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20

“还愣着干嘛?三弟,快点儿拿身干净衣服让李兄弟换上!”德歆见我在一旁发愣,对我说大声说道。我这才发现李卫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湿衣服在船板上淌出一滩水来。    我心虚地转身回舱对里面的侍童耳语了几句,那孩子倒也机灵,不一会儿便一溜烟地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套宝蓝色藤纹长衫和一件青色杭缎滑面长袍。    我满意地点点头,身后珠帘响动,那侍童便会意迎上去,将青色长袍递给了德歆,又将宝蓝色长衫服侍李卫穿上。    李卫换上衣服,这才走向我一抱拳,我也报以颔首微笑,便算是打了招呼。因换上了一身男装,李卫倒也没发现我是个女儿身,整个氛围便随意了许多。    三人堪堪坐下,便有丫鬟端上扬州几味名小吃。三丁包子,翡翠烧卖,蟹黄饺子,鸡丝卷子。更有鸡蛋火烧,萝卜酥饼,桂花糖藕粥,四喜汤团,五仁糕围绕其周。一时间香味弥漫,令人食欲大动。    “李兄一夜水路奔波,甚是劳苦,不如先尝尝这些当地名点吧。”德歆笑着,一边递上了一双筷子。    看情形他们二人关系确实非同一般,李卫笑着接过筷子,也不道谢,便直接挽了袖子大口吃喝了起来。风卷残云,一扫而空,端上的小吃虽然每份不多,但加起来也不是小分量,足够两名成年男子吃饱喝足。而李卫居然能够随随便便就把盘子扫得干干净净,让我再次目瞪口呆。    果然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异能。德歆脱线,李卫能吃,什么时候再来只猴子来个集骷髅头爱好者就可以凑一桌去打西游记麻将了。    “我已经按沈兄的建议去捐了一个员外郎当当,感觉甚好。不知此次沈兄找李某前来,可是还有事相嘱?”当了几天官,李卫说话半文半白,甚是有趣。德歆对此也不以为意,指了指我,双唇噙笑道:“不瞒李兄,实在是我这位三弟听说李兄之后,非缠着我要求引荐。我实在是拗不过他,这才劳驾李兄跑了这一趟。”    李卫抚掌笑道:“原来是沈家三公子,李卫还说怎么地两人如此相象。幸会,幸会。”    我亦是对他抱拳回以一个微笑道:“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李兄不愧是个豪爽之人,小弟这次也是不虚此行了。”    在我们说话间,侍童已经看德歆的眼色端了一壶酒三个酒杯上来。德歆亲自为三个杯子满上酒,带我话音落下,便大笑道:“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李兄,我们兄弟三人今天能够共乘一船,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干!”    三人觥筹交错,言谈甚欢,但都是默契无比地对朝廷行事不执一言。虽为寻常宵夜小聚,实则是双方的互相试探——今晚才发现,要对付一个聪明的文化程度不高的人,比对付一个聪明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要难得多。    “怎样?”见德歆送完李卫挑了帘子回舱,我一下子从座位中蹦了起来问道:“他……可是答应了?”    德歆点点头:“你二哥我一出马,还有什么事可担心的?他已经答应我们将会全力辅助我的妹夫,你的前任夫君,啊,或许以后还会再续前缘的第二任夫君,以后我会找个机会让胤禛注意他的。”    我已经习惯德歆用这种令我一秒钟想掐死他三次方式和我说话,心里感慨道果真人不可貌相,第一印象也是靠不住的,没想到在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皮囊之下,居然潜藏着一颗唐僧的心。    在我的选择性无视下,德歆依然自顾自地说的越来越起劲儿:“你就在这儿口是心非吧啊,就算人在游山玩水,还不忘胳膊肘往外拐,宁愿牺牲自个儿的二哥的色相,也要帮助我的前任妹夫。”    “噗。”我的一口茶终于没忍住,喷了出来。    “诶,你要搞清楚,他可是我的儿子你的小侄子的老爹。再说,你说得出卖色相又是什么意思啊?”我的眼睛在德歆身上来来回回打了三个来回。    “咳咳……”生怕德歆又要冒出什么惊人之语,我干紧打断了这个不归的话题。    “你怎么看?”我为德歆倒了杯茶,端到他的面前。自己也斟了一杯,揭开茶盖喝了一口今年的新茶。    “不好说。”德歆两条长眉微蹙:“虽说经历了五十三年的那次死鹰事件之后,胤禩已经完全失去了康熙的信任,而太子被废,也绝对没有第三次复立的可能。这么说来,现在最受康熙宠爱的,是皇十四子胤祯。现在准噶尔那边又不甚太平,我看康熙定然会派皇子出征,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我眼皮突突跳了起来,没想到德歆居然对目前和以后的局势可以看得如此透彻。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紧张,德歆安慰似地补充道::“不过放心,你这次一走,他便可以心无旁贷的专注于这一场豪赌。更何况你的夫君手中还有一样利器,此物一出,更是锦上添花,必得皇上心中器重。”    “哦?”我半信半疑地看向德歆。