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掩口而笑道:“尔容一直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她的嫁妆只多不少,我找你来,是要问问你,在京城可有相熟的铺子,收这些首饰的。”“有是有相熟的,价钱上不会让我吃亏,只是……”赵凌琪猛地抬头看着她道,“你要把这些全部都送出去典当!”“是的,全部典当,如果钱数不够,还有些新做的衣裙可以一并拿去。”“你需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不必先问这个,等到钱拿来,我自然会告诉你的。”“霆岚知不知道。”九如摇了摇头道:“他不知道。”“他今非昔比,你也不同他说。”“不是每件事情都适合同他说的,我相信这会儿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要学习,我不想用这个去让他烦心。”赵凌琪拿起其中一件,是一支赤金的双股绞花钗,拿捏在手中沉甸甸的:“每一件都是好东西,你怎么舍得。”“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那么以后家宴出席,你没有首饰撑场面,怎么交代,姨夫还有几位太太都是人精一样,你想好应对之法了没有。”九如悠悠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发顶:“原先我就想过,以后只戴着这支玉簪,不会有人再问为何不换下来,再接着发生了昨天的事情后,其他人都明哲保身,更加无暇来管我这个小角色,我只是想问一问,这些东西总共能典当多少。”“你什么时候要现银。”九如微微沉吟道:“越快越好,要是方便的话,下午就给我。”“这么急。”赵凌琪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问道。“不急的话,怎么会把所有的都拿出来。”赵凌琪小心地将箱盖合起:“既然急着要现银,我就直接拿走了,回头给你算钱。”“好,我静候佳音。”九如依然坐的纹丝不动。赵凌琪才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温和地笑道:“你就这般信任我,不怕我将你的所有统统卷走,你也没有个人证物证的,到时候吃亏的就是你一个人。”九如的一双妙目,停留在他脸孔处,隔了片刻道:“我不会看错人的,以前你是琪王,后来你是表少爷,如今,我快要喊你姐夫了,你终于还是与尔容姐姐在一起了。“赵凌琪刻意不去看她脸上绯绯一层艳色,心尖被她一句话给揪了起来,表面上还是笑得很从容:“尔容一直对我很好,你是明白的。”九如慢慢点了点头:“我等你的好消息即是了。”第七十一章 肆意妄为春琴站在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等赵凌琪走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事情不告诉姑爷,真的好吗。”“有什么不好的。”“你将全副身家都交给了表少爷,要是万一有个多心眼的人看了去,四处一说,到时候姑爷再问起你,你怎么回答。”“我不用回答的。”九如避重就轻地错开了话题,“春琴,去给我沏一杯茶来。”春琴轻轻叹口气,没有多余的言语,走出去了。九如暗暗念道,虽然说霆岚是恢复旧貌,不用再故作痴傻的样子,可惜他这些年足不出户,还是同个小孩子没有差别,要是老王爷能够悉心栽培,慢慢教他,那么几年后,他可能是脱胎换骨,怕是比赵凌琪还要强些,只是她要做的都是眼前的事,等不起他慢慢地来,不如跳开他这个人,直接将事情都办好了,以后要问,再解释也说得过来。庄子上,这么多人,哪一个都是她的证人,若是为了自己,她断不会这样肆意妄为。春琴沏了新茶,放在她的手边,又细细看了她的气色,低声问道:“府里头会给你请大夫再来看看的吧。”九如笑着安慰她道:“我不过是偶尔晕倒,毒性不大的,再说他们都在询问三太太解药的事情,等解药拿到,我还不是又和以前一样了。”“可是姑爷一大早出去,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想来就是替我去寻药了。”九如喝一口茶,赞道:“好茶,很香。”“你交代的那箱子新衣也都整理出来了,一共是十四件,六套是冬天的厚衣服。”“厚衣服才值钱呢。”九如笑眯眯地说着,仿佛在说再家常不过的小事,“做一套银鼠毛的披风,都能花掉几十两。”“到了当铺都是旧衣烂袄的。”春琴抽抽鼻子,看着她的坦然,心里越发的酸,“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真的,真的值得这般吗,你连他们的姓氏名字都不知晓。”九如低下头来,轻轻地扳动手指:“一千五百两银子,堆在桌上能有白花花的一堆,可是与人命比起来呢,哪个更加重要,一个人,死了就是没有了,春琴,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的。”春琴忍不住哇得哭出来道:“这话,这话,以前你母亲也对我说过一次,她也是像你一般的神情,淡淡的,带着笑,虽然你们都在笑,可我看了觉得心里头难过。”“母亲是个很好的人,霆岚的母亲也是个很好的人。”春琴拼命地点头。九如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在面前抹眼泪,声音柔和地问道:“母亲从前的身世,春琴,你其实是知道的吧,你前阵子突然从薛家消失,是父亲为了保护这个秘密才将你带走的对不对。”春琴一下子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她。“母亲,真的是因为父亲的保护才多活了好些年,所以母亲从来没有怨过父亲,一个字都没有怨过的。”九如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思前想后,明白了其中的一些。”“我,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我知道,要是这事儿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去,那么我也不会再问你,让你为难的。”还有半句话,九如没有说下去,当时闹得那么大的事儿,使得父亲都亲自上门求救兵,怎么会草草地收场,她总怕这一阵子的寂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没有等到霆岚回来,赵凌琪倒是在两个时辰以后返回了,九如见他空着手进门,已经知道是好消息:“事情都办妥了?”凉爽的天气,赵凌琪折腾出一头的汗,正掏出帕子在抹,连声应她道:“是,都办妥了,你特意拜托过来的,我怎么都要尽心尽力。”