盯着我。    我微微一笑,侧身举袖掩面,迅速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和头上的假发。    “十四阿哥,现在可相信奴才的话了?”一头青丝如瀑泻下,我素净着一张脸,对着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的胤祯灿然一笑。    过了好半天,十四却还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我看着甚是好笑,忍不住伸手想要戳戳他的额头,指头还没触到他的额上,冷不丁就被一个熊抱紧紧拥住。    “在这里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当时我还以为,还以为又要看不见你了。”胤祯似笑非哭,一席话说得我心头酸酸。    “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吗?而且似乎还要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慢慢离开他的拥抱。    “胤祯,现在你相信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了么?”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戾气已尽数散去,只余下我所熟悉的包容和温柔。    “你说的,我信。”十四咧嘴一笑,回身坐到了椅子上,架起二郎腿大大咧咧道:“我胤祯曾经说过,我绝不刻意去蝇营那劳什子权贵,但是应该属于我的,我决不放手。现在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我便输得心服口服,安心做我的守陵皇子去。”    “但是假若当时皇阿玛确实……那你为什么开始便要求去守那皇陵?”我不解道。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最亲的兄弟。血浓于水,兄弟相残之事我胤祯做不出来。再说这个位子坐着本就无甚乐趣,若是那样,让给他也无妨。只是我定会向他当面讨个说法,不然我大军十万西北一怒,全都想、解了盔甲到山里做那流寇,也让他不得省心。”说到后来,十四脸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小孩子对哥哥的恶作剧,让人气又不是笑又不是。    心知其实他已放下对胤禛的芥蒂,这些话不过嘴上说说,逞一时之快,我还是不由的“噗嗤”一乐,笑道:“行了,也说说你的打算吧。你不会真的打算替你们爱新觉罗家安安心心的守个十几年陵吧?”    “要是四哥同意,那我就乘机下江南去玩玩。你这十年来走南闯北,享足了清福,也该轮到我好好养养我这浩然之气咯。”十四舒展了个懒腰,笑眼盈盈地看着我。    “对了,甄儿你打算怎么办?你二哥当时找不到你,只好按照你留的书信和我在西宁会合。我奉旨进京后他也一路暗随,现在就在京城里住着,只是四处都打听不到你的下落。没想到你倒是大隐隐于市,一不留神就又回到皇宫里神隐了。”    我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说:“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么多。本来想看看皇阿玛就回去的,没想到现在倒成了案上的鱼肉,逃也逃不掉了。我可不想在这宫里当一辈子的魏公公。”    十四本来还用一副颇为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听到后面,竟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恐吓道:“笑什么笑,我若是困在这里一辈子,你府上大小老婆们这辈子也别再想用上新品种的香水了。到时候,有你受的!”    “好好好。”十四强忍着笑看着我:“要不你就跟四哥明说了吧,谅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说不定还能封你个皇后玩玩,也让我这个小叔子沾沾光。”    我给十四飞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鼓鼓道:“我才不要。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更不要再做他的小老婆!”    胤祯听到这里,再次破功,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被他笑得满脸羞红,只剩站在原地拿眼珠子瞪他的本事了。忽地心计一转,笑嘻嘻道:“要不这样,我跟着你偷偷溜出宫去,然后我和你还有甄儿三个人一起天南地北随遇而安,如何?”    胤祯的眸子忽地亮了一瞬,却又快速地似灰烬一般黯了下去:“未名,你不会的。你若是会,当年你在狱中便会答应我。在西宁看见你的时候,我心存侥幸的想或许过了这许多年,你会忘了他。但是当我看向你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你还是那个赫舍里?未名,当时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心中亦是黯然。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心心念念着的都是曾经的那些欢乐美好。忘不掉,放不开,只好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考虑好了要走,我随时可以回来接你。”十四冲我一笑,眼眸晶莹,仿佛又回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他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套从千里之遥托人带来的白瓷茶具,他对我赔礼道歉时的小心翼翼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还有探狱时说完话后的落荒而逃,一茬茬一幕幕像电影一般放映在眼前。    “怎么了?”十四十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胡乱扯了个借口:“没,没什么。我在想甄儿应该怎么办。”    天子吃醋  “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胤祯看了一眼外面,笑着帮我重新挽好了头发带上发套:“时间差不多了,十三哥腿脚不好,不能在室外久待。这次我一走,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你一个人在宫里小心、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实在不想暴露身份的话,不妨跟十三哥说说,我会叮嘱他照顾你的。”    “恩。”我转过身子重新戴上人皮面具,看见他拖着步子向门外走去,鼻尖不由得一算,脱口叫道:“胤祯……”    “叫我十四吧。”胤祯回头向我远远投来一笑:“这样我可以确定你是在叫我……”    “十四……十四……”我轻咬下唇,忍住将要溢出的眼泪。    我讨厌分别,但是为什么命运要强迫我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一个深深的拥抱让我差点透不过气来,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亦是目光闪烁。他的手臂将我紧紧圈住,像是要将关于我的全部统统印刻进自己的身体。    脖根落下一个柔软缓慢而坚决的吻,至始至终,发乎情,止乎礼。大将军王,不愧于这个称号。  “说完了?”胤禛见门打开,笑着问道。    “嗯。四哥,臣弟走之前还有一事相告。”十四看了我一眼,向着胤禛郑重其事道。    “但说无妨。”胤禛笑道。    胤祯故作神秘地看了我和胤祥一眼,凑到胤禛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胤禛眼睛忽地一亮,但随后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脸色也渐渐冷如青铁。    “四哥,臣弟先行告退了。”体己话说完了,十四笑嘻嘻地又冲我投来一眼,便自顾自地先走了。    胤祥见自己的皇帝哥哥龙颜有变,心知不妙。也赶紧就着十四一起脚底抹油:“四哥,臣弟也告退了。”便要撤退。    我见胤禛这副模样,心里嘀咕,不知十四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惹得他这般生气。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惦记着去问十四,也赶忙小心地陪了句道:“皇上,奴才去送送二位王爷。”便紧跟着十三匆匆向十四赶去。    十四早就料到我俩会见机开溜,一个人站在玉阶拐角处笼着袖子等着我们。    “哟,真巧,十三哥你也走了?”十四一副促狭模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还不忘瞥我一眼。  “十四弟,”一阵风吹来,卷了几束雪花,胤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皱眉问道:“你方才和四哥的是……他怎么……”    “哦,十三哥问的是这个啊。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告诉皇兄说我在去西宁的路上见到四嫂,啊不,是前四嫂了,她好像已经和一个商人结婚,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十四漫不经心地说出这番话来,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平常的生活琐事,就像——我今天吃了城南老王家的一块烧饼,味道很好——一样。    我差点没被他突然抛出的这句话给噎个半死——什么叫做和一个商人结婚?乱|伦这种事我可从来不干!还有那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啊,甄儿明明身材比例良好,是名副其实的窈窕美少女一名。    十四直接无视了我用眼神向他投过去的一把把可杀人于无形的利刀,笑眯眯地看着脸上混杂着惊讶、喜悦还有意外的胤祥。    “你说什么?未名她……她还活着?!”胤祥是个好同志,自动忽略了我“嫁人生子”那一段,直指问题中心。    “嗯,她不就站在你身边么?”胤祯玩笑似地指了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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