胤禛将成为皇帝这是我早就知道的,只是他口中所说的那把“利器”,却十足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见我不开窍,德歆只好进一步循循善诱:“你想,当初皇帝为什么那么喜欢十八阿哥?甚至以这件事情为由而引发了一废太子。”    我撇了撇嘴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谁都知道在众皇子中,十八阿哥长得最像二阿哥小时候了……”话说到一半,我的下巴差点脱了臼:“你是说弘历?!”    既然我长得和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一模一样,而胤禛也深得他老爹的精华,那么生出来的乾小隆同学长得和太子有几分神似的概率还是非常之大的。再加上这小子从小诡计多端,啊,不,今晚怎么老是讲错话,是机智多端,讨他爷爷的喜欢绝非什么难事。    看来传说中胤禛是因为乾小隆而当上皇帝的也并非捕风捉影之词,但我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一个康老爷子自主招生的加分项目而已,真正的原因,还是在胤禛本身——原太子骄纵,八阿哥心中只有家而无国,十四心性未定,难控大局。算来算去,几个年长阿哥中,胤禛还算是一位实力派选手。    而这几层关系,我也不愿与德歆多言,便点点头上了二层。    无甄在一张大大的床上裹着一床杭绣缎面被睡的正香。沉稳的呼吸传在耳边,犹如百听不厌的天籁。她闭起的双眸像煞了胤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安静地被睫毛覆盖,在粉扑扑的小脸上投下两小块阴影。    不禁自嘲一笑。不管再怎么努力的想要忘掉那个人,可是每当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家伙的时候,思绪总是会牵扯到她的那个严词厉令的阿玛身上。    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是秉烛办公,笔走龙蛇,还是春宵一刻,佳人怀抱呢?我摇摇头,驱散脑中这些纷乱的思绪,走到了窗边。    远处两岸青楼楚馆中的灯光依然影影绰绰,氤氲得水面一片橙黄的雾气。还有一年,便是十四出征之时,也是我该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路该怎么走的时候了。  西宁城中遇十四  我和德歆正坐在北雁荡山里对弈。时值夏末秋初,浓烈的暑气还未消散,我便拉着他到这儿来避暑了。    “你在庐山里整整呆了两个月,现在怎么还一门心思的往山里头跑?”德歆落下一枚白子,语气中明确地表示着对我这种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生物的鄙视。    我瞪了他一眼道:“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看此地山水皆有,不正是说明了你妹妹我智仁双全?二哥你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才捡到个这么好的妹妹。”    跟着德歆的这几年四处游荡的时间,我其他长进倒是没有。嘴上功夫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现在已经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常常将德歆这位师傅噎得说不出话,只有狂扇扇子的份儿。    说话间天色忽变,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呼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大叫一声:“不好!”再一看已有机灵的侍童将拴在一侧栏杆上的绳结解开,慢慢往上提出了一个装满雪梨的竹篮。    我笑着道了谢,从篮子里拿出两枚底色淡绿、身形饱满晶莹的雪梨,一个自己留着,一个抛给了拼命打扇子的德歆。    我和德歆坐在山上一处观景凉亭中。前方正对一处瀑布,右侧即为瀑布奔流而下形成的深谭。山中泉水冰凉彻骨,是再好不过的天然冰箱。而雪梨又为久负盛名的“雁荡五珍”之一,当机立断,便令下人每日取几枚雪梨置于竹篮之中,又覆以竹盖,以防雪梨被水流冲走。及至口渴烦躁时取出一枚,入口清凉爽脆,汁多肉厚,味甜芳香,为绝好的消暑食品。    这处瀑布落差极大,势高绝天。晴朗时水流由高处的水帘渐渐变为雾状,凌空飘洒,因风作态,飘渺如烟,偶尔风力一急,便有几点洒落衣上,清凉一身。但今日这场雨雨势颇大,瀑布水流一时暴涨,直如横练当空,银河九天。怒涛倾注谭中,声如轰雷,形似喷雪。    德歆坐在离瀑布较近的一端,我刚想提醒他,话还未出口,从谭中涌溅而上的水珠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后,我便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兜头一记浇成了落汤鸡,手上还保持着那个执扇的姿势。    我乐不可支,趴在石桌上脸埋在胳膊里肩膀不停颤抖,德歆则在一旁气咻咻地换衣服。