“春琴,给表少爷上茶,还有去端洗脸水来。”九如笑着指住他道,“表少爷为了办事,脸儿都弄得和花猫似的。”赵凌琪心里有些担心她的病情,见她一贯笑语盈盈,不知怎么就放松下来:“我取的是银票,可行?”“可行,可行,银票也方便的。”九如看着他接过面巾,仔细地擦拭过,冲着他招招手道,“系发的带子松开了,我帮你弄好它。”赵凌琪走到她身前,照顾她不方便起身,背转过去,蹲了下来,高度正合适她的双手,九如隔着他的背影,手指停留不动:“你还用的是这根发带。”“一直用它。”“该是时候换换了。”“我不想换的。”赵凌琪感觉地到她手指的温柔,一路奔波的辛苦尽扫一空。“已经旧了。”九如的声音愈发地低。“很多东西是旧的好。”“行了,起身吧,束好了。”九如适时地抽回了手。赵凌琪见她不说,也就不再说,缓缓起身,从衣袖中取出银票来,交到她手中:“都在这里了,你先数数看,够不够。”“我先前说了,要是不够的话,还有一箱子衣服,都让春琴整理好了放在那边,实在不行,要请表少爷再辛苦走一遭的。”“要是缺得不多,你直接告诉我数字,我身边还带着点银子。”九如摇了摇头:“这笔钱,我只想用自己的。”手底下已经将银票的数字叠加,仔细算了一算,诧异道:“这么多?”“这些还多?”赵凌琪反问道。“我最近学了一些,然后先自己盘算过,没有这么多的,我以后还要赎回来的,不要死当。”“我都知道,没有给你死当,当票在这里。”赵凌琪另外交给她一卷纸,“还有这些。”九如拿着小小的软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金锁片和两副耳坠子:“你别和我说,这是多出来的。”“正是多出来的,这是一箱子里面最精细的几件,没舍得一起当了,留下来给你放着,你既然说你先前盘算过,那么就是按照市价和当铺的折旧来算的,不过你忽略了,这些首饰的成色都是上佳的,再加上是去熟人的铺子,所以给的价才比你原先预算的要多些。”赵凌琪正色道,“你一共需要多少,这会儿能够告诉我,是做什么用的了。”“春琴,去把银锭子都拿过来。”九如吩咐道,从箱子里拿出六个银锭子,将手中的银票又给放进去,“这些一共是一千五百两,数字是够了,劳烦表少爷亲自走一趟。”“又要去哪里。”“庄子上,替我亲手交给兰心。”“哪一个兰心。”“庄子上只有一个兰心。”九如想一想又将银锭子拨出四个来,“这些,你另外给她,她会明白怎么做的,剩下的这些,我就自己收好,不给你跑路费,就当是先欠你的人情了。”赵凌琪的眉角一跳,又放平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个人都揽下来了,也不找个人商量。”“我就知道,即便我不说破,你也比别人更加明白的。”九如无辜地笑道,“你也说是这么大的事了,所以才找你帮忙,做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可全仰仗着你帮大忙了。”“行,行,我立即找马挂车去庄子上,见到兰心,我怎么说。”“什么都不用说,直接交给兰心,她会明白的,另外的银子,她也知道怎么安排。”“你是索性要把我这个跑腿的给蒙在鼓里,好了,我也不必多问,你这样做总有你的目的,不过九如,你真是舍得下血本,一千五百两,你知不知道够寻常富足人家过多少年,一句话就说交给兰心了。”“我尽力相信每一个人,相信你们,所以你们必然不会使我失望的。”九如似笑非笑地将盖在膝头的毯子往上提了一下,“表少爷快去快回。”赵凌琪深深看她一眼,正要转头,听得她在身后带着笑说道:“忘记告诉表少爷一个坏消息了,我的嫁妆私房体己都拿出来做了这件事情,等你与尔容成亲的时候,我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他恨她那种异于常人的坦然,扔了一句话下来:“没东西送,就把你的算盘送给我。”头也不回,蹬蹬蹬蹬地走了。第七十二章 做人做到底春琴将窗户关得小些:“这会儿,外头有点起风了。”“那我还是先坐回到床上去,表少爷在这里不方便。”“你这般同他说话,他不会动气吗?”“不会。”因为太熟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赵凌琪才会动容,为她奔走,这样的道理,九如心里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如果他说给姑爷听呢。”“他也不会的。”这是他与自己的秘密,轻易又怎么会得透露给霆岚知道。春琴扶着九如斜斜躺好,关切地问:“怎么姑爷也不多找几个大夫来给你看看,手脚酸软,半分力气都没有,说话都不能利索,说两句歇一歇,都不像是你了。”“他一定也在尽力了。”九如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抿嘴一笑道,“他不是回来了吗。”春琴赶紧去开门:“小王妃的耳力还是这么好,小王爷远远的走过来,她已经听到了。”“九儿的状况好不好。”“小王妃才喝了一碗碧梗粥,精神气还好,就是没力气。”霆岚踱步到她面前,像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唤道:“九儿,我回来了。”九如眼尖,看到他衣袖边有一抹赤褐色,新染的,还没有干透,再见他的神情,已经明白了大半:“是不是没有找到解药。”“三太太要寻死。”霆岚下意识把那只手往身后藏,“那些仆妇都按不住她,差点让她碰死在墙角,幸亏是拉回来了,这血迹是帮她包扎的时候碰到的。”“老爷有没有说话。”“父亲在落梅轩里,不肯出来,大太太去找他也不见他开门。”霆岚低低叹气,一只手拂在她的鬓发处,“九儿,这可怎么是好。”“我想去见一见三太太。”九如建议道。“不行,你不能见她。”霆岚想都没有想,一口反对。九如侧过头来看着他,随即缓缓地笑了:“我才晕过去的时候,大夫说看不出病因,只说积劳成疾,哪里来的这许多积劳成疾,那个大夫能在王府里走动,想来也是医术颇高的,不算一般的庸医,所以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见一见三太太,同她说几句话,要是她肯,便最好,要是不肯,我也没有再大的损失了。”霆岚十分认真地想一想,告诫道:“不过三太太的状况很糟糕,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没事,谁遇到那样的事儿都不会是好状况的。”九如让春琴替自己拿披风,在自己双腿上敲了敲道,“明明没病没伤的,怎么就不能下地走路,大概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听见说中毒了,总觉得要有些表现,才对得起自己。”霆岚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遇到大事情,你都是不温不火的,还能拿自己来打趣,真是服了你。”“我也服气你。”九如的视线正好能够看到霆岚的下巴,线条流畅,很是好看,她忍不住抬手在那里用指甲搔一下。