忽然从山下噔噔跑上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看见我,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将一封封口完好的信件双手呈递给我。    “好,我知道了。”我抖开信纸,上面所书的内容果真和我预料中的一模一样。给了那人锭银子打发走,我将信递给德歆。    “策旺阿拉布坦叛军在准噶尔起事,攻下拉萨。皇上封皇十四子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德歆眉头先是皱起,而后又舒展开来,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看来,我得先囤积大量粮草而后居奇了。这些眼线果真没有白养。”    我咧嘴一笑:“那是,你可是我英明神武的二哥,若是亏本生意,你当初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便许了我呢?”    德歆抚掌而笑,片刻停下问我:“下一站,可想好去哪儿了?”    我拈起一枚黑子,目光在棋盘上顿足片刻,唇边露出一抹微笑。而后一声清脆落子,大局已定:“西宁。”    虽说目的地是西宁,但我因为心中有数,依然拉着德歆一路从浙江路经江西、两湖两广,名曰顺路,实则游玩,又取道云南,这才进入青海境内。时年康熙五十八年七月。    西宁驻地边陲,地势开阔,是典型的西部城市。位于青海省东部,东有险关危隘,易守难攻;西有烟火鼎盛的庙宇佛堂,更有一道黄河重要支流湟水河自西向东贯穿全市。西宁四面环山,气候宜人。作为东西商贸重城,行旅商贩,往来不绝。    我抱着甄儿坐在一家酒楼的二层,从窗口俯视着楼下的街道。    路上走过一队巡回交岗的队伍,士兵们身穿戎装,步伐齐整,目不斜视。一抬手一落足,发出齐刷刷的声响,一看便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    “听说大将军王的主力部队已经分别由青海、四川和云南分别进驻西藏了。”旁边桌上有人交谈着,我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耳朵,向那桌的方向倾了倾身。    “这位十四皇子可不简单那,年纪轻轻就被皇帝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一旁有人挑起了话头,立刻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吗。那天大将军王进驻西宁的时候,城门外那可是黑云压城,一呼百应啊。你是没看见,咱们的大将军生的那是目如虎睛,鼻似悬胆,就跟天将下凡一般!”    一番话还未说完,我差点将喝了一半的茶水喷将出来。目如虎睛,鼻似悬胆,天将下凡?是不是还少了一把青龙偃月刀?好好的一清秀孩子被说成了这样,要是十四听见了,还不知道是该笑该哭呢。    但经他这么一说,我面前立刻浮现出十四身披金甲,坐跨紫骝,长臂一振,三军齐呼的模样来。七年未见,那个神情倔强的青年终究是成长为了一代大将军王。从云南一路到西宁的这段日子里,便已经听说十四大军的动向。先行的部队在西藏已经夺回了部分失地,这一仗,就目前而言还算顺利。    不过顶点和深渊也只有一步之遥,当十四的光芒快要接近那高不可攀的座位时,却在下一秒就被甩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样的滋味,我甚至只是在今天这样一想,便觉得痛不可当。    那桌乱糟糟的谈话突然变得刺耳了起来:“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要是十四阿哥打赢了这一场仗,这空悬的王储之位,恐怕就非十四阿哥莫属了。”    “是啊,是啊。”桌上的其他人均纷纷点头。    我心里一沉,要不是之前那番可笑的面部表情描写,或许我真的会以为这是十四在制造舆论,为以后的争储做准备。    不管怎样,这样的谈话,对于十四来说,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    我轻轻一咳嗽,故意扯大了嗓门叫道:“小二,来一碟爆炒猪舌!”    旁边桌上的人自然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一个黑脸汉子当即将碗筷朝地上一拍,瓷碗“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溅了一地的碎屑。    那大汉捋了捋袖子,露出胳膊上茂盛的汗毛。估计是看见我一副柔弱模样,忽然□了几声,晃悠悠地朝我走来。    走到咫尺之近的时候,我已经能够闻到他身上浓烈的劣酒气味,眉头皱了起来。甄儿和我并排而坐,正在里侧。她看了看那个大汉,又看了看我,嘟着小嘴道:“额娘·,那个叔叔长得好难看啊。”    声音不大,但是清脆的童声却可以刚好让那边桌上的人听个明白。    桌上爆发出一阵粗鲁的笑声,有人开始发出嘘声。二楼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我这里,整层楼除了那桌以外,再无其他声响。    “小妹妹,叔叔我虽然丑点,不过可以保证让你额娘□,喜欢得紧。”那汉子瞟了一眼我,又盯着甄儿看了看。    对面桌上的人笑得更欢了。我冷笑一声,置若罔闻,只是对立在一边腿肚子早就吓得打抖的小二轻描淡写道:“小二,我说的爆炒猪舌呢?”    