霆岚避让过,笑着问道:“你服气我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让人看出破绽。”“只要老爷说我是傻的,那么其他人纵然看出破绽又怎么敢说。”九如想一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要听我说一句实话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矫情。”“我不习惯呢。”九如眨了眨眼,“觉得你是另一个人住进了薛霆岚的躯壳里面,说话的方式,看着我的眼神,都是陌生的。”霆岚没有言语,停下脚步。“怎么了?”九如好奇地问,“前面有什么人,还是落下什么在沁月阁要回去拿。”“都不是的。”不知怎么,霆岚的嗓子有一丝哑,不复平日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朗。“那怎么突然不走了。”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霆岚俯下头来堵住她的嘴,将剩余的话都堵了回去,霆岚的嘴唇很软,却没有平时的温存,力道是霸道的蛮横,九如慢慢闭起眼来,有些晕眩感,根本无力招架住他的进攻,城池瞬间投降,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问题。等到霆岚离开她的嘴唇,两个人的气都有些急,霆岚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哑声道:“还陌生不,还觉得和我有距离感不。”九的一双眼亮晶晶的,面颊的红晕久久不退,嘴唇微微肿起,更加像是半绽的花骨朵,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大庭广众,人来人往,你居然,你居然,你这个登徒子!”霆岚放声而笑道:“有哪家的娘子说自家相公是登徒子的,九儿,这里是我们自己家,任由谁看到都会装作看不到的,你以为这条道,平日里走来走去的人不少,今天怎么一个人影不见,那是因为远远看到我们就避让开来了,你知道原因吗。”九如明知道答案却故意不答,别过脸去笑,霆岚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将她的面孔掰过来对着自己:“你还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是,我都知道。”九如正色地让他继续走,边走边说道,“她们看到你害怕,所以远远地躲着我们。”霆岚一怔,听到了真实答案,反而有些不能接受:“她们害怕我,那么你怕不怕。”“我不怕。”九如几乎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答,她如今身无长物,嫁妆都拿出去送人,她真的是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真的不怕?”霆岚犹疑地重复问一句。“是,因为她们在王府时间长久些,以前你是那个样子,她们自然都不必防范你,当你变成和旁人相同了,她们都觉得好似有把柄握在你手里,无论这些把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们心里已经害怕了。”九如的声音柔和,像一贴最好的良药,“所以她有她们怕的理由,我有我不怕的道理。”“前面转个弯就是柴房了。”霆岚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放我下来。”“你的腿脚不方便。”“不过是气力不够,其实能走的,又没受伤。”九如挣扎着下地,“我慢慢走过去,看门的会不会拦着我。”“我跟你过去,她们不敢的,你真的要一个人去见她。”“是的,相信我,我一个人出现的效果会比较好。”“万一她伤害你。”“里里外外都有人,她没办法伤害我的,我可以保证不会受伤,你放心就好。”九如慢吞吞走到柴房前,这里她从来未曾涉足过,门面开阔,门口果然有两个仆妇守着。“小王妃。”都是识趣的人,远远见到她已经行礼了,“小王爷才走没多久,怎么又回来了,那个贱妇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半个时辰问一次,都没有问出来。”九如暗暗叹息,这么快已经从三太太变成贱妇,那些珠光宝气,荣华富贵真的是像是一层浮烟,很轻易地就能被抹煞掉,她举步往里走,被看门的给两边拦住了:“小王妃不能进去,那个贱妇已经发疯了,见谁咬谁。”“没事,我会注意的,我想进去和她说几句话。”“真的不能。”她们为难地皱着眉。“让小王妃进去,我会在外面候着,出事情的话,我负责。”霆岚几步走到她身后,看门的只能退开来,“九儿,你自己小心。”九如点点头道:“把门打开,里面还有什么人。”“这会儿没其他人,不过都困严实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九如跨过门槛,里面的光线很暗,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不能适应,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然后听到角落里有动静,她转过头去看,看到了披头散发的三太太,身上被结结实实捆绑着比手指头还粗的绳子,口中还被塞了布。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九如觉得眼前一晃,三太太平日里很是爱惜自己的容貌,要是知道会落魄到这一天,她确实宁愿撞墙而死了。第七十三章 活命仅仅是一个晚上,残花落地已经凋零。九如心里对三太太并没有多少恨意,可恨之人必然有可怜之处,走到她面前,九如蹲下身来,轻声道:“我想同你说几句话,你安静的话,我帮你把口中的布取下来。”三太太的视线在她面上定格一小会,立刻点头,九如抬手将那块破布给扯下来,三太太喘息的声音很大:“给我水,给我喝一口水。”嗓子已经嘶哑地不像平日的婉转。九如站起身,走到门边,从门缝中往外头传话:“去拿些清水和吃食来。”“小王妃,要是给她吃的,她就更加不肯说实话了。”“她连死都不怕了,想说的话,她自然会说,快些去拿。”九如叮嘱过后,回到她身前,俯身看着她,额头处血迹斑斑,想必是撞墙后草草包扎的结果,“三太太,你不用寻思的,如果想你死的话,老爷不会把你关在柴房的,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还喊我三太太。”“你本来就是三太太。”“你不是应该像她们一样恨我,喊我贱妇的吗,我给你下毒,给霆岚的母亲下毒。”“是因为恨我们吗,所以巴不得我们死。”“是,恨你们。”三太太瞪着一双眼,咬牙切齿道。“恨我们什么呢。”