那孩子这才如梦初醒,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这位客官您稍等。”便一步三晃地慢悠悠地离开。    “这位大哥,是不是也喜欢吃猪舌?倒不如一块儿吃吧。”我见他还站在我面前,便用筷子指了指前面的空位,并不看他,自顾自地开始吃菜。    “哈哈,这位夫人那你可就说错了,这猪舌比起美人舌来,那可是差得远了。你们说是不是  啊?”这下子不光是那桌的人在笑了,二层其他桌上有的男人也嗤嗤地不怀好意笑了起来。    我在心中不慌不忙地算着时间,手下的筷子并不停歇。楼下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的心里一松。那大汉却突然将手伸向我的下巴,我身子不动,只是对甄儿笑道:“甄儿,还记得昨天师傅教你的那招么?”    甄儿嘻然一笑,心领神会,手上的两根筷子像长了眼睛一般穿过我脖子和下颚之间的空间不偏不倚打向那大汉的肋下。    黑脸汉子本能的反应挥手一挡,身后却不知从哪飞来了一把快速旋转的扇子,只轻轻一划,便听得一声及清脆的“撕拉”声,随后便是那大汉的痛呼出声。    周围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下一秒个个均是噤若寒蝉。一层人的眼睛全部都盯住了楼梯口,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身穿青衫略有些清瘦的男人慢慢走了上来。那人乍看像是南方人士,清秀俊逸,神采飞扬。但是仔细一看,清秀五官上比江南人更加深邃的眸子和更加高挺的鼻梁,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出生。    “二哥,你怎么才来?我可是点了你最爱吃的爆炒猪舌喔。”我站起来笑眯眯地越过黑脸大汉的肩头对德歆说道。    “我这不是正赶上了吗?”德歆笑嘻嘻地冲我走来,那个大汉连忙灰溜溜地逃回了原来那桌,不再做声。    德歆一撩袍子,在我面前坐下,目光厉厉扫视了一周,所有人都开始装作没事人一样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只是聊天的声音莫名多了几分虚张声势的成分。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德歆这幅表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见他又恢复了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知道他老人家下一句估计又是自恋金句100条之类的,赶紧发问打住他的话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胤禛确实暗中授意年羹尧减少对军中的供粮。不过在战争结束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毕竟唇寒齿亡的道理,胤禛不会不懂。”德歆敛了笑意,扫了一眼周围,低声说道。    我点点头,笑道:“等鸣金收兵,凯旋归去之时,便是你德歆德大老板坐收渔利之时。”    德歆还欲开口说些什么,街道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三队兵马对不同方向冲来,列队全副武装地站在街道两旁,将行人隔在了路的两边。    我和德歆对视一眼,决定坐在窗边静观其变。    只见远处道路上出现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披金甲,头戴红璎,壮志凌云,豪气冲天。面目在头盔的掩饰之下难以辨认,但是那一种在阳光照射之下的凌然自信的神情,却熠熠夺目,光芒四射。    周围的百姓自然第一时间辨认出了面前这位天神一般的人物,齐声高呼:“大将军王,大将军王!”而胤祯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队伍,也呼应着百姓的呼喝,齐齐振臂朗声道:“大将军王,大将军王!”一时之间,道路内外,声震高岗,气势排天。    我苦笑地看了一眼德歆:“他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德歆避开我的问话不答,只是调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叔子长得还真是英俊威武,颇有大将之风。诶,他以前不是跟你表白过么?我看你就跟着他,不吃亏。”    我狠狠给了德歆脑门儿一记爆栗,这厮总是喜欢在不合时宜的场合下开大煞风景的玩笑。    德歆撇了撇嘴,捂着脑门吃痛不再说话,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由远渐渐及近的十四阿哥,神情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十四在众人呼声的拥扈下骑马慢慢走到了我在的酒楼下面。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十四忽然勒马停下,高举右臂。满街像是得到了军令一般,马上陷入了安静。这份安静,竟然比之前的声势更加令人不得不抬头仰视。    十四以一个很小的幅度微微侧头,向我的窗口摇摇投来一个微笑。这个微笑因为他的头盔遮挡而并不明显,但是他眼中的浓浓笑意却是我怎样也无法忽视的。    “未名,我找到你了。”他的眼睛笑着对我说。  三军会师是故人  “完了完了完了,他肯定发现我了,你说怎么办啊。”在客房,我背着双手在德歆的面前走了地一百六十五个来回。    德歆扶着额头看着满脸烦躁的我,充满同情心地冒出了句:“妹子,我看要是不行,你就从了他吧。”    “啪”的一声,德歆同学的脸上多出了一道红红的鞋底痕迹。    “咳咳。”德歆咳嗽了几声,终于没忍住站起来摁住我的双肩强行拖我坐下。    “你想想,如果十四阿哥有心想要以你作为要挟来限制四阿哥的行动,那么那天他就应该光明正大的下马进来找你,而不是对你笑一笑就走了这么简单。”    德歆一口气说完,见我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抢过我手中的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十四阿哥身边定然不会少四阿哥的眼线,如果他兴师动众地直接来找你,那么不用十四阿哥开口,四阿哥的眼线自然会禀报四阿哥。那么这样一来,雍亲王爷自然是处于不利地位,所谓投鼠忌器是也。”    我愣了愣,犹豫道:“你是说……十四并没有要对付胤禛的意思?”    “不是。”德歆一把展开了扇子,看着我笑道:“只是你在这件事情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他和胤禟估计都不愿意再看到你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毕竟如果皇上对此事有所耳闻,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    我舒了口气,将德歆手中的杯子又抢了回来,正要仰头喝下,忽听门外有人敲门,三长一短,正是胤祯以前的习惯。    我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德歆,他冲我做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我咬咬牙,便伸手打开了门。    “诶,你傻了?”面前这个人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门外的这个人半张脸几乎都被胡子遮住了,只留下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露在外面。但是说话声透过浓密的胡子传入耳朵,却千真万确的是十四的声音。    好不容易才把下巴合上,我呈半痴呆状态道:“胤祯,就算你想掩人耳目,可是我觉得这把胡子比你这张大将军王的脸更吸引视线……”    脑门果断的被人敲了一个爆栗。    “喂,我这是为了谁打扮成这样?好心当做驴肝肺,该打!”十四拍拍手就要进门,忽然看见房中坐着朝他笑嘻嘻的德歆,不禁有点愣神。转身皱眉问我:“他是谁?”    对了,虽然那次南巡的时候我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发现德歆的,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德歆。也就是说,他还并不知道德歆就是我二哥……    我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凑到了他和德歆之间,故作大方地相互介绍道:“喏,这是我的前小叔子十四阿哥。”“喏,这是我现在的姘头……”    一个“头”子话音还未落,两计爆栗又同时敲到额头。    “你你你们……欺负人!”我捂着肿了一块的额头,双眼含泪的瞪着他们俩。    “沈某见过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别来无恙?舍妹不懂事,沈某管教无方,请十四阿哥恕罪。”德歆突然变得一脸正经,向着十四一揖。我极度不适应地扶着额头看着他,他跟没事人一样,语气不卑不亢,面上带着沉静的微笑。    “沈兄客气了。没想到沈兄竟然就是未名的哥哥,幸会,幸会。”胤祯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微笑,伸手半步上前虚扶了德歆起身。    “你你你们已经认识了……?”我再次被这两个人打击到,无力感阵阵袭来:“还有什么是你们俩背着我做了的,快点儿从实招来吧。”我虚弱地看着面前这两个魔星,只得先败下阵来。    “我和沈兄多年前就认识了,只是没有想到,未名你的二哥竟然就是这富甲一方的沈老板。”十四看看我,又看向德歆,两人相视而笑。    我被他们噎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理顺了气,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还得多亏了你啊。”和德歆互望一眼,十四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还不是为了摆平我府上那些个妾室们,成天为了‘聚香阁’和‘同芳居’的香水在我耳边嗡嗡直吵。不得已我才专门派了暗线摸出了沈老板这颗瓜,出重金让他第一时间把新产品密送到我的府上,这才过了几年清净日子。