九如淡淡地说道,“因为大太太给了我印章的玉簪,因为我可以看那些账册,三太太,你是侧室,便是没有我,也会有其他新妇入门,你不是那个可以管账的人,便是真的给你看,你又哪里提得起精神来,每天天还未亮就起身,看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一天两天或许你能够撑着,时日一长,你会觉得这些都是负担。”三太太一下子怔住了,喃喃道:“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当然没有人会说,因为你没有问过,问过大太太是不是辛苦。”九如把清水和一碟小包子拿过来,放在她的面前,“要不要我帮你解开绳子。”“你就不怕吗。”三太太斜眼看着她。“有什么好怕的,我都这个样子了,站都站不稳,坐又坐不住,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九如走到她身后,绳子捆得很是结实,她解得费力,指甲都掐进去,还是解不开。“别解了,你弄不开的,要是不嫌弃,你直接拿了喂给我就好。”九如双膝酸软,确实是使不出力气:“都是一家人,谈不上嫌弃不嫌弃的。”三太太张开嘴吃了一个包子,将一壶清水喝得一点不剩:“你用不上讨好我,讨好我也不会把解毒之法告诉你的。”九如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我没有要问你。”三太太反而好奇了:“你就不想活命。”“想说的话,你自然会得告诉我,不然我求着你也没有用的,我过来只是看看你,至少你在王府里也算是我的长辈,老爷不过来,是想留几分情面,一夜夫妻百日恩,他看不得你这个样子的。”“老爷,老爷心里从来就没有我。”“你错了,老爷心里有每一位太太的。”九如起身举步,三太太一呆立时问道:“你要走了。”“是,来看看你,同你说几句话,我站不住太久时间,相公在外面要等急的。”“霆岚也在外头。”“嗯,他先前有没有为难你。”三太太摇摇头道:“他说话的声音都不会太大,我撞墙的时候,也是他找的金疮药,衣服撕开给我包的伤口。”九如微微笑起来:“那就好,我出去去嘱咐她们,按时给你喝水吃东西,不会再让你饿着的。”“你没有其他想要问我的了。”“没有了。”“那么,那么。”三太太欲言又止,挣扎良久才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是我能做到的,你只管说。”“我想见一见老爷。”三太太想站起来,无奈手脚都被捆绑严实,挣了几次都无果,只得坐在地上,低着头道,“你方才说过老爷其实对我们都有情,我想见一见他,为几句话,你能不能帮我。”“我可以帮你带话,但是老爷肯不肯过来,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可以的,只要你去问,一定可以的。”三太太眼中有股异样的光芒,烁烁的,看着令人不适。九如推开门时,脚底下一软,幸亏霆岚在外候着将她险险托起,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她有没有说下的是什么毒,给你解药方子了。”“我没有问她。”“你没有问她,那你还给她送吃的送喝的。”霆岚不顾两边的人看着,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来,“你就是心软对不对,看不得别人受苦,哪怕这个人曾经处心积虑要害你。”“你还不是一样,三太太说你没有趁势欺她,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愧疚的。”九如稍稍抬头,看着上空碧清的天色,衬着院子里的桃红柳绿,看在眼里是美的,只是在这里待久了,心里头的压抑说不明道不清,“我们不回沁月阁。”“你都这样子了,还想去哪里。”霆岚恨恨地用额头撞了一下她,见她雪雪呼痛,咬着牙道,“早知道你是来做送饭的活,就不该带你出来。”“窝在屋子里头也不好,我们去落梅轩。”“父亲在落梅轩。”“我知道,我就是要去找老爷。”“是不是三太太又和你妖言惑众说了什么。”“她想见一见老爷,我去帮她做个说客。”“父亲不会见她的,别说是她亲手下毒害死了母亲,便是平日里,只要父亲在落梅轩的时候,都不允许别人打扰的,父亲连你都不会见。”“我方才同三太太说,老爷其实对每一位太太都有情的,表面上看着老爷对你过世的母亲最多情,其实在他心里,每一位娶进门来的,他都想对她们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合适。”九如轻声道,“我想,只要说出原委,老爷肯去见三太太,那么就此了了以往的宿怨,老爷不会让三太太死的。”霆岚想了一下才道:“确实,父亲半个字未提要将三太太送官的事宜,他只当这是家事。”九如闭合起眼,将天空的颜色关在外头,声音低低道:“退一步海阔天空。”落梅轩很安静很安静,只能听到霆岚的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小的喀嚓声。“原来这里很大。”九如拍拍他的手臂,“还是放我下来,你扶着我走。”“再过一会儿,等到了偏厅,我再放下你,父亲喜欢坐在那里,因为母亲在世时,会在那里弹琴吟唱,至今那架琴还在原处。”霆岚没有看她,他看的是更远处,又像是在想念着什么,“这些天,我在回想小时候的事情,每一件都历历在目,母亲的样子丝毫没有变化,她吟唱的曲子,我都还记得,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竭力让自己忘记了。”“如果能够这样轻易忘记,这个落梅轩早就住进别人了。”铮地一声,仿佛是手指碰触到琴弦发出的鸣响,随即传来老王爷的声音,呵斥道:“是谁,谁在外面说话。”霆岚的手臂一松,九如落下地,俩人齐声应道:“父亲,我们过来看看。”门从内里打开,老王爷的身形隐在阴影中,面容模糊看不清楚:“岚儿知道家规的,落梅轩里不许其他人进来,你们都走。”两个人纹丝不动。第七十四章 答案“老爷,方才三太太的情况已经好些了。”九如细声道。“不吵不闹了是不是,她知道吵闹也没有用的,大太太不闻不问,让那些下人看着她,她翻不出来。”“但是她想见一见你。”九如试探着说道。“见我?她还有脸要见我。”老王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很大声,“她做下这等让我抱憾终身的事情,居然还开口提要见我,不见,你们要是来替她做说客,那么可以给她回话了,我不要见她。”九如见他已经转身,赶紧说道:“三太太说,她有话同老爷说,白天的时候,她已经寻死过一次了,用头撞墙,鲜血斑斑,若非当时霆岚在场怕是已经救不回来了。”霆岚见她故意说得夸大,不知她是何用意,轻轻皱了一下眉,没有插话。“岚儿救了她?”老王爷猛地回身,盯着霆岚的脸道,“你出手救了她。”