现在看来,‘同芳居’的幕后真正老板就是你了,没想到我胤祯真是舍近求远。”    哼哼,谁叫你们娶那么多老婆的。一想到堂堂十四阿哥居然要动用暗线的人来摆平自己的家务事,我就很不厚道的在心里偷偷乐了。勉强压抑住幸灾乐祸大笑的冲动,我含笑道:“好说好说,要是十四阿哥看中了什么东西,我在原价基础上再给您加个一半的价钱。”    “六年没见,你这性子倒还是一点儿没变。”十四阿哥笑着看了一眼德歆,一把抹掉了戴在脸上的假胡子。    “对了,甄儿昨天还嚷嚷着要我去给她买一个小老虎枕头呢,我先去街上转转,一会儿回来。”德歆拾起桌上的假胡子戴好,原本他和十四的身材就差不多,今天穿得又都是宝蓝色的长衫,乍看上去,连我也分不出和之前十四扮相的差别来。    看着德歆将门带关上离开,我这才坐下,声音不觉放低了问道:“你……这几年来可还好?”  十四抿了口茶,有几分漫不经心道:“也就那样吧,没什么好不好的。这次到西宁这边来,总算明白带兵的辛苦。要是十三哥也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我听他主动提起十三,心里微动,口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淡淡的口吻道:“胤祥他怎么样?听说他换了腿疾,西宁多产珍药,倒是可以给他运十几麻袋过去。”    十四叹了口气道:“十三他……很不好。虽说我们以前……但下了朝,背后说到底终究是亲兄弟。大家都找遍了名医,可外伤易好,心病难医啊。大夫都说他这是郁结太重,才导致经络气血不行,反伤其身。”    我默然,空有一身壮志豪情,却只能坐在家中看其他人一展抱负。十三骨子里还是一个骄傲到死的人,而今却变得落寞一身。任是他胸襟再开阔,却也难平心中恨事吧。    犹豫再三,我还是开口问道:“那你之前……知不知道我还活着……”    “不知道。”十四看着我,沉声道:“消息是梁九功放出来的,我们都以为是皇阿玛的意思。你不知道,当时场景有多混乱,九哥和四哥当场就打起来了,老十也在一边帮架。最后就是皇阿玛来了也没用,看着面前我们几个打作一团的兄弟,只有吹胡子干瞪眼的份儿。”    十四一边绘声绘色的说着,一边还模仿者康老爷子气得直捋胡子的样子,逗得我直笑得前仰后合。    “那最后呢……”好不容易停下来喘了口气,我揉着已经僵硬的笑肌问道。    “最后我们几个闹事的阿哥在乾清宫门口顶着大太阳跪了一天。四哥的眼睛被打肿了一只,九哥的半幅袖子被扯了下来,还有十哥的辫子也松了。我看皇阿玛那天一定是气坏了,连皇家体面都不顾了。”十四忍笑故作叹息状。    “可惜,真是可惜。”我心中忽然觉得大大的惋惜,这么一场烁古旷今的阿哥群殴,居然就这么被我这个第一当事人给错过了,真是大大的可惜。    “那你呢?你是帮胤禛,还是帮胤禟老十?”我脑中念头一闪,身子略略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十四。  谁家少年马蹄急  “我?”胤祯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属于劝架的那个。”    劝架?这是暗示十四自己并不会刻意去帮任何一方?也是,现在最有可能登上九五之位的人选就是他自己,这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几个平头百姓饭后闲聊时的YY,更有可能就是康老爷子现在的想法。    见我脸上写满了疑惑,十四以为我还在考虑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话,便继续说道:“未名,你放心,我是不会透露出一点你的消息的。不管是四哥那边,还是……九哥那边。能够见到你,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很满足了,真的。”    鼻子一酸,我低头掩饰着微红的眼睛,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谢谢你,十四。另外我还想问一些我阿玛和大哥的情况……他们还好吗?还有……弘历。”其实以我在京中的几个眼线,他们的所有信息我都知道的不比十四要少,这么多此一问,大抵还是想打消他的怀疑。    不由得在心中鄙视了自己一把,所谓的心机,虽是为了自保,但也究竟是对这些自己想要珍惜的人用上了。这种无奈,到底有一天我也亲身体验过了。    “你阿玛……”十四斟酌着开了口:“皇阿玛之前动过一次大怒,将一些重臣都降职的降职,待审的待审,你阿玛他虽然处分不重,但还是降了一级。不过你的大哥倒是升为了丰台大营副将。”说完瞥了我一眼,并没有往下说。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弘历正式交由钮钴禄氏抚养,钮钴禄氏和那拉氏对这孩子都很是上心。我出兵前还去看过他一次,一双眼睛长得像足了你。”十四想到弘历,眼睛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是,不都说男孩儿长得像额娘嘛。”我颇有些得意的说。谈到弘历,我心情不由得大好了起来。想了想又问道:“这孩子性格是像我还是像胤禛?”要是乾小隆同学的性格从了他爸,那回去就等着被我掐死吧。胤禛这种面瘫祸害,一百年出一个就够了。    “当然是……像你了。这小家伙一张伶牙俐齿嘴,简直就是你的缩小版。也不知道他那个小脑袋里面怎么有那么多个鬼点子。”十四说到这里,眼中笑意愈浓,看来很是喜欢弘历这孩子。    说话间,突然门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德歆回来,正要上前询问,却看见甄儿两只小手扒着门框,大半个身子探入了门内,正扑闪着一双黑莹莹的眼睛看着十四一眨不眨。    “这是……?”胤祯看着甄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转过头来问我。    “无甄,我的女儿。”我笑着招手示意甄儿进来,待她走到我的身边,半蹲下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甄儿,这是你的十四叔,你以前还没见过呢。”    “十四叔好!”甄儿倒也不怯生,脆生生的大声叫道,说得十四喜笑颜开。    “来,让十四叔抱抱甄儿!”十四一把将甄儿举起放到自己腿上坐定,一边逗弄着她。我看着他们叔侄俩玩得正欢,也不由得莞尔。    “好了,甄儿,额娘和你十四叔很久不见,有些事情要先谈,一会儿额娘过去找你好不好?”我起身走到十四面前,从他手上接过甄儿,温言说道。    “恩,好。十四叔一会儿见!”甄儿冲十四做了个大大的笑脸,便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房中。    “她倒是挺喜欢你的。”我看着甄儿甄儿的背影消失,才上前关好了门。    “未名,”胤祯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看向我迟疑道:“你……不打算回去了?无甄,是无禛的意思吧。”    “不想回去。”我垂着睫,双手十指不安地互相换着交叉着:“一是皇上命我不得回京,二是我就算回去,又能怎样?我现在连沈未名这个身份都失掉了,又该如何立足于京城?我是无所谓,那甄儿怎么办?就算我让他们父女相认,甄儿在雍王府又怎么自处?她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够明白的。”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谬,出走,回京,再次出走。像是绕着一个我看不见的圆心不停地绕着圈子。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抗拒感,这一次,我拼命地想要挣脱这个看不见的漩涡,到哪里都好,只要能够离开。    “我不想回去。”再说出口,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坚决。    “那你就打算永远瞒着甄儿她的父亲是谁吗?”胤祯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眼神中竟有着几分那个人的严厉和冷漠。    我无力地靠在门上,眼睛疲倦的闭上,淡声无奈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累了,我真的不想再去考虑这些问题。胤祯,你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吗?”    身体却在下一秒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未名,其实我可以……”胤祯低哑的声音近在耳畔,成熟迷人。他终于长成了一个和他哥哥一样的成熟男子。这一刻,我真的累了,只想找一个可以好好靠着安安稳稳睡上一场的肩膀,然后装作永远不会醒来。    他身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男性气息,心中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如果累了,就停下来吧。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    “胤祯,我……”我微微的叹息,他圈在我腰上的手将我缓缓带向他的身体。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只是靠一下,靠一下就好。一边将手慢慢绕上了他的脖颈。    或许都已经成长,胤祯的行为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直接而固执。缓慢的举动间,有着三十岁男人的克制和潜伏的热烈,一如寒冰之下汹涌的岩浆,有着特殊的诱惑。    他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门外忽然传来那个我就算再穿越一百次,也不会忘记的德歆的唐僧音:“甄儿,看舅舅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胤祯和我双双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松了手各向后退了小半步。我注视着面前这个和他的哥哥有一样名字读音的男人,他的眼神已经有了胤禛当年的模样,波澜不惊之下是令人压抑的汹涌。可是,他毕竟不是他。这一步若是迈出了,每个人都无法收场。    胤祯迎着我的目光,对视良久,才幽幽道:“不管怎么样,未名,先跟我回营吧。