“怎么说她都是个妇道人家,当时我给她上了金疮药,再略行包扎,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你心里不恨她!”“恨的,但是……”“但是,你看不得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死。”“是。”“果然是,果然是这样。”老王爷叹息着走出来,将琴房的门关好,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同他们说着,“锦钰的心肠也很软,岚儿这一点就是像她,我刚才问锦钰,老三该不该死,我想她在写下那个蜡封的纸卷时,已经给出了答案,我去柴房看看,你带九如回沁月阁好好休息。”霆岚很认命地目送老王爷离开,拉着九如的手问道:“方才父亲说,他问了母亲答案。”“我们进门时,不是听到一声琴弦之音,想必是那时候老爷所为。”“母亲已经亡故,怎么告诉他答案。”九如抬起眼来看着他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因为想保护你,那么你母亲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写下那个纸卷的,她是聪慧之人,老爷能够想到的,她怎么可能想不到,但是她不愿意当时直接留下遗言说是三太太毒害了她,时过境迁,日子长久了,老爷才能平和地看待这件事情,才不会一怒之下直接让三太太给陪葬。”“你是说,母亲都猜到了。”“这是一个永久的秘密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不过是猜想。”“九儿,你也一样聪明。”“太聪明并不是好事情。”九如的手指攀住霆岚肩膀的衣料,慢慢地靠拢过去,半个人的分量依赖在他身上,“以前,我想保护你,所以才不得己显山露水,如今你都好了,我想歇歇。”霆岚捧起她的脸,温柔地亲了两下:“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九儿要教我才是,我们回沁月阁,这里凉,容易受寒。”九如将面孔藏在他怀中,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些东西放下来了,她觉得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来。怎么入睡,怎么回到沁月阁,她都记不起来,懵懂中有人在同她说话,然后一直拉着手,直到春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连门都没有敲,就大声喊道:“小王妃,小王妃的解药拿回来了。”九如迷迷糊糊都来不及睁开眼,身边的霆岚已经从床上跳起来:“解药,解药在哪里。”辛泽捧着个瓷瓶子,像是什么宝贝一样:“这是老爷刚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三太太给的解药,从她房里取来的。”霆岚一把抢夺过来,颤声道:“会不会是假药。”“不会的。”九如回道,“春琴,先扶我坐起来说话,你也别太激动,解药都已经拿来,还担心什么。”“老爷还说了,解药有七丸,每天吃一颗,七天后毒性就都解了,小王妃就和没事人是一样的了。”辛泽匆匆说完,赶紧退出去。“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我都差些没听清楚。”霆岚又好笑又好气的。“平日里,我睡着的时候,他原本是不能进来的,今天事出有因,他也是想早些将好消息告诉我们才没有顾得上,话都传到了,自然就退出来,免得落下把柄来。”小心翼翼地在掌心倒出一颗药丸来,朱砂的颜色,滴溜溜打转,霆岚疑惑地看了看问道:“你相信这个能吃。”九如想都没想,拿起来就放进口中,入口即化,回味甘甜,她啧啧嘴道:“甜的。”“万一还是毒药呢。”“是毒药的话,老爷会让人送过来嘛。”九如笑着点点霆岚的脑门,“你的脑子和老爷比起来差远了。”“那是,不过你没听说一句老话虎父无犬子,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春琴赶紧地递热茶过来:“吃完药要漱漱口的。”又眉开眼笑地念了声佛,“保佑小王妃大难过后,长命百岁才好。”知道小俩口有体己话要说,很识趣地端了茶盏出去。霆岚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动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还好,只是方才没有睡醒,突然醒转有些头晕。”九如的话未落,霆岚已经很自觉地坐到她身后,手指在她的双鬓处轻轻按压,手势很周到,九如舒服地闭起眼来,“不知道老爷会将三太太怎么处置。”“当时没有交官,以后也不会了,不过父亲不会让她再留在王府里,不会想再看到她的。”被霆岚一言中的,隔天早上,石榴就神神秘秘地跑来问她要不要去后门看看,九如懒洋洋地依在榻上:“后门有什么热闹可以看。”“说是要送三太太出府,我听到消息,回来问小王妃要不要也去看看。”九如睁开眼来,落井下石的热闹,她不想去挤,但是三太太会被送去哪里,她倒是有些好奇:“后门的人多不多。”“消息没有太外传,三太太被关在柴房的事情知道的人也并不多,小王妃要是想去的话,远远的看两眼也没人会说话的。”九如点点头道:“也好,确实要去看看的,去喊春琴来,你们俩一起陪我过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吃了解药真的已经起作用,九如觉得双腿的力气又回来,不再一副像是踩在云彩上软绵绵的样子,能够不需要搀扶,就走到后门口,石榴早替她打探好,有一高处,站着就能看到动静。稍等片刻,三太太已经被推搡着出来,已经整理过衣服,头发也束好,穿一身的蓝布衣衫,走得很慢,走一步,停一停,后面的人显然在催促她,大声嚷嚷道:“看什么看,已经再不能回来了,看也没有用,谁让你这般蛇蝎心肠的。”“要送她去哪里。”九如低声问道。“听说是送到五十里以外的庵子里面去。”“平日里三太太最是爱美地,那些衣服首饰,想必不会让她带走的。”“她两次害人,老爷心软才留下她的命,哪里还会给她什么衣服首饰。”石榴哼了一声道。“即便在庵子里,身无长物怕是也会很苦,春琴身上可有带着碎钱。”春琴没有多嘴,在荷包中翻了翻:“只有三钱银子和几个碎钱。”石榴大致知道九如要做什么,赶紧也把身上的都拿出来,俩个人加起来也有一两多银子了,九如看看春琴托在手中的一小把:“你替我过去给她,不许旁人抢,只亲手交给她。”春琴用帕子将碎银和铜子包一包,走过去交涉,旁人知道她是小王妃身边的人,不敢插嘴,九如看着她将帕子交到三太太怀中,放妥。“石榴,我们回去了。”她淡淡说道。“三太太在看这边。”“知道了,我不想看。”第七十五章 遇袭九如往回走的时候,眉心的位置突突乱跳,她抬手去按,觉得指尖的皮肤下像是有什么压制不住,心里顿时乱了,便是在知道自己中毒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的惶恐过,这种感觉不是好预兆。果然,辛醅站在那里等她,辛醅是赵凌琪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单独在府里出现过,而且带着那样紧张的神色,见到她出现,带着哭腔道:“小王妃,琪王,琪王出事了。”九如心底咯噔一下:“不要慌,进来说话,表少爷怎么了。”辛醅用衣袖抹眼泪,抽抽嗒嗒道:“他去庄子的时候,被不知名的人偷袭坠马,发现时,已经重伤。”九如知道是出了事,但是没想到这样严重,尽力克制住情绪,定定神道:“他是在去的时候遇袭,还是回来途中。”辛醅愣了一下才回道:“是在回来的路上。”“他的人在哪里。”“已经送回来,老王爷让人挪移到偏屋去,找了大夫给接骨。”“好,我去看看。”九如想都未想,直接回道,话说出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石榴,你先进去看看,小王爷是否在屋里,要是他回来了,请他出来,一起过去看表少爷。”“小王爷已经过去了。”辛醅又擦了擦眼泪,“便是小王爷让我在这里等的。”“你先带路吧,我走不快。”九如走得几步又问道,“大夫有说伤得多重,哪里折了骨头。”“左边手臂折了,背后还有刀伤,因为跌落马匹,全身都是擦伤。”“是谁发现他遇袭的,他当时是一个人?”“是一个人,他取了一匹好马说要去庄子,我还问过要不要随往,他不肯,说是要事赶时间,一个人快些,好像是庄子上的人在他走后,觉得不对劲,又让人骑马去追他,追到半途发现他摔倒在草堆中,赶紧地送了回来。”“回来多久了?”“半个时辰了。”“既然是外伤,表少爷的性命应该无忧,要是等会儿见了他,你千万不要你哭哭啼啼的,免得他反而疑心。”九如叮嘱道,“老爷对表少爷一向关照,他与小王爷的感情又好,既然送来府里,一定是找最好的大夫,尽心治疗的。”辛醅连连点头道:“小王妃的话,我都记得了,看到小王妃回来,我心里才定了些,想着琪王必然很想你过去看看他的。”九如清咳一声,当没有听见他最后的话,跟随在她身侧的春琴与石榴更是目不斜视的正经,辛醅自知失言,赶紧地握住嘴,低下头来,不敢再说话。偏房在正厅后面的地方,九如觉着家里大也有难处,她总是记不太清楚路,外头守着的丫鬟,已经认出她来:“小王妃来了,小王爷在里面呢。”“你去通报一声,问问这会儿我适合进去探望吗。”丫鬟才进去片刻,霆岚已经出来:“怎么,你来了又不进。”“表少爷是外伤,我怕不方便。”霆岚明了地点点头道:“你想得周到,不过他的外伤都已经包扎好,没事的,你进来就好。”“老爷也在?”“是,父亲在陪大夫说话。”“哪一位大夫,好大的面子。”“是一位宫中的御医,花重金才请了来的。”赵凌琪脸色苍白,斜斜卧着,见到九如进来,眼睛亮了一亮,又黯淡下去,他的嘴唇颜色原本就浅,这会儿看着更像是敷了层粉,尽褪了血色。“表少爷不用动弹,我过来就是看看,其他的事情都不急的,养伤要紧。”九如见他想要坐的端正,赶紧地阻止,“伤口才包扎好,尽量不要挪移才好。”赵凌琪明显是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微微笑道:“幸好是回来的路上出的事情,才能够救治及时,否则也没有人回赶着来救我。”“什么幸好,幸好的,人都伤成这样。”“不幸中的大幸了。”“表哥急着去庄子上是为了什么。”霆岚站在九如身后,突然发问道。九如觉得霆岚离得自己很近,近得她都不敢回头去看。赵凌琪胸有成竹地答道:“去庄子上看看兰心,霆岚小时候,兰心一直喜欢抱着你在府里走来走去,你还记得吗。”“兰心——”霆岚眯了眯眼道,“是母亲的那个贴身丫鬟。”“可不就是她,她见到我的时候,还问起你好不好,我说你近日很好,大有长进。”九如暗暗盘算了一下,知道出了事情以后,老王爷并未在家人以外的亲戚面前,提及到霆岚生病的真实缘由,只是搪塞说,经过多年治疗,已经快要痊愈,所以赵凌琪才会有此一说,不管他是真的相信,还是刻意加这一句,都替老王爷隐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意,纵然被别人听到,也不会再有什么。赵凌琪始终分得很清楚,薛家只是他的姨表亲戚,他从来没有太把自己当自己人,这种分寸把握地好,老王爷才会格外器重他。“辛醅说,你折了胳膊,还有哪里的伤。”“他就是会多嘴,只是胳膊,其他都是擦伤。”赵凌琪勉强笑道,“都能坐着说话了,能有多大的伤处。”“表哥不要说得轻松,送过来的时候,人事不省了都,若非御医过来扎针,怕是一时半刻不会醒转的。”“霆岚,你就不要吓你媳妇了,女人家听不得这些。”赵凌琪及时阻止了他的话,“方才大夫都说了,外伤休养休养就好的。”霆岚立即换了话题道:“你可看清楚是谁下的狠手。”赵凌琪嘴角一弯,苦笑道:“姨丈问了,你又问,不止是一个人,来的是三个人,都是陌生的脸皮,实在是认不出来路数,不过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就是针对了我的。”“你帮着父亲在外做生意,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是与九如的父亲做往来生意,哪里会得罪人,而且生意才刚刚开始,数额都不大,那些人看着也不像是要打劫钱财,我身上的银子一分未少。”赵凌琪看着霆岚道,“难怪姨丈说你恢复得快,说话都比从前利索了,分析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很是冷静,霆岚,你很快能赶上我的,到时候姨丈就不用担心家中无人应承。”“方御医说是再来看一眼,就要回宫了。”老王爷身后带着一个中年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原来是九如也在这里,家中亲和,亲戚交好,我看着倒是放心的。”方御医原本带着笑容的,在看到九如的样子后,笑容僵在脸上,说不出话来。第七十六章 砸锅卖铁不过,他掩饰得很好,稍后就恢复常态,笑语道:“素闻小王爷近日成亲,娶进门的相比就是这位小娘子了。”九如没有作声,盈盈行礼,方御医的视线在她面上一停,轻轻咦了一声,这一次才是真的透出疑惑来:“小王妃的气色不太好。”老王爷踏前一步正好将九如隐在自己身后:“她前些日子才中了风寒,气色不好需要调理。”“可请了大夫来看过。”“府中的大夫都看了,已经好得许多,不日即可痊愈的。”老王爷明显不想多谈九如的病情,招呼道,“霆岚,陪我一起送送方御医。”“是的,父亲。”“听闻小王爷近日身体大好,可喜可贺。”方御医说着客套话,三个人一行,走了出去。九如一转身,见赵凌琪静静看着自己的背影,一双眼中像是含着千言万语却又不能说出口,目光相触,他低下头来笑道:“幸亏是回来的路上。”