西宁城内并不太平,我不希望你们母女有任何的闪失。”    我心中一动,问道:“对了,那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酒楼的?是因为酒楼闹事么?”    胤祯笑着点点头道:“其实你们一进城的时候就有士兵报备,只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多想。是你在酒楼里说的那番话,使我确认了酒楼上的女子就是你。”    见我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胤祯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臂道:“两军交战,这也是为了防止对方探子的一些必要手段。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够保证西宁城中完全的安全。”顿了顿,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换做了一副认真无比的表情:“未名,谢谢你在酒楼中说的那些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你是明白的。”    他的眼神灼热得令人发烫,我低了头偏开他的视线,轻声道:“胤祯……”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    沉默良久,我抬起脸对他灿然一笑:“好,我们跟你回营。”    康熙六十年,十月。    我和甄儿共乘一骑,与胤祯单人独马比肩而行。正值仲秋,天高气爽,西藏的天空美的令人迷醉。云朵是洁白无瑕的,纤毫不然尘埃。蓝如漆染的天空像是流泻着浓浓的蓝色水彩颜料,是在别处没有的纯粹。偶尔有苍鹰掠过,极轻极快地滑过天际又消失不见,似如浮生一梦,所见何及。    远处的皑皑雪山在浮云之间依稀可见,似乎摇着转经轮的老人口间传唱的梵音近在耳畔。虽是秋季,青葱的草地从马蹄下一路铺展到雪山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安宁美丽得不像话,竟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    不得不说,胤祯对于领兵打仗一项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去年的夏季,就已经收回拉萨,光复了西藏。托胤祯的福,我这个在现代从未有幸能够亲睹西藏风景的人,在这大清朝居然能够在大将军王的陪同下,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到西藏一游。只能笑一声福兮祸兮,造化弄人吧。    我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高原上稀薄但是清新无比的空气。脸上似乎因为轻微的缺氧而有些发烫。甄儿在我的怀里不安分地东张西望,手里还紧紧握着胤祯之前给她的一只草蜻蜓。    “怎样?喜欢这里?”胤祯懒懒散散地骑着马,左手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一侧马缰上,右手随意的偶尔一策,眼睛扫视着面前的风景如画。    如今正是他在康老爷子面前春风得意之时,举手投足之间都多了几分意气风发,大有凌沧海而啸九天之感。    发觉到我正在看他,胤祯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还记得康熙四十三年你过生日时曾对我说过,这里有最纯净的湖泊,最湛蓝的天空,到了西藏之后,亲眼所见,才明白当年为什么你一提起游遍大江南北这几个字,眼里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我哑然无声,康熙四十三年的话他居然现在还记在心里。心中微动,我转眸看向他,颤声道:    “难道你是因为……才……”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不算全是……”胤祯看出了我的不安,笑着柔声抚慰我道。    “那个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记着。”胤祯低头看着满脸笑容得甄儿,眼神却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你当时问我,能不能够放下营营,只和你做一生一代一双人。”    我的呼吸几乎快要屏住,却仍是强强按下心中的起伏,静待他的后文。    “现在我才真正了解了当初你的坚决。这一点,我确实做不到。对于几乎快要属于我的东西,我绝不放手。”胤祯抓住缰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未名,四哥他给不了你的,我会一样一样的加倍还给你。可是这一点,我是真的办不到。”    他的脸深深地埋进了侧影之中,是我看不到那一瞬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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