“你还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那笔银子,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赵凌琪的笑意更盛,“交给兰心时,果然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她不肯收另外的四锭银子,让我拿回来了,说小王妃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能说你把所有的嫁妆都砸锅卖铁了,不然她一定更加堵,你能和我说说这笔钱到底做什么用的。”九如这次不瞒他,从海棠的兄长出事开始说,一路说到从四太太安排开始,那些收在庄子里,身有残疾的可怜人,说到一千五百两银子的用处,由始至终,赵凌琪都没有打断她的话,像是最好的听众,等她一口气说完,才低声道:“你真是辛苦了,这样大的事情,果断包揽下来,你要是告诉大太太,未必她不肯帮衬你一把。”“因为糯米鸡——”九如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明白了:“因为庄子里收留人的规矩是四太太订的,你怕大太太知道以后,即便能帮你出一千五百两将官府的事情给解决了,但是势必不会让这些人再在自家的庄子里留着,吃得多干得少,这个借口实在是现成的。”“一千五百两银子总能再赚回来的。”九如狡黠一笑道,“薛家家大业大,我才不会怕。”赵凌琪喜欢她那副精灵古怪的样子,很久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恨不得伸出手去拧住她的鼻尖,再抱上一抱才好,手还没有抬起来,肩膀处一阵剧痛,却是动到了受伤的胳膊,这样一痛也好,将他心里的邪念给打消掉了,他似笑非笑道:“霆岚的事情,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是不是。”九如听他这样说,正色地打量他道:“我看你比我知道的早。”“我是真的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这小子装得太像了,我居然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许多年教他反复写三字经,怕是他心里头暗暗不知道笑我多少回了。”赵凌琪想到每次他教的认真,霆岚又学得认真,两个人相视相对,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不禁暗暗佩服霆岚的性子异于常人,才能装这许多年。“那些袭击你的人,你想过是为了什么。”“我才入生意场,不过是姨丈的一些故交,手底下走一圈,赚些车马费,不会轻易得罪到什么人,如果一定要算,我听你说了更觉得是与庄子上的事情有关,见我是从庄子上出去的,又是落单,才给了下马威。”九如的眼睛眯了一下道:“他们真的没有动你身上的东西。”“没有,看着我坠马,在我身旁转了两圈,我当时挣扎不起来,其实就算能起来,我也不会强行出头的,遇到这样的歹人,没必要硬碰硬。”不等九如回答他的话,老王爷与霆岚已经折返回来,见九如垂手远远站着,老王爷笑道:“怎么这般拘束,都是自家亲戚,你坐下来说说话就好的。”“九如大病初愈,不适合多站,表哥的伤没有大碍,我先陪她回沁月阁了。”“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你可都记得了。”“都记下了,父亲。”霆岚走过去挽住九如的肩膀,柔声道,“九如,我们先回去,表哥这边有辛醅和丫鬟伺候着,我们明天再过来看他。”九如给老王爷行过礼,有些不明所以然地随着霆岚出去,走到门外才开口问道:“父亲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父亲说,这几天方御医过来的时候,让我们不用过来。”“是因为方才方御医看我的眼神有点欲言还止,他看的不是我身体状况。”“是,他看你像是在看熟人。”“是不是老爷想到前一阵子我娘家出的乱子,怕是方御医万一真看出什么,真是锦上添花,徒增了麻烦。”“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方御医与我家素来交好,虽说请一次都是花了重金,毕竟也算有多年的交情,要是有个万一,他会直接同父亲言明的,不会随便乱说话。”霆岚勉强笑道,“要是真的有什么,我就把你藏起来,让谁都找不见你。”九如没有多问下去,她已经熟知老王爷的脾气,要是真有什么,他都未必肯直言相告,能够给出个警示,不是因为她是薛家的媳妇,而是因为隔着霆岚的关系,他不想独生子惹到任何的麻烦,这会儿出了赵凌琪遇袭的事情,庄子上的那些,还不知道兰心能不能摆平,究竟是哪一拨人来头这么大,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父亲已经寻人去找对表哥下手的对象,他说动了赵凌琪就等于是驳了薛家的颜面,而且这蛮横一击太明显是冲着我们薛家来的,表哥最多只是个替罪羊。”霆岚见她沉吟不语,赶紧安慰道,“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你是不是吓到了,没事的,你整天在府里头走动,谁也不能动你,最近你也别去庄子上,即便是大太太让你去,我也是不肯的,你就放心吧。”九如笑得有些尴尬,这会儿要是把庄子里的那些闹心的事情拿出来说,怕是已经晚了,到时候霆岚再问为何早不与他商量,为何偏偏只相信了表哥一个人,问题多多,她想不出合适的答案回答,不如紧闭嘴什么都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霆岚紧了紧搂住她肩膀的手:“你最重要的是将毒去掉,身体养好。”微微低头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然后,早点给我生个儿子才好。”一天一颗药丸,九如捧着春琴才端来的汤药,看着碗沿皱眉问道:“又是什么补药,味道这么冲鼻。”“都是矜贵的药材。”春琴插着腰道,“姑爷关照了,他要去老爷那边做事,必须监督你喝下去才行。”九如拿起桌上的果子扔她,笑着道:“姑爷,姑爷,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又不是王府的人,整天拿他的话来压我。”“姑爷对你好,我才听他的,要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听的。”春琴正色道。“他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你这次中毒,身子虚弱,怕是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谈子嗣的事情,以前姑爷那个样子,当然没有人会来催你们,这会儿姑爷的样子是大好了,我担心,我担心……”春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用眼睛偷偷看着九如。九如将一碗汤药爽利地喝个底朝天,空碗放回桌上:“你虽然不肯把话说明,我心里也是明白的,薛家只有一个独子,以前娶我这个庶出之女,是因为不得已,如今相公已经没有大碍,我做人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三太太的下场,我们都看到了,拿回时比给予更加容易。”紫薇敲门进来,站在那儿,又不开口。九如奇道:“你这是做什么,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第七十七章 担心九如想了一想道:“沁月阁里,你与海棠一向比较亲厚,她因为家里的事情,被派去别处,如果是海棠的事情,你尽管说给我听,春琴是我身边人,无妨的。”紫薇这才开口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小王妃的眼,海棠被遣去后厨那边,今天不知怎么回来,在外头候着说要见一见小王妃,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离开沁月阁,不过总是下人做错事才会这般安排,要是小王妃不想见,我就去打发了她。”“不用打发,我去看一看她。”九如点点头,“春琴陪着我就好,你不方便出面就不要跟随了。”第一眼的时候,九如都没有认出海棠,后厨到底不比在前头的丫鬟,衣服首饰都粗糙许多,海棠整个人看着都憔悴,见到九如出来,扑到她脚边哀声哭了起来。九如最怕见到这一出,连忙喊春琴去扶她:“你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觉得后厨辛苦,想调拨回来。”海棠哭得泣不成声,用一只手抓着九如的裙摆不肯松开,一直一直摇头。“你也不是做错什么大事,我寻个机会会同大太太说,就算不能回沁月阁,也给你安置个体面些的地方,你起来说话。”“我哥哥,我哥哥的尸首已经送回家中,府中的惯例,任职的下人死了给十两银子,随着哥哥回来时,另外给了四十两,我知道是小王妃特意的赏赐,所以过来感谢,家里出了这个事情,我知道不能回到沁月阁来,但是这辈子甘愿给小王妃做牛做马,方能回报。”春琴已经掰开她的手,将人给拖起来,九如见她哭得真切,十分可怜,叹口气道:“银子安排后事可够了。”“够了,已经买了棺木下葬,断了头七才敢来见小王妃的。”九如见她发鬓带着一朵白花,轻声道:“你还在府里做工,大户人家忌讳这个,将白花去了,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海棠听着她的话,赶紧颤着手将白花取下来,收在怀里。“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大太太那边我会留心的,不会太委屈了你,你也不是做那些活的命,再忍得一时总能出头的。”海棠挣开春琴的手,又跪下来给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转身才走。九如看着她远远走开,脸上微微显出释然的神情:“海棠兄长的尸首已经送回来,庄子那边的事情,兰心应该都办妥了,总算没有白忙一场。”“大太太都没有再差人来让你过去帮忙了。”“怕我身体不好,老爷不是都关照让我不要多出门的,表少爷在府里养伤这些天,我都没有多去看一眼。”九如往回走,边走边道,“你也说了要我多加谨慎,所以老爷和大太太的话都不能当成耳旁风的。”一直到了屋里,春琴将门合起,九如抬眼看她,问道:“春琴,你从几时开始跟着我母亲的。”春琴不想她突然发问,完全没有准备,一时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我记得小时候你就在母亲身边了,要是再往上了想,又记不起你从几时开始出现的,或者是比我有记忆更早的时间,前一阵子的事情,牵扯到母亲,前些天,那个宫里出来的方御医看到我也是一脸诧异的模样,春琴,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她是沈府的五太太,也是你的母亲。”春琴定神回道。“这个答案不是我想听到的。”“我知道的只有这个答案。”春琴半点不肯退让。“不能说吗。”“我将所知的都已经说了。”“是我问得太急,无妨的,你说的也对,我母亲就是我的母亲,还是沈府的五太太,她已经不在世,我还问许多做什么,徒劳操心罢了。”九如微微一笑道,“父亲的眼光真是好,当日让你陪嫁随我,否则我在薛王府怕是迈不开脚,挪不动步,表少爷与姐姐的亲事不知道定在几时,家里头一定是希望越早越好的。”“我知道表少爷帮了你很多忙,但是你们走得近,府里头多少眼睛盯着呢,等他与尔容姑娘成了亲,少了闲话的源头,对你对他都是好的。”“你也觉得我与他应该离得远远的才是。”“无论以前你们怎样,如今你嫁的人是姑爷,表少爷与尔容姑娘本来就是旧识,以前不肯答应的婚事,如今怎么一转眼就应承了,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道理吗,都说你最是聪慧的,偏偏身在局中就是看不清。”九如回味她的话,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赵凌琪答应与尔容的婚事是因为她的干系,二太太在府中到处散播两人的传言,虽说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这些闲言碎语的,谁不在暗地补一句,无风不起浪,她也没有其他好办法来塞住芸芸众口。“我要去见表少爷。”她不想一直纠结下去,不如当面问个清楚才好。春琴想追都追不上她,在后面跟着跑,声音不敢大:“小王妃,你这是要去哪里,你怎么还是这样急性子,我的话都没有说完,真是的,真是的。”九如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你不用劝我,这事情,我肯定要去问清楚的。”“你问什么啊,问出来又怎么样,真是我多嘴了这一句,要是真的问出什么你让尔容姑娘以后怎么办,你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她是你亲姐姐,表少爷又是姑爷的亲戚,你用什么身份去问,你听我一句劝,就这一句劝。”九如迟疑了一下,春琴已经碎步冲到她前面,手臂拦截,认真说道:“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去的,你冷静一下,想想我的话。”春琴的话,每个字都像是钉子,钉在心口处,她去问,用什么身份去问,她又想听到赵凌琪说出怎么样的答案,因为她的原因,所以答应了和尔容成亲,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她更加像是无理取闹。